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ek 14:渡海

Rachel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竟会有一天,只因为踏上尖沙嘴的土地而这样兴奋。

当脱离发着阵阵臭味的维港海水,穿着运动保暖衣的身体爬上尖东的码头石阶时,Rachel全身累得瘫着,心情顿时放松。她无法控制地在黑夜里高声大笑——虽然她深知这是很危险的事情。

Rachel是精通三项铁人的运动好手,横渡维港这种距离难不倒她;可是在海上才惊觉,体力消耗远比想象中大,那是因为强烈紧张产生的肾上腺素所致。

好一会儿后Rachel才收拾心情,取下泳镜和潜泳管,湿漉漉地走上街去。

黑夜无灯的尖东,一座座玻璃幕墙大厦犹如黑沉沉的巨型冰冷石碑,纪念一个城市的死亡。

虽然看来四处无人,Rachel还是先躲到一个行人天桥底下的暗角,才开始检视带来的物品有没有在海里遗失。

这时Rachel的情绪回复出发时的沉重。

她再次想起来:自己背负着如何重要的使命,有多少人已经为了让她成功而失去性命。

Rachel首要确定的,是那部被三重塑胶袋保护的旧款手机。手机安好地跟一堆干粮躺在腰包里。

两个星期前,在维园那场演变成“宣战造势大会”的集会里,Rachel从赖教授手上得到了这东西。

当群众陷入了狂热时,Rachel拼命走近赖教授那处。眼看赖教授已经被几个“心福堂”的人拉扯着衣服和头发,已经很难救她走了。就在混乱间,赖教授把这手机塞到Rachel手里。那一刻赖教授的眼神,Rachel一生都不会忘记:当中混杂着极端的绝望与希望。

那是Rachel最后一次看见她。下一刻赖教授就被拉进人丛里永远消失。两天后,Rachel听见“假先知”赖教授被残酷剥皮处死的消息。

Rachel检查那手机,才明白赖教授临别时眼神的意思:手机把整个维园集会的说话都录音了。包括梁牧师的煽动宣战,还有群众的疯狂口号。

赖教授要拜托的事情十分明确:把这事情告知海港对面的人们!

离开维园后Rachel非常紧张。要是被“光华教会”的人知道她身藏这东西,后果不敢想象——大概会变成“圣餐”吧?

Rachel害怕被人认出来——她不久之前才去过“心福堂”。之后这些星期她都感觉被人跟踪,但又无法完全确定。她提心吊胆地开始张罗逃出港岛的所需物品。

那个梁牧师却不仅仅是个狂热的煽动家,谋略也不简单——单单看他带人突袭维园集会的手段就知道了。宣战后他马上下令将全岛封锁,严密防止任何人逃往对岸通风报信。

所有过海隧道和铁路都有人把守。海岸更有巡逻队。

——想来非常荒谬:一个被封锁的城市,里头的人竟然也自我封锁起来。

Rachel一直不敢冒险出发——街上看见那些身穿“光华教会”标志T-Shirt、手里拿着刀子或矛枪的巡逻员,实在教她心惊;可是眼看港岛众多暴力团在梁牧师统率下组成“光华联合军”,正在一天天积极备战,她愈来愈焦急,终于鼓起勇气今晚乘夜逃走。

她心里不断想着赖教授生前的说话:——我们不要被恐惧击败!

Rachel午夜时正准备在铜锣湾避风塘悄悄下水,突然有条黑影扑向她袭击!就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又有另一条身影出现,把那来袭者挡住了。

黑暗中她无法看见两个身影如何纠缠。

直到最后发出一记枪响。

一个戴着眼镜的五十来岁汉子,手中拿着还冒烟的左轮警枪,跨过那名“心福堂”事工的尸体走向Rachel。她害怕得全身僵硬。

汉子的下一个动作却令Rachel惊讶:他把枪塞进她手里。

“他一直都在跟踪着你。”老马一边说,一边卸下背囊:“我知道,因为我也一直在跟踪你们。”“为什么?”Rachel感觉自己的声音干哑。

“因为我们都看见,赖教授把东西交到你手上。他等了这么久,是要看看你还有没有同党。”老马说着就将背囊里许多东西都塞给Rachel:一堆粮食用品,还有他珍重的笔记本与墨水笔,全部已经加上防水包装,看来早有准备。

“没有时间了!他的同伴听到枪声很快会过来。快走吧!记着,这些笔记很重要,它们纪录了一切的真相!要让所有人都读到!”远处传来奔跑脚步声。Rachel连半句感激的话也来不及说就下水了。在水里游出一段后她回头,看见老马已经被几个人拳打脚踢。

此刻在尖东,Rachel掏出警枪来看。她不敢去想老马现在有什么下场。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刚才老马的说话与神情有一股很透彻的镇静,似乎非常甘心接受任何结果……

Rachel摸摸包在胶袋里的手机和那几部笔记本。她决心,就算死都得保护它们。

——她感到这条命,已经不只属于自己。

11月的晚风吹往湿透的身体,让她不住颤抖。

她手里无疑握着非常重要的消息与真相。

问题是,应该交给谁?如何才能警告和通知所有人?

Rachel将警枪斜插在腰带上,提起行囊,茫然往弥敦道方向走过去。

——妈妈,保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