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 过去和现在
“那就先讲一讲安泰基特大夫的故事吧。他的故事,是从马蒂亚斯·桑道夫伯爵跳入亚得里亚海的时候开始的。
“在警察射来的最后一阵枪林弹雨中,我跳入大海,安然无恙。夜色黑暗,没人看见我。潮流把我卷向大海,即使想回岸边也办不到,更何况我根本不想回去。我宁愿葬身海底,也不愿再被抓到毕西诺城堡去枪毙掉。如果我死了,那就一了百了;万一有幸活下来,人们倒会以为我已不在人世。那样一来,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我去完成正义的事业。这是我曾向扎特马尔伯爵,向你父亲,也向我自己发誓要完成……也一定要完成的事业啊!”
“正义的事业?”皮埃尔问。他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用词,不禁眼睛一亮。
“对,皮埃尔,这一事业你将来一定会了解。因为正是为了让你加入到这个事业中来,我才把你救出拉居兹公墓的!你跟我一样,是个死人!也跟我一样,仍然活着!”
听到这席话,皮埃尔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他父亲在毕西诺城堡上饮弹而亡的时候。
“那时,在我面前,”大夫接着说:“是通向意大利海岸的茫茫大海。尽管我本领高强,也无法游到彼岸去。除非上帝保佑,让我遇到一块海上飘浮物,或是碰巧有外国船只救我上船,否则我就非死不可了。可是,当一个人身陷绝境时,他就会变得力大无比,只要有可能,他就会拼命挣扎,以求生还。”
“起初,我一次次潜入水中,以避开最后射来的枪弹。后来,当我断定不再会被发现时,便浮在水上,向大海远处游去。我单薄、贴身的衣着没怎么妨碍我泅水。”
“大约是晚上九点半了。我估计,朝背离海岸的方向泅渡已有一个多小时。这时,我慢慢远离了罗维尼澳港,港口的最后一点光亮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我要游到哪里去?我的希望是什么呢?不,我没有任何希望,皮埃尔,可我却感到身上有股坚韧不拔的毅力,有种非凡的坚强意志在支撑着我。我要奋力拯救的已不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我未来的事业了!如果这个时候有渔船途经这里,我就会立即避入水中!在这条奥地利海岸线上,我可能会遇到不知多少个准备靠出卖我去领取赏金的叛徒啊!我还会遇上多少个卡尔佩纳,才会碰到第一个安德烈·费哈托啊!”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条小船突然出现在昏暗的夜色中,它从大海远处驶来,顺风满帆地向海岸驶去。我疲惫不堪地躺在水面上,正本能地要翻身潜水,一见这是条驶向伊斯的里亚港口的渔船,立即警觉起来!”
“我紧盯着这条船。有个船员用达尔马提亚语大声喊叫,要求掉转船头。我立即潜入水中,船上的人并未发现我,却在我的头上掉头往回开。”
“实在憋不住了,我就浮出水面换气,然后继续往西游。”
“夜已渐深,风平浪静,我只有任凭海底翻卷的长浪把我托向水面。”
“就这样,我时而泅水,时而休息,我远离海岸后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一心想达到目的,不管前途漫漫。要游五十海里才能横渡亚得里亚海。是呀!我一定要游过去!哦!皮埃尔,只有经过这样的考验,才能知道人的本领有多大!才能知道,一旦人的精神与体力相结合,会在我们身上产生多么巨大的能量啊!”
“我就这样又坚持了一小时。亚得里亚海的这片水面上渺无一人。最后一群海鸟业已飞走,到崖边的岩石中寻找归巢去了。只有一对对的银鸥或海鸥从我头顶掠过,尖声鸣叫着。”
“尽管我想驱走疲劳,可我的手却越来越重,脚也越来越沉。我的手指已经张开,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手握起来。我的脑袋发沉,像个铁球似地系在肩上,我渐渐地已经没法把头继续浮出水面了。”
“一种幻觉向我袭来,我脑海中千丝万绪,乱作一团,不断钻出些奇怪的念头。我感到,即使离我不远处有些声响和光亮,我也听不真切,看不清楚了。这时却有了新情况。”
“应该是将近午夜时分,远远地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隆隆声——我几乎已经辨不出这是什么声音了。一道光亮闪过,刺得我不由自主闭上了双眼。我试着抬起头,却只能半露出水面。然后我开始张望起来。”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细节,皮埃尔,那是因为你必须了解它们,从而了解我!”
“您的事我全都知道,大夫,全知道!”年轻人说:“您以为我母亲会没有给我讲过,马蒂亚斯·桑道夫伯爵是什么人吗?”
“她认识马蒂亚斯·桑道夫,这是真的,皮埃尔,但她并不认得安泰基特大夫!而你却正应该对他有所了解!你听我继续说!”
“我听到的声音是从一条大船上发出的,它那时正从东面驶向意大利海岸。我看到的强光就是白色的船灯发出的。灯挂在前桅下帆的支索上,说明这是条汽船。我很快就看到了它的方位灯,红灯在左舷,绿灯在右舷。我同时看见这两盏灯,表明船正向我驶来。”
“机不可失,成败在此一举。既然这只汽船来自特里埃斯特方向,那它十有八九是奥地利船只。向它求救,就等于向罗维尼奥警方自投罗网!我决定不去向它求救,但一定要利用眼前的大好时机。”
“这是条高速汽船,它像个庞然大物似地向我迎面而来,我能看见船头翻起的滚滚白浪。要不了两分钟,它就会劈波斩浪,冲到我眼前来。”
“这确实是条奥地利汽船,我对此毫不怀疑。它的目地很可能是布林的西和奥朗托港,起码要在这两处停留,这些倒是无关紧要;但倘若真是这样,用不了二十四小时它就能抵达目的地。”
“我拿定主意,等它过来。在一片黑暗中,我断定自己不会被发现,于是浮到了这庞然大物前进的方向上来。当时船速缓慢,船体在翻卷的波涛上微微晃动。”
“汽船终于驶到我跟前,船头耸起二十多英尺高,我顿时被船头的泡沫团团包围,幸而还未撞上它。长长的船体擦着了我的身体,我拼命用手撑在船壳上,使自己离开船体。这一切,都发生在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内。当我看清了高高翘起的船尾时,便冒着被螺旋桨绞成肉泥的危险,抓住了船舵。”
“幸好,汽船满载,螺旋桨深入水中。如果螺旋桨靠近水面,我就无法挣脱它搅起的旋涡,更不可能抓住船舵了。跟所有的汽船一样,这条船的船尾上挂着两条铁链,和船舵相连。我抓住一条铁链往上爬,一直爬离水面,到了系泊铁钩处,我在舵架附近勉强挤下来……我安全了。”
“三个小时后,天亮了。我盘算了一下,如果汽船在布林的西或奥托朗停泊,我还得这样忍耐二十个钟头。我饥渴难当,但最重要的,还是不让船上的人从甲板上或是从挂在船后的那只小艇上看见我。显然,从汽船旁驶过的船只上能看见我。但那天遇到的船很少,也离我们很远,没法看到我攀附在舵链上。”
“炽烈的阳光很快晒干了我脱下的衣服。安德烈·费哈托赠送的三百弗罗林一直藏在我的腰间。上岸后,这笔钱将使我的安全有所保障,那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到了异国他乡,马蒂亚斯·桑道夫伯爵用不着害怕奥地利警察,那里不会引渡政治犯。但对我来说,得救是不够的,我要让人们相信我已经死了。绝不能让人知道毕西诺的最后一个逃犯已经踏上了意大利的土地。”
“天从我愿。这一天安然过去。黑夜降临了。晚上十点钟光景,一星灯火在西南方向有规则地时暗时亮,那就是布林的西港的灯塔。两小时后,汽船朝入港的航道驶去。”
“于是在引航员上船前,离码头约两英里远的地方,我把衣服裹作一团,拴在脖子上,然后抛开舵链,悄悄潜入水中。”
“一分钟后,汽船便了无踪影,只有一声汽笛在长空回荡。”
“又过了半小时,我游过了一段平静的海面,抵达了一片风息浪止的海滩,我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岸,躲到岩石间,重新穿好衣服。过度的疲劳竟暂时驱走了饥饿,我躲在一个满布着干海藻的岩石洼地里,睡着了。”
“天亮后,我进了布林的西城,找了处简陋的旅店住下。在制定新的生活计划之前,我在此等待这些事件的结局。”
“皮埃尔,两天后,我从报纸上得知,特里埃斯特的谋反案已经了结。据说,为了找到桑道夫伯爵的尸体,警方曾进行了搜寻,未果。人们以为我已经死了——就像我的两位同伴,拉迪斯拉·扎特马尔和你父亲埃蒂安·巴托里在毕西诺城堡那样,饮弹而亡了!”
“我,死了?……不,皮埃尔,我到底有没有死去,他们会看到的!”
皮埃尔贪婪地听着大夫讲的故事。这个发生在坟墓深处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他。是的,马蒂亚斯·桑道夫伯爵就是这么说的!面对着酷肖其父的皮埃尔,桑道夫伯爵惯常的冷漠神情渐渐消失,他向皮埃尔完全敞开了心扉。多少年来他一直深藏心底,从不向外人透露的事,如今全向皮埃尔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但是有关皮埃尔急于知道的事,以及他期望皮埃尔予以协助的事,却只字未提!
大夫刚才讲述的,关于他果敢地横渡亚得里亚海的故事完全属实,丝毫不差。在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去了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安然无恙地到达了布林的西。
但是,必须马上离开布林的西,丝毫也不能耽搁。这是一个中转的港口城市,人们可以来此乘船去印度洋,也可以在此下船到欧洲去。每星期只有一两天有邮船抵达,通常都是“半岛和东方公司”的邮船,除此而外,这座城市就是一座空城。在这里,毕西诺城堡的逃犯很可能会被认出来。当然,大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重要的是要人们相信他已确死无疑。
在到达布林的西的第二天,大夫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他漫步在矗立着克里奥巴特圆柱的高台脚下,这里是古代阿皮安大道的起点。大夫一边走着,一边想着,新的生活计划已经制定,他要去东方寻宝致富,并通过财富获取权力。但搭乘一艘去小亚细亚沿岸的班轮,挤在各种民族的乘客间,这对他是不合适的。他需要一种更为秘密的交通工具,但这在布林的西无法办到。所以当天晚上,他就乘火车去了奥特朗托。
不到一个半小时,火车就到了站。这个海港城市位于亚德里亚海的入口,即奥特朗托峡口上。从地图上看,意大利形如一只踏入地中海的靴子,而奥特朗托则正好位于这靴子的后跟上。在这个几乎空无一人的港口里,大夫和一条三桅船主商谈好了搭船的价钱。这是条准备动身去伊兹密尔的商船,船上载的是阿尔巴尼亚马驹,因为在奥特郎托找不到买主,所以船主要将这些马驹转卖掉。
第二天,三桅船出海了。大夫看见,意大利半岛尖端的圣玛丽亚一迪一累乌卡角上的灯塔缓缓地降到了地平线下,意大利东海岸对面的希马拉山渐渐地隐没在茫茫海雾中。经过几天的安全航行,三桅船绕过了希腊南端的马塔港岛,到达了伊兹密尔港口。
大夫简明扼要地向皮埃尔叙述了这段旅程,又讲述了他如何通过报纸获悉,他的小女儿意外夭折了,而将他一人孤零零地留在了世上!
大夫接着讲道:“我终于踏上了小亚细亚的土地,并将在此隐姓埋名地生活若干年。我年轻时曾在匈牙利高等院校中学过医学、化学和其他自然科学——你父亲也曾在这些学院中任过教并闻名遐迩——现在,我就凭着这些知识维持生活。”
“幸运的是,我获得了超乎意料之外的成功。起初的七八年,我在伊兹密尔行医,获得了很高的声望。通过几次偶然的诊疗,我跟一些医术落后地区的富豪建立了联系。接着,我离开了这个城市。我像昔日的先生一样,一面行医,一面广传医术,并学习我尚不了解的小亚细亚及印度婆罗门学者的疗法。我遍访这些地区的各个省份,这儿停停,那儿呆呆,在卡拉希萨、宾德、阿达纳、阿勒布、的黎波里及大马士革都有人请我出诊,每次都是人未动身,名声先到。于是,我的财富随着声望与日俱增。”
“但是这还不够,我需要像一个豪富的印度王公那样获得无限的权力。科学能创造财富。”
“在叙利亚北部的霍姆斯城里,有个人患了一种慢性病,生命垂危。当时没有一个医生能够确诊这是什么病,也无法对症下药。病人名叫法拉特,是奥斯曼王朝的一位显贵。他当时年仅四十五岁,他家财万贯,足以让他享尽人间欢乐,所以他尤为珍惜自己的生命。”
“法拉特听人们谈起我的医术,因为那时我已名声显赫。他派人请我去霍姆斯为他诊断,我应邀前往。”
“‘大关,’他对我说:‘要是您能救我一命,我把一半的财产都给您。’”
“‘留着您那一半财产吧!’”我回答他说:“‘倘若上帝保佑,我一定会治好您的病!’”
“我仔细研究了这个医生们认为没有了希望的病人。所有的医生都说,他至多能再活几个月。我相当幸运,确诊了他的病症。我在他身边呆了三个月,仔细观察治疗效果。病人很快康复了。在他酬谢我时,我只同意接受我认为应得的金额。随后我离开了霍姆斯。”
“三年后,法拉特在一次狩猎中丧生。他没有父亲,也没有直系亲属,他在遗嘱中指定我为他全部遗产的唯一继承人。这笔遗产价值无法估量,至少有五千万弗罗林(约合一亿二千五百万法郎)。”
“毕西诺城堡的逃犯来小亚细亚的这些省份避难,迄今已有十三年了。安泰基特大夫在此成了传奇人物,他的名声也传到了欧洲。我获得了我所期待的效果。从此以后,我可以去实现自己的夙愿了。”
“我决定回欧洲去,至少要回到亚得里亚海的某处海岸去。我遍游北非海岸,高价买下了一个名叫安泰基特的大海岛。它非常富饶,足以满足一个小移民的一切物质需要。在这个岛上,皮埃尔,我是君王,是绝对的主人,是一个没有臣民的国王,却有一批人忠心耿耿地为我服务。而且一旦岛上的军事工程竣工,将会有令人生畏的坚固设防。它拥有联络地中海各处的远航交通工具,有一支快速的小型船队,我甚至可以说,这支船队会把地中海变成我的领海!”
“安泰基特岛地处什么地方?”皮埃尔问。
“在锡尔特弯附近。这个海湾凹入非洲大陆,介于实行摄政统治的的黎波里塔尼亚和昔兰尼之间。北风从大海吹进海湾深处,掀起滔天巨浪,即使是现代化的船舶在此也有被吞噬的危险。因此,这个海湾自古以来就是险恶之地,令人望而生畏。”
确实如此,安泰基特岛就在锡尔特群岛北部。多年前,大夫走遍了昔兰尼加海岸,昔兰尼加的古老港口苏尔萨,巴尔切地区,以及将古老的普托勒玛依斯、贝雷厄斯、亚德里亚诺波里取而代之的所有城市。总而言之,所有这些城市古代都为希腊、马其顿、罗马、波斯、阿拉伯五个城邦共管之地,今天属于阿拉伯人,成了的黎波里的属地。哪里有病人求医,哪里就有大夫的身影,因此,他借机走遍了利比亚沿海的许多群岛,如:普林蒂内的姊妹岛,法罗斯和安蒂罗得,埃纳西普特、丹达里埃内、毕戈斯、普拉德、伊洛斯、伊法勒斯群岛、篷蒂埃纳斯诸岛、布朗什群岛,以及最后的锡尔特群岛。
在锡尔特湾内,离班加西郡西南三十海里处,也就是距海岸最近的地方,这个安泰基特岛引起了大夫的注意。人们之所以这样称呼这个岛,是因为它位于其他锡尔特或吉尔特群岛的前部。大夫设想,有朝一日要把这个海岛变成自己的领地,掌握全部所有权,所以便自名为安泰基特大夫。从此,这个名字便广为流传,直至欧、亚、非三大洲。
大夫之所以作出这种抉择,有两个重大理由:其一,安泰基特岛相当广阔——周长十八海里,足以容纳大夫打算收留的全部人员;该岛地势很高,岛上有块高八百英尺的圆锥形山地,居高临下,便可一直监视到昔兰尼加海岸的海域。岛上还有河川灌溉,物产丰富多样,能满足数千居民的物质生活需要。其二,该岛位于风暴肆虐的海湾深处,险居一方。在史前时代,古希腊的阿耳戈英雄们就曾在此遭遇不幸。那些古罗马的作家阿波罗尼俄斯·德·罗得斯、维吉尔、普罗佩斯、塞内加、瓦莱吕斯、弗拉居斯、吕坎,还有许多人与其说是诗人还不如说是地理学家,如:波里布、萨吕斯特、斯特拉劳、默拉、蒲林尼、普罗科普,他们——沤歌描写这“诱人的”锡尔特海域,同时指出阿耳戈英雄们所遇到的危险。
安泰基特大夫对这个海岛喜爱甚深,他花了一笔巨款把它全部买了下来,并免除了岛上所有的封建义务。该岛的转让证书经苏丹全权批准后,安泰基特岛的主人便拥有了全部主权。
大夫已经在岛上住了三年了。约有三百户欧洲人家和阿拉伯人为大夫许诺的高薪待遇和幸福生活所吸引,来此定居,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近两千人的移民聚居地。他们既非奴隶,又非臣民,而是忠于他们首领的伙伴,把地球的这一个角落当成了自己新的家园。
渐渐地,正规的行政管理制度建立了起来,岛屿由民兵们守卫,从一些有影响的人士中选出了一些官员,但他们却不大有机会履行职权。之后,英、法、美最有名的造船厂,按照大夫寄去的图纸,建造了奇妙的小型舰只、汽船、蒸汽机游艇、二桅船以及能在地中海上快速航行的“电力号”。同时,安泰基特岛上开始构筑明碉暗堡。尽管大夫由于重大原因再三催促,但工程却迟迟未能竣工。
难道锡尔特湾一带的安泰基特岛还有可怕的敌人来犯吗?正是如此。这是个可怕的教团,一个海盗帮。眼看着一个外国人在利比亚海岸附近建立移民聚居地,这个海盗帮又是护嫉,又是仇恨。
这个教团,是以西迪·穆罕默德·本·萨努西为首的穆斯林教团。这年(回历一三○○年),这个教团的活动空前猖獗,从版图上看,其势力范围内已包括三百万教徒。它的回教学校,所属郡县以及活动中心,分布在埃及、奥斯曼帝国的欧亚疆域,巴艾莱和杜布人地区,东苏丹、突尼斯、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独立的撒哈拉,直至西苏丹。其绝大多数教徒生活在的黎波里塔尼亚和昔兰尼加,从而对北非的欧洲人居留地,对于将成为世界上最富强的、可爱的阿尔及利亚,尤其是对安泰基特岛构成了长久的威胁。因此,集中所有的现代化防御手段以保卫海岛,是大夫的慎重之举。
以上就是皮埃尔·巴托里从大夫的讲述中得知的事情。通过交谈,他还将了解到更多的情况。皮埃尔被带到这个锡尔特海湾深处的安泰基特岛上,这个在欧洲名不见经传的地方,而他日夜思念的母亲和莎娃·多龙塔,却生活在数百海里之外的拉居兹。
接着,大夫又作了几句补充,讲明了他后来的生活情况。他在作出部署保卫海岛安全的同时,命令大家平整土地,开发资源,以满足岛上移民的物质及精神生活需要。他不断地打听昔日旧友的家庭情况,其中包括离开特里埃斯特,到拉居兹定居的巴托里母子及鲍立克。
皮埃尔这才知道,为什么“莎娃蕾娜”号要在公众的一片猎奇声中到达拉居兹,为什么大夫要去拜访巴托里夫人,巴托里夫人如何背着儿子拒绝了赠款;以及后来,当皮埃尔在墓穴中处于磁气催眠下的沉睡状态中时,大夫又是如何将他抢救了出来。
“你呀,我的孩子,”大夫接着说:“是呀!你简直失去了理智,居然想到要自杀!……”
“自杀!”一听此话,皮埃尔怒不可遏,竟然蓦地站了起来,大喊道:“您居然相信我是自杀的?”
“皮埃尔……可能你一时绝望……”
“绝望,对!我那时是绝望了!……我甚至相信,在我未曾开口请求却得到了您的许诺后,却被您,我父亲的好友抛弃了!绝望,对呀,我现在仍然绝望呢!……可是上帝并不让绝望者死去!……而是要他活下来……活下来报仇!”
“不……不是报仇,是惩罚!”大夫答道:“可是皮埃尔,究竟是谁捅了你一刀?”
“一个我所憎恨的人,”皮埃尔说:“那晚,在拉居兹城墙一条荒芜的道路上,我恰巧遇见了他!可能这个人以为我要扑上前去与他扭打起来!……可是他先下了手!……他捅了我一刀……这个人,就是萨卡尼,就是,……”
皮埃尔说不下去了。一想到这个恶棍现在已经成了莎娃的丈夫,他的脑子里就乱作一团,他闭上双眼,仿佛他的伤口重新裂开,仿佛生命已离开了他的躯体。
不大工夫,大夫又让他苏醒过来,恢复了知觉。大夫瞧着他,喃喃地念叨着:
“萨卡尼……萨卡尼!”
皮埃尔刚刚经受了一次精神打击,本该休息一下,可他却执意不肯。
“我不休息!”他说:“您刚才给我讲了个开头,先是马蒂亚斯·桑道夫伯爵跳入亚得里亚海以来,关于安泰基特大夫的故事……”
“是这样的,皮埃尔。”
“您还得给我讲讲我所不了解的,有关马蒂亚斯·桑道夫伯爵的事!”
“你还有力气听我讲吗?”
“请讲吧!”
“好吧!”大夫答道:“最好现在就把你有权了解的秘密统统都告诉你,让你知道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可怕的事情,从此以后再也不提它们了!皮埃尔,你认为是我把你抛弃了,因为我离开了格拉沃萨!……你听我说!……然后你再来裁决!”
“你知道,皮埃尔,在临刑前,我和同伴们一起准备逃出毕西诺城堡。可是,在拉迪斯拉·扎特马尔正准备下到主塔楼的基石处与我们会合时,他被看守抓住了。你父亲和我被科比深渊的激流冲走,看守未能抓住我们。”
“当我们奇迹般地摆脱了福伊巴暗河的旋流,在莱姆河边登岸时,被一个卑鄙的家伙发现了。那时政府刚刚悬赏要买我们的头,这家伙便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我们。当收留我们的渔夫正准备把我们渡到亚得里亚海彼岸去时,我们却在他家中被发现了。你父亲被捕,并被押回毕西诺城堡。我还算幸运,总算逃了出来!这些你都知道了。下面我要跟你讲讲你不知道的那些事。
“在这个名叫卡尔佩纳的西班牙人告密之前——他的告密使渔夫安德烈·费哈托被捕,并在数月之后丧了命——早已有两个家伙出卖了特里埃斯特起义的秘密。”
“他们叫什么名字?”皮埃尔惊叫起来。
“先让我讲讲他们的叛卖行径是如何被发现的吧!”大夫说。
于是他很快地讲述了主塔牢房里所发生的事,讲述了一种声学现象如何使他听到了叛卖者的名字。
“我要知道他们的名字,大夫!”皮埃尔又叫喊起来:“您不会不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吧!”
“我会告诉你的!”
“他们叫什么?”
“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打进了拉迪斯拉·扎特马尔家的密探!也就是他想把你干掉!他就是萨卡尼!”
“萨卡尼!”皮埃尔叫了起来。他顿觉来了精神,朝大夫靠近了一步。“萨卡尼!……这个恶棍!……原来您以前就知道他!……而您,埃蒂安·巴托里的同伴,您,自愿保护他儿子的人,您,我向其吐露爱情秘密的人,您竟然怂恿这个卑鄙的家伙,让他进了西拉斯·多龙塔的家门!您只消一句话,就本可以把他拒之门外的呀!……您保持沉默,容忍了这种罪恶……是的!这种罪恶!……您把不幸的姑娘交到了这个萨卡尼手里!”
“对,皮埃尔,我是这样做的!”
“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不能成为你的妻子!”
“她!……她!……”
“因为如果皮埃尔·巴托里和多龙塔小姐结婚的话,更是一桩叫人无法容忍的罪恶!”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皮埃尔恼恨已极。
“因为萨卡尼还有个同谋!……是的!就是在害死你父亲的阴谋中,他有个同谋!……而这个同谋……现在应该让你知道了!……他就是特里埃斯特的银行家,西拉斯·多龙塔!”
听到这里,皮埃尔晃然大悟!……他的嘴唇抽搐着,说不出话来。要不是因恐惧而发呆的话,他早就瘫下去了。他的瞳孔渐渐变大,仿佛他的视线所及是无底而黑暗的深渊。
这只是几秒钟内的事情。在此关头,大夫感到惊恐,心想,这次可怕的手术莫非会要了病人的命不成!
但是,皮埃尔·巴托里也是个硬汉子。他终于控制住了内心的怒涛,眼中滚下了泪珠!……然后,他跌坐到椅子上,听凭大夫握住自己的手。
“皮埃尔,”大夫说,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对世人来说,我们俩都是已死的人了!现在,我在世上孤身一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子女!……你愿意做我的孩子吗?”
“我愿意!……父亲!……”皮埃尔应道。
的确,正是这种父子之情使他们紧紧拥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