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 奇尔库特

比尔·斯特尔选择奇尔库特山谷,而不选择白色山谷是有道理的。的确,一出斯卡圭城就可以进入白色山谷,然而奇尔库特山谷是从戴依开始的。不过,通过白色山谷之后,还要走大约8里的条件极差的道路才能到达贝尼特湖;从奇尔库特山谷到林德曼湖为16公里,从林德曼湖很容易到达贝尼待湖,二者之间顶端的距离只有3公里。

尽管奇尔库特山谷比白色山谷艰难,要攀登一个高千尺的几乎直上直下的山坡,然而这难不倒不携带沉重的物资的人。过了奇尔库特之后,就有一条保养良好的道路直通林德曼湖。行程的第一阶段翻越大山,虽然劳累,但并不是太困难。

4月27日早上6点钟,比尔·斯特尔发出了上路的信号。伊迪丝和简·埃杰顿,萨米·斯金和本·拉多,侦察兵和他手下的6个男人离开斯卡圭,走上去奇尔库特的道路。这段路程至林德曼湖的南端为止,有两架骡子拉的雪橇就够了。比尔·斯特尔在林德曼湖设立了他的主要落脚点。在最好的条件下,这段路程也要走至少3至4天。

一只雪橇装运行李,另一只雪橇上坐着两位姑娘,她们身上盖着一堆被子和毛皮,以抵御十分凛冽的寒风。可以料到,她们从未想过她们的旅行是以这种方式完成的。伊迪丝多次将通红的鼻子从毛皮中露出来,向萨米·斯金表示感谢,后者故意装作听不见。

本·拉多和他都因能为她们服务而万分高兴。对如此艰苦的旅行来说,她们是多么令人愉快的旅伴啊!比尔·斯特尔也十分高兴。

此外,侦察员没有向伊迪丝隐瞒:道森城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到来。医院里已经人满为患,好几名护士均染上了不同的传染病,这些疾病使城里的人大量死亡。特别是伤寒病当时使城市一片荒芜。在不幸的移民中间,死者成百上千;他们在路上丢下了不少同伴,来到时已面无血色、疲劳过度、筋疲力竭……

“可爱的地方,一点不错!”萨米·斯金心里说,“我们嘛,我们只是经过而已!……这两位小姑娘将冒这样的危险,也许不再回来了!……”

翻越奇尔库特山谷似乎用不着携带食品,以便减轻攀登陡坡时的负重。侦察兵知道几家旅店,不能叫作旅店,至少是“寄宿处”,一种最简陋的小客栈。在那里可以找到吃的,必要时,甚至还能找到一间房子过夜。当然,价钱昂贵。只有一块木板的床要半个美元,一顿一成不变只有猪油与没有发起来的面包的饭要1个美元。幸好,只在很少的几天里,这种相对的舒适是不可避免的。当比尔·斯特尔的队伍通过湖区之后,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了。

天气很冷,刮着刺骨的寒风,气温维持在摄氏零下10度。至少,雪橇驶入“痕迹”之后,就可以在压实的雪上滑行了。这对拉雪橇的牲口来说是个好条件。上山的路确实很陡,因此,骡子、狗、马、牛、驯鹿大量地倒毙在路上。奇尔库特和白色山谷一样到处都是它们的尸体。

离开斯卡圭之后,侦察兵沿运河东岸向戴依进发。他的雪橇比其他向高原前进的雪橇装的东西少,应该可以容易地超过它们。然而,道路上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狂风在狭窄的山谷中肆虐,卷起阵阵使人睁不开眼睛的飞雪。各种各样的车辆,有的横在路上,有的甚至翻了个底朝天;尽管又打又吆喝,牲口也不肯前进一米;一些人为了开辟通道拼命用力,另一些人不想让他们过去拼命反抗;物资必须卸下来然后再装上;争吵中互相谩骂,殴斗中大打出手,有时甚至子弹横飞。这么多难以逾越的障碍拦住了道路,不得不跟着最慢的人缓缓前进。接着,是狗拉雪橇的绳子缠在一起了,在这些驯化不足的畜牲的嚎叫声中,驾驶雪橇的人费了好长时间才把绳子解开!

从斯卡圭至山上的距离不长,尽管路上有不少困难,几个小时就可以通过了。这样,侦察兵的队伍中午之前就在戴依休息了。

这还仅仅是一个在运河的尽头由木板房组成的居民点,然而杂乱拥挤的程度令人难以置信!3000多移民挤在这个奇尔库特山谷边上的未来的城市里。

比尔·斯特尔打算利用便于雪橇滑行的寒冷的天气,就不无理由地决定尽早离开戴依。中午时分,他们又上路了。本·拉多和萨米·斯金步行,两位姑娘乘坐雪橇。峡谷中每拐过一道弯,就显露出蛮荒的、壮丽的景致,令人很难不去欣赏。那是一片片挂满冰霜的松树与桦树,层层叠叠直达山顶;还有那些没有冻结的溪流,溪水蹦蹦跳跳、哗哗啦啦地流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到“羊营”的距离只有4里。尽管峡谷中的山坡很陡,雪橇经常停下,通过这段距离几个小时也够了。驾驶雪橇的人重新让它们动起来也颇不容易。

本·拉多和萨米·斯金一面走一面和侦察兵聊天。后者回答他们提出的一个问题:

“我预计5、6点钟可以到达‘羊营’,咱们在那里呆到次日早上。”

“那里有没有客栈,可以让我们的两位旅伴休息一下?”萨米·斯金问。

“有,”比尔·斯特尔回答,“因为‘羊营’是移民们歇脚的地方。”

“不过,”本·拉多问,“一定能找到床位吗?”

“可能性不大,”侦察兵肯定地说,“况且,这些旅店最好不去住。也许支起咱们的帐篷过夜更好。”

“先生们,”听见这番谈话的伊迪丝在雪橇里说,“我们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添麻烦?”萨米·斯金回答,“你们能给我们添什么麻烦呢?咱们不是有两顶帐篷吗?你们一顶,我们一顶。”

“还有两个小火炉子一直着到天亮,”比尔·斯特尔补充道,“尽管目前天气寒冷,但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好极了,”简表示同意,她也搭上话了,“但是,必须说清楚:你们不用照顾我们。我们不是客人,而是你们的合伙人。我们不值得比旁人或多或少的关照。如果夜里需要赶路的话,我们一样走。我们希望你们把我们当男人一样对待,任何可以看作是向我们献殷勤的事情我们都当作是对我们的污辱。”

“请放心吧,”萨米·斯金笑着宣布,“请您相信,我们不会减少您的烦恼与疲劳。必要时,我们还会发明创造出来呢!”

队伍6点钟左右抵达“羊营”。到达时,拉雪橇的牲口已经疲惫不堪了。侦察兵手下的人赶紧把它们卸下套子,并给它们喂食。

比尔·斯特尔说得对,那里的客栈毫无舒适可言,况且,已经住得满满的。因此,侦察兵在“羊营”的外面、在树下竖起了两顶帐篷,为的是不受营内可怕的喧闹声的干扰。

这时,伊迪丝和简扮演了她们的第一个角色,她们仔细地将雪上的被子和毛皮折叠成相当松软的床铺,火炉发出了欢快的呼呼噜噜的响声。虽然肉是凉的,但是至少饮料是热的,茶和咖啡并不缺乏。接着,男人们点燃了烟斗,夜晚的时光舒舒服服地持续下去,尽管外面的气温已经降至零下17度。

成百的移民在“羊营”内找不到遮风避雪的地方,该承受多大的痛苦啊!有多少女人和孩子在旅行开始时就体力耗尽,等不到旅行结束的时候了。

侦察兵决定次日天蒙蒙亮时就出发,以便在奇尔库特山谷中赶在人群前面。气候寒冷、干燥,不过,哪怕气温再下降,也比北美高原上吓人的凶猛的暴风雪强百倍。

当兄弟二人从帐篷中出来时,简和伊迪丝的帐篷已经放倒了。咖啡立刻准备好了,喝的时候热气腾腾,接着,第二顶帐篷也收起来了。几分钟之后,不用男人们插手,所有的东西都装上了雪橇,并且码放整齐,使每件物品都占据最少的位置,且极易取出,还不用翻乱别的东西。本·拉多、萨米·斯金、甚至比尔·斯特尔都对这种高超的技艺惊叹万分。看到“合伙人”技高一筹,本·拉多甚至开始想到:本来出于施舍签定的合同很可能最后变成一桩不错的生意。

至于萨米,他目瞪口呆地欣赏着两位女伴的技巧。他步步紧跟、两手空空,顽固地帮个迟到的忙,却遭到她俩笑嘻嘻的拒绝。

前进的速度并不比昨天快。山谷越向山顶延伸,山坡就越陡峭。拉车的健壮的骡子可不是多余之物,因为道路高低不平、尽是石块、还有一道一道的车辙,加上冰雪融化,完全无法使用了。

还是拥拥挤挤、吵吵闹闹的人群,还是使奇尔库特山谷如此难行的相同的障碍,当拉雪橇的狗的绳子绞在一起挡住道路时,还是被迫的、长时间的止步不前。侦察兵和他的人有好几次不得不用手来开辟一条通道。

在小路的两侧,骡子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越向上走尸体就越多。这些牲口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了,它们因寒冷、疲劳、饥饿而死。拉雪橇的狗群不顾主人的阻止拖着雪橇扑向这意想不到的美味佳肴,吼叫着争抢最后的残肉碎骨。

还有更悲惨的情景,经常可以看见冻死、累死的移民的遗体。被丢在树下或者悬崖的下面。雪地里有一个鼓包,露出一只脚、一只手或者衣服的一角,这就是临时的坟墓;春天的头一场风就会把这样的坟墓刮走。起初,眼睛不可抗拒地被这些阴森可怖的坟头所吸引,后来,习惯渐渐地产生了作用,人们走过时也就越来越无动于衷了。

有时是全家人: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再也走不动了,躺在冰冷的地上,没人去帮助他们。伊迪丝和简在同伴的帮忙下不知疲倦地努力救助这些不幸的人们,用一点烧酒使他们恢复知觉。然而面对成群的穷人,她们是无能为力的。很快,就只能让这些不幸的人听天由命了,自己爬上如同在墓地里的令人筋疲力尽的小路。

每隔5分钟,就不得不停下来,要么为了让骡子喘口气,要么就是道路被堵住了,在有些地方、在急转弯的时候,山谷变得十分狭窄,某些移民带的物资都无法通过。可拆卸船只的一些主要部件超过了狭谷的宽度,这样就必须从车上卸下部件,然后用牲口一件一件地拖拉过去。如此,就要耽误其他队伍很长的时间。

在另外一些地方,山坡陡峭,倾斜超过45度。虽然牲口钉了防滑的铁掌,还是不肯向前走,或者,至少蹄下打滑。只有拼命吆喝、使劲用鞭子抽打,它们才肯向上爬,马蹄铁上的钩子在滴滴鲜血染红的弯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晚上5点钟左右,侦察兵让队伍停下。尽管骡子的负重比其他牲口要轻,但是它们力量耗尽,一步也走不动了。山谷的右侧有一条沟壑,里面长满含树脂的树木,帐篷支在它们的枝杈下面,可以防备温度升高引起的狂风。

比尔·斯特尔知道这个地方,他已经多次在这里过夜。在他的指挥下,宿营地建起来了。

“您担心起风吗?”本·拉多问他。

“是的,夜里可能要起大风,”侦察兵回答,“咱们不可能采取更多的措施来防御暴风雪,这里的地势像只漏斗,风雪很容易灌进来。”

“不过,”萨米·斯金注意到,“因为这条沟的走向,咱们很安全。”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选择了这条沟。”比尔·斯特尔回答。

侦察兵的经验是正确的。狂风暴雪从晚上7点钟开始一直持续到早上5点钟。裹着雪片的旋风使人在两米之内都互相看不见。让炉火正常地燃烧十分困难,因为狂风将烟倒灌进来,并且在大风之中也难以寻觅木柴。帐篷没有被刮倒,那是因为萨米·斯金和本·拉多半宿没睡,他们总是担心姑娘们的帐篷被风吹走。

这正是大部分支在沟壑之外的帐篷的命运,天亮之后,就可以估量暴风雪造成的损失。拉雪橇的牲口挣断了绊绳,跑得到处都是;雪橇翻了个底朝天,有的还落入路边溪水潺潺的悬崖下面。一家一家的人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他人的救助,然而没人能够帮助他们:真是一场灾难。

“可怜的人们!……可怜的人们!……”姑娘们喃喃地说,“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呢?”

“这不是咱们的事情,”侦察兵用粗暴的声音说,他用表面上的冷酷无情来掩饰一种既怜悯又无可奈何的情绪,“既然咱们无能为力,最好还是早点走吧。”

他立刻发出了起程的信号,队伍又向上攀登了。

暴风雪黎明时停息下来。风向突然转向东北,在高原地区,温度计能觉察到风向的变化,因为气温降到零下12度。地面上厚厚的积雪立刻又冻得坚硬如冰。

整个地区的景观发生了变化。山坡的那一边不见了树林,变成了广阔的白茫茫的平原,其强烈的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没有携带墨镜的旅行者此时此刻不得不用木炭灰涂抹睫毛和眼皮。

在侦察兵的建议下,本·拉多和萨米·斯金采取了这种措施,但是他们下不了决心让伊迪丝和简也这样做。

“简小姐,如果您得了雪盲症,您怎么去发现金块呢?”本强调说,但无济于事。

“那么您呢,伊迪丝小姐,”萨米添油加醋地说,“您怎么照顾病人呢?哪怕只照顾我们,小姐,因为我敢肯定,在那个鬼地方我们将遭遇不幸,有朝一日,您将是我们在道森医院的护士。”

这番谈话等于白说。两位姑娘宁愿用风帽裹住脑袋,从而放弃使用她们的眼睛,也不愿用这种方法把眼睛涂抹得乱七八糟。这证明了,倘若必要,最坚定的女权主义者也没有失去女性固有的爱美之心。

4月29日晚上,队伍在奇尔库特山谷的顶上扎寨宿营。次日,他们将采取必要的措施从高原的北坡下山。

这个地方无遮无挡,完全暴露在恶劣的气候之下,拥挤就更为严重了。当时,那里被3000多移民所占据,他们寻找一些藏东西的地方,把他们的一部分物资先藏起来。的确,下山并不困难,为了避免事故的发生,一次下山携带的物品不能太多。因此,这些充满幻想的、从克朗代克的幻影中得到力量和超自然的韧劲的人们在带着第一件重物下到山脚之后又爬上山顶拿上第二件物品再下山,然后再上来;如有必要,在许多天里这样往返15至20次。这时,狗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它们要么拉雪橇,要么拉一张牛皮,牛皮在山坡坚硬的积雪上更容易滑动。

大部分移民冒着在奇尔库特山谷这一侧肆虐的北风,下山时痛苦倍增;他们在山谷的北部山脊上宿营。

从那里,所有这些不幸的人们看见了、或者以为看见了在其脚下展开的克朗代克平原。这片神奇的土地就在他们脚下,他们过热的想象力把这块土地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黄金地,土地上为他们,只为他们萌发出无尽的财富和超人的力量!他们的心灵带着他们的强烈愿望和美好的梦想飞向神秘的北方,其中大部分人将从梦中可怕地惊醒!

比尔·斯特尔及其队伍没有必要在山顶上逗留更长的时间。这些得天独厚的人用不着寻找藏东西的地方,更用不着下山之后再爬上山坡。他们脚踏平原之后只要走过几里的路程到达林德曼湖的顶端就行了。

营地像往常那样建起。可是,这最后一个夜晚情况最糟。夜里,气温突然升高了,狂风又起,且更加凶猛。这一次,帐篷没有沟壑的遮挡,几次被大风连桩拔起,最后不得不折起帐篷,不然,它们将被暴风雪卷走。大家只好裹在被子里逆来顺受地等着黎明的到来。

“真的,”萨米·斯金想着,“为了接受这种旅行的全部苦难、特别是并非不得已而为之,运用古代、现代哲学家的全部哲学思想也不过分。”

在暴风雪短暂停息的时候,可以听见痛苦的、恐惧的喊叫声和可怕的诅咒声。被风吹得在地上打滚的伤员的呻吟声中夹杂着犬吠、马嘶与牛嚎,这些畜牲被吓坏了,在高原上游荡。

4月30日的黎明终于来到了。比尔·斯特尔下令出发。狗接替骡子来拉雪橇,雪橇上不坐人,开始下山了。

侦察兵经验丰富且小心谨慎,因此下山十分顺利,也不疲劳。两架雪橇在奇尔库特山谷的出口处平安地来到平原上。天气转好,风小了,朝东刮去。气温回升了,幸好仍保持在零度之下,因为冰雪融化将使行走更加困难。

山脚下,不少移民集中在一个营地里等待着他们的物资。那块地方相当宽阔,不像高原上那么拥挤。周围全是树林,帐篷可以在林中保证安全地竖立起来。

队伍就在那里过夜,次日继续赶路。因路上好走,于中午时分抵达林德曼湖的南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