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阿尔萨斯一行在诺森德冻土下不知走了多久,穿越了危机四伏的尼鲁布古王国。当他拖着脚步踏入光亮中时,就像被迫曝于阳光下的蝙蝠般睁不开眼,此时他只有两个念头:一是他希望还来得及保卫巫妖王,另一件是谢天谢地终于走出了刚才的鬼地方。

  很明显这座尼鲁布人的王国也曾经辉煌壮丽。进去之前,阿尔萨斯不确定将看到怎样的一个天地,但也绝没想到,这里竟然充满着让人过目难忘的绚丽蓝紫色彩,错综复杂的几何形体分隔出一个个房间和走廊。它们瑰丽依旧,可却像朵被制成干花的玫瑰,美丽,但生命已逝。穿行其间时,空间里回荡着一股奇怪的气味。阿尔萨斯说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甚至无法判断它属于哪类。辛辣,腐败,却并不难闻——对一个习惯与腐尸为伴的人来说确实还可以接受。

  正如阿努巴拉克保证的那样,最后证明这确实是条近道,但同时,一路走来的足迹却是血迹斑斑。

  阿尔萨斯一行刚进入就遭到了攻击。十几二十个蜘蛛生物从黑暗中骤然袭来,愤怒的发出嘁嘁喳喳的嘶叫。阿努巴拉克和他的士兵当即迎了上去,阿尔萨斯也只迟疑了万分之一秒,便号令士兵加入战局。空旷无边的洞穴中充满了尼鲁布人的刺耳嘶吼、僵尸喉咙里发出的咕隆闷哼,还有亡灵巫师的中毒后的痛苦尖叫。几个凶猛的僵尸被又黏又厚的蛛网套住,无助的被强力的蜘蛛下颚咬掉脑袋,或是被刀锋般的蛛腿刺穿,内脏都被勾了出来。

  阿努巴拉克就是噩梦的化身。随着那恐怖而空洞的声音用母语吼出的战呼,惨剧便降临在他过去的臣民身上。他的几条腿分别行动,扼住猎物并将它们刺穿,并用凶狠的钳爪剪断敌人的肢体。腐败的空气中一直充斥着惨叫,连对残酷景象习以为常的阿尔萨斯都不禁打着冷战,强作镇定。

  那场冲突代价惨重,好在尼鲁布人终于躲回了他们向来藏身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些残兵——这些蛛类生物都剧烈颤动着八条腿,最后蜷成一团死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尔萨斯气喘吁吁的转身问道。“这些尼鲁布人是你的同族血亲,为什么和我们为敌?”

  “我们中间有很多在蜘蛛战争中死了,然后被复活来侍奉巫妖王,”阿努巴拉克回答。“但这些战士,”他朝一具尸体摆摆前脚,“那时没有死。他们仍然愚蠢的坚持反抗,妄图从天灾手中解放尼鲁布。”

  阿尔萨斯垂眼扫视死去的尼鲁布人。“确实愚蠢,”他喃喃自语,同时抬起一只手。“死后,他们却只为生前的仇敌服务。”

  于是,当他回到地面的微光中,呼吸着冷冽的空气时,队伍中反而增添了新生力量,它们身体还很新鲜,而且任他调遣。

  但阿尔萨斯勒马停步。他颤抖得厉害,只想坐下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可四周的气息却很快就充满了他的军队带来的腐臭。阿努巴拉克走到前面,停下来苛责的盯了他一会。

  “没时间休息了,死亡骑士。巫妖王大人需要我们,我们得尽自己的本分。”

  阿尔萨斯瞪了蜘蛛之王一眼。这个怪物的口吻中透出一丝——憎厌?阿努巴拉克是被迫服从的吗?如果可以的话,他会不会背叛巫妖王——更重要的是,会不会背叛阿尔萨斯?

  巫妖王的能量正在衰减——阿尔萨斯的力量也随之变弱。要是他们衰弱到某种程度……

  死亡骑士看着蜘蛛之王远去的身影,深深吸口气,跟了上去。

  不知在横风大雪中跋涉了多久,阿尔萨斯太虚弱了,有一阵子几乎在马背上失去知觉,他在快要跌下去的瞬间惊醒过来,强迫自己坚持。绝不能动摇,特别是现在。

  登上一座小丘后,死亡骑士终于看到了峡谷中的冰川——以及等待他的军队。看到如此多的士兵汇集起来,为他和巫妖王而战,阿尔萨斯顿感振奋。阿努巴拉克留下了一些战士殿后,现在他们也已经到达,而且坚定并充满斗志。然而在更远处靠近冰川的地方,他看到另一些活动的身影。距离太远难以辨认,但他猜得到那些是谁。接着视线移向上方,这时他突然屏住了呼吸。

  巫妖王就在那里,在冰川的深处,身陷冰牢。阿尔萨斯曾在幻象中看到过。他三心二意的听着一些尼鲁布人匆忙跑来报告军情。

  “您们来的正及时。伊利丹的军队在冰川脚下摆好阵势了——”

  突然阿尔萨斯大叫一声,前所未有的痛苦击中了他,眼前的世界再次变成血红色,剧痛撕扯着他的身体。巫妖王近在咫尺,他所分担的折磨也增加了百倍。

  “阿尔萨斯,我的勇士。你终于来了。”

  “主人,”阿尔萨斯虚弱的低语,他双目紧闭,手指按压着太阳穴。“是的,我来了。我在这儿。”

  “冰封王座——我的牢狱,有一道裂缝,能量从中不断泄漏,”巫妖王继续说,“所以你的力量才会减弱。”

  “怎么会这样?”有人袭击了他?可阿尔萨斯的视野里没有接近的敌人,显然他并没有来迟——

  “那把符文剑,霜之哀伤,曾经也封在王座里。是我把它从冰牢里推出去,让它找到你……并且把你带来。”

  “它做到了,”阿尔萨斯吸了口气。巫妖王困在冰中无法移动,将这把巨剑破出冰牢送到阿尔萨斯眼前全凭意志。他想起封存霜之哀伤的冰块——它看上去参差不齐,像是从更大的冰块中凿下来的。如此强大的力量……而且一心要掳获阿尔萨斯。一步一步的,他被引导到此。被指引着。被控制着……

  “你必须赶快,我的勇士。我的创造者恶魔领主基尔加丹派了爪牙来除掉我。如果他们在你之前到达冰封王座,就一切都完了。天灾军团团将会毁灭。赶快行动!我会把所有的力量都赐予你。”

  这时,一股寒意突然渗入阿尔萨斯全身,淹没了愤怒和剧痛,使他的心绪平静下来。这能量是如此浩淼无边,如此醉人……比阿尔萨斯过去所知的更加强大。这,其实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将这冰冷的能量深饮一尽,把巫妖王之力纳入自己的身体。他睁开眼,此时视野一片清朗。霜之哀伤的符文焕发出新的生命,点起丝缕冷雾。阿尔萨斯带着狂喜的笑容,高举符文剑。他的声音坚定而洪亮,在干冷的空气中回荡。

  “巫妖王大人再次向我显灵。他为我注入了力量!现在我清楚该怎么做了。”他将霜之哀伤指向远处点点人影。“伊利丹对天灾军团团藐视已久,现在他竟敢觊觎巫妖王大人的王座所在。他必将灭亡。是时候让他也尝尝死亡的恐惧,结束这场游戏了……让我们一劳永逸的彻底了结他。”

  死亡骑士一声狂吼,霜之哀伤挥过头顶。魔剑高歌着,渴望更多的灵魂。“为了巫妖王!”阿尔萨斯呐喊着带头冲向敌阵。

  他无比轻松的挥舞着霜之哀伤,如同天神降世。每吞噬一个灵魂,他的力量便愈加强大。尽管血精灵的箭矢密如大雪,但他们还是像镰刀下的麦穗一般纷纷倒地。阿尔萨斯停了停,扫视整个战场。他要杀的那个人呢?他看不到任何伊利丹的形迹,会不会他已经找到进入——

  “阿尔萨斯!阿尔萨斯,来和我决一死战,该死的!”

  传来一个清晰纯净而充满仇恨的声音,阿尔萨斯转过身。

  精灵王子站在几码开外,一身金红如同雪白战场上的鲜血。他高挑而冷傲,盯着阿尔萨斯,一柄法杖插在身前的雪地上,魔法能量在身周发出爆裂声响。

  “你的路到此为止了,刽子手。”

  阿尔萨斯的脸抽搐了一下。希尔瓦娜斯也是这么称呼他。他轻哼一声,朝精灵咧嘴一笑,在过去那个年轻的人类王子眼中,对方是那么强大而博学。他回想起凯尔撞破他和吉安娜亲吻的那一刻,年少的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个年长而强大的法师的对手。

  但阿尔萨斯不再是那个毛头小伙了。

  “上次你胆小的溜走了,我不得不承认,又看到你真让我惊讶,凯尔。别太在意我抢走了吉安娜。你得接受现实,继续自己的生活。不管怎么说,毕竟世上还有很多值得你享受的东西。噢等等……不对,好像没有了。”

  “去死吧,阿尔萨斯·米奈希尔,”凯尔萨斯气得发抖,咆哮起来。“你夺走了我珍惜的一切,我剩下的只有复仇誓愿了!”

  他没有再浪费时间发泄怒火,而是举起了法杖。随着杖端的水晶球发出刺目光芒,噼啪作响的火球出现在他空着的那只手上,一个心跳间便飞向阿尔萨斯,与此同时,尖锐的冰刃如雨般向死亡骑士砸落。凯尔萨斯是位大师,而且比任何阿尔萨斯见过的施法者动作都要快。死亡骑士勉强来得及举剑挡开飞速袭来的炽热火球。冰雨倒更好对付,他将符文剑挥过头顶,它像磁铁吸引金属般吸住了冰刃。接着他咧嘴笑着转动霜之哀伤,指引着碎冰反扑向原先施放它们的人。刚才惊讶于凯尔萨斯的速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凯尔,你在用冰对付我之前恐怕要三思呐,”他大笑着说。他得想办法激怒凯尔萨斯,乱他的方寸,运行魔法的要旨在于精妙控制,如果凯尔萨斯暴怒失控,无疑就会输掉这场战斗。

  凯尔眯起眼。“谢谢提醒,”他低吼道。阿尔萨斯勒紧缰绳,准备撞倒对方,然而霎时间下方的雪地发出耀眼的橘色光芒,瞬间化成了水,不败当即失蹄跪倒。阿尔萨斯跳下马,打发不败跑开。他右手紧握重新灌注了力量与意志的霜之哀伤,同时伸出左手。一个包裹着绿色能量漩涡的黑暗球体在他展开的手掌上形成,像离弦之箭般射向凯尔。法师立刻接招,然而攻击来得太快,他捂着心口倒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阿尔萨斯感觉到法师的一部分生命能量流入了自己体内,不由咧嘴一笑。

  “我抢了你的女人,”他继续刺激法师,尽管他清楚,而且很可能凯尔也明白,吉安娜从来就没有属于过这个精灵。“夜里我把她抱在怀里。她吻起来甜蜜得很,凯尔。她——”

  “她现在厌恶你,”凯尔萨斯接道。“你让她恶心,阿尔萨斯。她对你的全部感情都变成了憎恶。”

  阿尔萨斯只觉心口怪异的紧缩起来。他意识到自己从没想过现在吉安娜会怎么看自己。每次关于她的思绪浮现脑际时,他都竭力把它赶走。是真的吗?吉安娜真的——

  一个巨大的火球在他胸口炸开,阿尔萨斯大喊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击退。然而只被烈焰舔舐了几秒,他便立刻回过神来抵御这个法术。尽管烤热的护甲灼痛了他的皮肤,但还是帮了他不少,刚才的惊讶失神才更加危险。又一发火球袭来,这次他做好了准备,用自己的致命寒冰迎击烈焰。

  “我毁灭了你的王国……污染了你们的宝贝太阳井。我还杀了你父王。霜之哀伤吸收了他的灵魂,凯尔,它永远消失了。”

  “谋杀高贵的长者你最在行,”凯尔萨斯冷笑道。这句讽刺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杀伤力。“至少我父王死在战场上。可你自己的呢,阿尔萨斯·米奈希尔?真是英勇啊,杀死一位毫无防备,向儿子张开双臂的父亲——”

  阿尔萨斯已经冲了上来,几大步便缩短了和对手间的距离,引剑刺下。凯尔萨斯举杖格挡,法杖只支撑了一瞬便在霜之哀伤的冲击下断为两节。但这一瞬足以供凯尔抽出一把光滑闪亮的武器,一把闪着红光的符文剑,恰恰和霜之哀伤的冰蓝相对。双剑交锋,两人全身紧绷,都压上了全力。一秒,又一秒。

  双方视线相接,凯尔萨斯冷笑道:“你认出了这把剑,不是吗?”

  他说的没错。阿尔萨斯知道这把剑的名字和来头——Felo‘melrn,烈焰之击,曾经是凯尔萨斯的先祖,王朝的创建者达斯雷玛·逐日者的佩剑。这把剑无比古老,在上古之战、高精灵诞生之时便已出现。阿尔萨斯讽刺的想,烈焰之击还将会见证另一件重大的历史事件——最后一位逐日者的末日。

  “噢,没错。我看着它被霜之哀伤砍成两段,就在我杀掉你父王之前。”

  阿尔萨斯本来体力就更强,现在还得到了巫妖王的能量。他怒骂一声,将凯尔萨斯顶了回去,想让他失去平衡。然而法师反应很快,动作几乎完美的舞出另一个招式,他挥动着烈焰之击,眼睛死死盯着阿尔萨斯。

  “我找到并重铸了它。”

  “断剑的接合点都很脆弱,精灵。”阿尔萨斯开始兜圈,等凯尔露出破绽。

  凯尔萨斯大笑:“那是人类的剑,不是精灵的,不是这把用魔法、仇恨、还有复仇的渴望重铸的剑。阿尔萨斯,烈焰之击从没有这么强韧过——正如我,正如血精灵一样。因为曾经折断,我们才更坚强——坚强而且充满决心。我们的决心就是要看到你死!”

  攻击来得迅雷不及掩耳,前一秒凯尔还站在那里激昂演说,转眼阿尔萨斯就不得不竭力保命。霜之哀伤撞击着烈焰之击,而且真如精灵说的——这把重铸的剑承受住了。阿尔萨斯佯装后退,紧接着举剑大力横扫。凯尔闪身避开剑锋的路径回身反击,攻击的力道之猛和频率之密集,令阿尔萨斯大吃一惊。他被迫后退,一步,两步,跟着竟突然滑倒在地。凯尔一声咆哮,挺剑刺来,想要完成最后的致命一击。然而此刻阿尔萨斯想起了穆拉丁多年前的指点,矮人最得意的一招瞬间浮现出来。他双腿紧紧一缩,接着用尽全力猛踢凯尔萨斯。法师闷哼一声摔了出去,跌进白雪之中。死亡骑士猛吸一口气从地上跃起,双手提起霜之哀伤刺了下去。

  然而烈焰之击挡住了剑锋。两把剑再次交抵在一起。仇恨的烈焰在凯尔萨斯眼中熊熊燃烧。

  但论肉搏角力,阿尔萨斯更胜一筹,他的武器也更加强大,不管凯尔萨斯怎么吹嘘重铸的烈焰之击。一点点的,真如阿尔萨斯所料,霜之哀伤逼近了凯尔萨斯裸露的咽喉。

  “……她厌恶你,”凯尔轻轻说。

  暴怒顿时模糊了阿尔萨斯的视野,他狂吼出来,奋力一刺。

  却刺进了白雪覆盖的冻土。

  凯尔萨斯不见了。

  “懦夫!”阿尔萨斯咆哮着,尽管他知道精灵王子根本听不到。那个混账又在最后一刻传送走了。怒火在他心中狂涌,就在理智几乎要被冲散的一刻,他把情绪驱到了一边。真是愚蠢,竟然反被凯尔萨斯激怒至此。

  诅咒你,吉安娜。到现在你还在纠缠我。

  “不败,来!”阿尔萨斯喊道,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尽管凯尔萨斯还没被解决掉,但已经不再形成干扰了,这才是重点。他掉回马头,冲向主人的王座。

  阿尔萨斯轻松的杀过密密层层的敌阵,仿佛对方只是一群蝼蚁。他们死后便被复活,用来对付自己的友军。亡灵之潮毫不留情,势不可挡。冰峰下的雪地一片狼藉,浸透了鲜血。阿尔萨斯环顾四周,最后的战斗还在零星进行,但目之所及只有血精灵而已——不见他们主人的身影。

  伊利丹在哪?

  突然一阵疾风般的影动引起了他的注意,阿尔萨斯转过身,不禁发出一声不易觉察的低吼。又是恐惧魔王。他背对着他,黑色双翼伸展着,分岔的蹄子仿佛和雪地融为一体。

  阿尔萨斯提起霜之哀伤。“以前我打败过你的同类,恐惧魔王,”他厉声说,“转过脸来,如果你敢的话。要么就逃回扭曲虚空去罢,你们这些怯懦的恶魔。”

  那个背影慢慢转了过来。他头顶巨角,嘴角勾起微笑,眼睛却蒙着一道破黑布,眼珠的位置透出两点绿色的幽光。

  “你好啊,阿尔萨斯。”

  话音低沉而险恶,这个卡多雷的声音变了,但身体的变化更大。他的皮肤还是淡紫罗兰色,纹饰着仪祭图案。但腿、翅膀、犄角……阿尔萨斯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看来那就是伊利丹变得如此强大的原因。

  “你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伊利丹。我猜古尔丹之颅跟你不大调和吧。”

  伊利丹扬起长角的脑袋,爆发出黑暗浑厚的大笑。“正相反,我感觉从来没这么好过。某种程度上说,我变成现在这样还得感谢你呀,阿尔萨斯。”

  “那就别挡我的道。”阿尔萨斯的语气骤然变冷,不带丝毫善意。“冰封王座是我的,恶魔。离开这个世界,再也别回来。否则我会在这里等着你。”

  “我们各为其主,小子,而我的主人要毁灭冰封王座。看来咱们得斗上一场了,”伊利丹答道,同时举起了阿尔萨斯曾经见过的那把武器。他那长着尖锐黑指甲的有力双手握住武器中部,优雅的旋转着,刻意的表现得漫不经心。看着对方的架势,阿尔萨斯隐隐觉得不太有把握。他刚刚和凯尔萨斯恶斗了一场,尽管那个精灵在最后一秒怯懦的逃走了,他是胜者,但战斗还是耗费了不少体力。而伊利丹的神态里找不到一丝疲倦。

  伊利丹显然注意到对手的心虚,笑得更加得意。他继续炫耀着对那把奇特恶魔武器的精湛掌握,然后摆出战斗姿势。“我必须这么做!”

  “你的士兵要么被撕成了碎片,要么加入了我的军队。”阿尔萨斯抽出霜之哀伤,只见它的符文光芒炽烈,冷雾萦绕剑柄。伊利丹那双蒙眼布之后的眼睛——比阿尔萨斯记忆中更明亮更幽绿——看到符文剑后便眯缝起来。如果说这个魔化的卡多雷有把强大的武器,那么阿尔萨斯也一样。“你的下场也不外乎这两种。”

  “这恐怕挺值得怀疑,”伊利丹讥笑道。“我比你想象的更强,况且你的主子还是我的主人创造的!来吧,小走狗。让我先打发掉奴才,再解决你可悲的——”

  阿尔萨斯已经冲了上去。霜之哀伤在手中闪耀蜂鸣,和他一样渴望伊利丹的灭亡。而精灵对突然的攻击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他极其轻松的举起那把双刃武器格挡。霜之哀伤曾经截断过强大的上古神剑,但这次,却只是在那发光的绿色金属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伊利丹岿然不动,嘲笑的看着他。不安感再次在阿尔萨斯心里闪现。伊利丹吸收了古尔丹之颅的力量之后果然变了,至少有一样,他的体力比以前更强。伊利丹发出低沉刺耳的邪笑,强力切削过来。这次轮到阿尔萨斯被迫后退,而且还不得不单膝跪地抵御恶魔的劈砍。

  “反败为胜的感觉真不错,”伊利丹低吼道。“死亡骑士,要是你能像样的和我打一场,说不定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阿尔萨斯没有把力气浪费在口舌之争上。他咬紧牙关,全神贯注的迎击雨点般落下的攻击。对方的武器如同发光的绿色涡流,阿尔萨斯可以感觉到它放射出来的魔能,同样,他知道伊利丹也能感应到霜之哀伤的黑暗与无情。

  突然伊利丹不见了,而阿尔萨斯向前扑得过猛,失去了平衡。只听一阵鼓翼声,他猛回头,赫然发现伊利丹在自己头顶,他悬在阿尔萨斯无法触及的距离,巨大的膜翅卷起一阵狂风。

  两人彼此瞪视,阿尔萨斯喘息着,他能看出伊利丹也并非真的气定神闲,汗水在他宽阔的紫色胸膛上晶莹闪烁。阿尔萨斯稳住姿态,举剑准备迎击伊利丹的俯冲。

  然而伊利丹所做的完全出乎意料。他大笑着把武器换手——然后突然的一个动作,似乎是把武器一截为二。现在每只有力的手里都握上了一把单刃。

  “看看这埃辛诺斯双刃,”伊利丹满足的注视着它们。他飞得更高,两手旋舞着双刀,阿尔萨斯可一把都不喜欢。“这双华丽的战刃既可以合为一把威力无穷的战刃,也可以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当作双刀。它曾经是某个恶魔守卫的最爱——一个强大的恶魔军官,我杀了他,那是在一万年前。可你用你那把漂亮东西战斗了多久?你有多了解它?

  这席话的本意是打击死亡骑士的信心,然而相反却鼓舞了他。也许那把武器确实很强,伊利丹拥有它的时间也更长——但霜之哀伤却和阿尔萨斯连结在一起,不分彼此。与其说它是把剑,不如说就是他本身的延展。他知道这些,当他刚到诺森德,看到它的幻象时就知道。当第一眼瞥见这等待着他的魔剑时,他就十分确定他们之间存在着羁绊。而此时此刻,他只觉霜之哀伤在手中躁动,仿佛也在证明它和他是一体的。

  这时魔刃炽光一闪,伊利丹霎时像岩石一样砸向阿尔萨斯。死亡骑士大吼一声挺剑迎击,这一剑比过去任何一次都有把握,霜之哀伤向上朝着下降的恶魔扫出。正如所料,他感觉到利剑深深咬入了血肉,于是就势一扯,切出一条横贯伊利丹整个躯干的伤口。前卡多雷的吃痛尖叫给他带来了深深的满足感。

  但这个混蛋还没有倒下。尽管伊利丹翅膀的拍击变得不规则,但他仍然留在空中,紧接着阿尔萨斯震惊的看到他的身体似乎发生了变化,变得更暗……仿佛他是由扭曲翻腾的紫黑、幽绿的烟雾聚成。

  “这可是拜你所赐,”伊利丹喊道。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现在更沉更暗,令阿尔萨斯寒入骨髓。恶魔的脸部成了旋转的黑色涡流,其上的眼睛发出狂烈的炽光。“是你让我得到这件礼物——这力量。现在我要用它毁灭你!”

  一声惨叫迸出阿尔萨斯的喉咙,他再次跪倒。燃烧的绿色火焰贴附在了他的盔甲上,烧灼着他的皮肉,一时间连霜之哀伤的冰蓝光芒都变得黯淡。在自己极度痛苦折磨的嚎叫之外,他听到伊利丹在狂笑。邪火再次倾泻而来,阿尔萨斯栽倒在地上,竭力喘息。接着火焰消退,正当他瞥见伊利丹飞扑下来想要给他致命一击的瞬间,他感觉到手中竭力握住的符文剑在催促他反击。

  霜之哀伤属于他,他也属于霜之哀伤,人剑合一,不可战胜。

  刚刚好在伊利丹挥刃杀来的一刻,阿尔萨斯举起了霜之哀伤,用尽全力向上刺去,只觉剑刃刺中了目标,穿过皮肉,深深咬入。

  伊利丹重重的摔到地上。鲜血从裸露的躯干喷涌而出,嘶嘶的融化了地上积雪。他喘息着,胸膛剧烈的起伏,他所吹嘘的双刃现在变成了废物,一把被打飞,另一把还在手里,但手指却连弯起来握住剑柄都做不到。阿尔萨斯爬起来,身体还在因邪火的余威而刺痛。他注视了伊利丹良久,仿佛要把这幅景象刻入脑海。他也想过补上一剑了结他,但最后决定让无情的严寒代他行刑。此刻他有更迫切的事要做,于是阿尔萨斯转过身,抬眼望向矗立眼前的冰峰。

  他屏住呼吸,呆立了一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知道某些东西将彻底改变。他深深吸了口气,踏进冰窟。

  阿尔萨斯沿着通向地底更深处的曲折隧道,神志恍惚的向前移动。他的脚步似乎被引导着,四周静谧无声,当然没人敢在这里挑战他的权威。他听到,或者更准确的说,他感觉到能量的低沉回声,那声音牵引着他,使他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宿命。

  前方有一抹蓝白的冷光。阿尔萨斯朝着它加快步伐,跑了起来。通道尽头豁然开朗,这里一定就是王座厅,面前的情景使阿尔萨斯的呼吸冻在了喉咙里。

  只见一座发着蓝绿色幽光、似冰非冰的螺旋尖塔高高耸立,尖端仿佛要刺穿洞顶,巫妖王的牢狱就在塔顶上。一条狭窄的步道盘旋而上,引导着前路。阿尔萨斯的体内还充盈着巫妖王赐予的力量,所以他并不疲惫,然而在他一步又一步机械的向上攀登时,不受欢迎的记忆碎片却像苍蝇一样突然拥来。过去的言语片段和画面重又浮现在他脑际。

  “记住,阿尔萨斯。我们是圣骑士。复仇不是我们必须做的。如果任由热诚变成嗜血,那么我们就和兽人一样邪恶了。”

  吉安娜……噢,吉安娜……“看起来没人能拒绝你任何事,尤其是我。”

  “不要拒绝我,吉安娜。永远不要拒绝我。求你。”

  “我永远不会,阿尔萨斯,永远。”

  他继续行进,无动于衷的向上攀登。

  “我们所知的太少——不能因为我们自己的恐惧就把他们当牲口一样屠杀!”

  “这绝对不是好事,小伙子。别管它了,让它呆在这儿烂掉吧。……我们会找到其他办法救你的百姓的。我们快走吧,回去想办法。”

  一步接着一步。向上,一直向上。记忆图景中一对黑翼扫过。

  “我给你最后一个预言。记住,你越是力图杀死敌人,就越快把你的子民送入他们手中。”

  回忆牵绊着他,攫住他的心,然而他脑海中有一幅画面比任何记忆都鲜明,比任何言语都有说服力,它低语着,鼓舞着他:“你就快要成功了,我的勇士。我获得自由的时刻即将来临……而你,即将飞升到真正的权力与力量之巅。”

  越登越高,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峰顶,盯着那块暗蓝色的冰块,那里面囚禁着将他引上这条道路的那个存在。它越来越近,最后阿尔萨斯在距它只有几码的地方停下脚步。他望着封冻其中的那个若隐若现的形体,伫立良久,巨大的冰块四周环绕着冷雾,使里面的影像更加朦胧。

  手中的霜之哀伤耀出炽热光芒。而在冰牢深处,阿尔萨斯隐隐看见两点蓝光一闪,回应着魔剑。

  “交还神剑,”阿尔萨斯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低沉而又刺耳的声音,音量大得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完成使命。将我释放!”

  阿尔萨斯向前一步,又一步,接着举剑加速疾奔。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不知不觉一声狂吼在喉中聚结,当他用尽全力挥下巨剑的刹那,这声狂吼迸发而出。

  霜之哀伤落下时,巨大的回声震荡了整个冰穹。冰牢爆裂,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溅。阿尔萨斯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护住身体,但冰锥却自己避开了他。囚牢破碎倒坍,只见巫妖王朝天举起裹甲的双臂发出长啸。冰穹中的碎裂、呻吟声越来越响,混合着巫妖王的声音,震耳欲聋,阿尔萨斯战抖了一下,捂住耳朵。此时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要撕裂开来。突然,巫妖王那覆着盔甲的躯体似乎和囚禁他的冰牢一起破裂了,散落在目瞪口呆的阿尔萨斯面前。

  什么也没有——盔甲里面——沒有人。

  只有乌冰一样的铠甲哐哐当当的散落在地上。空荡荡的头盔滑到阿尔萨斯脚下。他垂眼看着它,瞪视了很久,一阵颤抖深入骨髓。

  这么久以来……他只是在追寻一个幽灵。巫妖王真的存在过吗?如果没有——那又是谁把霜之哀伤从冰牢里分割了出来?是谁在要求被释放?还是说一直以来被囚禁在冰封王座的,其实是他自己,是阿尔萨斯·米奈希尔?

  难道他追寻的幽灵……就是他自己?

  这些疑问恐怕永远也得不到回答了。但有一点他却非常确信:既然霜之哀伤是为他打造的,那么盔甲也是。于是他用戴着护甲的手握住了那个布满尖刺的头盔,虔敬的缓缓捧起,接着,他闭上眼,将头盔戴在了自己华发皑皑的头上。

  一刹那间,他全身肌肉绷紧,就像通电一样,巫妖王的精华涌入他的身体,穿透了他的心脏,停止了他的呼吸,使颤栗沿着血管扩散全身,冰冷强大的能量向汹涌潮水一样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虽然闭着眼,他却能看见东西,看见许许多多东西——兽人萨满耐奥祖所知所见所做的一切。一时间,阿尔萨斯害怕自己会被完全占据,害怕巫妖王引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自己的精华找一个新鲜的躯壳。他努力振作起来,准备为控制权而战,而赌注就是他自己的身体。

  然而争斗却并没有发生,只有汇聚,融合。四周的冰穹继续崩塌,阿尔萨斯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阖着的眼帘下,眼珠飞快转动。

  接着嘴唇动了,他说——

  他们说:

  “现在……我们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