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鸟叫声。

她能听到鸟叫声。

法兰妮躺在黑暗中,听鸟叫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才认识到那黑暗并不是真的黑暗。它是淡红色的,活动的,平静的。这使她想起了她的童年。星期六的早上,不用上学,也不去教堂,可以睡个懒觉。那天可以随便睡到什么时候。可以闭上眼睛躺着,眼睛只看到一片红色的黑暗,那是从眼皮中的毛细血管网的微妙的屏幕中漏过来的星期日的阳光。你可以倾听鸟儿们在外面的老橡树上歌唱,没准还能闻到大海的咸味,因为你的名字叫法兰妮·戈德史密斯,你是一个11岁的女孩,正是奥甘奎特一个星期天的早上……

小鸟。她能听到小鸟的歌唱。

但是这儿不是奥甘奎特;这儿是

(博尔德)

她就在这红色的黑暗中尽情回忆了好长一段时间,突然间,她想起了爆炸。

(?爆炸?)

(!斯图!)

她的眼睛一闪,一下子睁开了。心中一股突然袭来的恐惧。“斯图!”

斯图正坐在她的床边,一块干净的白绷带缠在他的一只前臂上。在一侧的面颊上,有一块结了痂的非常难看的伤口,有一片头发也烧没了,但是这是斯图,他还活着,和她在一起。她睁开双眼,他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法兰妮。苍天有眼。”

“孩子。”她说。她干渴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语。

他看上去很茫然,无名的恐惧又溜进了她的冰冷而麻木的身体。

“孩子,”她努力从她沙哑的喉咙里挤出话几个字。“我是不是失去了我的孩子?”

他的脸上露出理解的神情。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紧紧抱着她。“没有,法兰妮,没有,你没有失去孩子。”

她哭了,滚烫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她也热烈地拥抱着他,全然不顾每一块肌肉都要疼得哭出来。她抱着他。将来是以后的事。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呆在这沐浴在阳光中的房子里。

鸟鸣声从打开的窗子飞进屋来。

过了一会儿,她说,“告诉我,事情有多糟?”

他脸色显得很痛苦,不太想告诉她。“法兰妮……”

“尼克?”她低语着。她干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响声。“我看见一只胳膊,一只断臂……”

“最好等一等……”

“不。我必须知道。事情有多糟?”

“死了7个人,”他用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说。“我们还算幸运,我算计了一下。不然可能会更糟。”

“谁,斯图尔特?”

他笨拙地抓住她的手。“尼克是他们中的一个,亲爱的。有一块窗玻璃,我猜是——你知道,那种碘化玻璃——它……它……”他停了一会儿,低头看着他的手,重又抬起头来看着她。”他……我们能认出他来……根据特别的伤疤……”他转过身去,停了好一会儿。法兰妮发出一声刺耳的叹息。

当他能继续讲话时,斯图接着说,“还有苏珊。苏珊,爆炸时她还在里面。”

“那……好像不太可能,是吧?”法兰妮说。她只觉得一阵眩晕和麻木,心中一片迷茫。

“是真的。”

“还有谁?”

“查德·诺里斯,”他说,法兰妮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叹息。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神情木然地擦去了泪水。

“他们是呆在里面的3个。有点像奇迹。布拉德说那里肯定有八九个炸弹连在厕所里。尼克,他几乎……我想到他可能正好把手放在那个鞋盒上……”

“不要……”她说,“……无法知道。”

另外四个是骑摩托车从城里来的人——安德烈亚、迪安、戴尔还有一个名叫帕特的年轻女孩。

斯图没有告诉法兰妮,帕特,就是那个教利奥长笛的女孩,被格兰·贝特曼的录音机击中,旋转的录音机几乎把她头打掉。

法兰妮点了点头,这一下弄疼了脖子。当她移动身体,哪怕是稍微动一下,整个背部就钻心地疼。

有20人在爆炸中受了伤,其中的一个,就是丧葬委员会的特迪·魏查克,已经没有康复的机会了。另外还有两个情况危急。一个名叫勒维斯的人失去了一只眼睛。拉尔夫·布伦特纳失去了左手第三、第四个手指。

“我伤得怎么样?”法兰妮问他。

“你吗,你的颈部扭伤,还有背部扭伤,另外脚也骨折了,”斯图说。“这是乔治·理查德森告诉我的。爆炸把你从院子这头扔到了院子那头。那个沙发落下来,砸伤了你的背和脚。”

“沙发?”

“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有一个像棺材一样的东西……一个加了垫子的棺材……”

“那就是那个沙发。我把它从你身上拉开了。我猜我当时肯定是疯狂暴怒……简直是歇斯底里。拉里上来要帮我,我照他嘴上就是一拳。我当时就是那么混。”她摸了摸他的脸颊,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我想你肯定死了。我记得我还想过,如果你死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我会发疯的。”

“我爱你。”她说。

他抱着她——轻轻地,因为她那受伤的背——他们就这样相拥着过了好一会儿。

“哈罗德?”最后她说。

“还有纳迪娜·克罗斯,”他同意她的想法,“他们害了我们。他们害得我们好苦。但是除了想破坏的地方外,他们没有破坏附近的任何地方。如果我们能在他们向西逃得不太远之前抓住他们……”他把那双伤痕累累、结满血痂的双手伸到身前,猛然“啪”地一合,关节砰然作响,连手腕中的筋腱都跳了起来。他突然冷冷地咧嘴一笑,让法兰妮差点打个哆嗦。这个冷笑太熟悉了。

“别那么笑,”她说,“永远别那么笑。”

他收敛了冷笑。“大家从天亮起就到山上四处搜索他们了,”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继续说。“我想大家找不到他们。我告诉他们,无论如何不要向博尔德以西走出50里以上,我想哈罗德聪明至极,肯定能让他们追出50里之外。但我们知道他们是怎么引爆炸弹的。他们把炸弹连在一个步话机上……”

法兰妮开始喘气了,斯图关心地看着她。

“怎么了,宝贝,是你的背又疼了吗?”

“不是。”她一下明白了斯图说炸弹爆炸时尼克把手放在鞋盒上是什么意思。她一下子明白了所有的事。她语调缓慢地告诉他那些放在书桌下的那些铁丝头和步话机盒子的事。“如果我们把整个房间都检查一下,而不是只看他那该死的蓝皮书的话,我们或许能找到炸弹,”她断断续续哽噎着说。“尼克和苏珊就不……不……不会死……”

他抓住她。“拉里今天早上看起来那么消沉,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呢?我还想是因为我打了他一拳呢。法兰妮,我们怎么能知道呢,嗯?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们应该知道!我们应该知道的!”她把脸埋在他烧得黑乎乎的肩膀上,热泪滚滚。病床是电动的,无法摇起,他只好艰难地俯身抱着她。

“我不想让你责备你自己,法兰妮。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告诉你,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除非一个排雷班的侦探才可能——由一些铁丝头和一个空盒子发现什么东西。如果他们在周围放一些炸药和雷管,那问题可就不一样了。但是他们没有。我不会责备你,自由之邦里其他人也不会责备你。”

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在她的脑海中,有两件事在迟缓地联系在一起。

他们是里面仅有的三个人……就像是奇迹。

阿巴盖尔妈妈……她回来了……噢,她的情况很糟糕……我们需要奇迹!

她忍着丝丝的疼痛,努力坐直一些,这样能看到斯图的脸。“阿巴盖尔妈妈,”她说,“如果他们不来告诉我们,爆炸的时候我们会全呆在房子里的……”

“简直是奇迹,”斯图重复着,“是她救了我们的命。虽然她……”他沉默了。

“斯图?”

“她回来了,救了我们,法兰妮。她救了我们的命。”

“她死了吗?”法兰妮紧握住他的手问道,“斯图,她也死了吗?”

“她大概8点15分回到城里。拉里·安德伍德的儿子拉着她的手。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知道他一激动就那样,但他把她带到了露西那儿。她就这样倒下了。”斯图摇着头,“天啊,她从来也没有走那么快过……她是吃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我会告诉你一些事,法兰妮。世界上还有好多——这个世界之外还有——比我原来在阿内特曾经想到过的多多了。我觉得女人的直觉很强,一直是这样。”

她闭上了眼。“她死了,是吗?在夜里。她赶回来,却死在了这里。”

“她还没有死。她可能会死,乔治·理查德森说她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但她现在还活着。”他直直地看着她。“我担心。她回来救了我们,但是我担心她,我担心她为什么会回来。”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斯图?阿巴盖尔妈妈永远不会伤害……”

“阿巴盖尔妈妈做了上帝让她做的事,”他严峻地说,“但是同一个上帝谋杀了他自己的孩子,或者我听说是这样。”

“斯图!”

他眼中的怒火熄灭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回来,或许她只是有什么事忘了告诉我们。我不知道。也许她不会再恢复知觉,就这么去了。乔治说这极有可能。但是我不知道那爆炸……还有尼克的死……还有她回来……这事把全城都弄迷糊了。他们都在谈论“他”。他们知道是哈罗德放置了炸弹,但是他们认为是“他”让哈罗德那么做的。见鬼,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好多人说弗拉格要对阿巴盖尔妈妈回来负责。我不知道。好像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感到害怕。好像这事就要这么糟糕地结束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但是我现在有。”

“但是我们,”她几乎是恳求地对他说,“我们和孩子也在那儿,不是吗?”好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回答。她想他不会回答的。后来他说,“是的。但是多长时间?”

9月3日傍晚的时候,人们开始沿着泰伯梅萨车道缓慢地,几乎是漫无目的地走向拉里和露西的房子。有的是一个人,也有的三三两两。他们坐在房子前面的台阶上,那些房子的门上刻有哈罗德的“×”形标记。他们坐在路缘上,坐在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夏天之后已经变得枯黄的草地上。他们不时地低声说两句。还有的抽着香烟或烟斗。布拉德·基切纳也在那儿,一只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用一根吊带吊着。坎迪·琼斯和里奇·莫法特也在那儿,里奇·莫法特背着一个报童的邮包。诺曼·克罗格和汤姆·格林格坐在一起,他挽着衬衣袖子,露出因日光灼伤而带有斑点的肌肉。他儿子的衣袖也像他一样挽着。哈里和桑迪握着手坐在一块毯子上。迪克、奇普和16岁的托尼坐在离拉里的房子有一半距离的一个过道里,交替喝着一瓶加拿大“俱乐部”啤酒和热的七喜。帕蒂·克罗格和雷莉·哈米特坐在一块儿。他们中间放了一个野餐食品篮,里面装得满满的,但他们却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晚上8点钟的时候,街上已经站满了人,都注视着那个房子。房子的前面停着拉里的自行车,旁边是乔治·理查德森的摩托车。

拉里从卧室的窗户里注视着他们。在他身后,阿巴盖尔妈妈昏迷着躺在露西的床上。她身上发出的那种干燥而难闻的气味直冲鼻子,让他感到恶心——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但却不愿走开。他这是出于一种赎罪感,因为当尼克和苏珊死的时候,他却逃脱了。他听到身后有低低的声响,那是床边的报死窃蠹。乔治还要到医院去检查其他病人。现在只有16个人了。3个人已经出院了。特迪·魏查克死了。

拉里自己毫发无损。

又是他保全了性命,而他身旁的其他人都死了。爆炸把他掀起来,飞过车道,落在一个花坛里,但他却一点儿也没划伤。尼克死了,苏珊死了,但他拉里·安德伍德却连伤也没伤着。

里面外面都是尸虫,连通往这些房子的路上也是。最少有600只。哈罗德,你应该再拿一打手雷回来结束你的工作,哈罗德。他已经沿着哈罗德走过的路一直追到郊外,还根据一些糖纸的痕迹和他们其他的即兴创作搜寻。为了让韦尔斯重新通上煤气,他差点丢了手指。哈罗德发现了活塞的出口,只用了一个活水弯管。哈罗德是那些建议各委员会成员数根据人口数比例确定的人之一。他还建议接受专门委员会。聪明的哈罗德,哈罗德和他的账本,哈罗德和他的咧嘴一笑。

斯图的说法能够令人满意,那就是没有人能知道哈罗德和纳迪娜在书桌底下用一些金属丝头能做什么。但对拉里来说,这样的推理不能成立。他以前见过哈罗德的聪明的即兴创造。有一次,他在一个高20米的粮仓的顶上写下一些字。他应该作出一些猜想。安德伍德侦探在根据糖纸侦察方面很伟大,但是在侦察炸弹方面却不怎么行。实际上,安德伍德是一个十足的笨蛋。

拉里,如果你知道……

是纳迪娜的声音。

如果你喜欢,我愿意拜倒在你面前。

还有一个机会能够避免这次谋杀和破坏……一次他永远也不能告诉别人的机会。当时这是不是真的在计划之中?有可能。如果没有炸弹和步话机连在一起的细节,至少也有一个整体的计划。

弗拉格的计划。

是的——背景中总有弗拉格,黑暗中操纵木偶的人,把绳子拴在哈罗德,纳迪娜和查理·英彭宁身上,天知道还有多少人。自由之邦的人巴不得亲眼目睹哈罗德被处死,但是这些是弗拉格干的……还有纳迪娜。还有,如果不是弗拉格,又是谁把她送给了哈罗德?在她到哈罗德那儿之前,她来拉里这儿,但是他把她打发走了。

他怎么能肯定呢?他对露西负有责任。那是最重要的,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他——他觉得只要再有一两次交锋,就可以永远打掉他的男子气。于是他把她打发走了,他想弗拉格肯定对前一天夜里的工作非常得意……如果弗拉格是他的真实姓名的话。噢,斯图还活着,他能为委员会说话——他是永远不会为尼克说话的。格兰还活着,拉里把他当成委员会意见的代言人,但是尼克曾经是委员会的核心,还有苏珊和法兰妮,是委员会的道义的代表。是的,他痛苦地想,一切的一切,那晚上的爆炸干得可真不错。如果哈罗德和纳迪娜到那里的话,他应该好好地奖赏他们一下。

他的目光从窗户上转过来,感到额头后面一阵隐隐的抽痛。理查德森在给阿巴盖尔测脉搏。劳里抚弄着T形支架上的点滴药瓶。迪克·埃利斯站在一旁,露西在门边看着拉里。

“她怎么样?”拉里问乔治。

“还是那样。”理查德森说。

“她能熬过今天晚上吗?”

“我不知道,拉里。”

床上的女人简直就是一具被松弛的灰白的皮肤裹着的骷髅。她好像分不出性别来。头发已经快掉光了;她的乳房已经没有了:嘴被器具撑着,从里面发出刺耳的呼吸声。对拉里来说,她看上去就像是照片上的墨西哥尤卡坦州的干尸——没有腐烂却已干枯;而且看不出来年龄。

对,她现在就是这样,不是妈妈,而是一具干尸,只有嘴里还在发出的刺耳的呼吸声,就像是一阵微风吹过干草茬发出的声音。她怎么还算是活着的呢?

拉里这么想着……上帝还会让她活过来吗?为什么呢?这是一个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乔治说他听说过相似的事情,但绝不会是这么典型,他自己也从来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她有点……像在吞噬自己。她的身体在因营养不良而垮掉之前一直在运转。她在捣毁她身体的一部分以获取营养。是露西把她放到床上的,露西低声神秘地告诉他,她好像还没有一个小孩的盒子风筝重呢,盒子风筝可是一阵小风就能把它永远地吹没影儿的。

露西从门边的角落里说出一句话来,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她有什么话要说。”

劳里不太肯定地说:“她还处于严重昏迷状态下呢,露西……她连醒过来的机会都……”

“她回来告诉我们什么事。在她告诉我们之前上帝不会让她走的。”

“但是她会告诉我们什么呢,露西?”迪克问她。

“我不知道,”露西说,“但是我害怕听到它。我知道的。临终前这段时间不会结束,它刚刚开始。这就是我所害怕的。”

乔治·理查德森打破了接之而来的长时间的沉默。“我得到医院去了。劳里,迪克,我需要你们两个。”

你不会把这具干尸单独留给我们吧?拉里差点问出来,他闭了闭嘴,终于没有问。

他们三个走向门口,露西拿了他们的外衣。今天夜里的气温怕还不到60度,穿着衬衣骑车很不舒服。

“我们能为她做点什么呢?”拉里静静地问乔治。

“露西会打点滴,”乔治说,“别的没有什么。你看……”他的声音逐渐减弱下去。他们当然都看见了。它不就在床上吗?

“晚安,拉里,露西,”迪克说。

他们走了出去。拉里又回到窗口。外边的人都站起来注视着。她还活着吗?是死了?还是正处于弥留之际?或许被上帝的法力救活了?她说了什么没有?

露西用一只胳膊抱住了他的腰,把他吓得轻轻跳了一下。“我爱你。”她说。他摸索着抓她。他低下头,无助地颤抖着。

“我爱你,”她沉静地说,“事情会好的。别忍着了,您想怎么样就发泄出来吧,拉里。”

他哭了。眼泪像豆子一样滚烫而坚硬。“露西……”

“嘘。”她光滑的双手在他脖子后面抚摸着。

“噢,露西,天呐,这一切是怎么了?”他靠着她的脖子哭出了声,她也紧紧地抱着他,却不知道,不知道在他们身后,阿巴盖尔妈妈在艰难地喘着气,在深深的昏迷中坚持着。

乔治开车缓缓地驶过街道,一遍一遍地传递着这样的信息:是的,还活着。医学诊断和预言是不准确的。不,她什么也没说,看来也不会说什么。你们同样也可以回家了。如果有什么事发生,你们会听说的。

到街拐角的时候,他们加速拐向医院。摩托车排气管发出的爆裂声在房屋之间不停地回荡,减弱,最后消失。

人们并没有回家。他们还站在街上,往他们的谈话中补充着新的内容,揣摩着乔治说过的每句话。诊断预言,那是什么意思?昏迷。脑死亡。如果她的脑子死了,就是这个意思。想让一个脑死亡的人说话,倒还不如去让一罐豌豆说话呢。单从情理上来说,倒是有可能,但是事情现在好像很难再合乎情理了,不是吗?

他们又坐了下来。夜幕降临了。那个老女人躺着的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他们今夜又要很晚回家,又要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谈话又不情愿地转到了那个黑衣人身上。如果阿巴盖尔死了,他是不是会变得更强大呢?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没必要”?

我认为他纯粹是个魔鬼。

我想他是个反基督教者。我们是按照《启示录》生活的……你怎么能怀疑它呢?“那7个小瓶已经打开……”对我来说像是多余的事一样。

啊,胡说八道,人们说希特勒是一个反基督教者。如果那些梦想复原的话,我会自杀的。对我来说,就像在一个地铁站,而他是收票员,只有我看不到他的脸。我恐惧万分,我跑进地铁通道。我能听到他在后面追我,并且抓住了我。

对我来说,我正要到地窖里取一罐腌西瓜片,看到一个人正站在火炉边……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我知道那就是他。

蟋蟀开始唧唧地叫了起来。天空繁星满天。人们无聊地谈着空气中的凉意。喝酒的人们已经醉醺醺了。黑暗中,只有烟斗和香烟在闪烁。

我听到电厂的人们一直往前去,把东西都关了。

祝愿他们。如果不是他们这么快送来光和热,我们会有许多的麻烦。

黑暗中看不到脸,只听到窃窃私语声。

我想这个冬天我们还是安全的。我很有把握。他过不了那些关口。那儿也堆满了汽车和积雪。但是到了春天……

假如他搞到了些原子弹?

该死的原子弹,但是如果他有很少的可恶的中子炸弹呢?或是萨利那7个小瓶中的另外6个呢?

或者飞机?

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他妈的,如果我知道。

他妈的,没有一条线索。

挖个坑,跳进去把自己埋起来。

大约10点钟的时候,斯图·雷德曼,格兰·贝特曼和拉尔夫·布伦特纳来到他们中间,一边小声地说着话,一边发着传单,告诉他们转告今天晚上不在这儿的人。格兰走路有点瘸,那是因为爆炸时一块炉盘飞过来,从他右边小腿上削掉了一小块肉。

油印的传单上写着:

自由之邦会议 *穆星格礼堂 *9月4日 *下午8:00。

这看起来好像是要离开的信号。人们在黑暗中默默地离去。大多数人拿着传单,但也有少数人把它揉成一团扔掉了。所有的人都回去睡了。

睡眠间或还要做梦。

第二天晚上,当斯图召集会议时,旁听席已经坐满了人,但是却非常安静。拉里,拉尔夫,和格兰坐在他旁边。法兰妮也想起床,但是她的背仍然疼得厉害。拉尔夫并不在意那令人厌恶的讽刺,用步话机把会议的情况转给她。

“有一些事情需要我们讨论一下。”斯图用一种平静的,故意轻描淡写的口气说。他的声音虽然只经过稍微地放大,但在安静的大厅里却听得很清楚。“我想这里没有人不知道这次爆炸,没有人不知道尼克、苏珊和其他人死于这次爆炸,也没有人不知道阿巴盖尔妈妈回来了。我们要讲这些事情,但我们想先告诉大家一些好消息。想让你们听一听布拉德·基切纳对此事的说法。布拉德?

布拉德走向讲台,这次他不像前一次那么紧张了,大家发出一阵无精打采的掌声。他转过身面对着大家,双手握着讲桌,简单地说:“我们明天要把电接通了。”这次的掌声大多了。布拉德举起双手,但是掌声却一浪高似一浪。掌声持续了30多秒。斯图后来对法兰妮说,如果没有过去两天的事情,布拉德没准会像一个在冠军赛的最后30秒里触地得分而获胜的前卫那样,被大家从讲台上拖下来,扛在肩膀上绕着大厅走上几圈。现在离夏天结束那么近,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过去就是那样。

掌声最后平息了下去。

“我们将在中午通电,我希望你们都在家里作好准备。准备什么呢?四件事。现在仔细听,这很重要。第一,关掉各自家里的不用的每一盏电灯和其他电器;第二,把你们周围没人住的房子电器都关掉;第三,如果你们闻到有煤气味,请顺着气味查找并关掉任何开着的设备;第四,如果你们听到火灾报警,请找到声音的源头……但是去找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头脑清醒。让我们不要再因为摩托车车祸而把脖子折断。好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几个人问问题,他们都是核实布拉德最初的几点。他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唯一表现出来的紧张是把他那本黑笔记本不停地在手里折来折去。

当大家没有什么问题要提问时,布拉德说:“我要感谢竭尽全力让我们重新运转的人们。我还想提醒权力委员会,它还没有被解散。在丹佛和我们这儿,还会有断线,断电和缺油。我希望你们能够继续支持。格兰·贝特曼先生说到下雪时,或许到明年春天,我们这儿可能会有10000人。在朗蒙特和丹佛的电站必须在明年联网……”

“如果那个强硬的家伙随心所欲地捣乱呢!”大厅后排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接下来是一片死寂。布拉德站在那儿,双手死死地抓着讲桌,脸像浆糊一样白。他没法收场了,斯图心里想。

布拉德没有接着讲下去,他的声音令人吃惊地平和:“无论谁这么说,我的工作是电力。但我想我会在那些人离我们而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呆在这里。如果我不这么想,我大概会在他旁边缠发电机了,谁他妈在乎他呢?”

布拉德从讲台上走下来,有人大声叫到:“你说的对极了!”

这次掌声爆起,几近疯狂。但是有一点令斯图不太喜欢。他必须用小木槌使劲敲了好长时间桌子才能控制住会议。

“议程的第二个议题是……”

“去你的议程吧!”一个年轻女人尖叫着说,“说说黑衣人吧!让我们说说弗拉格吧!我说,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了!”

一片赞同的吼声。有人大喊:“乱套了!”反对的人对年轻女人的用词唠唠叨叨。也有人站在一旁咕咕哝哝地说着什么。

斯图用木槌敲桌上的木块时太使劲了,槌头从他的槌柄上飞了出去。

“这儿是在开会!”他喊着,“你们会有机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现在我是在主持会议,我想要……有点……秩序!”他把最后那个词喊得那么响,回声在大厅里像回飞镖一样回荡,人们最后静了下来。

“好了,”斯图说,他有意压低了声音,平静地说,“下面一件事是向你们汇报9月2日夜里在拉尔夫那儿发生的事,我想既然我是大家选出的法律强制执行官,这件事应该由我来讲。”

他们又安静下来,但就像刚才布拉德最后的话所引起的掌声一样,这也不是斯图喜欢的安静。他们身体前倾,目光专注,脸上都是渴望的表情。这倒让他感到焦虑和疑惑,好像自由之邦在过去的48小时里已经彻底变了样,而他却不知道它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使他又重新体会到当他试图从斯托文顿救灾中心中找到出路时的那种感觉——一只被一个无形的蛛网困住,正在苦苦挣扎的苍蝇。外面有那么多他不认识的脸庞,那么多陌生人……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来考虑它。

他简单描述了爆炸前的情况,省去了法兰妮在最后一分钟的预感;在当前的情绪中,他们需要的不是这些。

“昨天早上,布拉德,拉尔夫和我在废墟中搜索了3个多小时。我们发现好像是一个炸弹和一个步话机相连。看起来这个炸弹是被放在起居室或者是厕所里的。比尔·斯坎伦和特德·弗兰普顿在日出剧院也发现另外一个步话机,我们猜想炸弹是从那儿引爆的。它……”

“猜想,妈的!”特德·弗兰普顿在第三排喊到。“就是那个无耻的劳德和他的小婊子!”

一阵不安的私语声在房中响起。

这就是那些好人吗?他们对尼克,苏珊,查德和其他的人毫不关心,他们就像是一群喜欢私刑的暴徒,他们所关心的只是抓住哈罗德和纳迪娜,绞死他们……像是对那个黑衣人所施的诅咒。

他恰巧碰上了格兰的眼光;格兰对他带点挖苦地微微耸了耸肩。

“如果再有一个人在下面喊叫而没被认出来的话,我将宣布休会,你们可以互相讨论。”斯图说。“这不是讨论或是闲聊天。如果我们不遵守规则,我们坐在这有什么必要?”特德·弗兰普顿从下面愤怒地瞪着他,斯图也从上面瞪着他。就这样过了一会儿,特德垂下了眼睛。

“我们怀疑哈罗德·劳德和纳迪娜·克罗斯。我们有一些有力的证据,一些与当时的环境非常相符的证据。但是还没有真正的铁证来证明他们的罪恶,我希望你们要心中有数。”

一阵低沉的私语像漩涡一样打了个漩,随即消失了。

“我说那些话的意思是想对大家说,”斯图继续说,“如果他们再出现在区内,我希望大家把他们带到我这儿来。我会把他们锁起来,阿尔·邦德尔将负责审判他们……审判意味着他们将陈述他们的立场,如果他们有的话。我们……我们要做这儿的好人,我想我们知道那些坏蛋在哪儿。做好人就是说我们要文明地对待此事。”

他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们,但是看到的只是不解的忿恨。斯图尔特·雷德曼目睹了他的两个最好的朋友死于非命,他们的眼睛说,而现在,他在这儿大声谈论那些罪魁祸首。

“这事是值得你们去干的,”他说,“但是这件事现在干得不错。我现在告诉你们这件事会干好的。”

人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有1000多双,他能理解那些目光之后的想法: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们跑了。跑到西边去了。你的意思好像他们是到森林里看鸟去了,过两天就回来。

他倒了杯水,喝了两口,润润干渴的喉咙。开水平淡无味,他扮了个怪相。“不管怎样,这是我们对这件事的立场,”他有气无力地说。“下面,我想我们要重新补齐委员会成员。我们今天晚上不进行此事,但是你们应该考虑考虑你们希望谁……”

下面举起了一只手,斯图用手指着说:“向前走,让大家看看你是谁。”

“我是谢尔登·琼斯,”一个穿方格羊毛衫的大个子说。“我们为什么不今天晚上就选出两个新的来?我提特德·弗兰普顿。”

“嗨,我同意!”比尔·斯坎伦喊到。“太好了!”

特德·弗兰普顿拍了两下手,又在头顶挥了挥以平息大家的掌声。一种绝望而不知所措的感情又一次悄然爬上斯图的心头。他们会让特德·弗兰普顿来顶尼克·安德罗斯的位置吗?这简直像是一个恶意的玩笑。特德在权力委员会里试过,发现那里的工作太繁重了。他又到了法律委员会,那里看起来好像更适合他,尽管查德曾经告诉过斯图,特德是那种能把喝杯咖啡的时间拖成为吃顿中午饭时间,把吃顿中午饭的时间拖成半天假期的人。他在昨天搜寻哈罗德和纳迪娜时动作很快,也许因为它能提供一次变化的机会。而且他和比尔·斯坎伦纯粹出于运气地在日出剧场踩着了那个步话机(公正地说,他也承认这一点)。但是在此之后,他就因此而就变得趾高气扬,这令斯图很不喜欢。

斯图又遇到了格兰的目光,这次他几乎能读懂格兰那挖苦的表情背后的想法,他的嘴角微微地一撇:我们也可以利用哈罗德把这事搞乱。

斯图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尼克松过去常用的一个词,这使他突然明白了他的绝望和不知所措的感觉来自何处。那个词是“授权”。他们的授权已经消失了,消失在两晚上前爆炸的火光和巨响声中。

他说,“谢尔登,你可能知道你自己想选的人,但是我想还有其他人需要有时间考虑一下。让我们就这个问题表决一下。希望今天晚上选出两个新代表的人请说同意。”

只有少数几个人应声。

“希望就此事考虑一周左右的,请说反对。”

反对的声音更大一些,但并不大很多。有很多人完全弃权了,好像这个问题与他们毫不相关。

“好的,”斯图说。“我们计划一周后,也就是9月11日,在这儿,穆星格礼堂,开会提名候选人并选举委员会两个空缺的席位。”

相当糟糕的悼文,尼克。真是对不起。

“理查德森医生在这儿要告诉大家有关阿巴盖尔妈妈以及那些在爆炸中受伤者的情况。医生?”

理查德森医生在一阵响亮的掌声中擦着眼镜走上讲台。他告诉他们已经有9个人死于爆炸,还有3个人情况危急,2个人伤势严重,另外8个人的情况还不错。

“考虑到爆炸的冲击力,我想我们还是很幸运的。现在,我讲讲阿巴盖尔妈妈的情况。”

人们都向前倾着身子。

“我想一个很短的声明和一个简短的详细解释就足够了。我的声明是:我对她无能为力。”

人群发出一阵小声的嘟哝后又静了下来,斯图看到的是人们遗憾的表情,但是他们并没有真正感到吃惊。

“在她离开这儿之前就生活在这个区里的人们告诉我,老太太据称有108岁。我不敢保证,但是我敢说这是我见到并治疗过的年龄最大的一个病人。人们告诉我她走失了两个星期,我的估计——不,我的猜想——是她那段时间的日常饮食没有任何做好的食物。她好像就靠一些树根,草叶等纯天然的东西生活。”他停顿了一下,“她从回来之后就很少大便。大便里有一些小树棍和细枝。”

“上帝。”有人小声嘟哝了一句,听不出来是一个男的还是女的。

“她的一只胳膊上缠着有毒的常春藤。双腿布满溃疡,并且将会扩散,如果她的情况不是那么……”

“嗨,你能不说这些吗?”杰克·杰克逊叫着站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愤怒而痛苦。“你还懂不懂情理?”

“我不关心情理,杰克。我只是在如实地汇报她的情况。她还在昏迷,营养不良,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非常非常老。我想她快要死了。如果她是其他人,我会肯定地这么说。但是……就像你们所有人一样,我也崇拜她。崇拜她和另一个人。”

又一阵嘟哝像一阵微风吹过,斯图感觉他颈背上的汗毛微微动了一下后立了起来。

“对我来说,梦想这种相反的情况是不可思议的,”乔治说。“事实上我们都有这种愿望,这最起码说明一种心灵相通的能力。但是我像传递情理一样传递通灵学和理论,只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这些都不是我的领域。如果那个老太太是从上帝那里来的,上帝可能会把她治好。我不能。我会告诉你们她还完全活着这个事实对我来说看起来像个奇迹。这就是我的声明。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什么问题。人们都望着他,默然无语,有的已开始抽泣。

“谢谢。”乔治说,他在一片死寂中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好,”斯图小声对格兰说,“你接下来讲。”

斯图没有做介绍。格兰走上讲台,熟练地握住讲桌。“别的事情我们都已经讨论过了,只剩下那个黑衣人了。”他说。

又一阵嘟哝。有几个人本能地划着十字。靠左首通道的一个老妇人立刻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嘴巴和耳朵,并低头埋进大腿中,这个动作极像以前尼克·安德罗斯把头伏在肥大的黑钱包上再埋进大腿中的动作。

“我们已经在封闭的委员会会议上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讨论,”格兰继续用平静的,谈话似的口气说着,“这个问题是人们在私下提出的,这就关系到我们是否应该把它拿出来公开讨论。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看来区里面没有人真正愿意谈论它,我们可不是刚从游乐宫的梦想里出来。也许我们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我想现在是我们提出这个问题的时间了。像过去一样,把他拉到明处。警方有一个灵便的小机器,叫容貌拼具,警方的艺术家可以用这种工具,根据目击者对罪犯的回忆来拼制出罪犯的面部画像。在我们这个案子中,我们没有目击罪犯的面目,但是我们的确有一系列的回忆,这些至少能勾画出我们对手的轮廓。我已经和少数几个人讨论了这件事,我想告诉大家我对他的描述。“这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兰德尔·弗拉格,也有人把理查德·弗赖伊、罗伯特·弗里蒙特、理查德·弗里曼特尔和他联系在一起。这个首字母R. F. 可能有点意义,但是如果这样,自由之邦委员会成员里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他的存在——至少是在梦中——制造了害怕,不安定和恐怖情绪。很多事情表明,他的性格中有一种冷酷。”

人们都点着头,嗡嗡的激动的谈话声又响了起来。斯图心里想,他们就像是一群刚刚有过性经验的男孩在交流经验,他们都激动地发现那东西都在大致一样的地方。他用手捂住嘴边露出的一丝窃笑,提醒自己回去把这事告诉法兰妮。

“这个弗拉格在西部,”格兰继续说道。“同样数量的人们已经在拉斯维加斯,洛杉矶,旧金山和波特兰‘见’到了他。一些人——包括阿巴盖尔妈妈——说弗拉格正在迫害异己。所有的人好像都相信在这个人和我们自己之间,一种对抗正在形成,而弗拉格为打败我们,会不择手段。不择手段包括许多方法。装甲部队,核武器,或许……瘟疫。”

“我真想抓住那个恶心的杂种!”里奇·莫法特尖叫着,“我要给他注射一针那该死的瘟疫!”

人们发出一阵大笑,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了,里奇赢得了一阵掌声。格兰轻松地笑了。开会前半小时,他给了里奇他的角色和路线,里奇极好地运用了它。老头子在一件事上毫不含糊,斯图发现:在大的会议上,社会背景总是很管用。

“好了,我已经讲了他的大致情况,”他继续讲到,“在把会议引向公开讨论之前,我最后讲一点:我认为斯图的话是对的,那就是如果我们抓住了哈罗德和纳迪娜,我们必须以文明的方式对待他们,但是和他一样,我认为这是令人很不愉快的。还有,我也像他一样,相信他们这样做是奉了这个弗拉格的命令。”

他的声音响彻大厅。

“这个人必须对付他。乔治·理查德森说玄学不是他研究的领域。这也同样不是我的领域。但是我对你们说,我觉得那个垂危的老妇代表着正义的力量,正像弗拉格代表着邪恶势力。我觉得不管什么力量控制她,她都能让我们团结起来。我不相信这种力量打算现在抛弃我们。也许我们有必要就此讨论一下,往这些噩梦中加入点新鲜空气。也许我们有必要开始决定怎么对付他。但是他不能在明年春天自己走进这个区并取而代之,只要你们大家站着看着,就不可能。现在我要把会议交还给斯图,由他来主持讨论。”

他最后的话淹没在热烈的掌声中,格兰非常高兴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他用一根大棍把他们搅了起来……或者是他的空话像拉小提琴一样使他们兴奋起来?这其实无关紧要。他们不再害怕,而是疯狂,他们已经作好了准备以迎接挑战(尽管在经历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之后会冷静下来,在来年的4月份不会还那个渴望)……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发言了。

之后的3个小时,他们的确发言了。一些人直到半夜才离去。正像拉里预料的那样,人们没有提出什么苛刻的建议。有几个温和的建议:储备一些他们自己的炸弹或是核武器,召开一个高层会议,组织一个训练有素的突击队。还有几个很实用的主意。

最后的几个小时,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描述着他或她的梦想,这些梦想听上去好像对其他人有着无穷的魅力。这又让斯图想起他十几岁时参加的有关性的无聊而没完的讨论(他大多数时候是个旁听者)。

令格兰感到吃惊并为之感动的是他们有增无减的讨论的欲望,那种与会议开始时的枯燥和沉闷气氛截然不同的充满激情的气氛。在压抑了很长时间之后,一次痛快的渲泻正在进行着,这又让他想起了有关性的谈话,但却是另一种方式。他想,他们就像一群把有关他们的愧疚和缺点的秘密长时间藏在心里,后来才发现这些事情说出来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中学生。当在睡梦中播种的内心的恐惧最后在这种马拉松似的公开讨论中收获时,这种恐惧就更容易对付……甚至可以征服它。

会议在凌晨1点30分结束了,格兰和斯图一齐离开这儿,这是自尼克死后第一次感觉不错。他感觉他们已经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不管前面是什么样的战场。

他感觉到了希望。

正如布拉德承诺的那样,在9月5日的中午,市电恢复了。

尖利刺耳的空袭警报突然在镇政府上空响起,受惊的人们都涌到了街上,心慌失措地抬头望着那无辜的蔚蓝的天空,想看看那个黑衣人的空军。一些人躲进了地下室,直到布拉德发现了一根熔断的保险丝,关掉了警报器,他们才面带愧色地爬了出来。

在柳树街发生了由电引起的火灾,但是一群自愿消防队员很快赶到并扑灭了它。在布罗德威街和沃尔纳特街的十字路口,一个检修孔盖被炸飞到了空中约50米,正好砸在奥兹玩具店的房顶上。

在这之后被区里人称为“通电日”这一天,只发生了一件伤亡事件。不知什么原因,外珍珠街上一个汽车商店发生了爆炸。而里奇·莫法特当时正坐在街口,一片瓦楞铁从侧面飞过来击中了他,他当场就死了。他再也不会去砸玻璃窗了。

斯图正在医院的病房里陪着法兰妮,这时候屋顶的日光灯开始咝咝地响了起来。他看着它们闪呀闪呀闪,最后发出了熟悉的荧光。他目不斜视地足足看着它们稳定地亮了3分钟。当他再看法兰妮时,她已经是满眼泪光。

“法兰妮?你怎么了?是疼吗?”

“我又想起了尼克,”她说,“他没能活到现在,没能看到这些,真是太遗憾了。抓住我,斯图。如果我能的话,我想为他做个祷告。我想试一试。”

他抓住她,但是不知道她是否做了祷告。他突然发现他也非常想念尼克,因此也比以前更加痛恨哈罗德·劳德。法兰妮说的对,哈罗德不仅仅杀了尼克和苏珊,他还偷走了他们的光明。

“嘘,”他说,“法兰妮,嘘。”

但是她哭了好长时间。当她最后擦去眼泪的时候,他把病床摇了起来,打开了台灯,这样她能读点什么。

斯图被摇醒了,但是他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完全清醒过来。他的脑海里慢慢地掠过很长一串好像没有尽头的名单,这些人都想夺去他的睡梦。那是母亲,告诉他该起床把炉子打开,准备上学去了;那是曼纽尔,就是那个低级的小拉雷多妓院里的保安,告诉他他的20美元已经用完了,如果他想整夜呆在那儿的话,他必须再交20美元;那是一个穿着长长的白大褂的护士,要给他量血压。那是法兰妮。

那是兰德尔·弗拉格。

这最后闪过的念头像往他脸上泼了一盆凉水一样惊醒了他。站在他身边的并不是梦中的那些人,而是格兰·贝特曼,还有站在他膝边的科亚克。

“叫醒你真困难,东德克萨斯,”格兰说,“像根石柱子一样。”他站在几乎是完全的黑暗中,只显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喂,你们可以先把灯打开再说吗。”

“你知道,我真是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斯图打开了灯,突然亮起的刺眼的灯光下,他眯起眼睛,像猫头鹰一样,废力地看着那只发条闹钟。现在是凌晨2点45分。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格兰?我在睡觉,除非你们没有注意到。”

他放下闹钟,第一次善意地看了格兰一眼。他看上去脸色苍白,惊恐……而且苍老。脸上满是深深的皱纹,看上去非常地憔悴。

“怎么了?”

“阿巴盖尔妈妈。”格兰平静地说。

“死了?”

“天呐,我倒希望这样。她醒过来了。她想见我们。”

“我们俩?”

“我们5个。她……”他的声音粗糙而沙哑,“她知道尼克和苏珊已经死了,她也知道法兰妮在医院里。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她确实知道。”

“她想见委员会?”

“委员会剩下的成员。她已经快不行了,她说她有些事必须告诉我们。我不知道我自己想不想听。”

屋外,夜已经不是仅仅有些凉意,而是有些寒冷了。斯图从衣柜里拉出一件夹克穿上,把拉链一直拉到脖领,感觉好多了。一个冷若冰霜的月亮悬在空中,这让他想起了汤姆,是他让他在月亮圆的时候回来向他们做汇报。现在的月亮正是上弦月刚多出来一点。上帝知道那个月亮在哪儿往下看着汤姆,看着戴纳·于尔根斯和查理斯法官;上帝知道月亮正在看着这儿发生的奇怪的事情。

“我先叫了拉尔夫,”格兰说,“我告诉他赶到医院去叫法兰妮。”

“如果医生允许她起来走走的话,他会把她送回家的。”斯图生气地说。

“这是特殊情况,斯图。”

“因为有人不想听那个老太太必须说的话,你好像非常仓促地想到她那儿。”

“我想恐怕不是。”格兰说。

吉普车在3点10分的时候开到了拉里的屋门口。屋子里灯火通明——不是煤气灯,而是电灯。街上的路灯整夜地亮着,不光是这儿,而是城里的每个角落。一路上,斯图一直在着迷地盯着它们看。夏天的残虫在寒冷中失去了活力,没精打采地撞击着球形灯罩。

他们刚钻出吉普,就看见有车的头灯扫过街角,那是拉尔夫的哐啷作响的老卡车。拉尔夫把车开上来,与吉普头顶头地停了下来。拉尔夫下了车,斯图快步绕到卡车的乘客座一侧,法兰妮坐在那儿,背后垫着一个方格子沙发垫。

“嗨,宝贝。”他轻声说。

她抓住了他的手,黑暗中,她的脸色更显苍白。

“很疼吗?”斯图问。

“不太疼,我吃了点止痛药。只是别催我太急。”

他帮她下了车,拉尔夫搀住她的另一只胳膊。她从驾驶室走下来时,他俩都看到她的脸上抽搐了一下。

“要我背你吗?”

“我能行,你们就这样搀着我胳膊,行吗?”

“好的。”

“还要走慢点儿,我们小姑娘不能走太快。”

他们从拉尔夫的卡车后面绕了过去,与其说是走,还不如说是脚拖着地挪了过去。他们走到过道边时,斯图看到格兰和拉里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在背后灯光的反衬下,他们就像是从黑色的美术纸上剪下来的人物。

“你们觉得她会说些什么呢?”法兰妮低声问。

斯图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们走上过道,法兰妮显得疼痛难忍,拉尔夫帮斯图把她弄进了屋。拉里也像格兰一样脸色苍白,面带焦急。他穿着一条褪色的牛仔裤,一件皱巴巴的衬衣,最下面的扣子还扣错了,光脚穿着一双名贵的莫卡辛鞋。

“这时候把你们叫出来,真是不好意思,”他说,“我在这里看着她,间或打个盹儿。我们一直在看着她,你们理解吗?”

“是的,我理解,”法兰妮说。不知什么原因,“看着”这个词让她想起了母亲开的小店……而且比以前想起来时有一种更加亲切和谅解的感觉。

“露西已经睡了大约1个小时了。我打了个盹,醒过来时就……法兰妮,你怎么样?”

法兰妮摇了摇头,很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你接着说。”

“……她正看着我。她只能耳语,但是能听懂。”拉里咽了口唾沫。他们5个现在都站在门厅里。“她告诉我,上帝想在早上带她回家。但是她说她有话必须对上帝第一次没带走的人说。我问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说上帝已经把尼克和苏珊带走了。她知道。”他疲惫地出了口气,用手拢着他的长发。

露西出现在大厅的那头。“我煮了咖啡。就在这儿,你们要就说一声。”

“谢谢,亲爱的。”拉里说。

露西有点犹豫地说:“我能参加进来吗?这是不是像委员会那样,是私下的讨论?”

拉里看着斯图,斯图平静地说:“快点过来。我想她快不行了。”

他们走得很慢,以让法兰妮能跟上。他们离开大厅,来到楼上的卧室。

“她会告诉我们的,”拉尔夫突然说,“妈妈会告诉我们的。不用发愁。”

他们一起走进屋,阿巴盖尔妈妈用临终前那种明亮的目光凝视着他们。

法兰妮知道老太太的身体情况,但还是很吃了一惊。她已经成了一堆骨架和肉干。屋里连一丝腐烂的气味都没有,也没有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气氛。而只有一种干燥的顶楼的气味……不,那应该是一种小店的气味。打点滴的针头深深地扎进她的肉里,只留一半在外面,她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扎针了。

她的眼光还是那样,包含着热情,亲切和慈祥。那是一种解脱,但是法兰妮还是感到一种恐惧……不是纯粹的害怕,但也可能是一种被神圣化的东西——敬畏。是敬畏吗?一种正在临近的感情。不是判决,但是一种可怕的责任,像一块石头一样悬在他们头顶。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小姑娘,坐下,”阿巴盖尔低语道,“你浑身疼痛。”

拉里扶她坐在扶手椅上,放松地轻叹了一声,尽管她知道这样坐一会儿身上还是会疼的。

阿巴盖尔妈妈仍然用那种明亮的目光凝视着她。

“你很快就会有孩子的。”她低声说。

“对……你怎么……”

“嘘……”

屋子里又沉寂下来,深深的沉寂。法兰妮着迷地看着这个临终的老妇人,这个出现在他们生活中之前就出现在他们梦中的老妇人。

“小姑娘,你往窗外看。”

法兰妮把脸转向窗户,拉里正站在那儿,望着外面那些两天前曾聚在那儿的人们。她看到的不是压抑的黑暗,而是一片安静的光明。那不是屋里光线的反射,而是月光。她正看着那模糊的,有点变形的保育室反射的影子。保育室很明亮,挂着一条皱巴巴的方格窗帘。那里有一张单床,床空着;那儿还有游戏围栏——但也是空的,还有一只在风中会动的颜色鲜艳的塑料蝴蝶。恐惧又把它冰凉的双手伸向了她的心脏。其他人从她的脸上看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却不理解它;他们从窗户中看到的只是一片被街灯照亮的草坪。

“孩子在哪?”法兰妮声音嘶哑地问。

“斯图尔特不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小姑娘。但是他的小命在斯图尔特的手里,也在上帝的手里。这个孩子将会有4个父亲。如果上帝让他活下来的话。”

“如果他……”

“上帝已经把它藏起来不让我看见了。”她低语道。

空空的保育室也不见了。法兰妮看见的只有黑暗。恐惧把它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她的心在它们中间跳动。

阿巴盖尔妈妈耳语着:“皇帝在叫他的新娘呢,他想让她和孩子在一起。他会让你的孩子活下来吗?”

“别说了。”法兰妮叫着。她用双手捂住了脸。

沉默,深深的沉寂,像是在屋里下了雪。格兰·贝特曼的脸像一个破旧昏暗的手电筒一样黯淡无光。露西的右手慢慢地上下揉捏着她浴袍的领子。拉尔夫把帽子拿在手里,心不在焉地在帽带上的羽毛上捡着什么。斯图看着法兰妮,但却不能走过去。不是现在。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幕,那是在那次会议上,当提到那个黑衣人的名字时,她立即用手捂住了眼睛,耳朵和嘴巴。

“母亲,父亲,妻子,丈夫,”阿巴盖尔妈妈嘟哝着。“敌视他们,神坛的帝王,黑暗的早晨的君主。我沉陷在骄傲中。你们也都沉陷在骄傲里。你们没听见它说的话吗,别相信这个世界的主宰?”

他们都注视着她。

“电灯解决不了问题,斯图·雷德曼;民用电台也解决不了问题,拉尔夫·布伦特纳。社会学解决不了它,格兰·贝特曼;拉里·安德伍德,既然已了结的事无法阻止它的到来,你终生悔过自责就显得为时过长了。还有你的小伙子,法兰妮·戈德史密斯,也阻止不了。罪恶的月亮已经升起。在上帝的视野内,你们什么也提不出来。”

她挨个看了他们一遍。“上帝会在他觉得合适的时候作出安排的。你们不是制陶工人,你们是他们手中的陶土。西部的那个人可能会成为你们通向毁灭的车轮。我也不得而知。”

一滴泪珠,从那即将死亡的沙漠中,令人吃惊地,偷偷地从她的左眼中滑落,滚过脸颊。

“妈妈,我们应该怎么做?”拉尔夫问道。

“你们都靠近点。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要回到天国的家了,从来没有人像我现在这样完全做好了准备。你们都过来。”

拉尔夫坐在床沿上,拉里和格兰站在床脚边。法兰妮表情痛苦地站了起来,斯图把她的椅子拉到拉尔夫旁边。她坐下来,用冰冷的手指抓住他的手。

“上帝把你们这些人弄在一起并不是要组成一个委员会或是一个团体,”她说,“他把你们带到这儿,只是为了试图把你们分得更远。他想让你们毁灭这个黑衣人。”

沉默。阿巴盖尔叹了口气。

“我想尼克能领导你们,但是上帝把他带走了,尽管以我来说,并不是尼克的一切都被带走了。不,没有完全带走。但是你必须领导,斯图尔特;如果他想把斯图也带走,那么你必须领导,拉里;如果他把你也带走了,由拉尔夫来领导。”

“看起来我落在后面,”格兰说,“我……”

“领导?”法兰妮冷冷地问,“领导?领到哪儿……?”

“西部呀,小姑娘,”阿巴盖尔妈妈说,“西部。你不能去,只是他们4个。去。”

“不!”她不顾浑身伤痛,一下站了起来,“你在说什么?让他们4个去自投罗网?自由之邦的几个灵魂人物?”她的眼睛闪着怒火,“这样那些人就可以把他们绞死在十字架上,然后明年夏天走进自由之邦杀光所有的人?我可不愿看着我的人去祭供你那屠夫上帝,去他的吧。”

“法兰妮!”斯图喘息着说。

“屠夫上帝!屠夫上帝!”法兰妮啐了一口,“上百万人——没准10亿人——死在那场灾难中。还有数百万人将随他们而去。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我们的孩子还能不能活下来。这难道不是他干的吗?这一切还不是就这样没完没了地进行,直到地球上只剩下老鼠和蟑螂?他不是上帝。他是个魔鬼,而你是他的巫婆。”

“住嘴,法兰妮。”

“对极了。我完了。我想走了。把我送回家吧,斯图。不去医院,回家。”

“我们想听听她必须说的事。”

“好。你们留神听着,我们两个人。我要走了。”

“小姑娘。”

“别叫我小姑娘!”

她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法兰妮的手腕。法兰妮一下僵住了。她闭着眼睛,却蓦地回过头来。

“别,别……哦,天呐……斯图……”

“这儿!在这儿呢!”斯图叫着,“你想对她做什么?”

阿巴盖尔妈妈没有回答。接下去的一刻是那么漫长,化成了短暂的永恒,然后老太太放开了紧抓法兰妮的手。

法兰妮开始慢慢地,茫然地揉着刚才被阿巴盖尔妈妈抓住的那只手腕,尽管手腕上没有红印,也没有凹痕。突然法兰妮睁大了眼睛。

“宝贝?”斯图焦急地问。

“消失了。”法兰妮嘟哝着。

“什么……她在说什么?”斯图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用颤抖的声音恳求道。格兰只摇了摇头。他脸色苍白而紧张,但并没有怀疑。

“疼……颈部扭伤。背痛。消失了。”她迷惑地看着斯图,“全消失了。看。”她弯腰轻轻摸了一下脚趾,一次,两次。她第三次弯腰时,可以不用分开双腿,还用手掌摸了一下地面。

她又站起来的时候遇到了阿巴盖尔妈妈的目光。

“这是你那上帝的贿赂吗?如果是,他可以收回他对我的治疗。有斯图在,我宁可忍受疼痛。”

“上帝不会贿赂谁的,孩子,”阿巴盖尔低声说,“他只是给人们个信号,如果愿意,他们可以接受它。”

“斯图是不会到西部的。”法兰妮说,但现在看来她既茫然又恐惧。

“坐下,”斯图说,“我们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法兰妮震惊地坐了下来,心怀疑虑,茫然若失,双手在腰背上悄悄地揉摸着。

“你得去西部,”阿巴盖尔妈妈低语道,“你不能带吃的,也不能带喝的。你今天就要走,就穿你现在的衣服,还要步行去。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个到不了你们的目的地,但我不知道是哪个人会倒下。我知道上帝将会在带走弗拉格之前带走其他人,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超自然体。我不知道上帝是否愿意让你们打败他。我也不知道上帝是否愿意让你们再次看到博尔德。这些事情不是我能预见的。但是他现在在拉斯维加斯,你们必须去那儿,而就在那儿,你们能够进行反击。你们得去,而且不能犹豫畏缩,因为你们将会有上帝永恒的支持。对,有上帝的帮助,你们会成功的。”

她点了点头。

“完了,我要说的话完了。”

“不,”法兰妮低声说,“不能这样。”

“妈妈,”格兰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清了清喉咙。“妈妈,我们理解不了这些事,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不管是受什么东西控制,我们不会再有你在近处保佑着我们。那儿不是我们的地方。法兰妮说的对。如果我们真的到了那儿,也许会被遇到的第一支纠察队杀掉的。”

“你们没有眼睛吗?你们已经看到上帝通过我治好了法兰妮的疼痛。你们觉得上帝给你们的安排是让神秘的君主最不喜欢的人杀死你们吗?”

“但是,妈妈……”

“不。”她抬起手挥了挥,阻止了格兰的话。“这不是我和你们争论的地方,或是让你们相信我的话,而只是让你们理解上帝给你们安排的计划。听着,格兰。”

阿巴盖尔的嘴里突然发出了格兰·贝特曼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法兰妮轻叫了一声,缩身靠在斯图身上。

“阿巴盖尔称他是魔鬼的爪牙,”一个粗壮的,充满男子气的声音从那老太太瘦消的胸腔中发出,在她那没有一颗牙的口中形成。“也许他是最后一个有理性的巫师,集中了一些技术作为工具与我们对抗。也许他还是其他更厉害东西。我只知道他是。我认为社会学,心理学,或是其他的什么科学,都不能阻止他,而只有白色魔法才能阻止他。”

格兰一直张着嘴听着。

“这是真实的事情,还是谎言?”阿巴盖尔妈妈说。

“不知道这是真还是假,但这是我的话。”格兰紧张不安的说。

“相信吧。你们所有的人,都相信吧。拉里……拉尔夫……斯图……格兰……法兰妮。你最需要相信,法兰妮。相信……遵从上帝的话吧。”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拉里痛苦地问。

她吃惊地转头看着他。

“选择?只有一种选择。那是上帝做事的方式,永远是这样。你们的意愿还是自由的。根据你们的意愿做吧。你们的脚上没有带着镣铐。但是……上帝希望你们这样做。”

沉默,像是下了场厚厚的大雪。最后,拉尔夫打破了沉默。“圣经里说是大卫杀了歌利亚巨人,”他说,“如果你觉得这是对的,我愿意去那,妈妈。”

她抓住了他的手。

“我,”拉里说,“我也去。”他叹了口气,像是头痛是的,双手捂着额头。

格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东西,还没说出口,从屋角传来一声沉重而疲惫的叹息和“砰”的一声。

是露西,所有的人都忘了她,她晕倒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他们围坐在拉里的餐桌旁,喝着咖啡。法兰妮来到大厅里的时候,已经是差10分钟5点了。她站在门口,因为哭泣而脸上有点浮肿,但走路一点也不跛。她的伤确实治好了。“我想她快不行了。”法兰妮说。

他们走了进去,拉里扶着露西。

阿巴盖尔妈妈发出一声沉重而空洞的呼噜声,就像是得了重感冒。他们都围站在床的周围,一言不发,内心处于深深的恐惧之中。拉尔夫确信最后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使上帝的奇迹毫不遮掩地显露在他们面前。她将在一道闪电中离开他们。或者他们能看到她的灵魂,在闪光中改变外观,从窗户中飞向天空。

但是最后,她像常人一样简单地死去了。

她完成了一生千百万次呼吸中的最后一次。她吸入一口气,在胸中容留了一会儿,最后呼了出来。她的胸部再也没有起伏过。

“她死了。”斯图嘟哝着。

“上帝会给她的灵魂以恩赐的。”拉尔夫不再像刚才那么担心地说着。他双手交叉放在她瘦弱的前胸上,眼泪洒落在手上。

“我去,”格兰突然说道,“她说的对。白色魔法。只剩下这条路了。”

“斯图,”法兰妮低声说,“我求你,斯图,说不。”

他们看着他——所有的人。

现在你必须领导——斯图尔特。

他想起了阿内特,想起了拉载查理·D·坎皮恩和他的妻子女儿的雪佛莱车,像邪恶的潘朵拉盒子一样,将哈泼的油泵撞坏;他想到了丹宁格和戴茨,想起他怎样在意识里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利用那些微笑的医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撒谎,还对他的妻子就其身体情况撒谎——也许他们也同样对自己撒了谎。最重要的是,他想到了法兰妮。还有阿巴盖尔妈妈的话,这是上帝希望你们做的。

“法兰妮,”他说,“我必须去。”

“去送死。”她痛苦地望着他,甚至带着些憎恨,然后看着露西,好像是在寻求支持。但露西一副木然而心不在焉的神情,没有帮她的意思。

“如果我们不去的话,我们会全完的,”斯图谨慎地选择恰当的词来表达。“她说的对。如果我们在这儿坐等,到了明年春天,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们怎么才能阻止他呢?我们不知道。我们连条线索也没有。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也是在回避困难。我们不能阻止他们,除非我们像格兰说的那样做。白色魔法。或是上帝的力量。”

她开始悲伤地抽泣起来。

“法兰妮,别这样。”他说着,想要去抓她的手。

“别碰我!”她冲他大声叫着,“你是个死人,你是具死尸,别碰我!”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还像静止造型似地围站在床前。

约11点的时候,斯图和法兰妮去了弗拉格斯塔夫山。他们在半路停了车,斯图提了装食品的大篮子,法兰妮拿了块桌布和一瓶沙拉酱。出来野餐是她的主意,但是在他们中间却有一种奇怪而令人恐怖的沉默。

“帮我把它铺开,”她说,“注意那些带刺的东西。”

他们正好在日出剧场下1000米的倾斜的阴影里。博尔德在他们下面朦胧的蓝色中延伸开来。今天又是一个十足的夏日。如火的阳光向大地释放着能量,显示着权威。蟋蟀在草丛里低鸣。一只蚂蚱跳了起来,斯图用右手一扑抓住了它,他能感觉到蚂蚱在他的手指中抓挠,痒痒的,又有些害怕。

“说出来我就会放了你,”他说,一个古老的童年的公式。抬起头来,他看到法兰妮正悲伤地冲他微笑着。她转过头,用一种女人特有的细致,很快地吐了一口。这伤了他的心。“法兰妮……”

“不,斯图。不要谈论它。现在。”

他们摊开了白色的桌布,那是她从布德拉多饭店偷拿的,行动非常利索,他们提前开始了他们的午餐(这令他对她行动时柔和优美的体态感到奇怪,她的背部好像从来就没有扭伤和鞭状伤痕):一份醋腌的黄瓜和莴苣色拉;凉火腿三明治;酒;作为甜食的苹果饼。

“好食物,好肉,好上帝,我们开吃吧。”她说道。他挨着她坐下来,吃了一块三明治和一些色拉。他不饿,他的内心受到了伤害,但是他吃了。

他俩每人吃了块三明治,还有大部分的色拉——那些绿色的色拉味道很不错——还有一小长片苹果饼。她说:“你什么时候走?”

“中午,”他说。他双手捂成杯状,在手中点着一根烟。

“到那儿要走多长时间?”

他耸了耸肩。“走着去?我不知道。因为格兰和拉尔夫都不是年轻人了。如果我们一天能走30英里,我想我们到10月1号就能到。”

“如果山区下雪早呢?”

他耸了耸肩,平静地看着她。

“还要酒吗?”她问到。

“不。它会让我消化不良的。每次都这样。”

“她是上帝的信使吗,斯图?是吗?”

“法兰妮,我真的不知道。”

“我们梦想她是,她就是。整个事情就是一个可笑的游戏的主要组成部分,你知道吗,斯图尔特?你读过《职责书》吗?”

“我从来没在《圣经》上花很多功夫。”

“我妈妈对《圣经》很有研究。她认为我和我哥哥弗雷应该有一定的宗教背景,这很重要,但是她从来没说过为什么。据我所知,我从中获益之处在于,我总能回答《圣经》中有关危险的问题。你还记得‘危险’吗,斯图?”

他微微笑了笑说:“现在你主持,亚历克斯。”

“就是那个。那已经是过去了的。他们给了你答案,你提出了问题。到有关《圣经》时,我知道所有的问题。上帝和魔鬼关于工作打了个赌。魔鬼说:‘他崇拜你。他已把它弄得很轻松了。但是如果你往他脸上尿足够长时间,他将宣布与你断绝关系。’上帝接受了打赌,上帝赢了。”她没精打采地微笑着。“上帝总能赢的。我敢打赌,上帝是赌神。”

“可能现在也是在打赌,”斯图说,“但是这关系他们的生命,山下城中人们的生命,还有你肚里的孩子。她叫他什么?孩子?”

“她没有对他许什么诺,”法兰妮说,“如果她能对他许诺……哪怕只是……如果这样,最少你走了,我心里会好受些。”

斯图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好了,快要到中午了,”法兰妮说,“帮我收拾一下,斯图尔特。”

吃了一半的午餐和桌布及喝剩下的酒一起装进了篮子。斯图看着他们刚才坐过的地方,想起他们刚才的野餐只剩下了一些面包屑……而且一会儿小鸟就会把它们吃光。他抬头看了一眼,法兰妮正哭泣着看着他。他走了过去。

“会好的。这事酝酿已久。我一直关注着它,但我好像帮不了它。”

“没关系。”

“斯图,和我做爱吧。”

“这儿?现在?”

她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事情会好的,只要我们注意那些棘手的事。”他们又摊开了桌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