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业务冷清的日子里，每小时都有数千份证书被吊销。手续很麻烦，但在发现欺诈行为、执行法院命令和信用失效的时候，这是必然步骤。除了极少数情况会直接吊销外，大多数情况下都只不过是一连串交易被撤销，涉及的只是个人的直接信用机构，或一家小公司及其信用机构。或许每年也会有一次规模较大的吊销，通常是一家大公司被债权人告上法庭，导致法院通过中级信用机构实施强制吊销。通过军事行动吊销信用证书则更为罕见，这在南奥塞梯沦陷时发生过。从理论上来讲，撤销协议适用于任何一家大型信用机构……但在今晚之前，还没有任何一家顶级信用机构下达过全球吊销令。瑞士信贷是全球十大信用机构之一，大部分业务都在欧洲，但它的证书约束范围极广，全球无数复杂网络的运行都受它影响，其中很多网民连任何一门欧洲语言都不会说。

今晚，所有那些曾经不明所以的客户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和瑞士信贷之间的关系。

吊销状况迅速蔓延。有些地方，中级信用机构发布的证书不停地超时；有些地方则更加紧急，用户直接收到了吊销通知。在欧洲，飞机和火车顺利停了下来，没有造成任何事故或伤亡。十亿次吊销被记录在案，紧急预备方案随之启动，获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

美国国土安全部注意到了这些信用吊销和不断增加的附加损失。根据多年前签署的紧急协议，美国的分析师团队向其他大国求援。中国公共安全部、印欧联盟情报系统以及美国国土安全部一致认为，一场一级灾难正在发生，这是一次极其严重的软件故障或一种新型的恐怖袭击。

而在印欧联盟情报系统的某些角落里，他们对这一事件的理解更为准确，准确得多。

布劳恩→美津里，瓦兹：我动手了，对兔子有什么影响吗？

到目前为止，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只有几个证书超时这样的小问题。这足以预测：人群并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些变化，但图书馆的骚乱必将草草收场。兔子对这场骚乱的参与程度甚至比分析师猜测的还要深，但现在它的这种支持正在慢慢消失。

在实验室里，兔子几乎是一个隐形的入侵者。很难确认这种入侵已经停止，但阿尔弗雷德的分析师已达成共识：

瓦兹→布劳恩，美津里：实验室已经出现通信故障，但不是在我们的核心区域。兔子还在这儿，但它正在变迟钝。

布劳恩→美津里，瓦兹：变迟钝？该死的，我们需要的不止这点。他的两个手下怎么样了？他们在做什么？

瓦兹→布劳恩，美津里：他们已经离开了我们的地盘。这并不完全正确，但是老顾和小顾还有兔子剩下的注意力已经被成功转移了。现在只要再多给我几分钟。

兔子感觉到了压力。它总认为自己在压力下会表现得更好，不过一般来说，压力不会那么直接，它的对手也不会那么强大，那么缺乏幽默感。除了几个低级别的分析师之外，整个印欧联盟，没有谁能开得起玩笑。

兔子通过十几个摄像头观察着阿尔弗雷德在分子认知区域留下的一切痕迹。它不久之前才潜入这个区域，也许就是这一举动吓坏了它的对手，促使他们展开了这场大规模吊销证书的攻击。它用它仅剩的一点注意力，关注着图书馆周围的盛大骚乱。唉，阿尔弗雷德和他的朋友一直没有猜到它与斯酷奇公会的关系，但是……谁能料到他们竟然发现它独爱瑞士信贷呢？谁能想到欧盟对一个主权国家的证书颁发机构拥有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呢？连它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对瑞士信贷的依赖是如此之深。

兔子还有来自其他机构的信用证书，虽然都远不如瑞士信贷那么有用，但应该也能支持几分钟。如果它们也不行了，它准备走法律途径，就证书吊销造成的严重后果提起申诉。

与此同时，它要把关注点放到更有意思的事情上来：阿尔弗雷德打算干什么？单纯的破坏？盗取专利？兔子越想越生气。它本来只是打算在阿尔弗雷德的项目中安插一个秘密后门。如今，去他的，它要把这个项目整个端走，那就从果蝇开始。

兔子开始联系它的手下。

罗伯特记得这里，他们回到了一般基因组实验室的中心区域。一排排望不到头的灰色柜子、连接它们的水晶森林，还有空气压缩管道，前方传来了类似纸板箱被轧碎的声音。

陌生人的PDF文件解释了印在柜子两侧的缩略语：

果蝇分子认知

罗伯特→米莉：果蝇？他让我们把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小盒子都放在这儿了，我们得在柜子上面、柜子之间都找找。

米莉→罗伯特：好。牛皮大王的解释你读了吗？我不相信他说的话。

“嘿，嘿，我的朋友！”说曹操，曹操就到。神秘陌生人，米莉口中的牛皮大王先生出现了。即使在阴影中，他的皮肤也闪耀着绿光。脸是谢里夫的，但笑起来嘴巴大得不像人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几分钟前阿尔弗雷德就发现我们在这儿了，”陌生人四处看看，似乎期待着敌人出现，“所以现在我不在乎他能不能听到你们或者我说话了！你还能怎么样，阿尔弗雷德？你打算关掉我，但我打赌我还能再坚持一两分钟呢。噢，我想你可以把自己的项目也停掉。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立马消失。”他回头瞥了一眼米莉和罗伯特，继续低声说道，“如果他真这样做了，那就说明他走投无路了。不过即便这么做了，他也无力回天了，因为你们还有我的PDF，你们仍然会留在这里破坏他的秘密计划。”

神秘陌生人招手让他们过去：“有关这部分的解释，你们看懂了没有？”他指了指柜子，“认知分子生物学，简称分子认知。阿尔弗雷德的人已经为他们的研究创造了理想的动物模型。”

“果蝇？”罗伯特问。

“我不相信，”米莉说，“果蝇没有思想。你的‘阿尔弗雷德’——或者你自己——能拿它们做什么呢？”

陌生人不屑地笑了笑，罗伯特注意到米莉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她可能比罗伯特更善于对付这个控制狂。毕竟，她并不渴求他的帮助。

“啊，米莉，你是读了，但你没明白。如果现在你能联网，再刻苦研究几百个小时，也许你就会明白，分子生物学更多地依赖于数据深度和分析，而不是某种特定的生物体。在他的阿氏黑腹果蝇中——你们是这么叫它们的吧，阿尔弗雷德？——我们已经发现了某些代谢途径，它们是所有动物认知的基础。”

除了他添加的评论之外，整段话听起来确实像是PDF中的内容。

他们转了个弯，看到了说话声的来源。

“你瞧，阿尔弗雷德的三十万只果蝇被装在一个个可以便携运输的弹药筒中。”陌生人的脸和身体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来的谢里夫了，“我得承认，我知道这些小虫子是什么，但我真的不清楚阿尔弗雷德打算用它们来做什么。肯定是用来研发一种奇怪的疾病，也许是认知疾病？或者他想率先研发出一种毒品，又或者他在研究洗脑术。但我知道——”

一排排果蝇弹药筒被放在一张巨大的传送台上，这个传送台比罗恩·威廉姆斯精工课上的任何东西都大。弹药筒从台子一头滚到另一头，正好穿过陌生人的身体。他延迟了半秒钟才发现，随后敏捷地从台子上跳了下来。

“但有一点我能肯定：他正试图把它们运出去。”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

“嘿，相信我，米莉小姐。你见过阿尔弗雷德，他就是那个企图谋杀胡安·奥罗斯科的家伙，他是个疯子。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检查一下这些包裹上的标签。”

对，空中特快的标签上都有加密的目的地。第一个弹药筒正要从台面上滑下来，落向离它最近的空气压缩管道。

陌生人急得直跳脚：“只有你能拯救人类！只要把那个圆筒拨到下层传送带上，不要让阿尔弗雷德得逞！”

米莉似乎被说服了，她向台子边冲去，从空气压缩管道中取出包裹，扔给罗伯特。他抓住了一个、两个、三个，现在他已经抱了满怀，白色圆筒如泡沫一样轻。

陌生人的形象僵了一秒钟，突然又动了起来。

“哈！干得漂亮。”他对着墙稍微挥了下手，“看到了吗，阿尔弗雷德？把兔子惹急了，后果可是很麻烦的！”兔子？这个生物转过来对着他俩，老天，它看起来确实有点像兔子。“好险，但我赢了！我是说，我们拯救了人类。”它拼命地站起来，但整个身体都是歪的，“该死的阿尔弗雷德。他正在一点一点地关掉我的连接。也许我应该以西方坏女巫的形象退场，我的意思是……死掉。”

这个生物旋转着，夸张地呻吟着，它的身体在慢慢消融。它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对罗伯特说了一句：“哦，别放着弹药筒不管啊，把它们放到下层传送带上就行。”

罗伯特没有动。

“我说真的！”陌生人说道，语气十分严肃。它胡乱挥舞着手臂——是在更加夸张地演绎着死亡，还是在寻找解释？“如果这些虫子是传染病载体，你们就位于爆发中心！下层传送带会将它们直接送到焚化炉，这样一切就都安全了。”

米莉摇了摇头：“不，那是另一条通往空中特快发射器的通道。”

“看看我的PDF，你这个傻瓜，里面有地图。”

“我看过我自己的地图了，今天下午缓存的。”米莉露出胜利的微笑。

兔子停滞了两秒钟，然后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瞪着米莉：“我恨你，米莉·顾，你这邪恶的家伙。在你来搅局之前，一切都很顺利，我会报这个仇的。”

然后它开始大喊：“现在，我会先找你报仇，阿尔弗雷德。如果我失败了，你也好不了！我要告发你。我正——”

兔子的影像不动了。一阵寂静之后，罗伯特听到一个微弱而遥远的声音：“……救命。”

然后兔子彻底消失了，罗伯特和米莉面面相觑。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一排排的柜子了。

“你觉得它真的没了吗，米莉？”

“我……不知道。”

米莉→罗伯特：但是，如果牛皮大王没完全撒谎的话，这个叫阿尔弗雷德的人应该还在附近。她大声喊道，声音里流露着恐惧：“也许我们应该留在这里等警察来。”

“好的。”

米莉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她沉默了一阵儿，既没说话也没发默信。罗伯特放下手中的圆筒，在黑暗中左顾右盼着，这里应该没有敌人的机器人了。阿尔弗雷德还能拿果蝇做什么呢？那个家伙还能对米莉和罗伯特本人做些什么呢？

米莉→罗伯特：声音听起来不一样了。

罗伯特疑惑地看着她。米莉画了一个金色箭头，指向他们来时经过的走廊。

米莉→罗伯特：我跟着你来到这里时把一路上的所有情况都做了记录，现在有些新的声音出现了，很可能是在老鼠柜子那边。你在那边有没有安装过什么东西？她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罗伯特敲着他的键盘：

罗伯特→米莉：我们把大部分设备装在了那边。

米莉抬起了头。

米莉→罗伯特：跟我们在这边听到的声音一样，有人在打包另一批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