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
尽管奥班吸引了众多的海水浴爱好者来到这里的海滩,使这儿如同在布赖顿(Brighton)、马盖特(Margat)或是拉姆斯盖特(Ramsgate)一样人潮涌动,可一位像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这样有才华的人物还是无法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奥班和它的竞争对手所处纬度不同,是一个很招联合王国中那些闲人们喜欢的海滨城市。它地处马尔海峡,凯尔雷雷岛挡住了风的直接吹袭,使其免受西风的侵扰,也因而吸引了众多的外国人。他们有的是来泡一泡有益健康的海水;有的则在这里住下,并把此地作为中心,沿呈辐射状的路线去往格拉斯哥,依据内斯和赫布里底群岛里那些最最稀奇的岛屿。还得补充一点:像别的一些海水浴疗养地一样,奥班根本不同于那种医疗场所,大多数想到此渡过热季的人都身体健康,并不像在其他一些水城人们得和两个病人、一个“死人”一块儿打牌。
奥班的历史不到一百五十年。在城市规划中,房屋布局整齐,街道敞通,一派现代气息。然而教堂却是诺曼底式的建筑,顶上有一座十分典雅的钟楼。古老的杜罗莱城堡外爬满常春藤,城堡的主体建筑耸立在一块岩石之上。沿着后面的丘陵逐级分布的是五颜六色的别墅和白色的住所,最后是海湾里平静的水面,水面上浮着几艘漂亮的游艇,这一切构成了一副迷人的景致。
这一年的八月份,来到奥班小城的外国游客和洗海水浴的人并不少。城中最好的一家旅馆的登记簿上,已经连续几周可以在一堆人名中找到多少有点显赫的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的大名,他来自邓弗里斯(苏格兰低地)。
这位二十八岁的“大人物”从来没显得年轻过,或许也从来不显得老。他肯定生于他应该出生的时候,外表既不好看也不难看,面孔毫无可取之处,一头对于男人来说颜色过深的金发;眼镜后是一对呆滞无神的近视眼;鼻子很短,似乎不是他脸上的零件。根据最新的统计结果,普通人头上的十三万根头发,在他头上仅存六万根。络腮胡裹着他的面颊和下颏——这使他的脸带了几分猴相。如果他是只猴的话会是只好猴——或许正是达尔文的拥戴者们的生命进化表上所缺少的介于人兽之间的那种猴子。
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不但钱多,点子也多。对于一个年轻学者而言他受了过多的教育,只知道用他丰富的知识去刁难别人。他毕业于牛津大学和爱丁堡大学。比起文学来,他拥有的物理、化学、天文学与数学知识更多一些。实际上,他自命不凡得几乎像个蠢才。他主要的癖好,或者说他的偏执就是随心所欲地给那些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作出解释;总之他是个卖弄学问的学究,烦人的交往者。人们并不以他为乐,因为他不值得取乐,可人们或许会嘲笑他,因为他很滑稽。没有人比这个徒有虚名的年轻人更值得拥有英格兰共济会的铭言:Audi,vide,tace。他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从来不闭嘴。一句话,借用一个与瓦尔特·司各特的国家相合宜的比较,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和他的实用的工业主义思想,总是令人联想起大法官尼科尔·贾维,而不是他的诗人堂弟罗布—罗伊·麦克·格雷戈。高地的哪位姑娘,包括坎贝尔小姐在内,会去喜欢尼科尔·贾维而不是罗布—罗伊呢?
这就是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麦尔维尔兄弟俩如何会对这位学究如此看中,以至于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外甥女婿?他又是怎样取悦于这两位可敬的六十岁的老头儿呢?或许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向他俩袒露了对他们的外甥女有如此心迹的人。在一种天真的狂喜中,萨姆与西布哥俩儿或许这样说:
“看,一位有钱的年青人,出身显赫,有权支配他父母和其他亲人留给他的遗产,而且还受过非同一般的教育!对我们亲爱的海伦娜来说这将是个绝好的婚姻对象!这桩婚事绝无仅有,门当户对,因为他让我们觉得非常合适!”
然后,他们俩便美美地吸了一撮鼻烟,接着关上了两人共同的鼻烟盒,带着一下清脆的响声,似乎在说:
“事儿就这样定了!”
麦尔维尔兄弟俩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多亏这个离奇古怪的绿光幻想把坎贝尔小姐带到了奥班。在这里,所有的事都显得没有经过事先安排,她将与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重新继续以前由于她的缺席而常常中断的交往。
麦尔维尔兄弟与坎贝尔小姐在海伦斯堡的别墅换成了喀里多尼亚旅馆最好的套房。假如他们在奥班的旅行要延长的话,或许在能俯视小城的高处租个别墅更好一些;但是这些日子里,由于贝丝夫人与帕特里奇的悉心照料,每个人都在麦克·菲恩老板的旅馆里住得很舒适,这事就以后再说罢。
喀里多尼亚旅馆的前厅建在海滩上,几乎与防栅突堤正对面。
在他们到达后第二天的早晨九点钟,麦尔维尔兄弟从前厅中走了出来。坎贝尔小姐仍在第二层她的房间里休息,压根没料到她的两位舅舅会去找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
这两个从不分开的人走下海滩,知道他们的“求婚者”住在海湾北边的一家旅馆里,他们便从这里走了过去。
一定有某种预感在指引着他们。事实上,他们出发后十分钟便碰见了每天早上都踏着最后一轮潮水作科学散步的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他和他们完全机械地、程式化地握了握手。
“尤尔西克劳斯先生!”麦尔维尔兄弟说。
“麦尔维尔先生!”亚里斯托布勒斯以一种故作惊喜的声调应道,“麦尔维尔先生……在这儿……在奥班?”
“昨天晚上到的!”萨姆说道。
“尤尔西克劳斯先生,看您气色这么好真让人高兴,”西布说道。
“啊,是不错,先生们——你们或许已经知道刚到的快讯了吧?”
“快讯?”萨姆说,“是不是格拉斯通内阁已经……?”
“和格拉斯通内阁一点关系也没有,”亚里斯托布勒·尤尔西克劳斯有些倨傲地答道,“是一个气象快讯。”
“啊,真的吗!”两位舅舅喊道。
“是的,上面说Swinemunde低压已向北部转移,并形成一明显的空洞,它的中心今天已到达斯德哥尔摩附近,气压计已降低了一英寸,即二十五毫米——如果用学者们常用的十进位制的话——现在只有二十八又十分之六英寸了,亦即七百二十六毫米。在英格兰与苏格兰气压虽然变化不大,可还是于昨天在巴伦西亚(Valentia)下降了十分之一,在斯托诺韦下降了十分之二。”
“那么这个低气压……”萨姆问道。
“会造成什么结果?”西布补充道。
“好天气不会再持续下去。”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回答道,“很快会刮起西南风,并给我们带来北大西洋上的雾气。”
麦尔维尔兄弟感谢年轻学者告诉他们这些有趣的预测,并由此推断出绿光可能会让人们再等上些日子——这并没有让他们感到十分遗憾——因为这样的推迟将延长他们在奥班逗留的时间。
“先生们,你们到这里来是……?”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捡起一块燧石并十分专注地审视一番后问道。
两个舅舅尽量避免干扰他的这项研究。等燧石丰富了年轻学者口袋里的收藏品后西布说道:
“我们来这儿当然是计划呆一段时间。”
“我们得加一句,”萨姆说,“坎贝尔小姐陪着我们……”
“啊!……坎贝尔小姐!”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说道,“——我想这颗燧石是盖耳人时期的,上面有一些痕迹……实际上,我将十分高兴再次见到坎贝尔小姐!……一些陨石的痕迹——这种天气,非常温和,一定会对她大有益处。”
“她身体棒极了,”萨姆提醒道,“她根本不需要恢复身体。”
“无所谓,”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接着说,“这里空气好极了,0.21的氧,0.79的氮,再加上一定数量有益健康的水气,至于碳酸,几乎没有。我每天早上都作分析。”
麦尔维尔兄弟希望他能对坎贝尔小姐的住址格外地留心。
“但是,”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问道,“既然你们不是因为身体原因到这里来,先生们,我是否可以知道你们为什么离开了海伦斯堡的别墅?”
“我们当然没什么可对您隐瞒的,只是鉴于我们目前的情况……”西布答道。
“我是否可以在这次旅行中,”年轻的学者打断了他,“能够有种自然而然的机会,让我与坎贝尔小姐可以更好地彼此了解,也就是说,在彼此倾慕的前提下见面呢?”
“当然了,”萨姆答道,“我们已经想过了,用这种办法就能更快地达到目的。”
“我同意您的观点,先生,”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说道,“在这个公共场所,坎贝尔小姐和我,我们有机会的时候可以谈谈大海的波动起伏、风向、浪高、潮汐的变化,还有其他一些物理现象,这些会让她非常感兴趣的。”
麦尔维尔兄弟互相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笑,点头表示赞同。他们表示回到海伦斯堡的别墅后将十分乐意以一个更为正式的名分待他们的客人。
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说他会更加高兴,目前政府正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克莱德河,具体说是海伦斯堡与格里诺克之间河段的疏竣工程——这次工程是在使用电功器械的新条件下进行的。那么他一住进别墅,就可以观察工程的进展情况并计算出可能的收益。麦尔维尔兄弟一个劲地承认这个巧合是多么有助于他们的计划。在别墅里无事可做的时候,年轻学者便可以追踪观察这项有利可图的工程的不同阶段。“可是,”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问道,“你们一定是编造了一个什么借口来到这里的,坎贝尔小姐或许并没想到能在奥班碰见我。”西布答道:“事实上这个借口是坎贝尔小姐自己提供给我们的。”“啊!”年轻学者叫道,“什么借口?”“一种物理现象,它在一定条件下出现,海伦斯堡不具备这些条件。”“真的吗?先生们,”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答道,用手扶了扶眼镜,“这正说明我与坎贝尔小姐有相似之处!我是否可以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没法在别墅研究的现象?”“不过是种绿光现象而已,”萨姆答道。
“绿光?”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十分惊奇地说,“我从没听说过!斗胆问一下,何为绿光?”麦尔维尔兄弟尽其所能解释了这一现象是怎么回事,以及《晨邮报》刚刚提醒读者们注意它。
“唉!”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叹道,“这不过是一种毫无价值的猎奇,小儿科的逗乐式的物理罢了!”
“坎贝尔小姐只是个姑娘,”西布答道,“她对这一现象似乎格外关心,甚至有些过分关心了……”
“因为她在看见绿光之前,她是这样说的,不打算结婚,”萨姆说道。
“那么,先生们,”亚里斯托布勒斯·尤里西克劳斯答道,“会让她看到她想着的绿光的。”
随后三个人沿着沙滩边草地上的小径一起回到了喀里多尼亚旅馆。
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可不会放过这个能够让麦尔维尔兄弟意识到女人的思想是多么无聊浅浮的机会。他简明扼要地推断了一下为提高她们那似懂非懂的教育所需做的事情。她们的大脑与男人的比起来缺乏智慧,大脑叶的构造也大相径庭,他并不认为她们能有高度思辨的能力!不谈这些了,或许人们能够通过专门的训练改造它,虽然自打这世上有了女人后,还没有哪个女人能像亚里士多德呀,欧几里德呀,埃尔文呀,哈德曼呀,帕斯卡呀,牛顿呀,拉普拉斯呀,阿拉戈呀,Humpbreydary呀,爱迪生呀,巴斯德呀一样,这些人通过他们的伟大发现而扬名。后来他们又沉醉于对不同的物理现象的解释,大谈特谈deomairescibili,而不再提起坎贝尔小姐。
麦尔维尔兄弟虔诚地聆听着——那样地甘心情愿,他们一句话也插不上,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在他没有段落章节的独白中不时以哼!哼!声来表示强调,专横而又像在教训人。
就这样他们到了离喀里多尼亚旅馆一百步的地方,停了片刻,以便彼此道别。
此时正有一个年青女孩站在她房间的窗户前面。她显得很忙碌,甚至有些手忙脚乱。她一会儿盯着前方,一会儿向右看,一会儿又向左看,似乎在用眼睛搜寻一个她看不到的海平面。
突然,坎贝尔小姐——正是她——看到了她的舅舅们。很快地,窗户被用力关上,又过了片刻,她到了沙滩上,半抱双臂,神情严肃,紧锁的额头充满责备之意。
麦尔维尔兄弟互相看了看,海伦娜在怨恨谁呢?是不是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的在场导致了这种不正常的过度兴奋症状?
倒是年轻学者迎了上去,呆板地向坎贝尔小姐致意。
“亚里斯托布勒斯·尤尔西克劳斯先生……”萨姆略为客套地介绍道。
“是的,真是巧极了……也恰好在奥班!……”西布补充说。
“……尤尔西克劳斯先生?”
坎贝尔小姐很勉强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接着她转向麦尔维尔兄弟,他们俩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舅舅?”她严肃地说。
“亲爱的海伦娜,”两位舅舅说,显然有些担忧。
“我们这就到奥班了?”她问道。
“是的,是在奥班。”
“在赫布里底海滨?”
“没错。”
“那么,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将不在这儿了!”
“一个小时之后?”
“我是不是问过你们海平面?”
“没错,亲爱的孩子……”
“您能否指给我看看它在哪里?”
麦尔维尔兄弟目瞪口呆,转过身去。
眼前,无论是西南还是西北,没有一块水天相接的海平面在岛屿之间显露出来。塞尔岛、凯尔雷雷岛和基斯摩尔岛构成了从一处到另一处间连续不断的屏障。得说,她要求的与他们保证的海平面在奥班的景致中并不存在。
兄弟俩在沙滩散步时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发出两声叹息,表达出内心真正的失望,其中还夹杂着无比的沮丧之情:
“唏!”一个叹道。
“嘘!”另一个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