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航向康普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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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下着细雨,崔维兹抬头一看,天空是浓密的灰白一片。
他戴的那顶雨帽不但能阻止雨水落到身上,还能将雨滴向四面八方弹开老远。裴洛拉特站在雨滴飞溅的范围外,并未穿戴任何防雨装备。
崔维兹说:“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让自己淋湿,詹诺夫。”
“我一点也不在意,我亲爱的兄弟。”裴洛拉特的神情如往常一般肃穆,“雨势很小,而且相当温暖,又完全没有风。此外,套句古老谚语:在安纳克瑞昂行,如安纳克瑞昂人。”他指了指站在远星号附近默默围观的几位盖娅人。那些人分散得很均匀,仿佛是盖娅树丛中的几株树木,他们全都没戴雨帽。
“我想,”崔维兹说:“他们不怕被淋湿,是因为盖娅其他部分部湿了;所有的树木——草地——泥土——现在都是湿答答的,而盖娅的其他成员也一样,当然,还包括所有的盖娅人。”
“我想你的话很有道理。”裴洛拉特说:“太阳马上会出来,到时每样东西将很快被晒干。衣物不会起皱或缩水,不会让人觉得寒冷;此地没有不必要的病原性微生物,不必担心会伤风、感冒或染上肺炎。所以说,一点点湿又有什么关系?”
崔维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不愿就此罢休,于是又说:“尽避如此,也没必要专挑我们离开时下雨。毕竟雨水是随意降下的,盖娅不想要的话,就一定不会有雨。它现在下这场雨,简直像故意表示对我们的轻蔑。”
“或许,”裴洛拉特微微抿了一下嘴唇,“是盖娅舍不得我们离开,正在伤心哭泣呢。”
崔维兹说:“也许吧,但我可没有这种感觉。”
“事实上,”裴洛拉特继续说:“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一区的泥土过于干燥,需要雨水滋润,这个因素比你盼望见到阳光更着要。”
崔维兹微微一笑。“我怀疑你真的爱上了这个世界,对不对?我的意思是,即使不为了宝绮思。”
“是的,的确如此。”裴洛拉特带着一点自我辩护的味道说:“过去许多年来,我一向过着平静而规律的生活,你应该可以想像得到,我多么适应这个地方——整个世界都在努力维护生活的平静和规律。无论如何,葛兰,我们建造一栋房子,或是那艘太空船,目的就是希望有个理想的栖身之所。我们在里面配备了所需的一切,并且设法控制、调节内部各种环境因素,例如温度、空气品质、照明采光等等,让我们能在这个栖身之所住得舒舒服服。盖娅则将这种对于舒适、安全的追求,延伸到了整个行星,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问题是——”崔维兹说:“我的房子或太空船,是为了符合我的需求而设计建造的,我不必去适应它们。若是我成了盖娅的一部分,不论这个行星设计得多么理想、多么符合我的需要,我也还得设法适应它,这个事实令我极为不安。”
裴洛拉特噘了噘嘴。“我们可以说,每个社会都会刻意塑造它的组成分子。风俗习惯在社会中自然而然形成后,每一份子就不得不严格奉行,以符合社会整体的需要。”
“不过在我所知的社会中,成员也可以反其道而行,因此总会有些怪人,甚至是罪犯。”
“你希望有怪人和罪犯吗?”
“有何不可?事实上你我就是怪人,我们当然不能算是端点星的典型居民。至于罪犯嘛,定义其实见仁见智。假如罪犯是产生叛逆、矣谒和天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我很愿意接受,我坚持这个代价一定要付。”
“难道罪犯是唯一可能的代价吗?我们为何不能只要天才,而不要罪犯呢?”
“如果没有一群异于凡夫俗子的人,就不可能出现天才和圣人,而我不信异于常人的人都集中在好的一端,我认为一定有某种对称存在。总之,盖娅光是一个行星级的舒适住宅绝对还不够,我要一个更好的理由,来解释我为何选择盖娅作人类未来的典范。”
“喔,我亲爱的伙伴,我并非在试图说服你接受自己的抉择,我只是提出我的观……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因为宝绮思正朝他们大步走来。她一头黑发全淋湿了,外袍紧紧贴在身上,突显出她丰满的臀部。她一面走,一面向他们点头打招呼。
“很抱歉耽误你们的时间,”她有点气喘吁吁,“我没想到和杜姆讨论要这么久。”
“当然会,”崔维兹说:“他知道的事你全都知道。”
“伹那并不代表我们对事情的诠释全都一样,我们毕竟不是相同的个体,所以必须经常沟通。听我说,”她的语气变得有点不客气,“你有两只手,每一只都是你的一部分,除了互为镜像,它们没有任何不同。可是你不会对两只手一视同仁,对不对?有些事你大多用右手做,有些事则惯用左手,这也可说是不同的诠释。”
“她让你无话可说。”裴洛拉特显然感到十分满意。
崔维兹点了点头。“这是个很生动的类比,至于是不是真正贴切,我可不敢肯定。闲话少说,我们现在是否可以登上太空船了?正在下雨呢。”
“可以,可以。我们的工作人员都离开了,远星号一切已准备就绪。”然后,她突然好奇地望着崔维兹。“你全身都是干的,雨点没有淋到你身上。”
“的确没错,”崔维兹说:“我故意不让自己淋湿。”
“偶尔淋湿一下的感觉不是很好吗?”
“这话完全正确,可是得由我来选择时机,而不是让雨点决定。”
宝绮思耸了耸肩。“好吧,随你的便。我们的行李都装载好了,我们现在上去吧。”
于是三人便向远星号走去。此时雨势变得更小,不过草地已经相当潮湿。崔维兹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着,宝绮思却踢掉凉鞋拎在手上,光着双脚大剌刺地踏过草地。
“感觉真过瘾。”她这么说,算是回应崔维兹投向她脚下的目光。
“很好。”他随口应道,然后又有点不高兴地说:“其他那些盖娅人,他们站在那里到底在干什么?”
宝绮思答道:“他们在记录这件事,因为盖娅认为这是个着大事件。你对我们非常着要,崔维兹。想想看,如果这次探索的结果竟使你改变初衷,转而决定否决我们,我们将永远无法发展成盖娅星系,甚趾蟋盖娅本身也保不住。”
“如此说来,我掌握着盖娅整个世界的生死。”
“我们相信就是这样。”
这时蓝天在乌云的隙缝中出现,崔维兹突然停住脚,伸手摘掉雨帽,“可是此时此刻我仍然支持你们,如果你们现在杀了我,我就再也无法变卦。”
“葛兰,”裴洛拉特吓了一大跳,低声道:“这么说实在太可怕了。”
“这是孤立体典型的想法。”宝绮思以平静的口吻说:“你必须了解,崔维兹,我们着视的并非你这个人或是你的支持,我们所着视的是真理与事实。你的着要性在于能引导我们寻获真理,而你的支持就是真理的指标,这才是我们需要你的真正原因。如果为了防止你变卦而杀死你,那我们只是在自欺罢了。”
“如果我告诉你盖娅并非真理,你们是否都会欣然就义?”
“或许不是绝对欣然,但最后也没什么两样。”
崔维兹摇了摇头。“如果有一天,我终于认定盖娅是个可怕的怪物,不应该存在于世上,很可能就是你刚才那番陈述给我的启示。”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又回到那些耐心围观(想必也在耐心倾听)的盖娅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散开来?干嘛需要这么多人?即使只有一个人旁观,然后贮存在他或她的记忆中,这个行星上其他的人不也都能取用吗?如果你们喜欢的话,不是可以把它贮存在百万个不同的地方吗?”
宝绮思答道:“他们以不同的角度来观察这件事,每个人都将它贮存在各人不尽相同的大脑中。如果仔细研究这些观察纪录,可以发现众人观察所得的综合结果,要比单一的观察结果更详实易懂。”
“换句话说,整体强过部分的总和。”
“完全正确,你领悟了盖娅之所以存在的基本理由。你,一个人类个体,大约是由五十兆个细胞所组成,但是身为一个多细胞个体,你要比这五十兆个细胞的总和更为着要,这点你当然应该同意。”
“是的,”崔维兹说:“这点我同意。”
他走进太空艇,又回头看了盖娅一眼。短暂的阵雨给大气带来一股清新的气息,眼前呈现的是一个葱绿、丰饶、静谧、祥和的世界;彷佛是纷扰不堪的银河中,一座与世无争的公园。
——然而崔维兹却衷心期望永远不要再见到它。
6
气闸在他们身后关上的时候,崔维兹感到挡住的不仅是一场恶梦,更是某个恐怖至极、令他连呼吸也无法顺畅的异形怪胎。
他心中很明白,这个怪物的一部分化身为宝绮思,仍然紧跟在自己身边。不论她到何处,盖娅便到何处——然而,他也深信她是不可或缺的一员。这又是黑盒子在作用了,崔维兹诚心希望自己别再对黑盒子太有信心才好。
他四处浏览了一下,感觉一切都太好了。当初,是基地的赫拉·布拉诺市长强迫他登上太空艇,将他送到银河群星之间——当一个活生生的避雷针,以吸引她心目中的敌人放出的电花。如今这项任务已告一段落,可是太空艇仍旧属于他,他也根本没有打算归还。
他拥有这艘太空艇不过几个月,已经对它有了一种家的感觉。至于端点星的那个家,他却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记忆。
端点星!这个位于银河边陲的基地中枢。根据谢顿计划,基地注定要在未来五世纪内,形成另一个更伟大的帝国。然而他,崔维兹,却让这个计划出了轨。根据他自己的抉择,他将基地的角色完全否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型的社会,一个新的生命宏图,一场惊人的革命。自从多细胞生命出现后,再也没有任何演化能与之媲美。
此刻,他即将踏上一个关键性的旅程,准备向自己证明(或反证)当初的抉择正确无误。
崔维兹发现自己想得出了神,已经呆立良久,遂满肚子不高兴地甩了甩头。然后他快步走到驾驶舱,见到他的电脑仍在原处。
电脑闪闪发光,驾驶舱各处都闪闪发光,一看就知道经过极仔细的清拭。他随手按下几个开关,反应都是完美无缺,而且显然比以前更得心应手。通风系统一点噪音也没有,他不得不将手放在通风口旁,以确定气流的确顺畅无阻。
电脑上的光圈发出动人的灿烂光芒,崔维兹刚碰了一下,光线立刻扩散,洒遍整个桌面,上面现出左、右两只手的轮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已屏息了一会儿。盖娅人对基地科技完全不懂,很可能出于无心之失而弄坏这台电脑。还好直到目前为止,他尚未发现损坏的迹象,两个手掌轮廓还在那里。
接下来,应该是进行关键性测试,也就是将自己的双手摆上去。不过他迟疑了一下,因为若有任何问题,他立刻就能察觉——可是万一真有什么问题,他该怎么办?若是想要修理,就必须返回端点星,如果回去了,他相信布拉诺市长一定不会再让他走。伹如果不回去……
他可以感到心脏怦怦乱跳,实在没道理再让这种不安的情绪持续下去。
他猛然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按在桌面的轮廓上。在同—瞬间,他感到好像有另一双手抓住自己。他的感官开始向外延伸,已经能从各个方向观看盖娅。外面依然是一片葱绿与湿润,那些盖娅人还在原地围观。他动念令自己向上观望,见到了覆盖着大片云层的天空;他继续驱动意念,云层立时消失无踪,呈现出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以及又大又圆的盖娅之阳。
他再次运用意志力,蓝天随即一分为二,群星同时显现眼前。
拨开群星之后,他又动了一个念头,就见到整个银河,形状像是望远镜中看到的纸风车。他测试电脑化的影像,调整相对方位,并且改变表观时间,让风车开始缓缓旋转,不久再转向反方向。他找到赛协尔的太阳,那是距离盖娅最近的一颗显眼的恒星。接着,他又依序找到端点星的太阳,以及川陀的太阳。从一颗恒星跳到另一颗,他在电脑内的与图中畅游整个银河。
然后他缩回手来,再度置身现实世界,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站着,在电脑前面伞弯着腰,双手按在桌面上。他觉得全身僵硬,必须将背部肌肉伸展开来才能坐下。
他凝视着电脑,觉得如释着负。电脑运作一切正常,如果硬要说有何不同,那就是它的反应变得更灵敏。崔维兹对它的感觉,只有“爱”这个宇可以形容。毕竟,当他握着它的双手时(其实他心中早已认定那是“她”的双手,只不过他坚决不肯承认),感觉彼此已经浑然成为一体,他的意志指挥、控制、经验着一个更大的自我,同时也是这个大我的一部分。刚才,他与它必定体会到一种小辨模的“盖娅感”(他突然有了这种令自己不安的想法)。
他摇了摇头。不对!电脑与他的融合,是由他——崔维兹完全掌控,电脑只是个绝对驯服的器具。
他起身走出驾驶舱,来到了狭窄的厨舱与用餐区。那里满是各种各样的食物,还有合宜的冷藏库与简便加热设备。他刚才已经注意到,自己舱房里的胶卷书都有条不紊,而且他相当肯定——不,应该说完全肯定——裴洛拉特的个人藏书也保存得很妥当,否则一定早就听到他的抱怨。
裴洛拉特!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立刻走到裴洛拉特的舱房。“宝绮思在这里挤得下吗,詹诺夫?”
“哦,当然没问题。”
“我可以把公用舱改装成她的寝舱。”
宝绮思抬起头来,双眼睁得老大。“我不想要一问单独的寝舱,我很喜欢跟裴住在一起。不过我想,有必要的时候,我会借用其他的舱房,譬如健身舱。”
“当然可以,只有我的舱房例外。”
“很好。如果由我决定,我也会做这样的安排。不用说,你也不能踏进我们的房间。”
“那当然,”崔维兹说完,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鞋子已经越界。他赶紧退后半步,正色道:“这里可不是蜜月套房,宝绮思。”
“这间舱房挤成这样,我看就算盖娅将它的宽度再扩增一半,它仍然是个十足的蜜月套房。”
崔维兹努力克制住笑意。“那你们彼此之间可得十分和睦才行。”
“我们的确如此,”裴洛拉特显然对这个话题感到很不自在,“可是说真的,老弟,你就让我们自己安排一切吧。”
“恐怕不行,”崔维兹缓缓说道:“我还是要把话说清楚,这艘太空船可不是蜜月旅行的交通工具。你们双方同意做的事,我绝不会反对,可是你们必须明白,你们无法享有隐私。我希望你了解这点,宝绮思。”
“这个舱房有道门,”宝绮思说:“门一旦锁起来,我想你就一定不会打扰我们——除非有什么紧急状况。”
“我当然不会,不过,这里没有隔音设备。”
“崔维兹,我想你的意思是说,”宝绮思道:“我们之间的任何谈话,以及从事性行为时发出的任何声音,你都会听得一清二楚。”
“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既然你明白这点,我希望你能自我约束一下。这样也许会让你感到很不方便,但我只能说声抱歉,因为情况就是如此。”
裴洛拉特清了清喉咙,温和地说:“事实上,葛兰,我自己早就必须面对这种问题。你该知道,我和宝绮思在一起时,她的任何感觉整个盖娅都体验得到。”
“我想到过这点,詹诺夫。”崔维兹像是压抑着不以为然的表情,“我原本无意提起——只是怕你们自己没想到。”
“只怕你多虑了。”裴洛拉特说。
宝绮思又说:“别小题大作,崔维兹。在盖娅上,随时可能有数千人在享受性爱,有数百万人在吃喝玩乐,这些活动合成一片愉悦的氛围,盖娅每一部分都能感同身受。而较低等的动物,以及植物和矿物,同样能产生一些较轻度的欢乐,这些情绪也会加入整体的喜悦意识。盖娅所有部分总是能分享这种意识,这样的经验在其他世界上是感受不到的。”
“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喜悦,”崔维兹说:“如果我们愿意,也能以某种形式和他人分享;若不愿意的话,则大可独自品尝。”
“如果你能感受到我们的喜悦,你将明白在这方面,你们孤立体有多贫乏。”
“你怎能知道我们的感受?”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的感受,仍旧可以做出合理的推论。一个全体同乐的世界,感受的乐趣一定比孤立个体更强烈。”
“大概是吧,不过,即使我的乐趣贫乏得可怜,我仍希望保有个人的悲喜;虽然这些感觉那么薄弱,我却心满意足。我宁可保持孤立,也不愿和身旁的岩石称兄道弟。”
“别嘲笑我们,”宝绮思说:“你身上的骨骼和牙齿,里面每个矿物晶体所具备的意识,虽然不比相同大小的普通岩石晶体更高,你仍然非常珍惜它们,不想让它们受到任何伤害。”
“你说得很对,”崔维兹不大情愿地说:“可是这好像有点离题了。我不介意盖娅全体分享你们的喜悦,宝绮思,但我自己可不想加入。我们的舱房距离很近,我不希望被迫参与你们的活动,哪怕只是间接参与。”
裴洛拉特说:“这实在是无谓的争论,我亲爱的兄弟。我一样不希望侵犯到你的隐私,同理,我也不想丧失自己的隐私权。宝绮思和我会很谨慎,对不对,宝绮思?”
“一定会让你满意,裴。”
“毕竟,”裴洛拉特说:“我们待在各个行星上的时间,想必会比待在太空中多得多。而在行星上,拥有真正隐私的机会……”
“我不管你们在行星上做些什么,”崔维兹打断他的话,“可是在这艘太空船上,凡事都得由我作主。”
“那当然。”裴洛拉特说。
“既然这件事已经说清楚,现在是升空的时候了。”
“等一等,”裴洛拉特伸手拉住崔维兹的袖子,“要飞到哪里去?你不晓得地球在哪里,我和宝绮思也不清楚,甚至你的电脑也不知道。我记得很久以前,你曾经告诉我,说电脑没有任何有关地球的资料。那么,你究竟想要怎么做?总不能在太空中胡乱游荡吧卜我亲爱的兄弟。”
崔维兹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自从他落入盖娅掌握之后,他首度感到又能为自己的命运作主。
“我向你保证,”他说:“我绝无意在太空中游荡,詹诺夫,我非常清楚该到哪里去。”
7
裴洛拉特轻轻敲了敲门,在门口等了许久,却没听到任何回应。他悄悄走进驾驶舱才发现崔维兹正盯着星像场出神。
裴洛拉特唤了声:“葛兰——”便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崔维兹抬起头来。“詹诺夫!请坐。宝绮思呢?”
“在睡觉——原来我们已经进入太空了。”
“完全正确。”对于裴洛拉特轻微的诧异,崔维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身处这种新型着力太空艇中,根本无法察觉起飞的过程,因为从头到尾没有惯性效应,没有加速的推力,没有任何噪音,也没有一点震动。
远星号能够将外界的着力场部分或全部隔绝,因此当它从行星表面升空时,仿佛漂浮在宇宙之洋中。而在此期间,太空艇内的着力效应却始终不可思议地维持正常。.太空艇未脱离大气层之前,自然没有必要加速,因此不会有气流急速通过引起的呼啸与振动;而在离开大气层后,即使太空艇迅速加速,乘客也一样不会有任何感觉。
这已经是舒适的极限,崔维兹无法想像还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除非将来人类发现某种方法,可以使人直接在超空间中倏忽来去,无需借助任何航具,也下必担心附近的着力场可能太强。如今,远星号必须花上几天的时间,尽快驶离盖娅之阳,直到着力强度减低到适当的秤谌,才能开始进行超空间跃迁。
“葛兰,我亲爱的伙伴,”裴洛拉特说:“我可不可以跟你说一会儿话?你不会很忙吧?”
“根本不忙,我一旦下达了正确的指令,电脑就能处理一切。有些时候,它似乎能预先猜到我的指令,几乎在我未曾好好想一遍之前,它就已经抢先完成。”崔维兹轻拂电脑桌面,流露出非常钟爱的样子。
于是裴洛拉特说:“葛兰,我们认识没有多久就成了很好的朋友:虽然我必须承认,我觉得这段时间并不算短,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说来真是难以置信,当我静下心来,回顾我这不算短的一生,竟然发现我一辈子的经历,有一半都集中在过去几个月,或者好像是这样。我几乎可以认定……”
崔维兹举起一只手。“詹诺夫,我想你越扯越远了。你一开始说我们在很短时间内成为很好的朋友,没错,的确如此,现在也没任何改变。话又说回来,你认识宝绮思的时闾更短,而你们现在却更亲密。”
“这当然是两回事。”裴洛拉特清了清喉咙,显得有点尴尬。
“当然,”崔维兹说:“可是从我们队邙坚固的友谊,你要引申出什么来?”
“我亲爱的伙伴,假使正如你刚才所说,我们依旧是朋友,那我必须将话题转到宝绮思身上。也正如你刚才所说,我对她特别珍爱。”
“我了解,所以呢?”
“我知道,葛兰,你不喜欢宝绮思。可是,看在我的份上,我希望……”
崔维兹又举起手来。“慢着,詹诺夫。我虽然没有拜倒在宝绮思裙下,却不憎恨她。事实上,我对她没有任何恨意。她是个迷人的年轻女性,就算不是的话,看在你的份上,我也愿意认为她很迷人——我不喜欢的是盖娅。”
“但宝绮思就是盖娅。”
“我知道,詹诺夫,这就是事情变得复杂的原因。只要我把宝绮思当普通人,那一切都没问题,伹我若是把她想成盖娅,问题马上就来了。”
“可是你没有给盖娅任何机会,葛兰——听着,老弟,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宝绮思和我亲热的时候,她有时会让我分享她的心灵,时间顶多一分钟,不能比这更久,因为她说我的年纪太大,已经无法适应——喔,别咧嘴,葛兰,你同样早就超龄了。如果一个孤立体,譬如你或我,与盖娅融合的时间超过一两分钟,就有可能导致脑部的损伤;如果长达五到十分钟,则会造成无法复原的伤害。我希望你有机会体验一下,葛兰。”
“体验什么?无法复原的脑部伤害?、不,谢了。”
“葛兰,你故意曲解我的话,我指的是短暂的结合。你不晓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那实在无法形容,宝绮思说那是一种愉悦的快感。就像你快要渴死的时候,终于暍到一点水的那种感觉,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向你描述。想想看,你能分享十亿人所有的喜乐,而且不是一成不变的快感,否则你很快就会麻木。它不断在颤动,在闪烁;它具有一种奇特的脉动节奏,紧紧攫住你不放。它比你单独所能体验的快乐更多——不,不是更多,而是一种更美好的感觉。当她把心扉关上的时候,我几乎要哭出来……”
崔维兹摇了摇头。“你的口才实在惊人,好朋友,不过你很像是在形容‘假脑内啡’的毒瘾,或是其他迷幻药的瘾头,你可以从它们那里得到短暂的快感,代价却是长久活在痛苦的深渊中。我可不愿意!我绝不要出卖我的独立性,去换取某种短暂的快感。”
“我还是拥有我的独立性啊,葛兰。”
“如果你一直沉溺下去,你还能坚持多久,詹诺夫?你对己罂的要求会越来越高,直到大脑损坏为止。詹诺夫,你不能让宝绮思对你这么做——也许我该跟她谈谈。”
“不!别去!你自己也知道,你说话不够婉转,我不愿让她受到伤害。我向你保证,在这方面她对我的保护超乎你的想像,她比我更担心脑部受损的危险,这点你大可放心。”
“好吧,那么,我跟你说就好了。詹诺夫,千万别再这样做。在你五十二年的生命中,你的大脑一向承受你惯有的快乐和喜悦,别再染上新奇的不良嗜好,否则你一定得付出代价。即使不是近在眼前,最后还是逃不掉的。”
“好吧,葛兰。”裴洛拉特一面低声回答,一面低头望着自己的足尖。然后他又说:“也许你可以这么想,假如你是个单细胞生物……”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詹诺夫。算了吧,宝绮思和我已经谈论过这个类比。”
“我知道,可是值得再想一想。让我们假设一群单细胞生物,它们拥有人类般的意识,以及思考判断能力,并且假设它们遇到难得的机会,可以组成一个多细胞生物。这些单细胞会不会为丧失独立性而惋惜,会不会因为将被迫组成单一生物体而感到厌恶?它们这样做有没有错?单细胞能够想像人脑的威力吗?”
崔维兹猛力摇了摇头。“不对,詹诺夫,这是个错误类比。单细胞生物没有意识或任何思考能力——即使有的话,也是极其微小,根本可以忽略。对这种生物而言,组合之后虽然会失去独立性,其实根本等于毫无损失。然而,人类却有意识,也的确具有思考能力,丧失的将是真正的意识和独立的心智,所以你的类比并不成立。”
两人好一会儿都不说话,这种沉默几乎令人窒息。最后裴洛拉特决定改变话题,于是说:“你为什么盯着显像屏幕?”
“习惯成自然。”崔维兹带着苦笑答道:“电脑告诉我,没有发现盖娅的太空船跟踪我们,也没有赛协尔的舰队等在前面,可是我仍然不安地盯着它瞧。唯有我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任何船舰,我才能真正放心,虽然电脑感测器比我的肉眼敏锐、有力数百倍。此外,电脑能灵敏地侦测出太空中许多性质,是我自己的感官无论如何察觉不到的——虽然这些我都明白,但我仍盯着它。”
裴洛拉特说:“葛兰,如果我们真是朋友……”
“我答应你,不会做出任何让宝绮思为难的事,至少在我能力范围内。”
“我现在讲的是另一件事。你还没把你的目的地告诉我,好像不信任我似的。我们到底要去哪里?你认为自己知道地球在何处吗?”
崔维兹抬起头,同时扬起了眉毛。“抱歉,我一直紧抱着这个秘密不放,对不对?”
“对,可是为什么呢?”
崔维兹说:“是啊,朋友,我也在想,是不是因为宝绮思的关系。”
“宝绮思?你不想让她知道吗?真的,老伙伴,你可以完全信任她。”
“不是这个问题,我不信任她又有什么用?如果她真想知道,我猜她能从我心中揪出任何秘密来。我想,我自己有个更幼稚的理由,我觉得你现在的注意力都摆在她身上,好像我这个人不存在了。”
裴洛拉特看来吓了一大跳。“可是这并非事实,葛兰。”
“我知道,我只是试图分析自己的感受。你来找我,是担心我们的友谊发生变化,现在我想想,我自己好像也有同样的疑惧。我还没真正对自己承认,但我想自己觉得被宝绮思取代了。也许我故意赌气瞒着你一些事,想要以此作为报复,这实在很幼稚,我这么想。”
“葛兰!”
“我说这实在是幼稚,对不对?可是谁不曾偶尔做些孩子气的事?不过,既然我们仍是朋友,这点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我不会再玩这种游戏了——我们要去康普隆。”
“康普隆?”一时之间,裴洛拉特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地方。
“你一定还记得我的朋友,那个出卖我的曼恩·李·康普,我们曾经在赛协尔碰过他。”
裴洛拉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当然记得,康普隆是他祖先的母星。”
“也许是,我并不完全相信康普的话。不过康普隆是个众所周知的世界,而康普说其上居民知道地球的下落。嗯,所以嘛,我们要去那里调查一下。这样做也许是徒劳无功,但它是我们目前唯一的起点。”
裴洛拉特又清了清喉咙,露出一副不大相信的神情。“喔,我亲爱的伙伴,你能肯定吗?”
“这件事无所谓肯不肯定。我们只有这一个起点,不论机会多么渺茫,我们都没有其他选择。”
“没错,但我们若是要根据康普的话行动,或许就该把他说的每一点都纳人考量。我好像记得他告诉过我们,而且是以相当肯定的口气说,地球不再是个活生生的行星,它的表面充满放射性,上面完全失去生机。果真如此,那么我们到康普隆注定只是白忙一场。”
8
现在他们三人正在用餐区吃午餐,几乎将小小的空间塞满了。
“真好吃,”裴洛拉特的口气听来相当满意,“这是我们从端点星带来的食物吗?”
“不,全都不是。”崔维兹说:“那些早就吃完了,这是我们航向盖娅之前,在赛协尔采购的食物。很特别,是不是?这是一种海鲜,不过挺脆的。至于这个,我当初买的时候以为是甘蓝菜,不过现在吃起来觉得根本不像。”
宝绮思静静听着,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仔细地在餐盘中挑挑拣拣。
裴洛拉特柔声道:“你必须吃一些,亲爱的。”
“我知道,裴,我正在吃呢。”
崔维兹说:“我们也有盖娅食物,宝绮思。”他的口气透着些许不耐烦,但他实在无法完全掩饰。
“我知道,”宝绮思说:“不过我宁愿保留下来。我们不知道要在太空待多久,我终究还是得适应孤立体的食物。”
“这些真难以下咽吗,还是盖娅非吃盖娅不可?”
宝绮思叹了口气。“事实上,我们有句谚语:‘盖娅食盖娅,无失亦无得。’只不过是意识在不同的层级上下移动。在盖娅上,我吃的东西都属于盖娅,当食物经过消化吸收,大多变成我的一部分之后,它们仍属于盖娅。事实上,藉由我进食的过程,食物的某一部分才有机会参与较高级的意识。当然,其他部分则变成各种各样的废物,在意识层级中下降不少。”
她坚决地咬下一口食物,用力嚼了一会儿才吞下去,又说:“这可算是个巨大的循环,植物长成之后被动物吃掉,动物既是猎食者,有时也是猎物。任何生物死亡之后,都会变成霉菌细胞或细菌细胞等等的一部分——依旧属于盖娅。在这个巨大的意识循环里,甚趾蟋无机物质也参与其中,而组成循环的每个成分,都有机会周期性地参与较高级的意识。”
“你说的这些,”崔维兹道:“可以适用于任何世界。我身上每个原子都有段久远的历史,它过去或许曾是许多生物的一部分,当然也包括人类;它也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身为海洋的一员,或者可能构成一团煤炭、一块岩石,甚至变成吹拂到我们身上的风。”
“不过,在盖娅上,”宝绮思答道:“所有的原于也始终属于一个更高的行星级意识,而你对这个意识一无所知。”
“嗯,这么说的话,”崔维兹道:“你现在吃的这些赛协尔蔬菜会有什么变化?它们会变成盖娅的一部分吗?”
“会的,可是过程相当缓慢。而从我身上排泄出去的废物,则会慢慢脱离盖娅。由于我具有高层级的意识,所以能和盖娅维持较间接的超空间接触,然而任何东西一旦离开我,就会和盖娅完全失去联系。这种超空间接触可以——慢慢地——将我吃的非盖娅食物转变成盖娅的一部分。”
“我们贮藏的盖娅食物又会有什么变化?会不会慢慢变成非盖娅物质?如果是这样,你最好趁早把它们吃掉。”
一这点你不必担心。”宝绮思说:“我们的盖娅食物都经过特殊处理,可以长时间保持为盖娅的一部分。”
裴洛拉特突然说:“但我们若食用盖娅食物,那又会怎么样?还有,我们在盖娅时吃了不少盖娅食物,本身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们自己也会慢慢转变成盖娅吗?”
宝绮思摇了摇头,脸上掠过一丝莫名的愁容。“不会,你们吃进去的食物是我们的损失。至少,经过消化吸收后,成为你们身体组织的那部分,我们永远要不回来。不过,你们的排泄物仍然属于盖娅,或者会慢慢变成盖娅的一部分,因此最后将达到一个平衡。但是无论如何,你们的造访仍使众多的原子脱离盖娅。”
“为什么会这样呢?”崔维兹好奇地问道。
“因为你们无法承受转换的过程,甚趾蟋极小部分也受不了。你们是我们的客人,可说是被迫来到我们的世界,所以我们必须保护你们——即使盖娅将因此损失一小部分。这是我们愿意付的代价,虽然不能算是欣然付出。”
“这点我们感到很遗憾。”崔维兹说:“反之,你确定每一种非盖娅食物都对你无害吗?”
“是的,”宝绮思说:“你们能吃的食物,我全都能吃。只不过我多了一道麻烦,除了要将这些食物消化吸收,成为我的身体组织,还得将它们转换成盖娅。这就形成一种心理上的障碍,让我多少有些倒胃口,所以我才吃得这么慢,不过我会慢慢克服。”
“传染病呢?”裴洛拉特问道,高亢的声音充满了惊慌。“我早先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宝绮思!我们要降落的每个地方,都可能有许多微生物,而你对它们毫无抵抗力,某种小小的传染病就会要你的命。崔维兹,我们必须掉头回去。”
“别慌,亲爱的裴,”宝绮思带着微笑说:“微生物藉由食物,或是其他任何方式进入我的体内之后,也会全部同化为盖娅。如果它们有伤害我的倾向,被同化的速率会更快。一旦成为盖娅的一部分,它们就不会再伤害我了。”
此时正餐已经用完,裴洛拉特正呷着一杯温热的调味综合果汁。“亲爱的,”他一面说,一面舔着嘴唇。“我想现在又该换个话题了。我真的有种感觉,我在这艘太空船上,唯一的工作就是改变话题,为什么会这样呢?”
崔维兹以严肃的口气说:“因为宝绮思和我总是抓着一个话题不放,至死方休。我们得仰仗你,詹诺夫,帮助我们保持清醒。你想换个什么话题,老朋友?”
“我查遍了有关康普隆的参考资料,康普隆所在的那个星区,每个世界都拥有许多古老的传说。根据这些传说,它们的建立可远溯到超空间旅行出现的第一个千年。在康普隆的传说中,甚至还出现一位名叫班伯利的缔造者,不过没提到他来自何方。他们流传着一种说法,康普隆原来叫作‘班伯利世界’”
“依你看,这些记载的真实性有多少,詹诺夫?”
“也许只有故事核心吧,可是谁猜得出哪一部分是核心呢。”
“在正史记载中,我从来没见过班伯利这个名字。你呢?”
“我也没听说过。不过你该知道,在帝政末期,帝国之前的历史曾遭到刻意打压。帝国的最后数个世纪,时局始终纷扰不安,皇帝们都忙着压制本土意识,因为他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本土意识是导致分裂的原因。因此,几乎银河中每个星区的正史,包括完整的纪录和确切的年表,都变成从川陀兴起的年代开始计算,当时那些星区不是已经和帝国结盟,就是已被帝国并吞。”
“我很难相信历史会如此轻易被销毁。”崔维兹说。
“很多方面并非如此,”裴洛拉特答道:“但是一个有决心的强势政府,却能大大削弱历史的影响力,使早期历史只剩一些零散的资料,因此它们很容易沦为民间传说。这类民间传说全都充满夸大不实的记述,多半会将自己的星区说得比实际上更古老、更强盛。可是不论某个传说有多愚蠢,或者多不切实际,仍会成为本土意识的一部分,该区居民一定全都深信不疑。银河各个角落都有一些传说,提到最早的星际殖民是从地球开始,虽然他们对这颗母星可能有不同的称呼。”
“还有什么别的称呼?”
“有很多不同的名称,有时管它叫气独一世界”,有时称之为气‘最古世界’。也有人用‘有卫的世界’,根据某些权威的解释,这个名称源自地球有个巨大的卫星。可是也有人坚持它的意思是气‘失落的世界’,而‘有卫’则是‘久违’的转音,那是个出现于银河标准语之前的词汇,意思是‘失落’或‘不见踪影’。”
“停,詹诺夫,”崔维兹温和地插嘴道:“你的权威、反权威理论会说个没完没了。这种传说到处都有,你是这么说的吗?”
“喔,是的,我亲爱的伙伴,几乎俯拾即是。你得全部看过之后,才能体会人类这种共通的习性——一旦有了某个事实的种子,便会在上面加上一层又一层美丽的谎言,就像芮普拉星牡蛎那样,可以由一粒砂慢慢生成一颗珍珠。这个极佳的譬喻是我在……”
“詹诺夫!别再说啦!告诉我,在康普隆的传说中,有没有跟其他世界不同的地方?”
“喔!”裴洛拉特木然地凝视着崔维兹,一会儿之后才说:“不同?嗯,他们声称地球就在附近,这点颇不寻常。其他的世界如果提到地球,不管他们选用哪个名称,大多都有一种倾向,那就是将它的位置讲得暧昧不明——不是说不知道有多远,就是说位于某个虚无缥缈处。”
崔维兹说:“是呀,就像在赛协尔上,有些人告诉我们盖娅位于超空间中。”
宝绮思突然笑起来。
崔维兹立刻瞥了她一眼。“这是真的,我们亲耳听到的。”
“我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当然啦,这正是我们希望他们相信的事。如今我们只希望不被打扰,难道还有比超空间更安全、更隐密的地方吗?如果大家都以为我们在那里,即使事实并非如此,也跟我们藏在超空间中没有两样。”
“没错,”崔维兹冶冷地说:“同理,大家相信地球不存在,或者位于很远的地方,或者它的地壳具有放射性,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是,”裴洛拉特说:“康普隆人相信地球和他们距离相当近。”
“但却说它的地壳具有放射性。只要是拥有地球传说的民族,不论说法如何,都一致认为地球无法接近。”
“差不多就是这样。”裴洛拉特说。
崔维兹说:“赛协尔上有许多人相信盖娅就在附近,有些人甚至还能正确指出它的恒星,可是一致公认盖娅是个去不得的地方。而在康普隆上,或许有人能指认出地球的恒星,虽然他们坚持地球具有放射性且早已失去生机。即使他们这样说,我们仍然要向地球进发,我们要拿当初进军盖娅的行动作榜样。”
宝绮思说:“当时盖娅愿意接纳你,崔维兹。你在我们的掌握中一筹莫展,下过我们完全无意伤害你。如果地球也是一样威力强大,却对我们并不友善,那该怎么办?”
“我无论如何都要试图接近它,下计一切后果。不过,这是我个人的任务,等我找出地球的下落,准备向它前进时,你们若要离开仍然不迟。我会将你们留在最近的基地世界,如果你们坚持的话,我也可以带你们回到盖娅。然后,我再一个人前往地球。”
“我亲爱的兄弟,”裴洛拉特显然感到很不舒服,“别说这种话,我作梦也不会想到丢下你。”
“而我作梦也不会想到要丢下裴。”宝绮思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摸摸裴洛拉特的脸颊。
“这样太好了。我们很快就能进行跃迁,直奔康普隆,然后嘛,希望再下一站——就是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