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米莉记事起，就没什么祖父母缘。爱丽丝的父母和祖父母以前都住在芝加哥，如今都已不在人世。在鲍勃这一边，罗伯特和死了差不多，不过他又活过来了！现在米莉担心再次失去他。

还有莉娜……

莉娜只是在官方信息中死了。莉娜说服了鲍勃，让隐私之友放出了这个谣言，莉娜甚至让他对米莉也保密。但鲍勃告诉了米莉真相，这是明智的做法，因为米莉迟早也会发现的。但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对鲍勃做出保密的承诺。就连她和罗伯特关系还正常的时候，看到罗伯特如此绝望的样子，她也没向他吐露过半个字。

但现在，米莉自己却越来越绝望了，她已经五个月没见过莉娜了。在艾兹拉·庞德事件之后，她差一点打电话给莉娜。但那除了能验证莉娜对罗伯特的看法之外，什么忙都帮不上。鲍勃对罗伯特的问题只会视若无睹，他就是个懦夫。爱丽丝不是懦夫，但她最近正忙着培训，看起来进展很不顺利。好吧，米莉心想，我自己能搞定。她利用了祖尔菲卡·谢里夫，制订了一个巧妙的康复计划。一开始，计划执行得不错。谢里夫的网衣很容易破解，她可以直接接触到罗伯特。但在罗伯特的圣地亚哥分校之行过后，她才意识到，还有别的人也在利用谢里夫。

是时候去见见莉娜了。

米莉等到周末，叫了辆车来到金字塔山。每到星期六，这里总是非常热闹。鲍勃说这里让他想起他小时候的那些电子游戏厅。你得亲自到场，到了之后就能玩上各种各样有真实触感的绝佳游戏。这里虽然由巴哈赌场运营，但针对的却是还未到法定赌博年龄的孩子们。米莉看中的是乐园强大的安保系统，即使罗伯特好奇她的行踪，也不太可能跟着她找到莉娜家去。

她把自行车从车后面的架子上取下来，把它伪装成一头小毛驴。她选了经典的日本漫画形象：大眼睛，竖起的头发，樱桃小嘴。变成这副模样之后，应该就没人主动来找她一起玩了吧。

米莉牵着小毛驴，沿着环山小路走着。她关闭了日漫影像，想观察一下如今的流行趋势。呃，大部分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斯酷奇形象。满眼都是塞西普尔和芭芭雅嘎。一年前，斯酷奇还默默无闻，现在却比一些大公司的名头还要响，连最新版《白垩纪归来》的重大发布都被它盖过了一头。这里有上百种不同的斯酷奇角色，有的狡猾地窃取了别人的知识产权，有的来自偏远国家的民间传说。形象都非常非常恶俗，一点创造性都没有，怪不得铁粉都是些小孩子。

快到山顶的时候，一只斯酷奇小兽仰天长啸。那不是电子合成器发出的声音，这只斯酷奇小兽是乐园里的蹦极车在她的视角里对应的虚拟形象。蹦极车的车舱从山谷弹上天空，到达顶点的时候加速度几乎达到四个G，让乘客们体验完长达一分钟的零重力自由落体运动之后，才回到乐园地面，这是南加州最刺激的游乐项目。现在米莉的朋友们对它嗤之以鼻，说它“跟空快投递的包裹差不多”。但米莉小时候在这里度过了许多个快乐的下午，反复在半空中弹上弹下。

今天，去往东门的路程她走了一半，但她一个游戏也没玩。她十分谨慎，不让自己触碰任何游玩设备，别说上去玩了。她尤其不想碰那些可爱的毛茸茸的小动物，除了门口，金字塔山的规矩就是：“碰了就要付钱”。那些花式推销让她心烦意乱，也许她应该花钱玩一局。

她停下来望向山坡，那边一片喧闹。但如果你仔细听，就会发现灌木丛中的那些孩子各自玩着不同的游戏。乐园调度得很好，玩家和设备都不会互相干扰。她的伪装造型选得对，经典的日本漫画形象对那些乡巴佬来说太高雅了。

“要不要来一局《双星奇缘》？两个人就可以玩。”

“咦！”米莉差点被毛驴绊倒。她转过身去，把自行车横在自己和那个声音之间。这是个真人，也用着日漫造型。米莉切换到实体视角：是胡安·奥罗斯科。这运气也太差了，她完全没想到他会喜欢经典日漫。

她找到准备好的声音，是安妮特·罗素尖细颤抖的英音腔调：“今天恐怕不行，我想玩更宏大一点的。”

胡安，或者说他展示的那个竖着头发的小动物，歪头问道：“你是米莉·顾吧？”

这种问法非常不礼貌。不过你能指望一个十四岁的小废物多有礼貌呢？“是又怎么样？我还是不想玩。”她转身推着车就走。胡安跟了上来，他带着一辆轻便的折叠自行车。

“你知道吗，我和你爷爷在查姆莉格女士的写作课上是搭档。”

“我知道。”讨厌鬼！如果胡安知道了米莉的计划，罗伯特可能也会知道，“你在跟踪我吗？”

“这又不犯法！”

“这不礼貌。”她看都不看他，大步快速地往前走。

“我并没有一直跟着你。我只是一直希望能遇到你，然后我看到你从西门进来了……”也许他只是设置了临近警告，“那个，你爷爷在帮我，呃，提高写作水平，我觉得我有进步。我在教他怎么穿戴网衣，但是……我为他感到难过。他似乎总是气呼呼的。”

米莉继续走着。

“反正，我在想……如果他能遇到一些老朋友……也许能好受些。”

米莉转身瞪着他：“你在招募人手吗？”

“不是的！我是说，我是有个可能对老年人有益的联盟，但这是另外一回事。你爷爷在学校帮了我的忙，我也想帮他。”

他们走在下坡的路上，快到东门了，这是金字塔山赚钱的最后机会了。越靠近门口，推销的力度越大，乐园所有的游戏一齐上阵了。毛茸茸的小动物在他们身边跳着舞，乞求能被抱起来。这些小动物背后是实体机械装置，如果你伸手去碰它们，就会摸到柔软浓密的毛发，还能感觉到它们身体的重量。乐园在门口兜售这些小机器人，即使不买也可以拥抱告别一下，再说抱一下又不要钱，很多好不容易忍到这里的孩子就是被这一招击垮了。米莉小一点的时候，每个月都要在这儿买一个玩偶，她最喜欢的那个现在还在她的卧室里摆着。

她推着她平凡无奇的小毛驴穿过人群，一路避开说话的小熊、迷你斯酷奇兽和真实的孩子们。随后，他们走出了大门。米莉出了点小故障，人工影像随即消失了。她变回了那个普通的胖女孩，推着一辆傻乎乎的自行车。胡安看起来就是个紧张的瘦小子，他带着一辆亮闪闪的新自行车，但他好像不知道怎么打开它。

我不想让他发现莉娜的秘密。

她伸出手指戳向他的胸口：“我爷爷没事，不要拉他去搞什么付费的阴谋。出了学校，你就离他远一点。”她飞快地显示了一下安妮特给他们的复仇者小圈子制作的影像，他吓得往后一缩。

“但我只是想帮助他！”

“还有，如果我再发现你跟踪我……”她转成非实名模式，并把消息设置为几小时后自动发送。

无名氏→胡安·奥罗斯科：如果你把我惹火了，小心你的成绩单大变身。

突然的沉默让胡安稍微睁大了眼睛，接下来他得好好消化一下这条消息了。

当然，这都是虚张声势。不管米莉怎么装，她都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

她蹬了几下自行车，翻身骑了上去，可是差点连车带人摔倒在地。不过最终她稳住了，一溜烟冲下山坡，甩掉了胡安。

“彩虹尽头”退休之家坐落在金字塔山西北的一个山谷里。这地方年代久远，远近闻名。它是六十年前建成的，远在这一带被开发之前。鼎盛时期是21世纪初，一大批老年土豪住进来的时候。

米莉沿着自行车道骑着，竭力避开所有路人。她的访客卡还有效，但在“彩虹尽头”，小孩子并不受待见。她小时候来这里看莉娜时觉得这里就是魔法世界，这里的实体草坪和西福尔布鲁克的虚拟草坪一样美丽，这里有真正的铜像。柱廊和砖墙也是真的，比大多数商场的都要精致，不过最高档的那几家除外。

后来，她在学校里钻研老年问题，不可避免地得出一个悲观的论断：“彩虹尽头”里仍然有钱，但这些钱来自那些找不到更好的出路的人。留在这里的大部分人在投资或治疗上都不怎么顺利，只是靠着对医学奇迹的幻想勉力支撑着。

胡安没有试图跟踪她，也没隐身，她探测到他往东边去了。他蹬着好不容易才打开的折叠自行车，往梅斯塔斯区去了，她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胡安·奥罗斯科会不会是在圣地亚哥分校劫持了谢里夫一会儿的那个小流氓呢？不可能，那是个喋喋不休的牛皮大王。而且牛皮大王先生还是有点真本事的，也许跟米莉不相上下。

行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莉娜的家就在前面第二条街的尽头，该打开图层，好好准备一下了。关于这次见面，她想了很多，一直在想该说些什么话，可能会遇到的打击……她在二年级时亲眼看见了“第12型顽固性骨质疏松症”的威力。从那时开始，她就做了一些设计，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了一套专属视像。

首先，她把路旁的树变得又高又大，看起来完全不像棕榈树。在她沿着山坡向上走的时候，高大的阔叶树木变成了常绿的针叶林。当然，这些都只是没有实感的图像而已。她的衣服上没有装游戏带，也没有微型空调。尽管她把天气设成了阴天，树枝弯得很低，太阳照在她身上仍然毒辣辣的。也许她应该把热浪想象成某种咒语，她以前也这么想过，但总被别的更重要的改进耽搁了。她花了好几个月来构建这个世界，这套视像不会比任何商用幻象逊色。虽然它借鉴了上百种幻象，但最终效果是米莉根据她对莉娜的感觉独立创作的，她没有对外公布过自己的作品。虽然大多数视像与人共享之后会更有趣，但这个不一样。

最后，她一个急刹车，翻身下车，最后几百英尺只能步行。周围还有几个人，但在她的视像中，他们都是面目模糊的农民。人行道和轮椅道在她眼中成了林间小路和长满苔藓的台阶，她好几次差点因为虚拟和现实的错位而被绊倒。不过她现在是个谦卑的求助者，吃点小苦头也是应当的。

然后她来到了树林深处，偶尔会有岔路，指向树林深处的人家。她视角中的树木都是参天古木，巨大的树枝高悬在她头顶上空，米莉推着车走在林间古道上。住在树林深处的人级别比较高——不见得有莉娜那么高，但仍然是令人敬畏的权力阶层。米莉低头看着地面，不希望有人前来和她搭讪。

她转过最后一个弯，又走了五十英尺，终于来到一座宽敞的木屋前。她抬头望去，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的并不是天空，而是阳光照射下明亮的绿色。森林最高的树冠就在这个地方的正上方，这里就是女巫的家，古老智慧的源泉。她把自行车靠在木墙上，伸手拍了拍巨大的黄铜门环。门环发出铮铮的声音，在她耳朵里回响着。实际上，门上装的是莉娜从帕罗奥图带回来的旧门铃，响起来的是20世纪的难听旋律。

过了一会儿，米莉听到屋里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大门吱呀一声朝里打开。米莉的幻象不够用了：一个女人，看起来不比学校的老师老多少。你在这儿干什么！米莉惊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很少遇到这么令她震惊的事。过了一会儿，她镇静下来，礼貌地点点头：“你是向秀？”

“没错。你是米莉，莉娜的孙女，对吗？”她侧身让米莉进来。

“噢，我以为你不认识我呢。”米莉走进屋，脑子飞速地转着。向秀看起来太年轻了，不像个真正的女巫。好吧，那就让她当莉娜的学徒吧，叫什么来着——新女巫。

新女巫向秀笑了：“莉娜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我还在学校见过你一次。莉娜同我说过你会来的，嗯，早晚的事。”

“那么……她肯见我喽？”

“我去问问她。”

米莉微微鞠躬：“谢谢您。”

新女巫向秀把米莉带到一张软座椅子前，旁边有张堆满书的桌子。“我去去就来。”

米莉在椅子上坐下来。哎哟，这是硬塑料椅子。而那张桌子……嗯，上面的书是真的，是那种用来即时阅读的书。每一页上的内容可以随便定义，但纸都是真纸。当然它们不是米莉想象中的那种大部头古董书，但也堆得够高的。书堆顶上是一张浏览纸，非常违和。这说明幻象需要改进了，米莉随手把它变成了一本闪着荧光的魔法书。她往前凑了凑，观察着那些书——机械与电子工程。这应该是新女巫向秀的，米莉查看过罗伯特班上每个学生的背景。桌子底下那箱小玩意儿应该是她在精工课上的作品，米莉认出了在新闻中见过的那个弯曲的传送平台。

怎么会这么巧？向秀和莉娜竟然成了室友……

她身后传来了声响，通往里面的房门打开了。是新女巫向秀，身后紧跟着老女巫，米莉已经为此准备好了影像。莉娜现实中的轮椅有六个万向轮，实用但无聊。但女巫莉娜的轮椅装着六个向外倾斜的银边大木轮，一滚动起来，边缘就冒出一圈圈蓝色的火花。在米莉的幻象中，莉娜穿着深黑色的衣服，就像经典魔法场景中出现的那样，深不见底的黑色仿佛吞噬了周围的光芒，掩盖了穿衣人的面容，莉娜的女巫帽被随意地挂在高高的椅背上。米莉的特效就到这儿了，她总是让其他部分保持原样。实际上，她设计的这些视像只是为了衬托她的祖母，更好地展现出她本来的风采。

老女巫上下打量了米莉一番，开口问道：“鲍勃没跟你说过别来烦我吗？”但她的语气不像米莉担心的那么生气。

“他说了，但我太想你了。”

“噢。”她身体微微前倾，“你妈妈怎么样，米莉？她还好吗？”

“爱丽丝很好。”莉娜对爱丽丝的情况太了解了，但她没有必要知道她的烦心事，知道了也帮不上忙，“我想跟你谈谈别的事情。”

莉娜叹了口气，闭上了她深凹的眼睛，然后睁开时似乎带着笑意：“见到你我很高兴，小家伙。我只是不想和你或者鲍勃争论。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那个人知道我还活着。”

“不会的，即使有争论，我也会只争一下下的，莉娜。”尽力让事情朝积极的方向发展，但还要留有余地，争取下次还能前来拜访。“你不用担心那个人。”莉娜措辞犹如传统魔法情景再现，只可惜罗伯特不得不担当大魔王的角色了，“我保证不告诉他你的秘密。”至少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不会，“我来的路上很小心，再说那个人一点儿也不擅长跟踪。”

莉娜摇摇头：“那只是你的想法而已。”

新女巫向秀在轮椅旁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她也许能帮上忙。“你每天都能见到那个人，对吗，女士？”米莉问道。

“是的，”向秀说，“我们一起上精工课，还有露易丝·查姆莉格的搜索与分析课。”

“查姆莉格女士还可以——”至少教那班笨学生是绰绰有余的了。米莉及时咽下了后半句，但她还是感到自己脸红了。

新女巫向秀似乎没注意到米莉的尴尬：“其实她很不错。我一直这么跟莉娜说。”她瞥了一眼老女巫，“露易丝很擅长提正确的问题，这个我花了一辈子才理解。是她让我明白了分析包的重要性，别人都没做到这一点。”她指了指那本旧魔法书。米莉有点惊讶，查姆莉格女士人是不错，但她总是满嘴的陈词滥调，而且又啰里啰唆的。

不过，即便对方是一个新女巫，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反驳。更何况米莉正在努力示好。她轻轻点了一下头，说：“是的，女士。不管怎样，您经常见到那个人，他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向秀摇摇头：“他是个奇怪的人，看起来是那么年轻。罗伯特，我是说‘那个人’，有时候表现得很亲切，但突然就能翻脸不认人，我见他对好几个孩子这么做过。老年人都躲着他，我觉得温斯顿·布朗特就很讨厌他。”

是的，米莉看到了温斯顿上周六在圣地亚哥分校图书馆不安的表现。虽然当时她主要忙于抢夺祖尔菲卡·谢里夫的控制权，但温斯顿的敌意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

新女巫向秀扫了一眼坐在轮椅里的虚弱的老太太：“莉娜对他的评价恐怕是正确的，他总是利用别人。他假装欣赏我的精工课作品，转头就把它抢走了。”

莉娜咯咯地笑了起来，老年人都很擅长这么笑。米莉觉得这笑声是衰老带来的唯一的好事。“秀，秀，你不是跟我说过看到他切割那辆车的时候，你高兴坏了吗？”

新女巫向秀面露尴尬：“呃，是的。我是从火箭模型和自制射频控制器开始喜欢上科学的。如果不能亲手操作，我就会一事无成。可是现在，我们都接触不到真实的东西，只能通过层层封装好的标准零件来控制——这和我自己发明的安全硬件环境也脱不了关系。所以说，罗伯特和我都想打破一点什么。只是他真的付诸行动了，我真的为他感到高兴。但他并不关心我的想法，我只是他随手找到的一件工具而已。”

莉娜又笑了起来：“你太走运了，才几天就把他看透了。我可是花了好多年。”她举起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撩了撩头发，现代医学在莉娜身上并非完全无用。五年前她得了帕金森症，米莉还记得她不由自主颤抖的样子。现代医学治好了她的帕金森症，让她保持了清醒的头脑，还预防了其他大大小小的疾病，但她的异常骨质疏松症却无法治愈。早在二年级的时候，米莉就从技术上明白了这一点。至于她精神层面的疑惑，就连爱丽丝也无法排解。

米莉端详着老女巫饱经风霜的脸：“我……我很高兴你花了很多年才看清那个人。否则你们就不会有鲍勃了，然后他就不会跟爱丽丝结婚……也就没有我了。”

莉娜移开了视线。“是的，”她嘟囔道，“鲍勃是我待在他身边的唯一理由。我们给了鲍勃一个温暖的家，他在孩子面前总算有点人样，至少在他发觉自己再也无法掌控鲍勃的生活之前。那时鲍勃已经长大，离开他到海军陆战队去了。”她又将视线转到米莉身上，“我为自己感到高兴，和你爷爷结婚是我犯的一个大错误。但这个错误也把两个可爱的生命带到了这个世界——而这只花了我二十年的时间。”

“你从来不会想他吗？”

莉娜的眼睛眯了起来：“你这是准备跟我吵架吗，小姑娘？”

“对不起。”米莉走过去跪在莉娜的轮椅旁，伸手握住莉娜的手。老太太笑了，她知道米莉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还没有准备好完全有效的托词，“你和他分开了那么多年。我记得你来看过我，那时候那个人身体还好，但他从没来看过我。”那时候莉娜已经上了年纪，并且是个忙得不可开交的医生，但和米莉聊天的时候她最开心了。“那时你幸福吗？”

“当然了！过了那么多年，我终于离开了那个怪物！”

“但是那个人发病之后，你又回去照顾他。”

莉娜翻了个白眼，回头看着新女巫向秀：“我一说暗号，你就把这个小浑蛋踢出去。”

向秀迟疑地说道：“呃，好吧。”

“但是现在先……别踢。”莉娜回头看着米莉，“这个问题我们早就谈过了，米莉。是鲍勃来‘彩虹尽头’求我回去帮忙的，记得吗？他带着你一起来的。鲍勃从来不明白我和罗伯特之间的问题。上帝保佑他，他不明白我们表面上的亲密只是做给他看的。但他的恳求和你可爱的脸蛋让我无法拒绝，只好答应在那怪物的最后几年照顾他……有时候，人痴呆了之后反而变得温柔起来。大概有一年的时间，罗伯特眼看就要不行了，但还能认出身边的人，记得我们的过往——那段时间他变得很温顺，我们竟然融洽地相处了一段日子。”

米莉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说罗伯特得的这种痴呆病可以治好，那时他已经从温顺的状态恶化成植物人了。米莉，如果不是这个奇迹出现，我会一直陪他到最后的。但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会变回原来的那个怪物。”莉娜伸出一根弯弯的手指，指着她的孙女，“吃一堑，长一智，所以我躲得远远的，明白了吗？”

但她的另一只手还握在米莉手中，米莉轻轻地捏了一下。“但这次可能会不一样。他们治好爷爷的时候，他身体里的某些部分已经死了。”那是李晋的理论，不是米莉的，“我知道他现在还是经常发火，但那是因为他失去了太多东西。也许你记忆中他的那些坏毛病也消失了。”

莉娜用另一只手朝新女巫向秀一指：“你没听见秀刚才描述过他崭新的高贵品质吗？”

米莉想出一个对策：迅速转移话题这一招对爱丽丝不灵，但有时候却能分散鲍勃的注意力。她看了一眼新女巫向秀，然后说道：“莉娜，自爷爷生病以来，你就住在这里。既然你不来看我们了，你完全可以搬到其他任何地方去。但你还是住在离家十英里远的地方。”

莉娜扬起了下巴：“我在圣地亚哥住了很多年。我不能为了这个就放弃和老友相聚、去熟悉的店里购物、徒步远足——好吧，徒步远足我是放弃了。但重点是，就算那个人重生了，也不能再让他来打乱我的生活！”

“但是——”现在非常危险了！“——你以前认识向博士吗？”

老女巫抿紧了嘴：“不认识。你是不是想说或者暗示，既然‘彩虹尽头’住着两千五百个老家伙，我们两人成为室友一定不是巧合？”

米莉没有回答。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新女巫向秀：“是我选的。今年夏天，一得到医生的允许我就搬到这儿来了。我在这里算年纪大的，但我还生龙活虎着呢——”她尴尬地苦笑了一下，“他们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于是我主动提出与人合住。这个安排挺不错的，你奶奶比我小十岁。但在我们这个年纪，这点差别可以忽略不计。”她拍了拍莉娜的肩膀。

米莉记得莉娜在彩虹尽头担任了多年的心理咨询师。如果有人可以做向秀室友的话，她是不二人选。她睁大眼睛，刚想提这茬儿，就看到了莉娜警告的眼神——那眼神的意思清楚极了，跟直接发默信差不多。

过了一会儿，莉娜在轮椅上换了个姿势。“明白了吗，小丫头？完全是巧合。不过这安排确实挺有用的，秀让我对那个人在现代教育系统中的经历了如指掌。”她朝米莉狡黠一笑，犹如一个真正的女巫，根本用不着米莉特效的衬托。

“对，”向秀说，“我们都盯着他呢。”

“这次那个怪物再也抓不着我了。”

米莉往后退了几步：“你们俩组成联合体了！”她没想到两个女巫能拥有如此真实的现代魔法。

“什么体？”新女巫向秀问道。

“联合体。就是长处和短处互补的搭档。对外时，你们是一体的，代言人是行动方便的那个搭档。通过这样的合作，可以取长补短，做到单独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

向秀不解地看着她。

噢。米莉向她俩发了条测试信号。除了莉娜的医学信息，她们都没上线。米莉被自己的幻象搞得心烦意乱的。“你们都没穿网衣吗？”

向秀指了指她的书桌：“我有浏览纸和那堆书。我有那么多正经的知识需要学习，没时间去搞什么网衣，米莉。”

米莉差点儿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向博士，您对网衣的理解太片面了。我是说，查姆莉格女士不是说过吗，有些分析包是没法百分之百支持静态视频图像的。”

新女巫向秀勉强点了一下头：“她给我看过BLAST9。但我觉得那不过是披着花哨游戏外壳的分子设计而已。”

“那是因为你在浏览纸上运行它，功能当然差远了。”

新女巫向秀低下头：“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我先从简单的学起，从浏览纸上可以运行的东西开始。”

莉娜盯了向秀一会儿，然后整个人仿佛缩进了她的轮椅里。她低头看着她的孙女：“可怜的米莉，你不明白。你生长在相信可以忽略人体局限的时代。”她仰起头，“你从来没读过《年龄的秘密》吧？”

“我当然读过了！”

“噢，对不起，米莉，我相信你读过。毕竟，这是我那位讨厌的前夫最著名的作品。我必须承认，那些诗是天才之作。它们‘令人无法承受的重量’都源自他内心的痛苦，转而又印证了赤裸裸的现实。但你理解不了，是吗，米莉？你周围充斥着虚假的医学承诺和不成熟的疗效，它们让你看不清埋藏在其背后的真相。”她停下来，晃着脑袋，犹如帕金森症复发一样。不过也许她只是犹豫不决，不确定该不该继续说下去，“米莉，真相是，如果我们足够小心且幸运的话，我们可以活很久，直到变得又老又虚弱，疲惫不堪，最后主动放弃挣扎。”

“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莉娜。你只是运气差了点，但你会好起来的，这是早晚的事。”

听到莉娜咯咯的轻笑声，米莉这才想起来“这是早晚的事”是罗伯特诗中经常出现的一句话。

祖母和孙女互不相让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莉娜说道：“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对不起了，米莉。”

米莉低下头。但我只是想帮忙！奇怪了，那个奥罗斯科也是这么恳求我的。好吧，也许他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浑蛋，也许他真的可以帮上忙。但他还说了些什么很重要的话来着……对了！米莉突然找到了转败为胜的办法。她抬头看着她祖母的脸，露出无辜的笑容：“你知道吗，莉娜……那个人，开始学习穿网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