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折 钩爪龙之劫 万乘之主
大风灌入,洞内温度陡升,炙热的火烘烤着洞内的三人,加上呛人的浓烟,所有人眼泪鼻涕齐流。猫瓦听到嘲风的话语,顿感不妙,无奈也看不到涅子的位置,只能挥手凭空去抓。
洞外的番人兵士望着烈焰腾腾,哈哈大笑道:“烧吧,烧吧,烧死这些该死的突厥狼崽子!”继而又恶狠狠地诅咒道,“让他们的灵魂和黑烟一起升入腾格里!”
话音未落,雷雨云一团团地出现在天空,雷声四起,顷刻间,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横扫了整个大地,倾盆的雨水熄灭了大火,又带着硕大的冰雹从天而降,砸得番人兵士哇哇乱叫,坐骑的羽毛被雨淋湿,也烦躁起来。见大队人马已经撤走,兵士也无心再纠缠,狼狈不堪地跑走了。
“真是场及时雨……”洞内的火势很快变弱,虽然被火烤得浑身发烫,但终究得救,嘲风心想着,这是老天的旨意,天不绝我谭家!
大雨洗刷着地表的血污,冒着气泡的黑红色水流汇成小溪,哽咽着流向湍急的河谷,触目惊心。洞内的空气逐渐回充,皮毛烤焦的气味似乎带着强大的催眠力量,过度的紧张和体力消耗之后,他被渐渐深浓的疲惫所攫取,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悠细的轻鼾,竟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东方渐明,但云层积霾,十分阴翳。
嘲风从草席上醒来,揉了揉惺忪的左眼,还未全醒。四周一片恬静,似乎昨天的浩劫从没发生过。但被熏得发黑的洞顶和七零八落的陈设一下子将他拉回了现实。
涅子正站在洞口,柔弱而单薄的身躯怎么背负得起国恨家仇?嘲风暗叹了口气。
仆骨领着剩下的数百号人,齐刷刷单膝跪倒在洞口,齐声喊着大巫师。
“叶护大人、铁将军双双蒙难,现在您就是我们的头领!”
这形势,也由不得涅子。
浩劫之后的突厥部落在泥泞中心惊胆战地收殓着遍地的尸体,尚未被冲走的黏稠血污吸引了无数苍蝇,它们轰叫着舔食丰盛的大餐。
仆骨认出了阿拔抱着的孩童尸骸是自己的侄儿,忍不住号啕大哭,边哭边骂着:“番狗,吃人的番狗!”闻者无不凄恻。
涅子嘴里喃喃有词,她在为这些死去的人念诵经文,超度亡魂。相对弱小的突厥部落对抗番人的战争,每次都是悲惨收场。如果稍加抵抗,就会被施以最严酷的报复。眼下部落的青壮年、妇孺多数被掠走。涅子痛苦地长吁一口气,要说这个早晨她唯一的安慰,就是没有在尸堆中找到弟弟的尸首。
他或许还活着,只是被掠走为奴了。涅子暗自松了口气,总算略微安心。
在众人依然仇视的目光下,嘲风兄妹跟着涅子打下手。遭到荼毒的突厥人死不瞑目,红红的眼睛就这么大大地瞪着,猫瓦想给他们合上眼皮,却一直合不上。
“不要碰他!”阿拔恼火了,“啪”的一掌打下来,猫瓦白皙的手上留下一个鲜红印子,“你个细作女妖!不许你再碰我兄弟的侄子!”
“住手!之前疯疯癫癫的,现在横什么横!”嘲风低喝道。阿拔愣了一下,顿觉羞愧,不敢再造次。
猫瓦冷冷一瞥阿拔,暗忖:此地不宜久留,番人如果再来一次,对付这些老弱病残便是切菜砍瓜。
“小猫姑娘,抱歉,让你们也跟着遭罪了。”涅子叹了口气,接着说,“番人已经退去,你们身体也无大碍,可以自行离去。”涅子说得波澜不惊。
此刻,整个部落都弥漫着一股绝望和恐慌的气氛。
复兴,近乎无望。
“何不求助于南边,那万乘之主呢?”
嘲风从毡帐里走了出来,眼中掠过精光,若有所思道。
对于自己的去留、出路,到了需要厘清的时候了。
虽然尚不明白为何能来到这龙时代,但仅靠兄妹二人在此蛮荒之地四处探寻,几无存活的可能。那怪鸟、巨龙、帆龙,已经给他们上了扎实的一课。要活下来,只能依靠部落或城邦,他们已经知道如何应对这些骇人之物。本着对甲骨、卜辞、金文等古老文字的深入理解,以及教书先生威迫下零零散散背下来的华夏历史,结合短短数日的观察,嘲风猜这些人是大唐时期的突厥后裔。而番人来袭,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却提供了绝好的契机。龙身上的辛饶弥沃如来纹饰,表明来者是吐蕃后裔无疑。有突厥,有吐蕃,大唐天可汗或许也存在?“我这汉人血统,自然应该皈依正统。”深思熟虑之后,嘲风决定开口试探。
与涅子四目相对之时,他便知道自己蒙对了。
“唐狗也不是好东西,你莫非是那唐狗的细作?”仆骨可真爱替主子出头,张口就来,“看你的毛色,还真更像那些个唐狗!”
“说得是啊!”附和的是阿拔,他满心悲愤道,“万乘之主,万乘之主,当初将我们赶到这苦寒之地的,不也是那些唐人吗?!”话音刚落,身旁的众人也纷纷点头。
“不得无礼。”涅子摆了摆手,神色出奇凝重,双臂微微束紧,半晌才开口道,“公子凭什么认为,那天可汗远在千里之外,就肯为我们讨回公道?”
原来,数百年前,突厥的势力一度延伸到陇西,而后不知是何原因,又渐渐被装备精良的唐军赶到这天山一带,此后虽有几次反复,但最终还是尊唐人统领为天可汗,约定再不越界。此后吐蕃崛起,屡次侵扰,导致突厥部落一蹶不振。近百年间,竟与唐人完全断绝往来,商贸的中断使得物资匮乏,加上人丁日稀,部落每况愈下。
嘲风并不知晓结果会怎样,可事已至此,回到唐人身旁似乎是明智的选择,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促成。想到这儿,他侃侃而谈:“那万乘之主,夷狄之君,是华夏正统,且我们尊其为天可汗,哪有不管之理?”嘲风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再说,那些番狗与唐人征战多年,想必已是不和。而我们刚刚与敌之精锐正面接触,这些情报,对唐人想必是极有用的。”他口中说的都是揣测,神情却跃跃欲试。
“少说两句。”在那一瞬间,猫瓦似乎预料到什么,轻轻走到嘲风的身后,拽着他的衣角,“这其中凶险你到底想过没有?”
涅子依旧沉默着,近百年来断了联系,唐人也不知道是何状况,说不定也对番人示弱,那求援就毫无用处,也许还会被拿去献俘。且这一程两千里路,要耗去好多时日。
嘲风没理会猫瓦,拱手为礼,接着说道:“当日在湖畔,蒙您搭救,又好生照料,如今部落有难,我谭某又如何能一走了之?谭某愿前往求援。”
仆骨等人闻言一凛,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千里之行凶险无比,诸事一环扣一环,如其中有一项未妥善处理,后果都不堪设想。
猫瓦咬着玉唇,狠狠瞪了嘲风一眼,气呼呼地撩衣坐下。
涅子平静地望着意气风发的嘲风,深深一揖,缓缓开口。
“谭公子,你的来历我从未问起,但多日相处,心下已有猜测,你或出身高贵,或是将门虎子、王爵之后,遇事之后,雄心迸发,盼望于年华正好时行侠仗义,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但在这世上,比这些更重要的,是要热爱自己的生命,我不忍见你父母于垂暮之年,为思子而落泪,如此,我救你便毫无意义。你还是带着妹妹,自何处来,便往何处去吧。”涅子细腻的嗓音中,似有无限的感慨和伤心。
“我的来处,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嘲风望向远方,缓缓说道,“家父时常教导我,与人为善,知恩图报,若我就此离去,心中定要久久愧疚。”他勉强一笑,“再说,我也不知如何归去了。”
“公子大义,只是为了这一线希望,要兄妹俩以身犯险,要是有什么差池……”
闻涅子此言已经松口,嘲风心内大喜,笑道:“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