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一章适时地以一声壮丽又幸运的雷击结束。

为什么睡不着?戈弗雷正在推测一个处在他这种新的情况下的新的人,那时的他,那么无聊,那么轻率,那么欠考虑,而他只是放纵自己。确实,从来不会因担忧明天而扰乱他的睡眠。他在蒙哥马利街富裕的公馆里可以连续睡上10个小时,带有一片玫瑰花瓣的信还不能打搅他的睡眠。

但是他再也不会这样了。在这个陌生的岛上,他深感自己完全与世界的其余部分隔绝,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不得不面对如何生存,即使实际经验远远丰富于他的人,处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会感到手足无措。毫无疑问,因为未见“梦幻号”再次出现,人们会着手寻找。但能找到他们俩吗?比大海捞枚针,比海底捞粒沙还难1000倍!科德鲁普舅舅的难以计数的财富不是一切问题都能解决的!

因此,尽管他找到了一个差强人意的栖身处,戈弗雷仍睡不安稳,他的脑子从来不曾这样地工作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念头都涌上了他的脑际:苦涩地追悔过去,力求创造现在,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忧!

但是,在这些严峻的考验面前,极其自然地由此产生的理性,及之后的推理,一点点地从直到那时仍在他身上沉睡着的模糊状态中挣脱了出来,戈弗雷决心要与恶运抗争,在可能的范围内想尽一切办法摆脱困境。如果他能从恶运中解脱出来,他将来决不会忘了这一堂课。

天一亮,他就起床,想较为全面地安好这个家。饮食问题,尤其是与之相关的火的问题,对一切别的问题而言,如制造随便什么工具或武器,必须弄到的替换衣服,否则很快就会穿得像波利尼西亚人那样,是最先得解决的。

塔特莱仍在睡觉,在黑影中看不见他,但听得见他。这幸免于轮船失事的可怜的人,在45岁年纪仍和到那时为止的他的学生一样肤浅,不可能成为他的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他甚至将增加负担,因为必须满足他的各种需要;但毕竟这是个伙伴!总之,比起一条最聪敏的狗来,他要更有价值,尽管,毫无疑问,他可能更没有用!这是一个能说话的人,虽然是乱说一气,会聊天,尽管永远都是聊些不能当真的事;会抱怨,几乎没完没了!不管怎样,戈弗雷的耳边能响起一个人的声音。这要比鲁滨逊·克罗索埃的鹦鹉强得多!甚至有了个塔特莱后,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而且没有任何事能比形影相吊的远景更能把他击倒。

“遇到礼拜五之前的鲁滨逊,有了礼拜五之后的鲁滨逊,多大的区别啊!”他想。

但那天,6月29日早上,为了将他勘探这群巨杉周边地区的计划付诸实施,他并不为只有他一个人感到忧伤。或许他将幸运地发现一些水果,一些可食用的根菜,带回来让教授大大满足。因此他把塔特莱留在他的睡梦中,出发了。

一片薄雾依旧笼罩着大海的边缘;但在阳光的照耀下这片雾气已开始在北面和东面升起,而且将被阳光渐渐凝结,肯定这是个极好的天气。

戈弗雷用刀割了一根结实的棍子后,走了两英里,重新登上海岸上他尚未察看过的那一部分,其突出角形成了菲娜岛那个延伸的海角。

在那儿,他用贝壳类动物、淡菜,尤其用在那儿极为丰富的上好的小牡蛎做了一顿原始的饭菜。

“在迫不得已时,”他想,“有了这些东西就不会饿死了!那儿有成千上万打的牡蛎,用它们可以止住最急切的胃的呐喊!如果塔特莱抱怨,那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些软体动物!……好吧,他会喜欢它们的!”

可以肯定,如果牡蛎无法绝对地代替面包和肉,只要能大量被吸收,它也是一种能提供丰富营养的食品。但是,因为这种软体动物极易被消化,人们可以毫无危险地食用,不必担心食用过度。

吃了这顿早饭,戈弗雷重新拿起他的棍子,从斜路笔直向东南方向走去,以重新登上那条小溪的右侧河岸。这条路将指引他穿过草原,直到隔天他曾在那长长的一排排荆棘和灌木外面见过的树丛那儿,他想就近察看。

戈弗雷因此朝这个方向走了约2英里。他沿着陡峭的河岸走,河岸上长满了天鹅绒般的短小茂密的青草。几群生活在水边的鸟,在这个走来扰乱他们领域的它们从未见过的人面前大声叫着飞了起来。在那儿,还有着好几种鱼在小河的流水中来回穿梭,其宽度部分,估计有四五码。

要捕获这些鱼显然并不困难,但得能烧煮这些鱼,这始终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幸运的是,戈弗雷来到最前面的那些小灌木面前后,认出了两种水果或根草,其中有一些需要过了火后才能食用,但另一些可以生吃,美国的印第安人经常食用这两种植物。

第一种是被称为“卡玛”的一种小灌木,它甚至在任何耕地上都能生长。它们的根像一种洋葱,可用来做一种富含谷蛋白的营养极丰富的粉,如果不喜欢将它们当马铃薯那样吃的话。但是,必须将它们置于某种烧煮或焙炒。

另一种小灌木长着一种椭圆形的鳞茎,当地人称之为“艳芙”,而且尽管它含有的营养成分可能不如“卡玛”,因为可以生吃,在这样的环境下更受欢迎。

戈弗雷对这一发现非常满意,立刻吃了几个这种极好的根草,而且,没忘记为塔特莱准备了一顿午饭,他采了一大捆扛在肩上,然后回转“威尔树”。

不必强调他带了他采集的“艳芙”到达“威尔树”时怎样受到欢迎。教授贪婪地享受着这种美味,他的学生不得不要他节制自己。

“嗨!”他答道,“我们今天能有这些根草当午饭,谁知道明天还能有吗?”

“绝对放心,”戈弗雷反驳道,“明天,后天,永远都会有!只需要前往采集!”

“好,戈弗雷,那种‘卡玛’呢?”

“这种‘卡玛’,等我们有了火后,把它们做成粉和面包!”

“火!”教授摇着头叫起来,“火!可怎么搞到火?……”

“对此我还一无所知,”戈弗雷回答说,“但是,用这种或那种办法,我们会成功的!”

“老天爷听见您这么说了,我亲爱的戈弗雷!而且当我想到有那么多人只需用一块小小的木头在鞋底上摩擦就能得到火!我恼火极了!不!我从未相信过有朝一日恶运会使我陷入如此贫穷的境地!在蒙哥马利街走不上三步,就能遇上一个嘴里叼着雪茄的绅士,他会很乐意地把雪茄给您,让您点火,然而这里……”

“在这里,不是在旧金山,塔特莱,也不是在蒙哥马利街,而且我认为不依靠过路人的帮助更为明智!”

“但是,还有个问题,为什么面包、肉必须烧煮?大自然怎么不把我们造成靠随时都有的空气就能生活?”

“或许会有这么一天的!”戈弗雷情绪愉快地笑着回答。

“您是这么想的?……”

“我想,至少,一些学者在为此操心!”

“这可能吗?而且他们根据什么去寻找这新的进食的世界?”

“根据这种推论,”戈弗雷回答说,“因为消化和呼吸是相关的功能,其中的一个或许能替代另一个。因此,某一天,化学使得人必须进给的食物得以通过呼吸吸收,问题就解决了,这只涉及把空气变得富含营养。人们以呼吸他的晚餐代替吃晚餐,就是这样!”

“啊!这可贵的发现还未发现真叫人恼火!”教授叫了起来,“因为我将很乐意呼吸半打三明治和一小块腌牛肉,只要是我想吃的东西!”

于是塔特莱沉浸在一种肉体的半睡半醒中,他在这样的状态中模糊地看见了美味的大气晚餐,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大口地呼吸着,忘了以习惯的方式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吃到。

戈弗雷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把他重新带到现实中。

必须在“威尔树”的里面比较全面地安下一个家。

第一步要考虑的是尽力打扫未来的住所。首先得清除掉好几公担满地都是的没过半条腿的植物碎屑。两小时的劳动勉强对付了这项繁重的活,终于房间里除去了这层稍一活动就到处飞扬的粉末。

地面结实,坚固,巨杉的粗大树根在地面上的分枝,就像是以坚实的地板小搁棚给地面铺设镶木地板。选了两个角落安放铺位,几捆在太阳下晒干的草将组成铺位上的全套卧具。至于其他家具,最最需要的长凳、矮凳或桌子,并非不能制造,因为戈弗雷有一把带锯子和砍柴刀的刀。确实,天气不好时,必须就留在这棵树里面吃饭、干活。光亮还是有的,因为能从开口处大量地照进来。过些时候,如果从更全面的安全考虑必须把这开口处关上,戈弗雷将尝试着在巨杉的树皮上开一二个当作窗的窗洞。

至于察看树干内中空的部分有多高,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戈弗雷无法办到。他能查明的一切,就是当他将一根长10到12英尺的杆子举过头顶移动时,接触到的仍是空间。

但这个问题并不是最迫切的,以后再去解决。

白天就在这些日落前完成不了的劳动中过去了。相当劳累的戈弗雷和塔特莱发现仅用这种干草做的卧具好极了,他们已经储存了大量的干草;但他们不得不和家禽争夺这些干草,它们自然喜欢选择住在“威尔树”里面。戈弗雷因而想到在这组巨杉中另选一棵建一个鸡窝更为合适,而且只有用荆棘挡住公用房间才能禁止它们入内。非常幸运的是,阉公羊、刺豚鼠、山羊都未感到这同样的愿望。这些动物安静地留在外面而且根本不想越过那不顶用的栅栏。

接着的几天用于不同的工作,安置、整理和采集:拾取蛋和贝壳类动物,收集艳芙的根草和芒扎尼拉的果子,每天早上去海岸的沙洲挖牡蛎,这一切都得花时间,时光过得很快。

家用器皿还仅限于当作杯子或碟子使用的一些双壳类软体动物的大贝壳。说真的,对威尔树的主人们只能吃的食品的种类来说,不必更多的了。还得在小河的清水里洗内衣,这占用了塔特莱的闲暇。这个任务落到他的身上:何况,这只涉及两件衬衫,两条手帕和两双袜子,这两个遇难者的衣柜就是由这一切组成的。

因此,在进行这一操作时,戈弗雷和塔特莱只穿着他们的长裤和工作服;不过,凭着这一纬度上炽热的阳光,所有这些东西很快就晒干了。

就这样,直到7月3日,他们既未受到雨淋,也未受到风吹。

对被抛到这个岛上,处于匮乏境地的戈弗雷和塔特莱来说,有这样的安顿,几乎已是相当好的了。

然而,不应忽视那些不可能来自外部的获救机会。因此,戈弗雷每天来观察大海在这个扇形面上的整个范围,它自东向西北地伸展在岬角之外。太平洋的这一部分始终荒无人迹。没有一艘巨轮,没有一条渔船,没有一缕烟清晰地显现在地平线上,表明有什么轮船正在经过外海。这菲娜岛似乎是处于商业和客运的路线之外。因此,必须耐心地等待,相信从不抛弃弱者的万能的主。

在此期间,当不必再为生活急需品终日奔忙时,戈弗雷,尤其是在塔特莱的催促下,重又考虑起火这个重要又令人恼火的问题。

一开始,由于那么不幸地缺乏火绒,他试图用另一种类似的材料代替之。而生长在那些老树凹陷处的某几种蘑菇,多晒一些时间,可能可以变成一种可燃物质。

好几种这样的蘑菇因此被采集到一起并通过太阳的直接照射一直到被晒成粉末。然后,戈弗雷把他那把刀的刀背当成火刀,从一块火石上弄出了一些火花溅落在这种物质上……没有用。这种海绵物质烧不起来。

戈弗雷于是想到利用那种已被晒干了那么多个世纪的纤细的植物粉末,那是他在威尔树里面的地上发现的。

他未获得更大的成功。

智穷才尽之下,他又试着决定用火刀使一种生长在岩石下的海绵状物发火。

他的运气并未更好。通过对火石的撞击燃起的钢的微粒掉到了这种物质上,但立刻就熄灭了。

戈弗雷和塔特莱真的绝望了,火是不能省掉的。他们开始对那些水果、根草、软体动物感到厌烦了,而且他们的胃已经表现出对这类食物的绝对的抗拒了。他们瞧着——尤其是教授——那些阉公羊,那些刺豚鼠,那些母鸡绕着威尔树走来走去。一看到这他们就饥肠辘辘,他们用眼睛吞食着这些活生生的肉!

不!不能这样持续下去了!

但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情况——我们说是天意,如果您同意这么说,将助他们一臂之力。

在7月3日至4日的夜间,几天来一直有可能起变化的天气,在一段海风都吹不散的难以承受的闷热之后,转成了雷雨。

戈弗雷和塔特莱在将近早晨1点钟时被轰鸣在一种名副其实的闪电烟火中的雷声惊醒了。天还没有下雨;但雨很快就会下来了。那将是一场由于蒸汽迅速冷凝从多云的地带奔腾而下的真正的倾盆大雨。

戈弗雷起床走了出去,想察看天空状况在大树的穹顶上方,所有的东西都拥抱在一起,树叶在空中显出了火红色,就像是一出中国皮影戏里精巧地剪出来的那样。

突然,在一次亮度一般的光芒中,一道炽热的闪电划过了空中。雷声立时响了起来,而且威尔树从上至下地被电流划了一道。

戈弗雷被一个反冲击得半倒在地,在一大片落在他周围的火中重新爬起身。那一下雷击烧着了高处的枝叶中那些干枯的树枝。同样多的炽热的木炭在地面上连续发出了爆裂声。

戈弗雷以一声呼喊召唤他的同伴。

“火!火!”

“火!”塔特莱答道,“感谢上苍给我们送来了火!”

两人立即冲入这些扬起的燃烧物中,其中有些还在燃烧,另一些已被烧光不再有火焰。他们在拾取这些燃烧物的同时,还拾取了相当数量的巨杉脚下的枯枝,那棵巨杉的树干只是被雷擦了一下。然后,他们回进阴暗的住所,就在这时,雨倾泻而下,烧灭了预示着要吞悼威尔树高处枝叶的那团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