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好士兵 第三章

水坝位于树木点缀的山坡之间,有如一只巨大破裂的杯子。清晨阳光照耀着山谷,打在水坝灰色凹面上,使反光产生耀眼的一阵白。水坝后方狭长缩减的湖又黑又冷。水面只达庞大混凝土波堤的一半不到,而再过去的树林也早已夺回了半数山坡,那曾经是水坝涌起的水潮淹没之处;帆船系在一边岸上的码头旁,阵阵作响的水拍打着发光的船身。

头上远处,鸟儿在温暖的阳光中、在水坝的影子上盘旋。一只鸟下沉俯冲,掠过水坝口和上头弯曲、废弃的道路;在彷佛将撞上道路两旁的白色栏杆之际,鸟儿拉起翅膀,扫过露珠闪烁的栏柱间,来了个半翻滚,再半张翅膀,坠向老旧的发电厂,那一度是奇异地壮观的──更别提别有象征性地──名为狄赛特·斯玛的女子的家。

鸟儿腹部落下,跟屋顶花园平行、伸展开翅膀,捕捉空气而仓卒拍翅停住,爪子勾住老旧管理区公寓最高层的窗户边缘。

翅膀收起、煤黑色的头侧向一边,一只珠子般的眼映着混凝土的光,鸟儿朝前跳向一面推开的窗,柔软红色的窗帘在微风中飘荡。牠将头钻进拍动的布料裁边底下,望着后头的黑暗房间。

“你错过好戏了。”斯玛安静轻蔑地说,正好踏过窗前。她啜饮手上杯子的水。淋浴的水珠散落在她黄褐色的身躯上。

鸟儿的头转动,看着她走到衣橱前开始着衣。鸟儿转回头,眼神转向躺在地板床基上方不到一公尺的男性身躯。在模糊黯淡的反重力床力场里,瑞尔史托克·苏赛宾苍白的身影扭动,在半空中翻身。他的手飘向两侧,直到床边微弱的集中场域缓缓将手拉回身体。斯玛在更衣室里用点水漱口,然后咽下。

东方五十公尺处,斯卡芬─阿姆提斯考浮在涡轮机大厅的地板上空,打量宴会的遗迹。机器人的一部分心智正控制着伪装成鸟的守卫机器人,看了苏赛宾钮扣潦草缝上的金银丝线,还有斯玛肩上已经褪去的咬痕最后一眼(她用薄纱衬衫遮掩它们),就解除了对守卫机器人的控制。

鸟儿嘎嘎喊叫,从窗帘跳开、疯狂拍翅从边缘掉下去,接着才张开翅膀飞过水坝发光的一面,刺耳的警报叫喊在混凝土斜坡回荡、传递到远处。正在扣扣子的斯玛听见遥远的喧闹回音,不禁笑了。

“晚上睡得好吗?”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在旧管理区门廊遇见她时询问。

“晚上很好,没有睡觉,”斯玛打呵欠,把哀鸣的哈拉札赶回建筑的大理石大厅去,总管梅卡里不高兴地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把皮带。她踏进阳光中、拉上手套。机器人替她打开车门。她深吸一口晨曦的空气,跑着下楼梯,鞋跟答答作响;她跳进车内,坐进驾驶座时畏缩了一下,然后用开关将车顶往后卷。机器人把行李装进后车厢。她敲敲仪表板的电量表,踩了踩油门,只为感觉车轮引擎跟煞车的张力;机器人关上行李箱,飘进后座。她对梅卡里挥挥手,对方正追着一只哈拉札跑过涡轮机大厅外的阶梯,压根没注意到她。斯玛大笑,压下油门并松开煞车。

车子跳起来、洒出一阵碎石,距离右手边的树仅差几公分就冲出发电厂的花岗岩大门。闪亮的车尾道别着,全力加速沿河滨大道前进。

“我们大可用飞的,”机器人在猛扫过的风中指出。

不过它想斯玛根本没在听。

防御工事的结构真是泛文化性,她边想边沿着城堡的帷幕城墙石阶往下走,望着远处鼓形的要塞,在好几道墙外蒙胧的山丘上。她踏过草地,斯卡芬─阿姆提斯考栖在她肩上,从后门离开了堡垒。

景观一路延伸到新港和海峡,海舰在晚晨阳光下平顺穿梭,依据航线朝汪洋或内陆海前进。在城堡区另一边,遥远的隆隆声揭示了城市的存在──且由于风朝这个方向吹来──还带有一股味道……好吧,在这里三年后,她就只把它当成“城市味”。尽管她认为所有城市的味道都有所不同。

狄赛特·斯玛坐在草地上,脸颊顶着膝盖,望着海峡以及连接到对岸大陆的弓形悬吊桥。

“还有别的事吗?”机器人问。

“有;把我的名字从学院表演的评审名单拿掉……给那叫做佩崔恩的家伙一封拖延用的信。”她对阳光皱眉,遮着双眼。“想不到还有什么了。”

机器人移到她前面,玩弄着她前方草中的一朵小花。“仇视外来者号刚刚进入星系,”它说。

“多美好的日子,”斯玛酸酸地说。她沾湿一根手指,揉着一只脚的趾头上的些许泥土污痕。

“你床上的年轻人刚刚起床,问梅卡里你到哪里去了。”

斯玛没说话,尽管她的肩膀抖动一下,然后笑了。她躺在草地上,一条手臂枕在脑后。

天空是宝蓝色的,杂着一丝白云。她能闻到草味、品嚐着被压倒的小花的芬芳。她翻眼看着额头上方灰黑色的高耸城墙,心想城堡究竟可曾在这种日子下被攻击过。那时蓝天可这般无垠、海峡的水如此干净清澈,花朵鲜艳娇弱,人们却争夺尖叫着,劈砍、摇晃和倒下,看着他们的血浸染整片草地?

云雾与黄昏,雨水与低垂的云彷佛是更合适的背景;那是能遮盖战争耻辱的外衣。

她伸懒腰,突然觉得好累,因少许昨晚费力的记忆闪过而颤抖。正如某人握着珍贵的事物,任之滑过手指落下,却有速度与能力在撞上地前抓回它一样,她能够──她内心某处能够──伸手取回记忆,让它不致滑入脑海背景的吵杂喧哗,覆上回想地握着它、品嚐它、重新体验它,直到它感觉自己再度于阳光下发抖,就快发出些许的呻吟声了。

她让记忆逃脱,咳嗽着坐起来,瞥眼看机器人有没有注意。它正在附近收集小花朵。

一群她想是学童的人群叽叽喳喳、尖叫着从地铁站出现,朝着后门过来。吵杂队伍后面跟着大人,带着一丝平静疲惫的警觉,她在带领许多小孩的老师与母亲身上见过。有些孩子经过时指着漂浮的机器人,瞪大眼睛、咯咯笑着和发问,接着穿过狭窄的城门,声音逐渐散去。

她注意到,永远只有孩童才会那样大惊小怪。大人只会假设机器看似未支撑的身躯背后必然有什么诡计,但是孩子们想知道那是怎么做的。一两位科学家跟工程师也面露惊讶,不过她猜典型的超凡脱俗意味着没人会相信那点,认定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发生。反重力就是那回事,而机器人在这个社会就像石器时代的手电筒,不过──令她讶异──要厚脸皮假装也容易得让人失望。

“船只会合了,”机器人通知她。“他们正在实际运送替身,而不是用传输器。”

斯玛大笑,抽起一根草吸允。“那老家伙就是不相信它的传输器,是不是?”

“我个人认为它太老了,”机器人嗤之以鼻地说。它小心在摘下的花不比头发粗的叶脉上切洞,然后沿着叶脉连接到另一条,构成小小的连续线。

斯玛看着机器,看着它看不见的场域控制器操纵小小花朵,就跟蕾丝编织者一样手巧,凭空创造出闪动的样式。

它并不是一直都这么完美。

有一次,也许是二十年前,在银河另一个区域的另一个遥远行星,在永远受到狂风冲刷的干海床上、在曾经是岛屿的高地上,岛位在曾是淤泥的尘土上,她于一个位在铁路尽头的前端小镇落脚,准备雇坐骑冒险进入沙漠深处,寻找新的孩童救世主。

黄昏时,强盗们进入广场,想把她从旅馆劫走;他们听说她奇异的肤色能卖到好价钱。

旅店主人犯了错,尝试跟那些人理论,结果被剑钉在自己的门上。他的女儿们在被拖走时对着他痛哭。

斯玛厌恶地从窗前转过身,听见靴子在摇晃的阶梯上作响。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待在门边看着她,毫无焦急之意。尖叫声从外头的广场跟旅店其他地方传来;有人开始撞她的房门,灰尘抖落、地板晃动。斯玛睁大眼,什么办法也想不到。

她瞪着机器人。“快做点什么,”她大口吸气。

“乐意之至,”斯卡芬─阿姆提斯小声说。

门被撞开,轰声打在泥土墙上。斯玛吓了一跳。两位身着黑披风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她能闻到他们;其中一人大步靠近她、剑已出鞘,另一手则拿着绳索,没注意到一旁的机器人。

“对不起,”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道。

那人转头看机器,脚步并未打断。

然后他凭空消失了。尘埃充斥房间,斯玛的耳朵也嗡嗡作响,泥土和纸张从天花板落下在空中飘动;墙上开了个洞通至隔壁房间,就在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对面──他似乎违反了作用力/反作用力定律──仍飘在与之前完全相同的位置。一位女子从洞口另一边歇斯底里尖叫,因为那人剩下的部位卡在她床上的墙面,大量的血溅满了天花板、地板、墙壁、床,还有她。

第二位男子跳进房间,近距离用长枪射击机器人;子弹在机器人口鼻前撞成扁平的一公分铜板,当地掉在地上。男子以闪电般的动作抽出剑,在尘埃跟烟雾中朝机器的外壳挥去。剑在机器人外壳上的红色力场俐落地折断,接着那人就被抬了起来。

斯玛蹲在角落,嘴巴、手与耳朵都是尘土,听见自己在尖叫。

那人在房间中央疯狂扭动一阵,接着在她头上一闪而过,然后又是巨大的声响,她上方便出现了个锯齿状大洞,就在俯瞰广场的窗子旁。地板跳起来,尘埃让她窒息。“停下来!”她尖叫。洞上面的墙裂开,天花板咯吱作响弯曲,掉下来一大堆泥土跟稻草。她挣扎着站起身,尘土堵满了口鼻,差点因想呼吸空气而将自己从窗户抛出去。“停下来,”她沙哑地说,咳着尘埃。

机器人平稳地飘到她身边,拿力场拂开斯玛脸上的灰,用一根细长的柱子支撑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两个力场产生器都透着深红色;机器人的喜悦。“好了,没事了,”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拍拍她的肩膀。斯玛咳嗽、从窗户吐出唾液,惊恐瞪着广场的景象。

第二位男子的身躯宛如浸红的布袋,在一团尘雾下躺在强盗之间。他们还在瞪着,大多强盗仍未举起剑来,旅馆主人的女儿们──被俘虏者绑在两批坐骑上──也尚未发现他们之间掉下了什么无法辨认的一团东西而再度尖叫,此时有什么弹过斯玛的肩膀飞向那群人。

其中一位战士吼起来,挥舞着剑冲向旅店门口。

他只走了两步。刀锋飞弹掠过他、展开力场时他还在大吼。

他的脖子和肩膀分讷,吼声转为风中的声响,裸露的气管彷佛沉重冒泡,身躯则倒向尘土。

刀锋飞弹用比任何鸟类或昆虫更快──以及更小的旋转半径──几乎看不见地在强盗中回转一圈,发出诡异的吃吃声。

另外七名强盗──五人站着,两人仍在坐骑上──纷纷往地面倒下,化为十四块分离的部位。斯玛尝试对机器人尖叫、好要飞弹停止,但她仍在咳嗽,而且开始反胃。机器人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它担忧地说。广场上,旅店主人的两位女儿从被绑住的坐骑上滑到地上,手脚的束缚被杀死全部七人的玩意儿割开。机器人满意地抖动。

在这之中,一个人丢下剑逃跑。刀锋飞弹直接刺穿过他;它像钩子上的红光闪耀般转弯,扫过最后两位离开坐骑强盗的脖子,两人双双倒地。最后一位强盗的坐骑冲向飞弹,露出尖牙、前脚摆出利爪。装置一路穿透牠的脖子,然后迎上骑士的脸庞。

在造成这场震撼后,机器猛地停止在半空中,强盗们无首级的身躯从倒地、抽搐的动物身上滑下。刀锋飞弹缓缓转动,似乎在检视几秒内的成果,接着开始飘回窗户。

旅店主人的女儿都昏厥过去。

斯玛吐了。

剩余狂乱的坐骑跳起来尖叫,在广场上乱跑起来,有几匹还拖着强盗的尸块。

刀锋飞弹俯冲,赶在动物即将践踏躺在尘土中的两位女孩之前,连接到她们头上的某个点。接着小机器将她们拖离大屠杀,来到他们父亲尸体所在的门口。

终于,修长无瑕的小装置温和升高到窗边──优美地避开斯玛嘴里呕出来的胆汁──喀答一声钻回机器人的外壳。

“混蛋!”斯玛想要揍机器人,接着踢它,然后举起一张小椅子砸在机器人身上。“混蛋!你他妈的杀人犯混蛋!”

“斯玛,”机器人理性地说,在缓缓沉淀的尘埃漩涡中毫无移动,仍然支撑着天花板。“你说了要做些什么的。”

“操人肉的!”她把一张桌子甩在它背上。

“斯玛小姐,注意你的用语!”

“你这坨烂大便,我说了要你停下来!”

“喔,有吗?我一定是没听到。抱歉。”

她停下来,听见机器毫无同情可言的嗓音。她很清楚自己有选择;她大可倒下来流泪抽噎、好长一阵子都无法恢复,也许永远离不开机器人的冷酷与她的崩溃之对比阴影;或者,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走到机器人面前,安静地说:“好吧;这次……你得到你想要的了。重播的时候好好享受吧。”她把手平放在机器人身侧。

“是的;好好享受。但你要是再做出这种事……”她轻轻敲着它的侧面,低语:“你就会沦为矿沙。懂吗?”

“完全了解,”机器人说。

“炉渣,零件,原始废物。”

“喔,拜托,不要,”斯卡芬─阿姆提斯考叹息。

“我是认真的。从现在你只能用最低限武力。懂吗?同意吗?”

“两者都是。”

她转身,拿起袋子朝门口走去,越过第一个人造成的大洞看了一眼相邻的房间。女子已经逃掉了。那人的身体仍嵌在墙上,血喷出来宛如辐射线。

斯玛回头看着机器,对地板吐了口口水。

“仇视外来者号正朝这边过来,”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身体在阳光下闪耀。“来。”它伸出一只力场,递给她刚才做的小小鲜艳花圈。

斯玛对它低下头;机器将花圈套过她的头,像是条项链。她站起来,他们一同走回城堡。

要塞的最高点并未对大众公开;那里密布着天线、桅杆和几具缓缓转动的雷达。往下两层楼,等到游览人群在回廊转角消失后,斯玛跟机器便踏向厚重的金属门。机器人用电磁控制器解除门上的警报器跟电子锁,然后将力场插入机械锁,轻摇着制动栓将门打开。斯玛穿过去,机器紧跟在后将门锁上。他们登上宽广、凌乱的屋顶,笼罩在碧蓝的苍穹之下;一枚迷你侦察飞弹悄悄被送出去,然后被机器人取回。

“它什么时候过来?”斯玛说,听着暖风通过周遭天线的不规则区域时发出嗡嗡声。

“在那边,”斯卡芬─阿姆提斯考说,身子往前一挺。她看着它示意的方向,只能看出那个球形,也就是四人座座舱组件的弧线轮廓,它降落,显然正隐形着。

斯玛看着桅杆丛林,停留了一会儿,让风拂着她的头发,然后摇摇头。她走向座舱组件的形体,一阵目眩地感觉那里一无所有,接着它就出现了。座舱组件的门敞开来,露出内部宛如打开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走道,而这也正是──以某种程度而言,她心想──它正在做的事。

她和机器人踏入座舱组件。“欢迎登舰,斯玛小姐,”座舱组件说。

“你好。”

门关上。座舱组件的尾端抬起,好似狩猎者准备猛扑般;它等了一会儿让鸟群从一百公尺上方的空域通过,然后发动进入空中。从地面上看──要是人们没在错误的时间眨眼──视力优秀的观察者或许能看见一柱滚动的空气从要塞顶朝天际窜去,但什么也听不到,座舱组件就算以高超音速前进也比任何鸟儿更安静,将前方如卫生纸那么薄的空气层瞬间传输到背后,在创造出来的真空中移动,并填补后头留下的薄薄一层空间;就连掉落的羽毛制造的乱流还比这更大。

斯玛站在座舱组件里望着主萤幕,看着下方的景观急速缩小,城堡的同心圆防御圈如时间倒转的波浪在萤幕边缘冲击;城堡化为城市及海峡间的一个小点,等到座舱组件扬高角度和超快速巡逻舰仇视外来者号会合时,城市就消失了,景观也开始转动。

斯玛坐下,仍然看着萤幕,眼睛徒劳无功地搜索城市外围、水坝跟老发电厂所在的位置。

机器人也在看,同时呼叫等待的船,确认它已经从后车厢将斯玛的行李传输到船上的女子居住舱房。

斯卡芬─阿姆提斯考打量着斯玛,她则望着──它感觉有些忧郁地──座舱组件越来越模糊的萤幕,想着什么时候最适合告诉她没说出来的坏消息。

因为,尽管有这一切美妙的科技,不知如何(令人讶异;就机器人所知,独一无二……以混乱之名啊,那团人肉怎么打赢跟摧毁一枚刀锋飞弹的?),那位称为夏瑞狄恩·扎卡维的男子在上次离职后,甩掉了他们设下的跟监。

所以,在他们做任何事之前,斯玛跟它得找到那个该死的人类。要是办得到的话。

身影从雷达罩后面出现,穿过要塞屋顶和上头迎风呻吟的天线。它走下螺旋阶梯,确认厚重铁门背后没有人,接着打开它。

一分钟后,长得跟狄赛特·斯玛一模一样的东西加入游览人群,导游正在解释火炮的发展、比空气更重的飞行还有火箭,它们让这座古老堡垒在时代中遭到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