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阁中帝子今何在
我和白老大互望了一眼,我们心中都不知有多少话要问船长,但在相望之后,我们也都同意了还是由白素来问比较好。
我们就算把语气放得最软,总也还有逼问的霸气,而白素的声音,有循循善诱的作用,就算被问者十分不愿意回答,可是也无法抗拒,总会有一点透露,因为白素的声音和神态,都十分亲切关怀,使被问者感到她完全站在对方的立场!这时,白素一问,船长立即道:“我当然曾怀疑过,我一看到那容器,就问了这个问题——。”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白素望去,白素用鼓励的眼神和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船长急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才道:“那是在哈山先生在巴黎的巨宅中,他的那幢屋子极大——”
白老大不耐烦:“我知道,别说废话!”
船长不出声,样子十分气恼,白素责怪似地望了白老大一眼,我也有点怪白老大太心急了,船长本来是怎么也不肯说的,好不容易他肯说了,白老大又来打岔。
船长这一沉默,竟沉默了三分钟之久,我也沉不住气,要不是白素一再用手势阻止,我也要大声催促了!
三分钟之后,船长才又喝了一口酒:“那大箱子……在地窖,我一看到就骇然问:哈山先生,这……你怎么能在里面躲上几十天?”
哈山先生的神情十分神秘,他一手按在那“容器”上,笑着道:“几十天?几百天都可以,这……容器……举世无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当时,船长就想,不论是什么,总有一个专门名词,不能笼而统之称之为“容器”。而且,既然是用来住人的,“容器”这个名词,也不是十分恰当。
可是,船长打量了一下,也想不出该怎么称呼那“大箱子”,他本来想说,那很像一只巨型的冻肉柜,但一想到哈山先生将长时期躲在其中,这种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了。
哈山接着,又吩咐了一些如何把这容器运上船去,尽可能别给人知道,千万不能泄露这个秘密,等等。
船长仍然十分担忧,指着那容器问:“哈山先生,你真的几十天不出来,就在里面?”
哈山又出现了十分神秘的笑容来:“当然,白老头子多么厉害,一出来,非给他发现不可!”
船长是一个相当忠实的人,仍然在为哈山担心:“哈山先生,八十天后,你……别说食物了,这密封的容器之中……的空气……只怕也不够呼吸!”
哈山先生这时的态度,怪异之极(船长在叙述时,语气也迟疑得很,很有点疑真疑幻的样子,像是未能肯定这时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事发生过,可知当时哈山的反应是如何之怪),他一听之下,哈哈大笑,用力拍着船长的肩头,接下来的一句话,更令得船长目瞪口呆。
他说的是:“谁说我要呼吸?”
当船长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白素和白老大三人,不约而同,一起叫了起来——那是任何人听到了这样的叙述之后的正常反应。
在各自发出了低呼声之后,白素最先提出要求:“哈山先生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
船长的神情,本来就不是那么肯定,给白素一问,又迟疑了片刻,才算有了肯定的答案:“是的,我没有听错,也记得很清楚,哈山先生确然是那么说:谁说我要呼吸?他就是那么说,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们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大家也不知道哈山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凡生物都要呼吸,不要呼吸的是死物,只有一种人不要呼吸,就是死人!
白老大咕浓了一句:“这老头子,神经一定有毛病!”
白素则道:“请你再说下去,越详细越好。”
船长叹了一口气,呆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当时,船长在听得哈山那样说的时候,神情一定惊愕之极,正在笑着的哈山陡然怔了一怔,像是醒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才好,相当惊惶,胡乱挥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才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船长老老实实把话重复了一遍:“你说:谁说我要呼吸?”
哈山干笑了几声:“这算是什么话?把这句话忘了,想也不要想,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嗯?”
由于事情很怪,船长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哈山已焦躁起来:“这是我私人的一个……不想被人知的大秘密,你不能对任何人说,懂了没有?”
船长吓了一大跳,忙道:“懂了,懂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你曾……”
哈山大喝:“够了,别再说了!”
船长刚才说“懂了”,可是事实上,他更糊涂了,哈山说那是一个大秘密,什么秘密?难道哈山他真的不要呼吸?可是哈山这时明明在呼吸,还相当急促。
不过船长知道,这件事最好再也不要提起——这就是为什么上次要他说经过情形,他考虑了半天仍然不肯说的原因了。
船长后来也想了很久,可是,仍然不明白哈山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一个十分称职的船长,不习惯去想稀奇古怪的事,既然想不出名堂来,也只好放弃。可是在哈山当时紧张的神情上来揣测,他知道事情一定十分严重,所以谁也未曾提起过。
接下来,在当时,哈山转过身去,用背对着船长,大约有一两分钟,看来是想平复一下紧张的心请,船长也不敢去惊动他。
等到哈山又转回身来时,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伸手在那容器上拍打着,神情充满自信:“你不知道那姓白的老头子多可恶,他竟敢看不起我们这艘船,非要他打赌输了不可!”
一提到船,船长也不免动了真感情,自然希望哈山赢了这场打赌。
那时,哈山并没有告诉船长,他和白老大打赌的赌注是什么,要是船长知道了哈山把整条船拿去作赌注,说不定他会大力反对,那么,以后发生的事,也就有可能大大不同了。
很多情形下,一件事,在起点上,是有小小的不同,但是一直伸延开去,就会有绝不相同的结果,中国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说法,最是传神。
哈山吩咐船长找人把那“容器”搬到船上去,为了使最少人知道有这件事在进行,哈山特令船的航期更改,又放全体船员的假。
当哈山在进行这个部署的同时,白老大也在积极进行活动,整艘船的资料,他就在那个时候获得的。
大容器被运上船,一直到被安放在蒸气房的一个角落,船长都参与其事,那大容器十分沉重,重量超过三千公斤,所以搬运十分困难,要动用十分先进的搬运设备。自然,以哈山的财力而论,那不算什么,他要是高兴,甚至可以把那艘大轮船搬到陆地上来。
在搬运过程之中,哈山有时亦亲自来察看,他对那“容器”十分重视,一再要求小心,不能有碰撞,倒像是整个大箱子是什么精密仪器一样。
那容器放置在蒸气房的一角之后,有一个参与搬运工作的人,曾顺手在门柄上拉了一拉,恰好哈山先生在,一看到那工人这样动作,立时大发雷霆,那工人开始不出声,后来哈山实在骂得凶了,那工人忍不住反抗,大声道:“门锁着,根本打不开,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呶,难道有违法的东西在里面?”
哈山先生严厉之极地道:“你敢再说一遍,我就告你诽谤,看你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那工人总算还有点理智,想想和哈山先生作对,多半不会有什么好处,所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这算是一场小小的风波,船长从头到尾,看在眼里,他好奇心大起,不明白哈山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所以,后来,当哈山离去之后,他也曾偷偷去拉了一下,想看看容器内的情形,当然,他根本拉不开门。
那容器的高度,离蒸气房的顶部约有三十公分,哈山又下令在整个蒸气房的顶上,加建一层,使得那容器看来更天衣无缝。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哈山先生搓着手,神情十分满意,不住抚摸,拍打着那容器,然后,去到了船长室,和船长一起喝酒。
哈山一面喝酒,一面道:“那天,我会和白老头一起上船,在甲板上,我会介绍你给他,然后我离去,就躲进那个容器之中。在我离开之后十五分钟,你下令把高温蒸气,输人蒸气房之中。”
船长在那时候,隐约感到有什么事极不对头,可是他又说不出是什么来,他十分郑重地道:“哈山先生,你肯定……绝对妥当?”
哈山作了一个表示妥当的手势,船长迟迟疑疑,还想说什么,哈山脸一沉:“有许多事你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别自作聪明了!”
船长不敢说什么,哈山在过了一会之后,脸色又暖和了下来:“你所要做的,只是小心对方的威逼利诱,白老头找不到我一定会想到你会知道我躲藏的所在,会对你用任何手段,包括……包括……”
船长叙述到这里,涨红了脸,没有再说下去,垂下了头,至少有一分钟之久,脸有惭色。
船长这种自然而然的情形,我看了倒十分感动。他在叙述哈山的话,哈山自然会说“白老头会用任何手段,包括卑鄙的手段在内”等等。
白老大后来所用的手段,虽然不是十分卑鄙,但也不能列入高尚,船长受不住引诱,终于泄露了哈山的秘密,所以他这时,感到了惭愧。
这证明船长实在是君子,为了一亿英镑的利益,泄露了一个游戏性质打赌的秘密,还会觉得惭愧!这年头,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极少的利益,什么样的坏事都去干,还在洋洋自得哩!
白老大愤然:“哼!人根本无法在一个密封的容器之中生存几十天,船长,哈山老头做张做致,所既有一切的做作,全是为了骗我——且要你这个……老实人被他骗信了,我也会间接相信你,这就是哈山的目的!”
白老大在称船长为“老实人”之前,略为迟疑了一下,当然是在选择用词。船长的脸涨得更红,嗫嚅了一句听不清楚的话,然后才道:“哈山先生在进行一切的时候,是那么认真,他讲得明明白白,他会躲进那个容器中去,他……会骗我?”
白老大哼了一声,不再和船长说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可以说是相当明朗化了。
正如白老大所说,哈山愚弄了船长,因为哈山知道白老大必然有办法令船长透露秘密。而自然,白老大也只能得到假情报。
哈山更可能知道白老大的性格,在以自己稳操胜券之后,会把胜利留到最后一分钟,那么,哈山就可以制造出这样的局面!当白老大拍打着那容器,一无所获的时候,哈山他就可以哈哈大笑,突然出现……当然,那时已经过了八十天的期限。
这样一来,白老大输得惨不可言!
我的看法,也和白老大一样,所以我挥了一下手,意思是,对船长,对那容器,都可以不加理会了,现在要做的是,趁还有十七八天的时间,还是可以把哈山找出来,如果哈山确在船上的话。
要问船长的问题只有一个:“在你搬运安装那个容器的同时,船上还有什么改建工程进行?”
船长想了一想,想得十分认真:“没有!”
我再追问:“船那么大,有一些地方有工程进行,你未必知道。”
船长的态度十分坚决:“不,我一定会知道的,船上的制度十分严密,不可能有人进行工程,尤其,我大多数时间,都在船上!”
我向白老大望去:“哈山确然躲得很好,不过我想还有十多天,以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总可以把他找出来的!”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正好这时,有船员来报告:“用了很多方法,可是没有法子把那大柜子的门打。”
白老大十分愤怒,喝:“让那大柜子去见鬼,谁也不必去理它了!”
那两个船员十分惶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向船长望去,船长这时,双手抱住了头,一动也不动。他心情的沮丧,可想而知——他终于泄露了哈山的秘密,可是又得不到泄露的报酬,因为打赌赢的一方不是白老大。
船长枉作小人,而且,他的人格经不起引诱和考验,竟然早在哈山的计算之中,他成了哈山愚弄白老大的一个工具!
那两个船员叫了船长几声,船长才脸色灰败,抬起头来,挥着手,声音嘶哑:“照白老大的话去做!”
那两个船员正待退开去,白素却道:“等一等,你们用了些什么方法?”
我和白老大都皱了皱眉,觉得她这一问,实在多余:打开那容器已没有意义,还问来作甚?
那两个船员可能花了一点时间,做了不少功夫,有人关心他们的工作,令他们很高兴,两人齐声道:“最后动用了电锯,可是那柜子不知是什么合金铸造的,十分坚硬,根本锯不动。”
白素侧头想了一想,问:“船上可有炸药?”船长怔了一怔,还没有回答,我已叫了起来:“素,干什么?”
白素抿着嘴一会,才道:“在未曾打开……那容器之前,不能排除哈山在里面的可能!”
白老大大声道:“不能排除哈山的木乃伊在里面的可能,要是那里面是真实的话,那么,哈山在里面,可以成为世上第一具真空木乃伊!”
白素没有和白老大争辩,只是望着船长,船长道:“炸药倒是有,可是……如果用炸药,而哈山先生又在里面的话,不是会令他受伤害吗?”
白素紧蹙着眉,居然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白老大用力一挥手:“算了吧,蒸汽房不能长久停止工作——。”
我觉得白素的神态十分有异——对白素的了解程度,我自然在白老大之上,知道这时白素在想什么,她认为哈山在那大箱子之中,可是她又十分矛盾,我指出了她的矛盾之处:“你要是认为哈山在那箱子里面,就是应该用炸药把它炸开来。”
白素的神情十分犹豫,隔了片刻,她才道:“我是怕……已经迟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意外的话,我们要尽快采取行动才好!”
白老大显然由于心情欠佳,所以他的语气十分“冲”,冷笑一声:“采取什么行动?这老头子不是说他可以在那箱子里躲几百天吗?就让他在里面好了!哼,不要呼吸,怎么不说不要吃东西,不要排泄?”
他说到这里,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用力拍着我的肩头,问:“一个人如果到了这个地步,他是什么人?”
我的答案简单之极:“死人!”
白老大仍然笑着,声若洪钟:“错了,是超人,哈山超人!他比我强,早已算定了我会怎样怎样,他下的棋子,每一着十分高超,他赢了!”
白老大说到这里,突然打开了房门,大声叫了起来:“哈山,你赢了!我认输了,你出来吧!我认输了!卫斯理就在这里,你从现在起,就可以要他讲故事给你听!”
白老大自少年时代起,就精研中国的内家气功,几十年下来,气功修为,精湛之至,老当益壮,这一轮吼叫,声音之宏亮,在他身边的人,被震得耳际嗡嗡直响,半晌难以复原。
当然,他的吼叫声无法使整个船的人都听得到,但是声音所达,至少有上百人愕然四顾,不知道这位老先生何以能发出那么宏亮的声音,也不明白他在叫嚷些什么——因为白老大是用地道的上海话叫出那番话来的。
由此可知老人家实在十分要面子,不想被太多的人知道他是在认输!
叫了一次之后,他突然激动起来,转身对船长道:“走,带我去!”
船长莫名其妙:“到哪里去?”
白老大一扬手:“船长室!我要向全船广播,把我刚才的那番话传遍船上的每一个角落,让哈山可以听到,我认输了,放弃了!”
我和白素齐声道:“且慢!”
白老大半昂起了头望着我们,我道:“那一番上海话,没有人听得懂,只怕船上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会引起混乱。”
白老大大怒:“你以为我老糊涂了?我自然会先加以说明,说这番话是对一个人说的,和船上其他人,没有关系。”
我苦笑:“时间还有十几天,何必呢?”
白老大问哼一声:“你年纪还轻,我不同,太老了,时日无多,所以也十分宝贵,玩不起了,而且既然不好玩,何不早些结束?”
白老大在说那句话的时候,虽然意态仍然十分豪迈,可是话中竟然大有苍凉的意味在——他话已说到这一地步,我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若是我再阻延他认输,他还以为我不肯陪哈山说故事给他听了!
可是,我实在又不甘心,因为时间确然还有十七八天,就认输,未免冤枉!
所以,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也不赞成认输,时间未到,而且,那只箱子还没有打开!”
白素念念不忘要打开那只大箱子,也是怪事,她平时对疑难事件的分析能力十分高强,这时,谁都可以看出,那大箱子是一个烟幕,哈山利用了那大箱子,骗信了船长,目的就是通过船长骗信白老大!
如今,哈山的目的,可说已经达到,作为道具的那只大箱子,还有什么意义?何以白素一直如此重视?
当时,我和白老大,都用责怪的目光,瞪了她一眼,可是她没有解释,只是她的神情,有一种不可屈服的倔强,对于这种神情,我和白老大倒都十分熟悉,那表示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阻止,她都要做到为止,这是她外柔内刚性格的一个典型的神情。一看到她现出了这种神情来,我和白老大都不敢再说什么,因为知道说了,徒伤感情,不能改变白素已定了的主意。
而且,她坚持要打开那大箱子,虽然我们都觉得那样做没有用,但至少也没有什么害处。
事后,白老大对我说:“一看到她那种神情,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哼,知女莫若父。”
白老大继续说:“想当年,她一看到你这小子就喜欢,我和他哥哥都曾阻止过,她就是那种神情,强头倔脑,一直是这样……”
“强头倔脑”也是上海话,形容一种不肯听人劝说,要一意照自己意思行事的人的神态,一般都形容小孩子或少年。白素在白老大的心目之中,自然始终都是小女孩子。
也是事后,我问白素,何以她一直都坚持要打开那只大箱子?
白素的回答很妙:“我觉得船长是一个老实人,他叙述他和哈山布置躲在船上的经过,十分可靠!”
我道:“我也相信那是事实,可是那是哈山利用船长的经过。”
白素摇头:“在船长的叙述中,有些细节,十分令人生疑,哈山曾提及他不需要呼吸,又立刻要船长忘记他说过这样的话,我就是在这一句话中犯疑的:哈山如果可以不用呼吸,自然可以躲在那个大箱子之中!”
我叹了一声:“我也留意到这句话,可是事实上,人怎能不呼吸呢?”
白素也叹了一声:“你怎么了?人甚至可以变成神仙,为什么不可以不呼吸?而且,大箱子的门由里面上拴,也是证明!”
我就呆了半晌,也明白白素为什么要叹息,她是在叹我,脑筋有时转不过来时,就硬是转不过来!那都是事后的情形了。
当时,白老大和我,呆了片刻,白素则道:“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弄开那大箱子!”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望着船长。
所有和这桩“打赌事件”有关的人之中,这时,最精神沮丧的,自然是船长,白老大虽然输了,总不如船长那样,几乎丧失了一切,尤其在人格上有了这样的污点;所以他整个人,简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副又干又扁的样子,白素望向他,他声音苦涩:“随便你,你可以动用一切船上的设备。”
那时,那两个前来报告打不开箱子的两个船员还在,白素向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就和他们一起离开,自然是到蒸汽房去了。
白老大则逼着船长到船长室去,我思绪十分紊乱,双手抱着头,坐了一来——我不想放弃,还有时间,我想我可以把哈山找出来。
不多久,扩音器中就传出了船长的声音,请大家不要惊惶,以下的广播,纯粹是出于十分特别的原因,和船上的一切无关。
然后,就是白老大宏亮的声音,把他认输的话,说了一遍又遍,一共说了三遍。
船长室和全船的广播系统,轮船在十分紧急的时候使用的,声音可以遍及船上任何角落。
哈山如果在船上,一定可以听得到的。
白老大已经公然认输,我也不必再努力找哈山了,倒是要准备一下,先向哈山说哪一个故事才好了。而且,照我想,哈山一定会出现,他是打赌的胜利者,还不心急地接受胜利的果实吗?
然而,事情却处处出人意表。白老大的认输广播是在下午三时左右播出的,一直到晚餐时间,哈山却还没有现身出来。
在这四五小时的时间之中,白老大每小时都广播一次,算来已广播了五次之多了。
所以,在我和白老大一起进人船上布置豪华的餐厅之际,白老大显得十分兴奋,他对我道:“哈山可能根本不在船上!他如果不在船上,就是不守打赌的规矩,当然是他输了!”
我苦笑:“或许这也在他的计算之中,他故意要你空欢喜一场!”
白老大呆了一呆:“要是这样,那么他真是太可恶了——”他想了一想,才道:“不要紧,我也有办法把游戏扩大来玩!”
初时,我还不知道他“扩大来玩”是什么意思,但不需五分钟就明白了。
白老大一进餐厅,至少有三五十人围住了他,向他提出同一个问题,问题是相同,可是问题所使用的语言,至少有七八种之多,问的是:“你向全船广播,所讲的那段话,是什么内容?”
白老大高举双手,从容不迫,步向扩音器之前,他在船上十分受欢迎,人人都认得他,乐队一看到他像是有话要说,他停止了演奏。
于是,白老大先把他广播的那番话,用五六种语言,翻译了一遍,他使用那几种语言,都流利之至,自然引得全场掌声雷动。
可是,也引来更多的问题,那自然在白老大的意料之中,于是,白老大便把他和哈山之间打赌的事,作了简单的叙述,听得所有的人都大感兴趣。
我在这时,已经知道了他的用意,果然,说到最后,他振臂高呼:“让我们,所有的搭客和船员,都一起参加寻找哈山先生的游戏!谁能把哈山先生找出来的,我个人的奖金是十万英镑!”
白老大这句话一出口,虽然船上的搭客都不会是穷人,但是那毕竟是十分吸引人的奖金,所以欢呼声此起彼落,久久不不绝。
白老大并没有说出他和哈山的赌注是什么,船长则在所有人兴高采烈之中低下了头,白素都在不在场,还在致力于打开大箱子。
白老大这一招,虽然有点旁门左道,可是却也妙臻毫颠:哈山要是躲在船上,有超过一千人在找他,哪有找不出来之理?
如果哈山耍赖,不在船上,忽然到时出现,说自己是在船上,白老大也无法可施。但如今哈山却无法那样做了,因为上千人在船上找,一定任何角落都被人找过,只怕锅炉的炉膛也有人去看过,哈山能说他躲在什么地方?如果他根本不在船上,自然也就无法遁形。
白老大还在发表演说:“各位回去好好打开房间的衣橱看一看,说不定十万英镑,就在你们的房间中!”
他的话,又引起了一阵哄闹声——只怕自有航运史以来,再也没有一次海上聚会是比这次更热闹的了!
白老大终于坐到了餐桌上,喝着酒,向我望来,我不等他开口问我“怎么样”,就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白老大自然觉得这样做好玩之极,所以开怀大笑,笑声震耳。
我记挂着白素,草草吃了饭,赶到蒸汽房,看到大箱子之前,摆了许多工具,包括一具大型电钻在内,那电钻上的半英寸直径的金钢砂钻头,却已断折,几个船员都望着白素,白素则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盯着那大箱子在看。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吃了一惊:“那箱子是用什么金属铸造的?”
白素仍然盯着箱子:“不知道,金刚砂的钻头,不能损害它分毫——你看到没有,门是有把手,证明是在里面上了锁的!”
大箱子的门如果是在里面上的锁,那就证明箱内有人,可是事实当然不会如此单纯,我就提了出来,“只要有遥控装置,也就可以使大箱子在里面上锁!”
白素想了一想,点头承认有这个可能,我又道:“箱子的外面,既然如此坚硬,只怕你使用炸药,也一样无济于事。”
说话之间,有一个船员,捧来了一只玻璃瓶,捧得战战兢兢,我吓了一跳说:“消化甘油?”
白素摇头:“不,王水。”
王水是一份硝酸,三份盐酸的混合溶液,对金属有极强的溶解性,如果金刚砂的钻头,能够在门上钻上一个洞,再把王水灌进去,多半能把锁或拴腐蚀掉,可以打开门来。
可是这时,门上并没有孔洞,整个大箱子十分平滑,王水只怕没有用。
我不忍扫兴,所以没有以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白素接过了那瓶王水,略想了一想,打开瓶盖,小心地贴着大箱子,倾倒了一些王水出来。王水顺着大箱子向下流,对大箱子一点起不了作用,甚至金属光泽都无起变化,一如倒上去的不是王水,而是矿泉水一样。
王水顺着箱子向下流,流到了箱脚,接近地面时,立时就发出了“嗤嗤”的声响,冒起了一阵烟,发出了十分难闻的气味来。
蒸汽房地面,由于长期要承受水蒸汽的缘故,所以铺着品质极好的不锈钢板。
王水立时对不锈钢板起了作用,可是对那大箱子,却连表面的光泽都无损分毫!这大箱子是用什么金属铸成的?
看到了这等情形,我也不禁好奇心大起,失声问道:“这箱子,哈山是从哪里弄来的?”
白素苦笑:“这问题。怕只有哈山自己才能回答了,连船长也是第一次在他住宅的地窖中才看到它的。”
我又盯着那“大箱子”看了一会,摇了摇头。白素知道我摇头的意思是:这箱子的铸成材料既然如此坚硬,只怕无法打开它!
所以白素沉声道:“在船上,工具不够,所以打不开!”
我不禁有点骇然:“船长说它的重量超过三千公斤,你……想怎么样!”
白素却悠然:“哈山既然可以把它搬上船,我们自然也可以把它运下去!”
我摊了摊手,不表示什么意见,因为这大箱子十分奇特,必有古怪,几乎可以肯定。
而越是奇特,必有古怪的事和物,我是一向不肯轻易放过的。
白素看来不打算在船上“攻打”这大箱子了。她问:“老人家怎么样了?”
我笑了起来:“只差没有把整艘船翻过来了!”
我把白老大的“把事情闹大”的经过,告诉了白素,白素听了,也不禁吐了吐舌头:“真是,这一次,哈山只怕再也躲不住,非出来不可了!”
我叹了一声:“不论如何,老爷子打赌是输了!”
白素又望了那大箱子一眼:“如果哈山是在那里面,那么打赌就没有输!”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我的行为语言是:“有多少可能呢?”
白素的神情有点惘然:“不知道!”
我和她说到这里,已有许多人,向蒸汽房涌了过来,你推我挤人声鼎沸,搭客居多,也有船员,带路一接一个,是个高级船员。
一时之间,我和白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许多人杂七杂八地叫:“哪里有大水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