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埃伯哈德(2)

  那张照片上模糊的光点像是个预兆,在我的脑子里盘旋不去。一个声音提醒我仿佛该做些什么,但我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母船正在不停地、悄悄地战抖,先锋船换防的日子又一次临近了。

  “你没什么可做的。”斯彭斯说,他这么说倒不是出于讽刺我。

  我和迦香是在卧房里找到了斯彭斯,他的发现带来如此混乱的结局让他即愧疚又迷惑不解。“为什么会这样?”他说,“我还以为大伙儿很快都能明白过来呢。”

  “明白过来什么?我们是听你的还是听史东的?或者我们还是该相信姑姑的话?”我气恼地说(监视器当然被斯彭斯拆掉了),“你要是不如此愚蠢就该知道我们大家都会吓坏的。”

  “是这样,我们应该有个头儿,”他的脸因为沉思而皱成一团,“而你就是头儿,你本该出来把持局面。”

  “你早知道,没有人会听我的,”我又是生气又是沮丧,“我们这儿是一盘散砂。你看到早上发生在教室里的事了吗?现在姑姑也开始失控了。”

  斯彭斯突然大声叫起来:“因为我们缺乏团队精神!你们应该看得出来,我们都在互相排斥。看看埃伯哈德和史东吧,还有我和你,是的,我和你,甚至还有迦香!我们都有优秀的基因,可我们都太以个人为中心了。除了上课和那次会议,我们为什么从来没有聚在一起过?在底舱有个游戏区,我们为什么从来没有一起在那儿玩过?”

  是的。我想起那些生锈的铁架和秋千,即使是我和秀树也从来没有玩过九柱戏或对抗球。那是需要四五个孩子才能一起玩的游戏,我们从来没有玩过。

  姑姑废弃了游戏区,而游戏是孩子最重要的培养团队精神的活动。

  “她应该了解这一点。她是个教育专家,她有教育程序!”斯彭斯愤愤地叫道。

  “对此我有个想法,”迦香说,“姑姑无疑是忠诚的,她不想让这次任务失败。但她对自己并不了解,没有人了解自己,也没有计算机了解自己。她只想着成功,所以她必须控制全局。暗物质云的存在是对她的一次可怕的挑战,她无法控制周围的环境,可是又无力修改程序,这会刺激她更强烈地渴望控制一切。而孩子们的存在是对任务的另一项威胁,”说到这里,迦香对着我们一笑,“我们确实都很不听话,如果我们团结一心的话,她就更无法保持自己的尊严。”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关闭底舱是个绝佳的借口。”我说。

  “你说得也有道理,”斯彭斯说,“不过我认为也许是她想当一辈子女王,高高在上的黑暗之王……”他指指上方,我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手势,因为——

  黑暗的降临到来得毫无预兆。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船舱里的顶灯突然熄灭了。

  船舱里漆黑一片,这是纯粹的黑暗,没有一点点的微光。我从来没有明白自己会如此地害怕黑暗,在那一瞬间,我嘴唇发麻,叫不出声来。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我,这是迦香的手,我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的手上全是冷汗。我听不见迦香在我耳边说什么,我的耳朵里砰砰作响,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是血液冲上太阳穴的声音。就在这时,两道闪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应急照明系统的灯点亮了,可是光线微弱、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快来!”迦香叫道。我们一起冲进走廊,发现大厅里也是光线昏暗,飞船上的大部分地方甚至看不到一丝光亮。我的心怦怦直跳。终于来了!

  不知哪儿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几团黑影在走廊里急匆匆地爬过,那是忠于职守的蜘蛛们,它们总是不知疲倦地穿行在钢铁迷宫中,搜寻那些出错的地方。

  “一定是出事了。”斯彭斯说。

  “对,一定是出事了。”我神经质地跟着说。

  “咱们得找到在哪。”

  “咱们得找到在哪。”我说。

  斯彭斯跟在那些蜘蛛后面跑去,它们钻进了一个维修通道,消失在黑暗的管道里。斯彭斯俯下身去,检查了一下管道口的标码。

  “它们像是在往底舱跑去。”他说。警报声突然中断了,周围一片寂静,那些灯光在他的脸上一闪一闪的。经历了刚才的嘈杂,这片寂静仿佛更加令人害怕。

  “底舱?”我说,想起那些超大尺度的冰冷的黑色钢架,还有那些死去的魂灵。

  “得有人去看看。”我艰难地咽了口气,“还得有人去找牧师,他会在哪?——我是说,他应该在这儿。这事本来该由他处理。”

  “你看上去好象要哭出来了。你行吗?”迦香说。

  “是吗?”我镇定了一下,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

  “好吧,”迦香担心地看我一眼,“那我去找姑姑,斯彭斯,你和阿域去底舱看看,要小心。”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底舱?”站在通往黑暗的底舱舷梯边,我说。下面的世界黑得宛如创世纪初的混沌深渊。

  “老船舱边有个武器储备室。”斯彭斯说。

  “噢,斯彭斯,行行好,别尽告诉我坏消息。”

  在阶梯下迷宫般的通道面前,我犹豫了一下,斯彭斯跑到了前面,消失在黑暗中。

  “小心点,斯彭斯,”我压低嗓门喊道,“你能看到什么?”

  斯彭斯没有回答,前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下的声音。

  我低声咒骂了一句,走进通道,舱下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暗,一盏又小又暗的应急灯在舱顶上半明半暗地闪烁着。我看到灰尘中留下的脚印,直通武器储备室的舱门。门被打开了。从空气中传来一股烧焦的怪味。门前的地上留着一小团焦黑的东西。

  “斯彭斯。”我低声喊道,走近了那团黑影,那是一堆烧焦了的蜘蛛的残骸。

  一条手臂从黑暗中伸出,拉住了我胳膊,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嘘……”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斯彭斯,”我低声喊道,“到底发生……”

  “别做声。他就在前面,刚走一会。”

  “谁在前面?”我生气地说,

  “我没看见是谁,”斯彭斯说,“可是有人拿走了武器舱里的枪和MPB。”

  “MPB?”我气恼地问道,这儿尽是些我不懂的东西。

  斯彭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那是一种地质勘探和爆破用的炸药。”

  “枪?炸药?”我呻吟起来,“这疯子想干嘛?”

  “我们得拦住他。跟我来。”斯彭斯简短地说。他带着我走进一条我依稀熟悉的通道。

  这儿有一扇门直通垃圾口,那是处理死尸和不可回收物资的地方;站在这条通道上,可以看到两侧一排排巨大的引擎,它们如同古埃及神庙废墟中的那些残留的圆柱,刺向由于黑暗而看不到的舱顶;如果停下来,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力,就可以听到各种声音;孩子们说这儿是那些死去的魂灵居住的场所。

  我跟着斯彭斯继续往前走,直到尽头。前面是一扇门,又黑又重,门上有青黑色的控制面板和图案。这儿是废弃的过渡舱。

  “小心,他一定在这附近,这儿没有其他路了。”我说。

  “你来过这?”斯彭斯好奇地看了看我。

  一丝苦涩涌上我的心头,我试了试那扇门,不出所料。

  “都锈住了。”我说,“他不可能在里面。”

  斯彭斯没有回答,他喘着粗气,凝视着另一个方向。“那儿有东西。”他说。

  我绝望地回头张望,一排红色的跳动的数字映入眼帘。启动的炸弹下一个人正在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