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在这一章里谈到泽费兰·西达尔对火流星的日益憎恶以及由此产生的后果
如果说泽费兰·西达尔曾是单独行动的话,是不是会顺利地抵达目的地呢?这倒也是有可能的,因为世上什么事都会发生的嘛。不过,断言说不可能,却似乎更谨慎些。
不管怎么说,既然他已幸运地得到了芒多尔的保护和指引,拿这个题目打赌已经是迟了。芒多尔那讲求实际的智慧征服了这个怪人的登峰造极的奇想。泽费兰·西达尔虽说把旅行中的什么事都看得颇为复杂,到头来却并不知道旅行之艰难。而对于罗伯特·勒格尔先生,旅行比到郊区踏青还要简单。
快车在几个小时之内将他们载到了勒阿弗尔,这两个旅客在那儿受到了一艘豪华的轮船的殷勤接待。这艘船没等别的乘客,马上就解缆启碇,驶入大海。
原来,“大西洋”号并不是一艘大客轮,而是一只五六百吨的机动快艇,是由罗伯特·勒格尔先生租来供他们专用的。因为重大的切身利益关系,银行家认为拥有一个能与文明世界随意交往的交通工具大有好处。另外,在金矿投机生意中他已发了大财,巨额利润已纳入了金库,因此也就能象王孙公子似的大手大脚了。这样,他便稳稳当当地享用起这只在英国上百条船只中被他选中的快艇。
这只快艇乃是一位百万富翁的奇妙设计,它是为求得行驶如飞的最高速度而建造的。形状修长而精巧,在四千匹马力的推动下,可以达到甚至超过二十个节的高速。勒格尔先生的选择也是取决于这个特点的。
泽费兰·西达尔这样就有了一只轮船供他使唤,他却并没对此表现出丝毫的惊奇。说真的,也许他压根儿就没觉察到这个细节。不管怎么样,他毕竟跨过了轮船栏杆上的开口处,住进了自己的船舱,而没发表任何意见。
在勒阿弗尔和乌贝尼维克之间,大约相距八百海法里,“大西洋”号要是全速前进,六天之内就可走完这段行程。而勒格尔先生却不慌不忙,用十二天时间来远渡重洋。这样,到七月十二日晚间才到达乌贝尼维克停泊站。
在这十二天当中,泽费兰·西达尔几乎没开过口。吃饭时他们总要聚在一起,但在吃饭的过程中,勒格尔先生作了二十次的努力,要把话题引到他们旅行的目的上,可他从没得到回答。他同他谈流星也是白搭,他的教子似乎已记不得什么流星了。在他那死气沉沉的目光中,竟没有一丝儿智慧的光影。
西达尔目前正在“向内”看,正在寻求解决其他问题的办法。什么问题呢?他可没有吐露。不过,看上去可能是以海洋为对象,因为泽费兰·西达尔白天在船头或在船尾,都在凝视滚滚的波涛。也许这并非是过于大胆的设想:他思想上正在进行关于表面张力的研究。因为他以往曾有一次向一大串行人略略谈起过这个问题,而当时他还以为在同他朋友玛赛尔·勒鲁谈论呢。也许甚至可以说他当时所作的推理和他日后的几项即将震惊全球的非凡发明并非毫不相干。
到达乌贝尼维克的第二天,勒格尔先生简直绝望了。他极力想重新引起他教子的注意,于是便把那个去掉防护罩的机器摆在他教子的眼前。他估计得很对,这可真是个最根本的办法。一看到他的机器,泽费兰·西达尔如梦初醒,马上抖擞起精神,环顾四周,目光显得坚毅而果敢,并且异常清醒。
“我们是在哪儿?”他问。
“在乌贝尼维克。”勒格尔先生回答说。
“我的地呢?”
“我们这会儿就上那儿去。”
这话可不十分确切。他们得先上北方督察长比安·海尔多森先生家去。他的住处凭上头的那面旗子便可辩认出来,他们很容易地找到了它。寒暄了一番之后,便通过翻译的渠道开始谈正经事。勒格尔先生幸亏有先见之明,早就把翻译请好了。
他们很快就碰到了第一道难关。倒不是因为比安·海尔多森会心血来潮,对提交他审议的产业所有权证书有所争议;而是因为证书上的有关说明有些不清不禁。这些证书倒是十分正规的,上面的签名和公章应有尽有。证书的条款是这样规定的:格陵兰政府,由其驻哥本哈根的外交官员作为代表,将一块九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让与泽费兰·西达尔先生。这块土地周围四边相等,每边长三公里,按东南西北基本方位确定其方向,并以位于北纬 72°51′30″和西经 55°35′18″的中心点为原点,划直角座标,各直角边与中心点等距离。谨依此法切割该土地面积。土地价格一律为每平方公里五百克朗,即总计六千余法郎。
比安·海尔多森先生巴不得点头同意。然而还需要了解一下中心点所在地。当然,他并不是没有听说过纬度和经度,不是不知道存在这一类的玩艺儿。可是,比安·海尔多森先生的学问到此为止了。纬度是动物还是植物,经度是矿物还是家具陈设,这在他看来似乎都一样可以接受,而且无所偏颇。
泽费兰·西达尔几句话就补足了北方督察长关于宇宙志的知识并校正了其中的错误。他继而建议由他本人借助“大西洋”号的仪器,来进行必要的观测和计算。另外,一只在泊的丹麦轮船的船长可以负责检验观测、计算的结果,以便使比安·海尔多森阁下完全放心。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两天之内,泽费兰·西达尔就结束了他的工作,丹麦船长则只能证实其工作极度精确。这时候又遇到了第二道难关。
以北纬 72°51′30″和西经 55°35′18″为其座标的那个土地面积的点,竟位于茫茫大海之中,在乌贝尼维克岛北部大约二百五十米!
勒格尔先生被这一大发现吓得手足无措,接着便大发雷霆。怎么办?难道来到这穷乡僻壤,就是为的眼巴巴地呆看流星戏水吗?简直轻浮、孟浪透顶!泽费兰·西达尔——一个科学家!——怎么能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呢?
解释这个错误是最简单不过的了。“乌贝尼维克”一词不仅是指居民点,而且是指一个岛屿,泽费兰·西达尔不知道这一点,如此而已。他从数学的观点确定了火流星坠落的地点后,竟然依赖一份从学生小地图集上节选出来的蹩脚地图,他把这地图从他那大大小小的口袋中的某一口袋里抽了出来,放在气乎乎的银行家眼前。这份地图清清楚楚地标明,位于北纬 72°51′30″和西经 55°35′18″的地球点接近乌贝尼维克镇,但却出于疏忽,没指出这个小镇竟胆敢冒进,座落在与它同名的岛屿之上,濒临大海之滨。泽费兰·西达尔也没有进一步探究,就任凭这份未免过于“近似”的地图说了算。
但愿这件事能当作一个教训!但愿本书的读者能专心致志于研究地理,别忘了乌贝尼维克是一个岛!有朝一日,当读者们需要接收一个价值五万七千八百八十亿的火流星时,这将会大有用处!
但是对于出现在威斯顿上空的这颗火流星来说,问题却没能解决得了。
如果说这块地至少可以划得偏南一些,那么在流星偏离轨道的情况下,这个作弊手法还颇有些好处。但是,泽费兰·西达尔早已冒冒失失地给比安·海尔多森阁下补上了文化教育课,又接受了丹麦船长的检查——这种检查目前已变得碍手碍脚了——,这一下连这种蹩脚的冒充顶替的办法都行不通了。得不惜血本把即成事实原封不动地全盘承受下来,并收下所购买的半在陆地半在海面的那块地。
其中最有趣的是陆地部分。根据最新的分析研究,它的南部边界位于乌贝尼维克的北海岸,长度为三公里,超过了这个地区岛的宽度。由此可得出结论,这块地的东西边界都在大海之中。因此,泽费兰·西达尔实际上所接受的只有略多于二百七十二公顷,而不是花了钱买下来的九平方公里,这笔产业交易就大大亏本了。真倒霉!
专从火流星坠落的观点来看,这件倒霉事儿甚至叫人咬牙切齿!泽费兰·西达尔过于机智灵巧,瞄准的那个点儿竟然在海上!当然,他说过流星既然曾围绕着这个点在五百米之上的高空到处悠哉游哉,那它就有偏离轨道的可能性。但是,会在哪一边发生偏离现象呢?这一点就不得而知了。要是泽费兰·西达尔能有本事叫流星掉在归他所有的那一小块有限的土地上的话,那末出现相反的情况也就没什么好惊奇的了。因此,勒格尔先生惶惶然不知。
“现在你怎么办呢?”他问他的教子。
后者朝天举起两只胳膊,表示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总得让我们走出这条死胡同呀。”
泽费兰·西达尔寻思了一会儿。
“第一件要做的事,”他终于说,“就是把那块地围起来,并在那儿搭一个能住得下我们两人的木棚子。我再想想看。”
勒格尔便着手干起来。八天之内,“大西洋”号的水手,在几个用高报酬招引来的格陵兰人的帮助下,竖起了铁丝的围栅。围栅的两端一直深入到海里。接着又用木板条盖了个小屋,里面简简单单地摆了几样绝不可少的用物。
七月二十六日,即在火流星应该坠落的前三个星期,泽费兰·西达尔动手干了起来。他对运行于高空大气带的流星作了几次观测之后,他便展翅高飞,翱翔在数学的高空地带。他所作的新的计算只能证明他以前的计算百分之百的正确,没有半点儿差错。流星没有发生任何偏离轨道的现象。它会准确地落在预见的地点,变即北纬 72°51′30″和西经 55°35′18″。
“因此就落到海里。”勒格尔先生下了断语,简直掩饰不住一腔怒火。
“显然是落到海里。”西达尔安详地说。他身为真正的数学家,证实了自己计算的高度精确性,只感到心满意足。
但是,问题的另一面几乎立即出现在他眼前。
“见鬼!……”他说着连语气都变了,并带着一副狐疑的神情望着他的教父。
后者勉强保持了平静。
“嗳,泽费兰,”他接着说,打起一副与小孩子说话的好性儿的腔调,“我想,我们不会束手无策的。干了傻事,得设法补救。既然你有本事在茫茫太空中寻找火流星,你就能叫流星偏离轨道几百米。”
“您,您相信这一点!”泽费兰·西达尔摇着头回答说。“当我运动流星的时候,它距地球四百公里。在这个距离上,地球引力在一定的限度内起着作用。在这个限度内,我对着流星的一个面所发射的能,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打破平衡状态。现在可就不然了。火流星离得比较近了,地球作用于它的引力是如此强大,以致作用于它的力多一点儿少一点儿都将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什么。另外,假如火流星的绝对速度已经减低,那它的角速度便已大大增加。现在它正在闪电似地转到最有利的位置上,我们简直来不及对它起什么作用了。”
“那你就毫无办法了?”勒格尔坚持着,紧紧咬着嘴唇,以免突然发作。
“我并没这么说,”泽费兰·西达尔更正说。“但这事可难呢。不过,当然可以试试。”
他果然试起来了,并且在试验中是如此地执著、倔强,以致八月十七日那天,他将肯定他的试验大功告成。火流星已偏离了轨道,会正好掉在坚实的陆地上,离海滨约摸五十米。这已足以避免任何的危险了。
糟糕的是,后来的几天当中,风暴来势凶猛,剧烈地摇撼停泊在乌贝尼维克的轮船,席卷了大地上的一切。于是,西达尔理所当然的担心火流星的轨道会因如此剧烈的空气流动而起变化。
大家知道,这场风暴在十八日到十九日夜间平息下来,但是那座小木棚里的居民却并未好好利用风平浪静的时光。他们在等待着那件大事,不可能享有一分钟的休息。他们在晚上十点半钟左右看到夕阳西下,过了不到三个小时,又看到这颗日星在万里晴空中升起来。
火流星不早不迟,恰恰在泽费兰·西达尔所宣布的时刻坠落下来。在六点五十七分三十五秒,一道闪光划破北方的上空。几乎使勒格尔先生及其教子的眼睛都半瞎了。他俩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严密监视着地平线,已有一个钟头了。几乎就在闪光的同时,只听传来一个低沉的声响,于是,陆地在巨大的震撼下抖了起来。
当泽费兰·西达尔和勒格尔先生恢复了视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相距五百米的那个大金块。
“它在烧着呢。”勒格尔先生激动万分,结结巴巴地说。
“是。”泽费兰·西达尔回答说,他只能发出这个简单的单音节。
但他们还是渐渐平静了下来,并且更加准确地弄明白了他们所看到的东西。
火流星果真是炽热状态。它的温度可能超过一千度,已接近熔点。一眼可以看出,它是个多孔性的结构。格林威治天文台把它比作一块海绵,倒也十分恰当。它的表面由于放热而逐渐冷却,而冷却则使它表面的色彩变得暗淡起来。表面上沟渠满布,数不胜数,可以一直看到流星的内部,里头的金属红彤彤的,一道道的裂沟纵横交错,支离破碎,被弯曲成成千上万道弯儿,使球面形成了无数的孔,超热的空气嗤嗤地叫着,从这些孔里往外直冒。
虽说火流星在旋转着坠落时砸扁了,但它的球形却还清晰可辨。上部仍然是颇为正规的圆形,而崩裂、砸烂了的底部则和凹凸不平的地面紧紧地吻合在一起。
“不过,……它就要滑到海里去的!”过了好一会儿,勒格尔先生失声大叫。
他的教子没有作声。
“你说过它会落在离海岸五十米的地方!它现在离海岸只有十米,因为必须把它的半径计算在内,十与五十是不等的呀。”
“它会叫风暴刮偏的。”
这两个对话者再没交谈什么,而是默默地凝望着那个金球。
事实上,勒格尔先生的提心吊胆不是没有道理的。火流星是掉在离海岸的悬崖绝壁的尖脊仅十米的地方,在一片连接这尖脊与岛的其余部分的坡地上。因为流星的半径长五十五米——正如格林威冶天文台所正确断定的那样——,所以它就有四十五米完全处于悬空状态。这个庞大的金属块已因炽热而软化了,而且又这样突出在外面,简直可以说是顺着笔直、陡峭的悬崖在流着,并且凄然地悬在与海面相差无几的地方。然而,它的另一部分,却实实在在地印在岩石上,把流星的整体稳住在海洋的上方。
当然,它没掉下去,就因为它是处于平衡状态。但是这平衡状态似乎很不稳定。谁都明白,只要略微推动一下,就足以使这个神奇的宝贝滚入深渊。它一上了斜坡,就会一往无前,随便什么都挡不住它,它便会滑进大海,惨遭灭顶。
这下更得赶紧想办法才是。勒格尔先生猛然想到,当即清醒过来。像这样站着呆看,浪费了时间,又白白地使自己的利益蒙受巨大的损失,这简直是胡闹!
于是他分秒必争地打小屋背后走过去,把一面法国国旗用绳子吊在一根相当高的桅杆上,好让停泊在乌贝尼维克的船只都看到它。谁都知道,有人会看到这个标志并懂得它的意思的,“大西洋”号当即开往离得最近的电报局,在那儿发出一份用清楚明白的语言拟就的电报:“流星坠地。卖。”将发往巴黎德劳特街罗伯特·勒格尔银行。
在巴黎,人们将赶忙执行这个命令,于是这又会给稳操胜券的勒格尔先生赚一大笔钱。待到流星坠落的消息一传开,金矿无疑要来个最后的大跌价。勒格尔先生那时就会在一本万利的条件下再买进来。好啦!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这是笔赚钱的生意,勒格尔先生少不了要有一笔几百万的数目可观的进款。
泽费兰·西达尔对这一套庸俗的生意经麻木不仁,依旧在凝望着,沉醉在深思默想中。这时忽地听见人声鼎沸,震耳欲聋。他转过头去,只见一大群游客在德·施奈克先生的率领下,竟胆敢闯进他的领地。啊呀呀,这简直不能容忍!西达尔买了块地,成了一家之主,对于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为不禁义愤填膺。
他飞快地向那些冒失的入侵者走过去。
他走了一半,格陵兰的代表便迎了上来。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西达尔说着走近了他。“你们跑到我家里来?你们没看见告示牌?”
“对不起,先生,”德·施奈克彬彬有礼地答道。“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我们认为,由于情况如此特殊,违犯一下公认的规章制度乃是情有可原的。”
“特殊情况?……”西达尔天真地问。“什么特殊情况?”
德·施奈克先生理所当然地流露出惊愕的神情。
“什么特殊情况?……”他重复地说。“那么,先生,是不是得由我来奉告,威斯顿的火流星方才落到了这个岛上?”
“这事我再清楚不过了,”西达尔声明道。“可是其中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呀。流星坠落是很平凡的事嘛。”
“当它是个金流星的时候,可又当别论了。”
“是金的或者是别的什么的,流星就是流星嘛。”
“这些先生和这些太太可不是这么看的,”德·施奈克先生指着那一大群游客反驳道。绝大多数的游客对这番对话却一个字都没听懂。“他们大伙儿来到这儿,无非只是为了观光威斯顿的火流星坠落。您得承认,他们不远万里而来,竟被一道铁丝栏栅挡住,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这倒是真的。”西达尔承认,并准备和解了。
当事情正在这样地顺利进行的时候,德·施奈克先生却不当心,多了一句嘴:
“至于我,我就更不会被您的栏栅挡住,因为这要妨碍我完成政府所赋予我的正式使命。”
“什么使命?”
“就是以格陵兰国的名义来占有这个火流星,我就是格陵兰国派到这儿来的代表。”
西达尔不觉惊跳起来。
“占有火流星!……”他叫道:“您发疯了,我的好先生!”
“我干吗发疯?”德·施奈克先生以冷冰冰的语气回敬道,“这个火流星落在格陵兰的领土上。既然它不属于任何人,因此它是属于格陵兰国的。”
“您开口就胡说八道,”泽费兰·西达尔抗议道,逐渐开始发狠了。“首先,火流星不是落在格陵兰的领土上,而是落在我的领土上,因为格陵兰国已的的确确把这块地卖给了我,收了现金。再说,火流星是有主的,而这个主人就是我。”
“您?……”
“正是我。”
“您有什么资格?”
“要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我亲爱的先生。没有我的话,这个火流星现在还会在天上转呢。您这位代表先生,要去找它恐怕困难重重吧。既然它在我家里,而且又是我把它从天上弄下来的,它怎么会不是我的?”
“您说的是?……”德·施奈克先生坚持不让。
“我说的是,是我把它从天上弄下来的。况且,我还郑重其事地通知过那个好像是在华盛顿召开的国际代表大会。我还以为我的电报能叫它中断工作呢。”
德·施奈克先生满腹狐疑打量着他的对方,他是不是在跟一个疯子或者一个爱开玩笑的家伙打交道?
“先生,”他回答:“我是参加国际代表大会的,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这个大会在我离开华盛顿的时候还在开。另外,我也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我对您所说的那个电报一无所知。”
德·施奈克先生倒是说的真话。他的耳朵不大灵。这份电报倒是遵照任何一个正统、体面的议会都遵守的惯例当众宣读过的,可当时大家都在个别交谈,吵得要命,所以他连一个字都没听见。
“反正我是打电报去的,”泽费兰·西达尔断然地说,开始发火了。“不管它到还是没到目的地,这丝毫改变不了我的权利。”
“您的权利?……”德·施奈克先生反问了一句。这场意外的争论也使他生气了。“您敢正式提出什么要求,来占有这个流星?”
“不,可是我也许要给自己找找麻烦呢!”好开玩笑的西达尔大声说:
“一个价值六百亿亿法郎的火流星!”
“又怎么样?……它就是个无价之宝,也少不了是我的。”
“是您的!……开玩笑……一人独吞比全世界其他所有人还要多的金子!……这简直忍无可忍。”
“我不知道什么可忍不可忍,”泽费兰·西达尔气冒三丈大叫起来,“我只知道一点,就是火流星是我的!”
“那就走着瞧吧,”德·施奈克先生冷言冷语地收了尾,“目前,您总肯忍受一下,让我们继续赶路吧。”
说罢,这位代表就轻轻碰了碰他的帽檐。于是,那个土著向导在他示意之下,便重新开步走,德·施奈克先生亦步亦趋,踏着他的脚迹前进,三千游客亦步亦趋,踏着德·施奈克先生的脚迹前进。
泽费兰·西达尔挺着两条长腿站着不动,眼巴巴地看着大队人马开了过去,仿佛没有他这个人似的。他愤慨至极,因为居然可以不得他允许就闯进他家,而且这副样子简直就像在占领国里的行径!要争夺他的权利!这太过分了吧。
然而,对这么一大群人简直无可奈何,因此,当最后一个外人走过去以后,他只能朝着他的陋室撤退下来。可是,如果说他被征服了,那他不会心悦诚服,他边走,边发脾气。
“真可恶……可恶!”他一面破口大骂,一面信号机似的在指手划脚。
但人流滚滚,在向导后面匆匆赶路。那个向导终于在岛尖的最前端停了下来,不能走得更远了。
德·施奈克先生和华尔夫先生马上赶上去,随后是福赛思先生和赫德尔森博士,弗郎西斯和珍妮、奥米克隆、塞思·斯坦福先生和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最后是一大堆从小舰队里涌到这巴芬海海岸上来的好事者。
是的,没法走得更远了。炎热难熬,简直再走一点都不行了。
况且,这一步也不必再走了,那个金球就在不到四百米的地方,大家都望得见它,就像泽费兰·西达尔和勒格尔先生在一个钟头之前望着它似的。它已不再像当初遨游太空时那样光芒四射,但是它的光彩仍照得眼睛都很难睁开。总之,流星行空时固然无法抓到,而现在当它安歇在大地上的时候,却同样难以抓到。
这块地方的海岸隆起成圆形,这是个土名叫“乌纳来克”的岩石。这块圆岩石俯临海面,其末端是海拔三十米的陡峭的悬崖绝壁。火流星就落在这块高地的边缘上。偏右几米,它就会沉没在悬崖脚下的深渊里。
“哦,原来如此!”弗郎西斯·戈登站在二十步之外情不自禁地低语道,“它底部着地……”
“因此,要把它弄回去,真是谈何容易。”阿卡狄娅·沃克太太续完了这句话。
“呀!德·施奈克先生还没有把它弄到手呢,”塞思·斯坦福先生提醒说,“就差格陵兰政府把它装入金库了。”
的确,迟早总有一天会装进去的,只不过是个耐心问题罢了,只要等它冷却就行了,而且,北国的寒冬降临,要不了多久就会冷却的。
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呆在那儿一动不动。那大金块烧灼着他们的眼睛,他们却看得简直入了迷。两人都拚了老命往前走,而两人都不得不退了回来,就像那个急性子的奥米克隆一样,奥米克隆差一点就成了烤牛肉了。相距四百米,温度仍达到摄氏五十度。流星散发的热使空气都变得不好呼吸了。
“但是它终于……来到这儿……呆在岛上……而不是在海底……对大家来说,它并没有消失……它是在财星高照的格陵兰国手里!……等待……只要等待就行了。……”
这就是那些好事者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话,他们都被那令人窒息的热气挡在悬崖的拐角上。
对,等待……但是要等多久呢?火流星不会一两个月不冷却的吧?这样一大堆金属块,温度这么高,在很长的时间内都会是灼热的。大家都见到过那些体积比它不知小多少的陨星嘛。
三个小时过去了,谁都不想离开这个场地,他们是想等在那儿,一直等到他们能接近它的时候才肯罢休吗?然而,这不会是今天,也不会是明天,一定得回到船上去,除非在这儿扎个营,再带些粮食来。
“斯坦福先生,”阿卡狄娅·沃克太太说,“您认为只要几个钟头这炽热的金块就会冷却下来吗?”
“几个钟头不行,几天也不行,沃克太太。”
“那么我就要回到‘俄勒冈’号船上去了,哪怕以后再回来都行。”
“您说得真对,”塞思·斯坦福先生回答:“我学您的样,朝‘莫齐克’号那边走。我想吃午饭的时间到了。”
这样做是最明智不过的了。可是,这个明智的办法,弗郎西斯·戈登和珍妮却无法使迪安·福赛思先生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先生予以采纳。
人流渐渐地流走了,最后一个是德·施奈克。他也决定返回乌贝尼维克停泊站,但这两个怪癖的人却仍然执意要留在那儿,单独与他们的流星呆在一起。
“爸爸,您来吧?”珍妮·赫德尔森在下午两点钟光景第十次问。
得到的回答却是,赫德尔森博士向前跨了十二步,然而,他却不得不急急忙忙地退回来。仿佛他到炉火熊熊的大炉上冒了下险似的;迪安·福赛思先生曾步他的后尘,朝前冲了上去,也不得不同样仑促地撤下来。
“好啦,我的舅舅,”又轮到弗郎西斯·戈登接下去说,“好啦,赫德尔森先生,是回船的时候了,……见鬼!火流星现在不会跑掉了。你们老盯着它看就是用眼睛把它吞了,那也充不了饥呀。”
但这些劝说全都是白费气力!直到晚上,他们又累又饿地倒下来了,这才甘心离开这个场地,但却下定了决心第二天再来。
到了第二天,从一点钟起,他们果真又回到了这儿,但是这次可撞上了五十个武装人员——格陵兰的全部军队,他们是负责在那价值亿万黄金的流星周围维持秩序的。
格陵兰政府采取这种防范措施,是对付什么人的呢?是对付泽费兰·西达尔的吗?要是这样,五十个人未免多了。何况火流星本身就可以自卫,它那不堪忍受的热可以把最胆大妄为的家伙拒之于数百米之外。
从头一天到现在,差不多一米都前进不了。长此下去,得多少多少个月才能使德·施奈克先生名副其实地代表格陵兰拥有这个无价之宝啊!
管它三七二十一,还是叫人把它看守起来。在事关五万七千八百八十亿的时候,小心谨慎总不会过头的。
在德·施奈克先生的请求下,在泊的一艘轮船开走了,为的是把这个重大消息通电全世界。这样,四十八小时之后,火流星的坠落就将家喻户晓,天下皆知了。这岂不是要打乱勒格尔先生的计划吗?绝对不然。“大西洋”号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前启航的,而快艇航行起来显然强得多,所以银行家方面早了三十六小时,这个期限已足够使他的金融投机获得圆满成功。
如果说格陵兰政府因五十个卫兵出场,而感到高枕无忧了的话,那末当天下午,当它发现有七十个人在看守流星时,又该是怎样的放心啊?
晌午时分,一艘巡洋舰停泊在乌贝尼维克。前面,在它那尖角上,一面美利坚合众国的星条旗在迎风招展。这艘巡洋舰刚抛好锚,便有二十个人下了船。他们在一个海军军官学校学员的指挥下,现在正扎营在火流星的四周。
德·施奈克先生得知维持秩序的人员增加了,他的心情是很矛盾的,要是说他知道珍贵的火流星得到了如此热心的保卫而感到心满意足,那末,这些全副武装的美国水兵在格陵兰的国土上登陆,又不免使他忧心如焚。他向那个海军军官学校学员吐露了这种心情,但后者并未向他提供什么情况。他是奉上司之命来的,而没有过问更多的事儿。
于是,从第二天起,德·施奈克先生断然决定到巡洋舰上去诉诉苦情,然而当他想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谁知竟面临了双重的任务。
头一天夜间,第二艘巡洋舰——英国兵舰开到了,那个舰长得知流星坠落已是既成事实,便仿效他的美国同行,也派了二十个水兵上岸。这些水兵在又一位海军军官学校学员的率领下,快步奔向岛东北偏南的地方。
德·施奈克先生真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他的惶惑、慌乱与日俱增,那天下午,第三艘打着三色旗的巡洋舰又到了。两个小时之后,二十个法国水兵,在一个海军下级军官的指挥下,也依次前往火流星周围去站岗、放哨。
局势势必越演越烈,不可能到此为止。二十一日的夜里,俄国的巡洋舰突然来到。这是第四艘了。尔后,在二十二日白天,只见一只日本船、一只意大利船和一只德国船相继来到。二十三日,一艘阿根廷和一艘西班牙的巡洋舰略早于智利的船联翩而来。在智利船之后又紧跟着两只别的船,一只是葡萄牙的,另一只是荷兰的。
八月二十五日,十六艘军舰在乌贝尼维克前面,组成了极北海域前所未见的一个国际分舰队。“大西洋”号重新前来停靠,小心翼翼地侧身在这个舰队中间。每一艘军舰上都派出二十个人在一个军官的率领下登陆,这时就有各种国籍的三百二十个水兵和十六个军官,在践踏格陵兰的土地。格陵兰的五十名士兵尽管英勇,却捍卫不了自己的国土。
每只船都带来自己的一套新闻,这些新闻从其实际效果来说都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如果说国际代表大会始终驻在纽约的话,那它继续开会,也始终徒有形式而已。那以后,发言全是外交辞令……而外交却暂且(咱们私下说说)是从属于大炮的。大家在外交使团中的讨论坚定有力,而且不无火药味儿。
随着舰只的相继到达,传来的消息就更加使人不安。虽说没有一点确切的消息,但是传说纷纷,在那些参谋部和各船的全体船员中间不胫而走,而在各国占领军之间,关系正日益紧张。美国的海军准将曾首先邀请他的英国同行赴宴。这位英国人还礼回请,并借此机会向法国巡洋舰舰长表示了衷心的敬意,凡此种种礼尚往来之举,现在已经终止。他们各自驻屯在自己船上,窥伺时机,以便看风使舵。那乍起的几丝风儿,似乎正是暴风雨的先驱。
在这期间,泽费兰·西达尔怒气未平,他成天骂声不绝,弄得勒格尔先生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他想尽办法叫他的教子恢复理智,却都白费力气。
“我亲爱的泽费兰,你该知道,”他对他说道,“德·施奈克先生是对的,要让单独一人随意支配如此巨大的金额是办不到的,因此,有人干涉是很自然的事。不过,你让我来处理此事吧。待到头几阵激动情绪平静下去以后,就将轮到我出来干涉了。对于我们事业的正义性完全不予理睬,我认为这也是办不到的,我总会得到某些东西,这是不成问题的。”
“某些东西!”西达尔又大叫起来。“啊!我才看不上您的某些东西呢。您想叫我把这块黄金变成什么?我,我难道需要黄金?”
“那么,”勒格尔先生反问道,“那你干吗这么激动呢?”
“因为火流星是我的。人家要把它拿走,这使我非常气忿,我决不会容忍他们这么干。”
“你有什么办法与全世界作对呢,我可怜的泽费兰?”
“我要是有办法的话,我就会干的,不过,且慢!……当初那个什么代表野心勃勃,表示要拿走我的火流星,固然可恶,而今天又怎么说呢?……现在这么多国家,全都是贼。它们之间眼看要自相残杀,人们都这么认为。……见它的鬼,我让火流星留在原地,居然会没干好事!我本来觉得把它弄下来挺滑稽,是个挺有趣的试验。要是早知道!……这些一文不名的穷鬼,眼下就要为这亿万黄金互相厮杀!……您想说什么都行,这真是越来越可恶了!”
西达尔沉溺于这种情绪之中。
不管怎样,他生德·施奈克先生的气可不对,那个倒霉代表,用一句俗话来话,他可真是惶惶不可终日。对格陵兰领土的侵犯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而且在他看来格陵兰共和国的惊人财富已有累卵之危。但是怎么办呢?他能把那三百二十个外国水兵连同他自己的五十个人一起扔到海里去吗?他能用炮轰、用鱼雷袭击,使周围那十六个装甲的庞然大物沉到海底去吗?
显然不行,他做不到。然而,他所能做的,至少他该做的,就是代表他的国家来抗议这种侵犯国土的罪行。
有一天,英国和法国的两个舰长以普通游客的身分一道上了岸,德·施奈克先生抓住这个机会,要求他们作出解释,并向他们提出半官方的抗议。这种抗议虽有外交上的节制,却并不排斥其强硬激烈的性质。
英国的海军准将作了答复。“德·施奈克先生,”他大致讲了这么几句话:“您激动是不对的,停在这儿的军舰的舰长只不过是奉各自的海军部的命令行事。他们无权讨论,也无权解释这些命令,只能执行这些命令。不过,可以预料的是,这种国际性登陆的目的无非只是维持秩序而已,并无其他用意。事实上,好事者云集此地为数众多,但是,可以预料,拥来的人数无疑还会更多。再说,德·施奈克先生也应该冷静些。问题正在研究中。各国的权利都会得到尊重,这是无可怀疑的。”
“完全正确。”法国舰长赞同地说。
“既然所有的权利都得到尊重,那么我就要行使我的权利。”突然有个人物毫不客气地介入了这场讨论。
“请问贵姓?……”那位海军准将问。
“迪安·福赛思先生,威斯顿天文学家,真正的火流星之父及其合法的主人。”这位插话者自命不凡地回答,而德·施奈克先生则在微微地耸动肩膀。
“噢!好极了!”海军准将说:“久仰大名,福赛思先生……不过,当然罗,倘若您有权利的话,为什么您不能让它们发挥作用呢?”
“权利!……”这时第二个插话者叫了起来,“那么我的权利又怎么说?难道不是我,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我一个人,第一个让全世界注意到这个流星的吗?”
“您!……”迪安·福赛思先生指责着,突然转过来,仿佛叫毒蛇蜇了下似的。
“我。”
“您这个郊镇的蹩脚医生,竟妄想贪天之功为己功!”
“就像您这种外行人一样。”
“您这个吹牛大王,连在望远镜里朝哪边看都不知道!”
“您这个嘻嘻哈哈的家伙,您从来没见过望远镜。”
“我外行!……”
“我,蹩脚医生!……”
“我还没外行到撕不下一个骗子的画皮!”
“我并没蹩脚到无法叫你承认是个贼。”
“太不像话!”迪安·福赛思先生口吐白沫,仿佛喉咙被卡住了似的,用一种嘶哑的声音喊道:“你当心点,先生!”
两个对手捏紧拳头,横眉怒目,摆出一副斗殴的架势。要是弗郎西斯和珍妮没冲进这两个斗士之间,这场争吵很可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舅舅!……”弗郎西斯喊着,用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迪安·福赛思先生。
“爸爸!……我求求您,……爸爸!……”珍妮泪流满面地哀求着。
“这两个暴跳如雷的人是谁哪?”泽费兰·西达尔问塞思·斯坦福先生。他无意间站在斯坦福先生的身旁,离那个滑稽悲剧的场面不远,他正在看热闹呢。
在旅客中,自然不大讲究那套社交界的礼仪。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不大客气地问他,斯坦福先生也就不客气地回答。
“您又不是没听说过迪安·福赛思和西德尼·赫德尔森博士。”
“威斯顿那两个天文爱好者吗?”
“一点不错。”
“他们曾发现刚才掉在这儿的那个火流星吗?”
“就是他们。”
“他们这样吵架,要争个什么呢?”
“他们达不成协议,究竟谁先发现火流星。”
“妙。”他说。
“他们两人都要求火流星的所有权。”塞思·斯坦福先生又说。
“借口偶然在天上看到过它?”
“就是这样。”
“真是厚颜无耻,”泽费兰·西达尔说,“可是,这个小伙子和这个姑娘,他们又在里头干什么?”
塞思·斯坦福先生挺殷勤地对这个局势作了一番解释。他讲了由于种种什么原因,这对未婚夫妻不得不放弃拟议中的婚事;又由于什么荒唐的妒忌心,引起了不共戴天之仇,使两家断了交,并破坏了他们感人的爱情。
西达尔的心被震惊了。他带着注视自然现象的神情,望着被弗郎西斯拉住的迪安·福赛思先生和珍妮小姐。她这时正用纤弱的双臂抱着她那怒冲冲的爸爸。塞思·斯坦福先生一讲完故事,泽费兰·西达尔没道一声谢,便大叫起来:“这回可太不像话了!”于是便迈开大步走了。这位讲故事的人冷冷地看着这个怪人走远,随即把他丢在脑后,并回到了阿卡狄娅·沃克太太身边。在这一番短短的对话中,阿卡狄娅·沃克太太没有在场,而是破例地被撇在一边。
泽费兰·西达尔怒不可遏,粗暴地用手打开了他那小木屋的门。
“我的叔叔,”他对勒格尔先生说。他这种刻薄的称呼使勒格尔先生不禁惊跳起来,“我说这可太可恶了。”
“又怎么啦?”勒格尔先生问。
“当然是火流星喽!总是这该死的火流星!”
“火流星干什么来的?”
“它正在糟蹋地球呢,这可一点不假。它作恶多端,数都数不清了。它把那些人都变成盗贼还不够,又到处散布争端和战乱,大有血洗世界的危险。还不止这些。它不是还拆散未婚夫妻吗?您去瞧瞧那个小姑娘,您将会给我带来一些新闻的。她简直叫石头见了都要掉泪。这一切实在是太可恶了。”
“什么未婚夫妻?你说的是哪个姑娘?这又是什么新起的怪念头呀?”勒格尔先生目瞪口呆地问道。
泽费兰·西达尔不屑作答。
“是呀,太可恶了,”他激烈地宣称。“啊!这样下去简直不行。我就要让大家都和睦相处,言归于好。简直太不像话!”
“你要干什么蠢事,泽费兰·西达尔?”
“当然,并不复杂!我即将把他们的火流星扔到海里去。”
勒格尔先生不禁蹦了起来。一阵强烈的激动使他脸色发白,使他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不一会儿,他想到用发怒来叫西达尔服从,他可以用一些话威胁他,恫吓他,尽管他无力付诸实行。于是他便大大地逞了一下威风。他这个人应该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你不能这么干,泽费兰,”勒格尔叫道。
“我偏要这么干。什么都拦不住我。我,我简直够了,我马上就动手。”
“可是,倒霉鬼,你就不想一想……”
勒格尔先生陡地刹住话头。他的脑袋瓜里直冲冲地冒出了一个天才的思想,它像闪电般突如其来,并且叫人眼睛都发花了。只要一会儿工夫,这员金钱战役中的猛将就能看出谁强谁弱。
“不管怎么都行!……”他喃喃地说。
重新努力思索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计划其妙无比。于是他对泽费兰·西达尔说:
“我不再跟你顶牛下去了,”他直截了当地说,俨然是个匆忙的、抢时间的人。“你要把火流星扔到海里去吗?好吧。不过,你能不能暂缓几天呀?”
“我非要缓几天不可,”西达尔大声说。“我得改一改我的机器,以便适应我要它干的新活儿。改装工作得五六天。”
“那么要推迟到九月三日喽。”
“是的。”
“好极了,”勒格尔先生说。他走出门,一溜烟似的奔向乌贝尼维克,这时他的教子正在着手工作。
勒格尔先生毫不耽搁地叫人把他送上“大西洋”号,而这只船的烟囱顿时就黑烟滚滚,冲天而起。两个钟头以后,这位船主回到了岸上,而“大西洋”号却又飞也似的溜走,消失在天际。
正如一切天才的东西一样,勒格尔先生的计划是极其简单的。
对于勒格尔先生来讲只有两个解决办法,但二者必居其一:要么向国际联军揭露他的教子,叫他无法行动;要么听之任之。勒格尔先生采取了第二个办法。
要是走第一着,他照理可以指望有关政府会感激他,这个无价之宝,多亏他的干预而得救,他无疑会分得一份儿。然而,多大的一份呢?很可能只是一丁点儿。何况金潮涌来之后,势必引起黄金跌价,这个份额就更少得可怜了。
相反,倘若他守口如瓶,那就不但会消除作孽的金块所带来的种种祸端,杜绝那像洪水猛兽般遍及全球的浩劫,而且还可避免个人的种种麻烦,甚至反而会发一笔大财。五天之间,就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要从中取利可便当得很。因此,他只要借重“大西洋”号另发一份电报就行了。这份电报的译文是这样的:德劳特街:“惊人之举在即,速购金矿,数量不限。”
这个命令会顺利执行的。此刻,火流星一定已尽人皆知,金矿股票想必已大跌特跌,几乎近于零。人家无疑会不管价值相当与否就以微不足道的价格抛售金矿,相反地,一旦得悉这场冒险壮举的结局时,可热闹了!那时金矿便会迅速回涨到原先的市价,而它们的走运的买主就会大发其财了。
我们马上便可断言,勒格尔先生眼力可真准。电报发到了德劳特街,当天在交易所里,有人便准时地执行了他的指示。勒格尔银行以现金和赊欠方式买进了市场上抛售的全部金矿。第二天又买进了同样多的数字。
两天之间这家银行获得了特大丰收!几乎一文不值的金矿,其证券每张只卖几个生丁!往日里十分兴旺的金矿现在竟跌到两三个法郎,头等的金矿都跌到十或十二个法郎。这家银行不论好坏一概收了进来。
四十八小时以后,这场大抢购的风声开始传遍世界各地的交易所,并引起了某种骚动。勒格尔银行是一家以嗅觉敏锐著称的字号,总不至于轻举妄动,扑在一项特殊的有价证券上,其中总有什么文章,这是普遍的反映。于是,行情又显著回升。
太迟了。已经捞完了。罗伯特·勒格尔先生当时已拥有地球上半数以上的金矿生产。这些大事正在巴黎进行的时候,泽费兰·西达尔却利用一些零件在改造他的机器。这些零件都是他临行前随身带来的。在机器内,他按复杂的电路,把一些电线纵横交错地连接起来。在外部,在两个新的反光镜的中心,加上几个奇形怪状的灯泡。在预定的日期,九月三日,大功告成。于是,泽费兰·西达尔便宣布一切准备就绪,可以行动了。
这回,他的教父在场,破例地当了他的洗耳恭听的听众。这是他发挥其演说才能的唯一机会,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我的机器,”他说着关上了电路,“并没有什么神秘或魔幻之处,它只不过是个转换器而已。它按通常的形式接收电流,并使它转变成一种高级形式(此形式是我发现了的)。您看到那个像个小疯婆似的旋转着的灯泡吗,它就是我用来吸引火流星的。这灯泡位于反光镜的中心,借助反光镜把一种特殊性质的电流送到太空之中。这种电流我美其名曰螺旋形中性电流。正如它的名儿所表明的,这种电流是螺旋式地活动的。另外,它还具有另一种功能,它能猛烈地排斥触及它的任何物体。它的全部螺旋线圈构成一个中空的圆柱体。圆柱体里的空气和其他任何物质一样,被驱逐一空,成为‘真空’。我的叔叔,您可懂得这个词的意义:真空?在茫茫太空之中,到处充满着某种物质,而我这无形的圆柱体就像螺丝似的紧紧旋在大气里面。在短促的瞬间,它成了宇宙中唯一的真空点,您是这样想的吗?这一刹那是很短的,比闪电还要短促,而这个唯一的‘绝对空虚’点,就是那种滚滚急浪式的不灭的能外溢的出口。这种能被禁锢在地球上,凝聚在物质的沉重的链环之中。因此,我的作用只不过是扫除障碍罢了。”
勒格尔先生因为休戚相关,十分用心地倾听着这离奇的讲解。“唯一有点儿微妙的东西,”泽费兰·西达尔接下去说,“就是调整螺旋形中性电流的波长。假如它能及到某个要接受其作用的物体,它就予以排斥,而不是吸引。因此,在该物体与这种电流之间相隔一定距离时,就得把电流断掉。不过,要尽可能隔得近一些,使得释放出来的能辐射到它邻近的地方。”
“可是,要叫火流星滚到海里,就得推它而不是拉它。”勒格尔先生反驳道。
“这话也对也不对,”泽费兰·西达尔回答说。“您听我讲,叔叔,我了解我们与火流星之间的距离。精确地说,是五百十一米四十八厘米。因此,我正在调整我的电流作用所及的距离。”西达尔边说边摆弄着一个联入电路的安在电源和机器之间的变阻器。
“这下弄好了,”他又说,“现在电流在离火流星东北凸面不到三厘米的地方断掉了,因而释放的能产生着强烈的辐射,集中在火流星的这一面。然而,这也许还不足以推动这样一个紧紧粘合在地面上的庞然大物。为了谨慎起见,我将使用其他两个附加的方法。”
西达尔把手插进机器内部,两只新灯泡中的一个马上开始发出猛烈的噼噼啪啪的声响。
“您将看到,叔叔,”他以评论的方式说道,“这只灯泡不像另一只那样转动。因为它具有另一个性质的作用。它所散发的气味也是特别的。我称它为直线中性电流,以区别于前面的那一种。这种直线电流的波长不需要调整。假如我把它投射在挡着电流的那个流星的西南凸面上的话,它会在无形之中跑到无垠的宇宙里去。我可不劝您站在这道电流的通道上。要不,您就会像那些运动迷所说的那样,狠狠地摔上一跤,运动员正是这样锻炼出来的。不过,言归正传吧。这种直线电流究竟是什么呢?不是别的,它像螺旋形电流,像其它任何电流,像声、热,甚至像光一样,只不过是一种简化到最低限度的物质原子的移转而已。当我告诉您,这时候,这些原子正在敲打那金块的表面,并以每秒七亿五千万的数量嵌入金块之中,您就会知道这些原子是多么渺小了。由此看来,这是一种真正的炮击。投射物分量过轻,却由无限大的数量和速度予以抵偿。把这种推力和作用于流星另一面的引力加在一起,就可以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了。”
“但是火流星却呆着不动。”勒格尔先生又顶了一句。
“它会动的,”泽费兰·西达尔从容地断言。“稍微耐心一点。再说,这儿是个起加快作用的玩艺儿,我用这第三个反光镜,发出其它定向原子弹。这些原子弹不是投在火流星本身,而是投在海洋那一面的托住流星的土地上。您即将看到这块地逐渐土崩瓦解,再加上重力作用,火流星便会滑上那道斜坡。”
泽费兰·西达尔将胳膊插入机器里,第三个灯泡也依次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
“瞧吧,叔叔,”他说。“我相信我们就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