第六章 五百年老店
两人又冲我瞪眼:“不对吗?”
我道:“生命的活动,固然可以有能量放出,但没有生命的活动,一样可以有能量放出。如果这些小片是放射性金属,如果这些小有接收外来能量的能力,也都能放出能量。”
戈壁沙漠各自击掌:“总的结论,还是一样的:这盒子,能放出某种力量。”
接着戈壁道:“这种能量,必然能直接影响人脑的活动,刺激人脑去接收它。”
沙漠用力一挥手:“所以,就使易琳不断感到了那个呼唤。”
我等两人说完,想了约十秒钟,才鼓掌:“好,这是可以接受的假设。”
戈壁沙漠大是兴奋,我道:“那么,进一步,如何假设两个人连同那只盒子的失踪呢?”
两人眨着眼,戈壁道:“既然那盒子有能量放出,就可以做任何事,正如按下一个按钮,可以只是着亮一盏灯,也可以是射出一枚火箭。”
我道:“请你说明白一点。”
沙漠道:“总之,是这盒子的力量。一切不可思议的事,都是这盒子造成的,这是一只魔盒,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卫斯理,照你的说法,就是不属于地球人的力量,来自外星。”
我闷哼了一声,对他们引用我常说的话,我自然不会不同意,但他们还是未曾说出具体的意见来。
白素在这时道:“两位提出的这个概念,很有意思。我的理解,不知对不对,请两位指正。”
两人忙道:“请说,请说,大家一起研究。”
这两个家伙,一面说,一面还向我瞪了一眼,像是表示白素知的比我多。
白素道:“易琳之所以不断听呼唤,乃至她失踪,以致温宝裕也失踪,都是那盒子在发出某种力量之后造成的。”
两人道:“我们的意思,正是如此。”
白素一扬眉:“那么,何以盒子本身也不见了?难道盒子的能力,可以使它自己消失?”
我忍不住插口:“要是有人可以扯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你的问题倒很容易有答案。”
戈壁沙漠老羞成怒:“你别打岔好不好?”
我不再出声,因为他们达成这样的分析,已经不是易事,没有必要再去嘲讽他们。
然而,对于白素提出的这一点,他们也无法解答,很是发窘。
白素道:“是不是另外有力量使盒子消失,或者,这盒子本来就有令自身消失的力量?”
戈壁沙漠一起苦笑:“老实说,我们没有想到这一点。”
白素向我望来,我道:“我同意那盒子有古怪,戈壁沙漠的假设可以成立,所以,我下一步的行动,是去追寻这盒子的来历,由陈民旧货店开始。”
戈壁沙漠听到我终于还是支持他们的假设,显得很高兴,于是继续发挥起来。
两人道:“根据卫斯理的推论,传说中的什么法宝之类的物件,全是外星人遗留在地球上的东西──”
我点头:“是,我确然如此认为,这种说法,在这件事上也用得上?”
两人对于我的理论,运用起来居然比我还要纯熟,这使我很是佩服。
他们毫无犹豫地道:“太用得上了,在众多法宝之中,有一种是专可以把人吸进去的,‘嗖’的一声,人就被吸进了法宝之中。这类法宝,可以有许多形状,有时是一只葫芦,有时是一只布袋,有时是一只盒子。”
他们说到这里,突然一起叫了起来:“有了。这类法宝,也有本身通了灵,会自由来去,遨游天地之间的,甚至还有会变成了人的。这就说明了何以那只盒子自身也消失的可能了。”
他们说得极起劲,但是听的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言语,那自然是需要把他们的假设略作消化之故。
其实,他们已说得很明白了,那盒子是一件“法宝”,可以把人吸进去,也会自由来去。
他们没有说到的是,这一类法宝,多与宝主人心灵相通,人、宝虽然相隔很远,但只要宝主人意念一动,法宝也就接受遥远控制,会依宝主人的心意行事。也或者,正如他们所说,法宝本身通了灵,已有主宰行为的能力,那就更神奇了。
那只盒子,不但有古怪,而且是一件所谓法宝。根据我的理论,那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东西,也不排除有外星人在暗中主持的可能。
我把消化了的结论说了出来,戈壁沙漠齐声道:“就是如此!”
我吸了一口气:“很好的假设,昨夜一夜未睡,也未能这样的结果。”
朱警官颓然:“那么,这就不是警方的能力所能起作用的了!”
戈壁沙漠道:“不然,或许那盒子摄了两人之后,不知在什么荒山野岭又将两人放了出来,警方还是要到处留意。”
朱警官对两人的分析,也十分信服,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又重申:“看来,把那盒子找出来是当务之急,对解决问题大有帮助。我这就到陈民旧货店去。”
我们在讨论这些问题时,易琳父母一直在旁,他们自然插不上口,而且,在他们的脸上,也有着如梦似幻的神情,直到这时,两人才不约而同齐声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素立即回答了他们这个问题:“到如今为止,还不知道。”
我、朱警官和戈壁沙漠一起离去,白素坚持留在易琳的房间中。
虽然经过昨晚在易琳的房间中,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是那盒子已被我们分析为“魔盒”,大有可能具有穿透密室,来去自若的魔力。那么,白素留在房间之中,也就可能发生任何预测不到的事。
所以,我感到很不放心,期期以为不可。
白素笑道:“不是你常说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苦笑:“今天是怎么啦,老被人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白素笑道:“总是你去冒险,我也要趁热闹,冒一次险过过瘾──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
我心中一动,心想:易琳和温宝裕突然没有了踪影,了无音讯,那是事先没有准备之故。若是有了准备,失踪事件又发生在白素身上,或许可以有办法使我们知道她身在何处。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向戈壁沙漠望去,说明了我想到的。两人立时点头,戈壁取出了一只如普通手表大小的东西来:“这仪器发射的讯号,直上人造卫星,再由人造卫星反射下地球,一个在尼泊尔发讯号的人,在瑞典也能知道他的所在。”
沙漠补充:“至于人离开了地球会怎么样,由于未曾有过这个例子,所以是未知数。”
白素接了过来:“好,我姑且带上──我希望我也失踪,因为我觉得愈多人失踪,愈能使真相快些明白。”
我望了她好一会,明知她的应变能力在我之上,仍总觉得有点不放心。
我只好没话找话说:“看来蓝丝快来了,她若有什么发现,先通知我再进行。”
白素答应着,我依依不舍离开,在那幢大厦的门口,戈壁沙漠和我分手之前,低声问我:“你的情形有些特别,可是有什么预感?”
我皱着眉:“难说得很,事情极度诡异,我们一点关绪也没有。你们的假设虽好,可是一只盒子能把人吸进去,又能自由来去,这……这可是我从来也未曾面对过的怪异!”
两人摊了摊手:“那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喃喃地道:“要是我和白素一起被吸进去,倒也罢了,若只是她一个──”
两人神情不安:“我们的假设,不一定是事实,你是不是担心过了头?”
我有点惘然:“不知道。”
我抬头向上望,超过二十层高的大厦,在这个城市中多的是,毫夫例外的是有许多许多窗子。虽然文学家说过,每一个窗子后面都有一个不同的故事,可是谁又能想到,在其中的一个窗子后面,会发生如此怪异莫名的事。
我带着感叹上了车,照朱警官查到的陈民旧货店的地址驶去。
那是一条很狭窄的横街,有不少旧货店开设着,而且是旧式的那一种──这一种旧货店的物品,大多数来自当铺:有人当了东西在当铺中,到期不去赎回来,这东西就成了“断当”品,流落到这一类的旧货店中来。
我一审察到这种情形,心中就一凉,因为在这样的情形下,要追查一件东西的来历,那是加倍的困难。
沿着门牌号码,我找到了“陈民旧货店”,在众多的同类店铺之中,它的门面特别窄,店门的一边是橱窗。别家的橱窗中,陈列的自然是货品,可是这一家,橱窗之中,却用极精致的红木架,竖着一块约一公尺阔,两公尺高的木牌。那木牌其色乌紫沉沉,又遍布细布白色的小纹理,我一看就怔了了怔,那竟是上好的紫檀。
而且,看来这一大幅紫檀,还是一整块的。紫檀这种珍贵之极的木材,几乎已可以进入神话的殿堂了。一家旧货店的橱窗之中,有这么样的一幅紫檀,这固然也说明了这家店子的身份,非同凡响。
我走近些去看,只见那幅紫檀上,精工浮雕着一篇四六骈文,约有两百来字,字迹苍劲,是一笔颜字。
我大感兴趣,起初还以为那是商品,因为看来很像是一幅屏风,及至看完那篇文字,才知道那是陈民旧货店的店规。再看文末的记载,竟是“大明崇祯元年秋月”,好家伙,已经有四百年历史了!
那篇文章的意思是说,人世间的宝物,很难固定地在一个人之手,常常流转不定,今日在他之手,明日就可能流入你的手中。宝物无常,居者惜之,每一件宝物都曾经有人爱护珍惜。旧货买卖,居中玉成,也就不是等闲的商贾可比。
这家店的宗旨,是只售卖或收购上等的精品,决不滥竽充数,这是买卖古物的宗旨,若不识货,大可光顾他店云云。
看这篇文字,虽然也可起到招揽顾客的作用,不过,把客人赶走的成份,似乎更多。
当然,这样做也可以杜绝外行人或无意购买者来浪费时间,可知道位在明朝末年,创办了这家旧货店的陈先生,真是一位古物爱好者,他故意把“古物”称为“旧货”,自然也有几分傲视同侪,故作谦虚之意。
我心想,自明末到如今,少说也传了二十代,不知道那些后人是不是还保持着原来的作风──从店面和橱窗看来,这一点倒可以有肯定的答案。
我心中更大的疑问是:作风这样古老的一家旧货店,照说和易琳这样的新时代青年,很难扯得上关系,易琳是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买东西的?
而且,从刻在紫檀上的那篇文章的口气来看,这店中的东西,全是珍罕之极的宝物,易琳用了多少钱买那盒子的,她负担得起吗?
我一面想,一面已推门走了进去──这城市的商店,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极少关上了门的,这只怕也是怕途人顺脚走进来的意思。
随着门推开,有两下极清脆的银铃声,随之响起。
店堂很是阴暗,足有一两秒时间,几乎什么也看不到。我停了一停,这才看到店堂很少,根本没有货品陈列,只有一组椅、几,倒是一看就知道是明朝家私中的精品,堪称罕见。
店堂中一个人也没有,只在几上放着一叠书刊。
我提高了声音:“有人吗?”
在询问时,我看到有一扇门通向里面,连问了三遍,门才打开。一个中年人,神情疏懒,衣着随便,走了出来,打量了我一下,问:“有何贵干?”
我心想,这旧货店根本不存心做生意,真不明白易琳是怎么会来向他们买东西的。
我沉住了气:“正是有事请教。”
我说着,已拿出了那盒子相片来:“请看一下,这是不是之前,一位女孩子在贵店购买的物品?”
那中年人先是老大不愿意地凑过来看,一看之下,现出了很是错愕的神情,他点头:“是。这是本店卖出去的物事。”
我第一个问题是:“请问,这是什么?”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答得也妙:“这是一只盒子。”
我挥了挥手:“这盒子,何以会称作宝物?”
中年人摇头:“它是宝物?我不知道,宝在何处,倒要请教。”
他反倒问起我来了,真叫我啼笑皆非。
他的神情之中,充满了疑惑,却又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我有点不耐烦:“你对于自己出售的货物,不能确知什么?”
对方也有点恼怒:“我当然确知,那是一只盒子!”
我沉声道:“那盒子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特别之处?你确知?”
那中年人的脾气,也不是太好,他一翻眼:“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走!请你离去。”
他不但说,而且动手,向我用力推了一下。这一推,自然推不倒我,我纹丝不动,但是我没有还手,是我态度差在先,怪不得他。我吸了一口气:“有一些事发生了,你不回答我的问题,警方也会来向你查询,到时,你还是要回答的。”
大凡经营旧货店,总有些来源不清不楚的货物,就算清白无比,也经不起对每一件货品加以盘问,所以都避免和警方接触的好。
那中年人一听得我那样说,呆了一呆,我趁机报了自己姓名,向他伸手:“陈先生,很高兴能认识你。”
他是“陈民旧货店”的店主,姓陈是应该的。他听了我的名字之后,略呆了一呆,一面也伸手和我相握,一面打量我:“你就是那个……卫……”
我不等他说完,就道:“如假包换。”
他笑了一下,虽然笑得勉强,但是气氛显然已比刚才好了许多。
他道:“请坐,请坐。”
我在那明式的座椅上坐了下来,他来回踱了几步,才道:“有了什么问题?我们祖传的老店,有不少货物都是上代传下来的,像你现在坐着的椅子就超过四百年了──没有人光顾,也就一直留在店中了。”
我问:“你是说,那盒子的情形也是一样?”
他摊了摊手:“是!”
我大是起疑,又向店堂四面看了一下。店堂中除了这一套明式家私之外,还有墙上的几幅字画,除非那盒子当时也是摆在店堂的,不然,易琳实在没有理由会把它自店中买走。
我立时问:“你可还记得,把这盒子卖给什么人?”
店主人道:“当然记得,一个女学生。当时的情形──”
他说到一半,陡然住了口,现出了很是怪异的神情,一看就知道当时的情形,有些特别。
我吸了一口气:“请说当时的情形──愈详细愈好,别漏掉任何细节。”
店主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搓了搓手,态度大是好转:“卫先生,不怕你见笑,陈民老店的确出售过不少非同凡响的珍品。所谓店大欺客,所以,若是没有来头的顾客,根本不肯接待,这在橱窗中的那幅紫檀上,已刻得很明白了。”
我点头:“是,我且有亲身体验。”
店主人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对,反倒傲然一笑:“所以,平日来往的,全是古物界知名人士,且多是预约的,绝少自动上门来,所以──”
所以,那天易琳上门的时候,店主人的态度,可想而知了。
易琳在阴暗的店堂中,连问了七八声“有人吗”,店主人才慢慢踱了出来,一见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扬着头,懒懒地问:“有何贵干?”
易琳开门见山:“我要买一件东西。”
店主人才说了一个开头,我已心中大疑,因为照他的说法,易琳竟是专门上店来买东西,而不是因为看到了东西才动意购买。
这就怪不可言了,易琳何以知道这店中有她想要买的东西?
我忍住了没问,因为我想到,店主人没有欺骗我的理由。果然,店主人再说下去,情形比我起疑的更要古怪了许多倍,简直怪不可言。
店主人一听易琳如此说,就准备逐客了,他道:“小店只怕没有尊驾要的货品!”
他卖的是旧货,说话所用的旧货,说话所用的词汇,也带着三分古意。
易琳的神情,很是古怪,在好奇之中,带有几分迷惘。店主人注视着她,益发以为她是来捣蛋的,可是一时吃不准她想干什么,所以全神戒备。
易琳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要买一只盒子,你店里面有。”
她在讲这话的时候,极难形容是怎么一种情景,总之,和正常的说话不同。店主人想了想,才感到易琳不像是在自己说话,像是在背书。
这也使他感到,那可能是有人教了她这样说,她学着说了,所以才会有这种怪腔调。
店主人想到这里,自然而然向外看了看。透过橱窗,约略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
店外的街道上,行人匆匆,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在。
易琳说话的语调,虽然古怪,但语气却很是肯定。一时之间,店主人倒也不敢怠慢,问:“不知是什么盒子?”
店主人这一问,很是合情合理,因为盒子这种器具,在古物之中,另成一类,珍品极多,他店中也确实不少。
易琳见问,想了一想,仍像是现学现买一样,说了那盒子的形状、大小。
店主人一面听,一面想,一面摇头:“没有,小店并无此物。”
易琳坚持:“有的,这盒子有一柄锁匙,匙首作梅花瓣形。”
店主人奇道:“小姐是从何处听人说小店之中,有如此这般的一只盒子的?”
易琳的回答,更是出乎意料之外,她竟然答道:“我不知道!”
我听店主人进述到此处,真是忍无可忍,闷哼道:“她不知道,这像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