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仙台 上校·巴格达市郊

美国已撤军多年,但却利用私人机构的名义向保安公司聘请雇佣兵。这批士兵属于自雇,名义上和美国政府没有关系,但使用的是和美军无异的装备和制度,当地人也视之为美军。

那天,在巴格达城外的公路上,她的小队乘坐悍马(Hummer)时遭路边炸弹袭击,车上的人非死即伤,通讯设备也全部报废,无法联络总部。

眼见叛军很快就会赶来把他们全数杀掉,又或者抓回去作人质向美军讨价还价。大家负伤离开悍马,逃进附近一条小村落里。

她没有受伤,沿路受大家保护,不只因为她的军阶最高,而且是唯一的女性。

路上科兰没有和她说话,但眼睛一直留意她。他没有忘记,自己只要穿上军服,就是军人,是她的下属——纵使他们之间早就超越了上司下属的关系。那次,他们被俘掳,也被虐:在一间脏得不得了的囚室里性交。叛军知道她是上司,他是下属,比她小十岁。如果他们不听话,就把在场被迫观看的其他十多个男女士兵统统杀掉……当年美军就是用类似的招数虐待伊拉克战俘,如今只是以牙还牙。

村民不会说英语,但并不讨厌美军,在一家破屋里安置他们,还提供清水。在沙漠地区活动,必须养成经常喝水和小便的良好习惯,否则就容易中暑。

不过,说是清水,其实不太干净,在美国根本不能拿来卖。

破屋真的蛮破,但还不算是上校见过最破的,虽然没有屋顶,也没有三面墙,但起码还有两面,而且还有一半墙身。墙身旁边还有棵半死的枯树,叶早就没了,树皮也剥落了不少,但起码还是棵树,勉强可算是第三面墙。

稍为安定后,科兰走过来,“上校,有什么指示?”

“好好活下去。”上校用衣袖汲去额头上的汗。

那次性交,对她来说不是第一次,但感觉却像第一次,而且是重要的一次。

事件在所有在伊的外国人之间传遍,还上了国际新闻(假名)。同僚对她的目光有异……上级问她要不要辞职(对,不是退役。她早就从美军退役以加入雇佣兵)。她自己也百感交集。

想不到的是,科兰竟然为她和同僚打架。

他妈的,科兰这小子竟然和她来认真,而她根本不当是一回事,也没为此流过一滴泪。她除了外表是女人,内里是不折不扣的男人。

上次被迫性交,她没为此掉过一滴泪。三个月后,找到那个叛军小头目所占据的民居,即率领部队前往,狂轰滥炸了十五分钟,把里面所有人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全部杀掉。

如今他们又面对迫切的危机,只能依赖翻译机和村民沟通,大致没问题。

可是,当地的电话系统早已被美军截断,好几年都没重新接驳,如今美国士兵落难要求援,只好请村民帮忙联络美军,而且还要避过叛军的耳目。叛军知道有些村民,为了贪一点小钱去帮助美军,也会格杀勿论绝不留情。

上校不想坐以待毙。上头必未会冒风险救人,这很现实。他们要逃出生天,只好靠自己,静待夜晚才出动。毕竟,美军的科技水平高,单兵的战斗装备也精良,足以应付夜战,并能取得优势。

17:35。

就在他们休息时,有个妇女走过来,手舞足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

他们不明所以,只好等翻译机,等画面慢吞吞吐出译文时,没想到第一句话竟是触目惊心的“危险,速逃”。

他们没有耐心再看下去,马上拿起武器冲出去。

科兰跟她对视了一眼。

叛军的装甲车正开过来,经过仍在冒出黑烟的悍马,卷起的沙尘叫人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架,只听到风声里夹着隐约的车声,向他们逼近。

其实,要杀他们这十个不到的美军,而且全部都负伤的,根本不用那么多人。

她和同僚知道这次必死无疑,希望头顶上会有黑鹰赶来杀退敌人,再从天而降来救他们。

可是,这种电影常见的情节并没有出现。

敌军开始向他们发炮,夹杂着机关枪,名副其实弹如雨下。

上校他们弹药不多,不敢贸然驳火,但敌人压过来,在破屋里根本避无可避,不还击就只能等死。

美军的枪可以射得较远也较准,不过,叛军手执的也是美军的枪械,从死人手上检来的。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交战完全没有战术可言,只是混战。

没有人看得清子弹横飞,也听不清流弹划破空气和击物的声响,只能看到倒下来的人。射程远的枪用完了子弹,就换近距离的手枪。

地上的子弹壳愈来愈多,枪膛里的子弹也愈来愈少。

在场的同僚再一次和她出生入死,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她目睹他们一一倒下。

她的目光主要留在科兰身上。他奋勇作战,把现场最安全的位置留给她,也时刻回头张望她。

即使明知一死,他的眼里也有恐惧。视死如归只是一种幻想。

上校这才发现,来通风报信的妇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地上。

她和同僚很快就弹尽,他们手上的武器,只剩下地上的石头。

她的手抖个不停。终于到自己了。

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但一直以为是在大规模的战斗里壮烈牺牲,而不是在敌众我寡下被宰。

现在不只狼狈,简直就是枉死。

他们如今只能坐以待毙,任由叛军围剿。

叛军像知道他们快弹尽,同时从四方八面逼近,并开始乱枪扫射,一边射,一边骂。骂的内容,他们已听过上百次上千次,就是:美军去死!

她看着剩下来的同僚中弹,身体同时喷出好几道血柱来。

科兰也不例外。

他倒地时,一双眼睛直勾勾注视她。

到底她最后是怎样逃出生天的,已经不复记忆。

这永远是她人生里的一大谜团,她也不打算找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