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十四岁生日的那一天,我见到了父亲。他在太阳城最宏伟的建筑物--一个庞大的金字塔式建筑中接见了我。
在门口我第一次正面看清了豹II战士,他们都有一张粗犷的脸,目光凶狠,脖子粗短。他们都戴着令人羡慕的闪闪发光的头盔,提着威力巨大的能量枪,胸前挂着两枚手雷。学校里传说他们的身体中混有豹子的基因,也有人说他们的战斗力抵得上上世纪的一种重型坦克。
我在迷宫般长长的走廊中走了好一会儿,发现周夫子把我带到一间长方形房间中,灯光柔和,厚厚的波斯地毯踩上去就象踩在松软的沙地上。
奥古斯先生,我的父亲,无声地走过地毯,向我们迎来,表情严肃地说:啊,这就是那个小家伙吗?
我看着他,心里有种奇特的感情在流动。他的额头很高,鼻子令人想起鹰隼的长喙。我知道无论我在想什么,他都知道。他的头脑包含了我的大脑。
周夫子悄悄地退了出去。
他俯身望着我,因为离得很近,他的脸显得很大。这张充盈智慧的脸却又透出冷酷、残忍的神情,他的眼角布满皱纹,皮肉松弛。他已经老了。
你已经长大了,他说,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习管理克隆帝国的各项事务。我已经老了,而你拥有青春。无数强壮的兵马正在成长,无数的强劳力正在成熟。克隆帝国像你一样正在成长。有一天你会拥有全世界。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梦境般的味道。他走近桌子,桌子上摆着一本金边的厚书。这本书我很熟悉,那是周先生要求我熟读的《理想国》。
国家的正义在于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回答说,国家的正义在于三种人在国家里各干各的。
回答得对,孩子。父亲笑了笑,柏拉图的理想国没有实现,可是克隆帝国做到了这一点。统治者、护卫者和下等人,他们和他们的后代都将最适于自己的本行,这儿是正义之国。
他转过身来盯着我说:你要成为我,才能继承我的位置。吉姆,希望你不要辜负我。
当我回到那幢西班牙式大屋的时候,与珍妮的约会已经迟到了。不知不觉中,珍妮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粗劣的饮食和严酷的生活并没有影响使她美丽动人的遗传因素。
我把和父亲的见面当成了一件大事告诉她。
珍妮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淡漠,她冷冷地说:我了解你的父亲,他是个聪明而可怕的人物。
你不是也有个母亲吗?我好奇地问。
她不可能来看我,珍妮忧郁地说,她有成百上千的女儿呢。
此后,我和珍妮见面的时间一天天少了。她要学习文秘、打字、护理、插花和烹调,还有跳舞和社交。而我则每天坐着吉普车,在太阳城里四处逛游。讲解通常是由周先生来担当,但有时会由父亲亲自解说。
我是多么热烈地盼望着和父亲见面。我能理解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的含义,他也能理解我的每一个孩子气的问题。我尤其佩服他那在年轻时就显露出的过人的睿智和勇气。
还在大战以前,在基因控制委员会把持局面的日子里,人的无性繁殖被禁止了。父亲带着一批科学家和仪器来到北非沙漠深处的一个绿洲,在强悍好斗的图阿雷格人的故乡点燃了第一批克隆人之火。
二十年后,当那场毁灭性的战争结束时,满目疮痍的大陆上忙于重建家园的人们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小的新国度正在崛起。它靠出售战后各国亟需的强劳力和高产粮食种子迅速富裕,同时,一支装备精良的豹I战士组成的军队也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展。每一个战士都骁勇善战,克隆帝国的疆域迅速地扩大。
2161年,帝国的势力首先侵入了南部欧洲;不久第一批克隆士兵在印度次大陆登陆;在美洲,克隆骑兵所向披靡。
2175年,克隆战士超过了10万,克隆工人的数目达到1000万。
虽然战后各地匪盗横行,帝国内部不时有零星的战斗,但帝国仍在不断地壮大。新一代的豹II战士很快投入使用,克隆工人也向多品种、多规格方向发展。新的克隆工厂在各地建起。
昔日小小的绿洲已经成了一座可以容纳20万人的城市。站在我父亲的办公室里,可以看到脚下一排排灰色的屋顶,一直铺到城市的边缘,间杂着一块块的黄沙地操场。每个克隆人都要在那儿被塑成预先设计的模样,不合格的就被淘汰。
太阳城的西面看不到建筑物,一切都隐藏在方圆数百公里郁郁葱葱的丛林绿洲中。时不时会传来一阵低沉的闷雷声,随即顺着干涸的伊斯河谷迅速远去。
那儿是特训基地,刚学会走路的豹II人就被送去受训。还未成年时,就已经是一名战技娴熟的战士了。
我还去过另一座庞大的建筑,它的地面以上部分拥有数千间房屋,地下部分和地上部分一样大。每个房间里安装着10个人造子宫和维持系统,我总是带着好奇和惊悸的心情看着那些玻璃瓶里的小小人形伸腿,吸吮拇指。
有数百名科学家(都是年轻的第三代)在这儿工作,控制胎儿的营养供应,通过减压装置让他们聪明或者愚蠢,取出发育异常的胎儿处理掉。昏暗的灯光下,一排排玻璃容器荧荧反光,科学家们就像是行走在海底世界的巫师。
在深深的地下室里,他们用一根特殊的探针,插入预选的父体或母体的肋骨下,取出体细胞后培养繁殖,然后放入离心管内,在含有细胞松弛素B的溶液中旋转,使细胞释出它们的核。
在另一个房间里,每一个细胞核都会与一个除去核的卵细胞结合。这些卵细胞将包含一套完整和精确的蓝图--制造出一个人的建筑图。这些魔术般的过程让我惊叹不已。
真正像谜一样的是基因研究所,它是相对独立于太阳城的一组白色建筑物,连一扇窗户也没有。没有人能随随便便走近距它半公里以内的地带,父亲亲自带着我穿过了重重铁丝网、铁门、岗哨和隐蔽的机枪阵地才深入腹地。
这儿是研究新型克隆人的基地。父亲低声说,豹II还不是十全十美的。我们在北美和远东地区都遭到了顽强的抵抗。我们还需要擅长在稻田水网地区作战的两栖战士,征服西伯利亚和格陵兰的极地战士,还有听觉视觉出众的猎杀队员
走廊上传来一阵嘈杂声,一只可怕的幼小怪物躺在小车上被推了出来。它有一副长满鳞片的身躯,上面挂满滑溜溜的粘液,四只细长的肢端长着蹼足。只有当押车的两名豹II人嘻嘻哈哈地用枪筒猛捅它的肚子时,小鱼人才费劲地转动它那发皱的圆脑袋,大声地喘着气,一些泡状的白沫顺着它的嘴角流了下来。我厌恶地后退了一步。
豹II人看见父亲,恭敬地立定脚步行礼。小鱼人停止了挣扎,用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无助地望着我。
为首的豹II队员报告说:又失败了,长官。这家伙的手脚都动弹不得,我们奉命把它宰掉。
父亲点点头。我看着小车顺着走廊远去,那个丑家伙的眼睛简直叫我发抖。
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黯然神伤。我拥有1000名最优秀的科学家和基因工程师,他们都还年轻,还需要时间,而我已经老了。他转身面对我说,你一定觉得,我看上去又老又疲倦,我在侈谈权力却没有办法防止衰老
他的目光深沉,我不能肯定里面是否包含着嫉妒的感情。
研究所里让人愉快的是那些植物。有高产量的旱稻,结合了固氮菌的土豆,能生产适于给人输入血清蛋白的马铃薯。
这些基因作物能充分利用地球上剩下的土地--它们虽没受放射性污染,但大都干旱贫瘠,气候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