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HREE 22
尽管大雨过后留下了几厘米深的烂泥,但在山谷中走路还是比爬山容易。尽管绿草之下隐藏着满是积水的深坑,驮猪却可以吃到柔软的青草。雨已经停了,但天空还是阴云密布:这可是隐蔽前进的好天气。螺旋牙线的残体(或者说铁先生的残体)和昨天一样,他在三辆车的最前方侦察,指引路线。瘸腿让他的速度慢下来,但对他的敏捷性没有太大影响。
地图收起来了,不过阿姆迪已经记住了:“西边的山要比东边更平缓。前方有个向下的陡坡。”
拉芙娜也记得这个。“向下的陡坡”说得太轻巧了,实际上,它是地图上的轮廓线汇聚成一条曲线的地方,也就是峭壁。阿姆迪没有否认这一点,他现在担心别的事:“再过几个小时,最多两天,我们就会进入一个村子、客栈,或者是务农的爪族。我们该跟他们说什么呢?”
“根据具体情况决定啊,阿姆迪。”拉芙娜说。可怜的家伙。他正在准备即兴发挥呢。当然,这时候他不用考虑前方的陡坡,不用担心他们的粮食(包括拉芙娜认为所有可使用的东西)短缺,以及同时被三个不同的势力追捕的事实。一阵风现在吹过草地。当然,这不是极地寒风,但冷意还是穿透了她湿透的外衣。他们又累又冷,又……还是想点别的吧。
螺旋牙线走到了后面,围着散布在草地上的巨石转悠。他的警觉性令人欣慰,尽管每过一天,切提拉蒂弗尔他们追上来的可能性就越小。阿姆迪可不放心,他的几个脑袋一直跟着那个四体:“说不定不等我们下坡,就会撞见本地爪族!”
拉芙娜注意到,杰弗里放慢了车的速度,关注着螺旋牙线的行动。其实,这些草地看上去跟王国的老式农场差不多。在转基因饲料作物问世之前,爪族对于种植业的理解更像是人类的禁猎区。传统的爪族农夫让土地更适于捕猎。他们会饲养牲畜,保护它们不受其他食肉动物的伤害。有时,“农场围栏”会被误认成自然形成的成排树木和落石,不过她在附近没看到与它相似的东西。
巨石后面突然传来哀鸣声。一个单体大小的生物飞奔出来,向草地外跑去。螺旋牙线的三个组件从两侧包抄。那家伙一个急转身,轻巧地向草地中心跃去,不过螺旋牙线的跛脚组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它别无选择,又一个急转弯,沿小路直奔向货车,螺旋牙线的三个组件紧追不舍。
这家伙太大了,肯定不是黄鼠狼。况且有一只黄鼠狼出现,接着就会有更多黄鼠狼,你甚至有可能会成为它们的盘中餐。这家伙身体的中间部位还长了一对肢体!正当它从拉芙娜的货车前狂奔而过时,她发现那对“肢体”只是件破烂的旅行斗篷。
同时发生了好几件事。拉芙娜的驮猪受到惊吓,几乎挣脱了缰绳。杰弗里和阿姆迪的一个组件从最前面的车上跳了下来。
“上啊!”她身边的阿姆迪说。就在螺旋牙线大步走过时,阿姆迪的其他组件也跳了下去,紧随其后。
杰弗里左右跑着,挡住那家伙的去路。
拉芙娜站起来。“当心——”她话音未落,那家伙飞快地绕过了杰弗里。这时,螺旋牙线跑在前面的组件追了上来。他们形成包围圈,逼着那个家伙后退。阿姆迪的全部组件在拉芙娜的货车前一字排开。包围行动只是临时起意,但无疑是一次完美的团队协作。那家伙不再跑了,只是蹲在地上,发出可怕的尖叫声。
一秒钟过去了,没有人动。三秒钟,嘶吼声也停了。那家伙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对手,然后盯着组件数量最少的那一个:杰弗里。一个共生体的攻击足以致命,但如果对手是个单体呢?杰弗里看起来非常冷静。他盯着那家伙,嘴里还跟大家说着话。
“拉芙娜,坐下。别让驮猪过来。”他的那辆货车前进了五十米,之后偏离主路,向草地驶去,“阿姆迪,干得好。如果再站直点就更好了。”
突然拉芙娜发现阿姆迪在发抖。他的组件都很高大,足足有八个,可他一直把自己当作人类的小孩,连心中的榜样都是人类。阿姆迪尽力抵抗,八个组件都摆出了随时出击的姿势。他分别对那个单体和杰弗里身后的螺旋牙线说了几句话。螺旋牙线一直绕着杰弗里打转,他似乎计划着对单体发动突袭。现在他后退了一点点,拦住了那个单体的退路。
“你带了吃的东西吗,阿姆迪?”杰弗里问。
“嗯,就看你能不能说它是了,”阿姆迪把嘴巴伸进一只背篓,叼出一根长着绿霉的大香肠,“反正现在我是吃不了这玩意儿。”他小心翼翼地咬着香肠。
“那把它给我们这位新朋友,好不好?”
“啊!好。”阿姆迪对那个单体说了句什么,然后把香肠扔了过去。香肠刚好掉在了单体旁边。
单体没有立马过去。那家伙先看了一眼阿姆迪,又迅速转向杰弗里和螺旋牙线,确认他们的反应,最后又用犀利的眼神盯着阿姆迪。一个单体居然会如此关心自己周围的情况,真是稀奇。
那个单体又警惕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扑向香肠,一口咬住了它。香肠硬得跟石头一样。单体把香肠丢回地上,用爪子摁住,努力地啃着。那家伙低下了脑袋,但还是左观右看,警惕着周遭的任何威胁。
突然单体说起了咯咯的爪族语,声音从肩膀处传来。拉芙娜听出了“害怕”这个词的和声。也有可能是个否定句,意思是“不害怕”。这节和声一直重复着,连成一段更为复杂的旋律。
“看来她会说话。”杰弗里说。
大家都放松了一些。拉芙娜指挥驮猪离开主路,走到它们可以吃鲜嫩青草的地方。“我在想她来自哪个共生体,”拉芙娜说,“那些车夫?”显然不是切提拉蒂弗尔的一部分。这个单体看上去饿坏了,皮包骨头。切提拉蒂弗尔的组件都很胖,三天就沦落到这个境地是不可能的。
杰弗里单膝跪下,仔细观察。那个单体抬起头,模糊不清的和声变成刺耳的嘶叫声。杰弗里没有再继续靠近,单体又扫视了一圈,然后把香肠放回地上,撕咬起来。
片刻过后,杰弗里说:“我觉得,她不是那两个车夫的组件。这件破斗篷不像他们穿的那种。”
“我认得她的斑纹,”阿姆迪说,“她是瑞玛斯里托菲尔的组件。”他又给那个单体扔了一根香肠,“不过切提拉蒂弗尔说,他把瑞玛斯里托菲尔彻底杀死了。”
杰弗里咧嘴笑了:“切提拉蒂弗尔就是个自吹自擂的大骗子……这家伙的生命力太顽强了。”
他们叫这个单体“里托”,阿姆迪也不确定这是不是这个组件的名字。
里托吃掉了两根香肠,之后便呕吐起来,整个过程中一直发出威胁的噪音。最后她喝了点草地上的积水,就瘫倒在路中央了。她平静下来了,只是偶尔对螺旋牙线发出咝咝声。
阿姆迪在周围打转,又劝说螺旋牙线后退。后来他和杰弗里都坐下来,轻声谈论着那个单体。
“我敢说,她就剩最后一丝力气了。”杰弗里说。
拉芙娜爬下货车,向他们走来,直到里托开始对她嘶叫才停下脚步:“你们确定她是语言中枢?”
“等她休息好,我们才能确定,”杰弗里耸耸肩,“有时语言能力并不集中在一个组件身上。”
“就像我的运算能力,”阿姆迪说,“我的每个组件都是数学家。”
“是啊,你可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啊。铁大人……”杰弗里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因为铁大人的很大一部分就在他身后,正阴沉着脸爬上中间那辆车。看来曾经的铁大人给杰弗里留下了可怕的记忆,“铁大人用那些被他谋杀、欺骗和绑架的超级天才的幼崽造就了你。”
杰弗里试探性地向里托伸出手。那个单体又对他嘶叫了一声,但她似乎累坏了。“我不觉得瑞玛斯里托菲尔是个语言学家。”
“如果我们跟里托搞好关系了,她会不会告诉我们有关大掌柜的事呢?”
“一个单体?可能不会。”
阿姆迪悲伤地笑了笑:“她可能还记得一些有意义的事,但对我们来说,那听起来简直就是谜语。”
拉芙娜想了一会儿:“有个很直接的方法,可以一举两得。”她看向身后。螺旋牙线的所有组件都坐在中间的马车顶上,低头看着他们。
“你能听懂萨姆诺什克语吗?”她问道。
螺旋牙线仍旧专注地看着下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觉得,螺旋牙线现在听不懂人类语言了,”阿姆迪说,“我甚至无法确定他对爪族语还知道多少。”
“好吧。我只是在想……或许螺旋牙线剩余的组件可以跟里托……”
杰弗里笑了:“那是很好,但我觉得这肯定行不通。里托的敌意太强了。”
“或许她只是害怕。”阿姆迪说。那个单体又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那噪声不像她的嘶叫声那么吓人,但也算不上友好。
“是啊,但螺旋牙线看起来也没什么兴趣。接受里托可能会改变共生体的性别,这可不是小事。”杰弗里不耐烦地耸耸肩,“如果里托不逃跑,这事还可以考虑。但在这之前,”他看了眼天空,“我们真的该赶路了。”
“我一退后,她肯定会跑的。”阿姆迪说。
“不一定。我敢说,她会一直跟着我们的,这就是单体。”
“那好吧。”阿姆迪安慰了里托几句,然后退后了。他又跟螺旋牙线说了几句,大概是要他不要这么吓人。杰弗里转身,朝前面那辆车走去。
那家伙蹲在地上注视这一切。她还在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
杰弗里翻译道:“这是个威胁,说如果我们乱来的话,她就不让我们好过。”
里托突然站起来跑了,等她发现自己已经逃出这些人的视线时,就停下来了。
杰弗里和阿姆迪走向第一头驮猪吃草的地方。几分钟后,他们说服那牲口回去拉车了。阿姆迪也回去驾驶最后那辆车了,他们又踏上了旅途。
和往常一样,阿姆迪的一个组件跟拉芙娜坐在中间的货车上。下午慢慢过去,湿度也变小了,阿姆迪的思考能力变得更快了。但这未必是好事。“今天是轻松赶路的最后一天了,”他说,“听到瀑布声没?我们快到陡峭地带了。”他把“向下的陡坡”换成了更具体的说法,“我们很快就会碰到陌生人了。”
拉芙娜猜,他一定也和前面的杰弗里说了这事。阿姆迪就像超光速引擎上那些杞人忧天的家伙。她松开手里的缰绳,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在这期间你应该把注意力放在车上,还要时刻关注螺旋牙线和里托的情况。”
“哦,我会的,我会的。”阿姆迪抬头看看她,身子在她的手掌下面扭动着,“如果你能同时看到全部的我,你就会知道我一直盯着呢。螺旋牙线肯定听懂了我跟他说的话,他一直在我们后面跟着。另外,我还看到,里托走在杰弗里车的前面一点。她没有逃跑,就是不想让我们看到。”
事实上,拉芙娜很容易就看到了那个单体。那个单体一直活动在距离杰弗里的货车三十米的范围内,不停地更换藏身地。与此同时,她时刻留意货车和螺旋牙线的踪迹。有时,她会在开阔的地方停下来,扭着脖子前后打量。但是单体只要发现他们在看她,就会立马跑开寻找藏身地。
阿姆迪发出如人类般的叹息声:“里托太可怜了。你说得对。要是她能和螺旋牙线接受彼此,他们俩就都能好过点了。你读爱情小说吗,拉芙娜?”
“嗯?爪族的爱情小说?哪里有——”
“行脚带我去过木女王的图书馆。”
拉芙娜完全不知道阿姆迪还研究过这些,她问道:“你读过‘纵横二号’资料库里的爱情故事吗?”当拉芙娜为弗林尼米集团工作时,她注意到顾客对爱情文学很感兴趣。爱情文学或许是所有文学体裁中最独特的了。这一点也不奇怪,在超限界这里,只要在可以理解的情况下,爱情文学让你对异族文化和心理的了解超过任何其他方式。
“我们的爱情故事完全不像‘纵横二号’里记录的那么奇怪,不过,我们爪族的恋爱方式要比其他物种多!你看,有共生体级别的爱情,比如行脚和木女王。还有一些受伤的共生体期待拥有完整的爱情,无论对方是内部成员还是外部组件。另一类的爱情故事则是多体爱上了单体或者单体爱上了多体。”
“按照杰弗里的说法,这种情况极其少见。”
阿姆迪说:“嗯。也许这就是人们喜欢完美结局故事的原因。”之后,他陷入了沉思。他低下头,脑袋放在前爪上。拉芙娜低头一看,发现他闭上了眼睛。杞人忧天的阿姆迪竟然在休息,真是个奇迹!或许他在考虑更重要的问题,也就是当初他去找剜刀的原因。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接着说:“爱情真是个奇特的东西,它更是我们爪族躲避死神的方法。我想,其他生物应该也是一样,不过寓意更深刻而已。我特地读了你们人类的爱情小说。这次绑架就很像你们的一些故事,将两个人聚在一起,让他们知道多么需要彼此。你难道没发现,你和杰弗里有多合适吗?”
“阿姆迪!”
“怎么了?我只是希望你们幸福而已。”
没等阿姆迪再次发表令人不安的评论,新麻烦就来了。
他们顺着下坡路前进,进入一片灌木丛,但现在烂泥成了最大的麻烦。流水阻断了小路,流向他们右方的草地。根据他们对地图的观察,这里离那个“陡峭的下坡”只有几百米了。此刻,落水声即使在拉芙娜听来也十分响亮了。杰弗里和阿姆迪走上前探路,拉芙娜则留在货车这边。里托不见了踪影,而螺旋牙线正在四周巡视。
拉芙娜下车,检查了所有车辆,确认所有驮猪的挽具都系紧了。显然,她是这支探险队里最弱的成员,站都站不稳,现在更是痛得连坐下都困难。她倚在中间那辆车上,努力保持警惕性。自从经历了那段神志不清的时期,她就开始没理由地惧怕白天袭来的困意。如果我的脑子又犯糊涂了,该怎么办?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杰弗里和阿姆迪出现在灌木丛那边。阿姆迪喘着粗气跟在后面。
“地图上标得不对。”杰弗里说,他的声音很小,近乎耳语。
几秒钟后,阿姆迪也到了。“不对,”他有气无力地附和道,“地图是根据轨道飞行器的数据画出来的,所以不可能有那些看不到的地方。”
杰弗里耸耸肩。他和大多数人类孩子一样,认为人造物都有制造它的动机。“重要的是,谷底有些建筑物,看起来像商队旅店。”
“是的,”阿姆迪说,“而且悬崖边还有绞车站。”
拉芙娜注意到,螺旋牙线正绕着货车转来转去,试图唤醒驮猪,他似乎想要继续赶路。他的动静很大,丝毫没打算悄悄进行。“螺旋牙线好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杰弗里回头看去:“我明白了。他觉得,已经有人发现了我们,那我们干脆就继续前进好了。现在,关于我们的伪装……”
“我们的伪装?”拉芙娜的话里满是质疑。两个外星人和一群爪族一起旅行,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故事。“抱歉。我们这些两腿人应该先回避,让阿姆迪去和他们沟通……”她和杰弗里同时看向那个八体。
此刻,可怜的阿姆迪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所有的组件都挤成一团,尽量避开拉芙娜和杰弗里的视线:“我不行啊!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只有你能跟他们交流,阿姆迪。”
“啊!”阿姆迪哀号着,“这不公平!”他犹豫了一下,接着毫无逻辑地反驳道:“他们很可能是坏人,说不定维恩戴西欧斯和大掌柜在前面等着抓我们呢。”
杰弗里摇摇头:“我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螺旋牙线肯定早就有所准备了,但是现在,你看看他的状态。”那个残体正坐在前方第一辆车上,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们。
“我们可以折回头啊。我们会狩猎,会设陷阱!我知道螺旋牙线都很擅长。你也擅长。我上次还抓了一条鱼呢!”
拉芙娜跪在阿姆迪旁边,这并非出于她的本意。阿姆迪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感觉到他靠了过来,用身体支撑着她。拉芙娜抱住离她最近的那几个组件的脖子。过了一会儿,拉芙娜的晕眩好了一些。她感觉到了渗入膝盖的寒意,还有阿姆迪贴在她脸部的皮毛。她现在该说什么好呢?“你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共生体,阿姆迪。”
“这……或许是真的。铁先生就是按照这个想法创造了我。他创造了一个非常聪明的胆小鬼。”
“是啊,这可能正是过去的铁先生想要的结果。但我觉得他剩下的那部分组件不是这么想的。”拉芙娜抬起头,朝螺旋牙线那边点了点头。
“也许,但是——”
“铁大人创造了比他自己更聪明的作品。我以飞跃界中层人士的经验告诉你,他是希望你在其他地方毫无用处。你有一个强大的工具,但没有人知道你能用它做什么。”她的观点也适用于双方智力相当的情况,不过拉芙娜太累了,没有力气再去阐述补充。
这一瞬间,阿姆迪什么也没说,但拉芙娜透过他的毛皮,感觉到了思想声的振动。
“我们会跟你一起,”杰弗里说,“光明正大地走过去。如果他们已经看到了我们这些两腿人,再躲起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们可以给你出谋划策。”拉芙娜道。
考虑到爪族谈话时的速度,拉芙娜的这话更像是空头支票。阿姆迪缩回身子,把脑袋凑在一起全力思考:“出谋划策,好吧。伪装的好借口……嗯。我敢打赌,当地的爪族听过关于人类的谣传,也知道人类是非常聪明的超自然物种,人类仅仅一个单体就跟爪族多体一样聪明。或许我可以说自己是两腿神明的代表。”
里托悄悄走进大家的视界。她坐在阿姆迪思想声的边缘。阿姆迪对她咯咯叫着,她则回以一段叽里呱啦的胡言乱语。
阿姆迪笑了:“看来里托也很赞同这个主意,虽然她压根儿就没听懂我们说的话。”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好主意,“你们是神明,我是你们的使者,你们的翻译!我们有很多时间演练,但还是有穿帮的可能。那样的话……”
他们决定只带第一辆货车和三头驮猪过去。如果这次会见顺利的话,他们可以雇绞车站的爪族把另外两辆货车和那头瘸腿驮猪送下来。在此期间,他们得好好演戏。
他们把存货中最奇特的交易品——珍藏的提灯——搬到了最前面那辆车上。地图也带着,不过绝对不可以用来交易。他们没有干净的人类衣服了,只有杰弗里那套“纵横二号”的编织品看起来还体面点。
最终,他们决定充分利用切提拉蒂弗尔的那些华丽衣服。他们小心地打开油布,从中取出一套。这套衣服非常干净,闪闪发亮,精细的针脚几乎达到了机纺的程度。其中有披肩和配套的夹克,甚至还有绑腿。切提拉蒂弗尔是个大块头,跟现在的阿姆迪差不多。这套衣服,六个阿姆迪穿都可以。阿姆迪立刻穿上,调整起皮带和搭扣。
阿姆迪在货车旁边一边迈着大步,一边称赞自己,最后又整理了一下衣服。他现在完全是超常发挥,之前的担忧和焦虑早就丢到了脑后,也有可能被他藏起来了。拉芙娜仔细打量着夹克上的镶珠式设计,它们很可能有什么含义,不过你得站到十厘米外才能看出来。“阿姆迪,这套衣服会不会是某种制服?现在你穿的这套衣服,说不定是维恩戴西欧斯浑蛋军团里上校的制服。”
“哦,不可能的,”阿姆迪说,“这只是那种有钱的共生体才会穿的衣服而已。”他停下了自我欣赏,“现在我们得看看,你们这些两腿神明应该待在哪里。”他希望,杰弗里能和拉芙娜分开待着,这样本地爪族就会知道,即便他们是单体也足够聪明。“之后,如果你们站在一起,他们就会害怕了!”
杰弗里点点头,一脸严肃地看着拉芙娜:“你还走得动吗?”
“可以。”她不想回驾驶座。
“那好。我和阿姆迪走在前面。拉芙娜,你在货车的车尾那里。”
“这是要我躲到后面吗?”拉芙娜发现他没有被自己逗笑,“为什么你要冒这么大的险?”
“别拿公主时代的标准衡量我,拉芙娜。这是……这是你最让人恼火的习惯之一。”
好吧。她确实是一行人中最弱的那个。事实上,她恐怕需要扶着货车才能站稳。
当他们再次出发的时候,阴沉的天空暗了下来,变成了雾蒙蒙的阴霾,夜幕也降临了。
他们在车上放置好电量最足的那个提灯,狭长的光线越过三头驮猪,照向前方。在这场戏中,这些精疲力竭的牲畜也在扮演着各自的角色,它们让这辆车看上去像是装了极重的货物。
阿姆迪那两个没穿制服的组件负责驾车。螺旋牙线一马当先,扮演保镖。阿姆迪的大部分组件跟在他身后,镶珠斗篷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杰弗里跟在阿姆迪的六个组件身后,他的衣服没有那么华丽,不过在灯光的照耀下倒是显现出了神奇的视觉效果。毫无疑问,拉芙娜没有走在灯光下,她一直跟在货车后面。除了她之外,大家都是明显的靶子。
阿姆迪自以为是地大呼小叫起来,同时伴着欢快的哼唱声:“我只是想确保,他们不会因为惊吓而突然向我们射击。”
“这不太可能,”杰弗里说,他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树木。这些茂密的低矮树枝应该很好爬,爪族也没有问题。“我敢打赌,他们正用上了弦的箭瞄准我们呢。”
好像是要证明这一点似的,一个单体大小的东西突然从矮树枝上跳下来,绕过最右边的阿姆迪,跑到螺旋牙线面前。螺旋牙线开始追赶,之后又退了回来。
是里托。说不定她的老板就埋伏在这里。
单体没有再继续跑。她在螺旋牙线前面十米远的地方来回徘徊着,嘴里还呜哩哇啦地说着,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很多扇门被砰的一下子关上了似的。
“天人啊!那家伙在干什么?”杰弗里说。
“我想,她是在通报我们到了,”阿姆迪犹豫了一下,准备停车,“她在编谎话,说我们是皇家贵族之类的,不过她的话毫无逻辑,听起来简直是胡言乱语。”下车之后,阿姆迪的组件分散开来,拉芙娜猜他正在对里托定向发声。那个单体摇了摇身子,又回头看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一眼。瞬间,她暴跳如雷,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刺耳的叫声更响亮了。
货车上的提灯照亮了道路两边的浓密树木,天空中只剩下一抹灰色光斑。前方传来清晰响亮的瀑布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就算他们强行带回里托重新开始,也已经迟了。
阿姆迪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他的六个组件继续向前走着,货车上的那两个组件则小心地控制着驮猪下坡。拉芙娜现在才看到阿姆迪口中所说的“绞车站”。它看上去像个小型渡船停泊地,但它悬挂在峭壁一侧。它旁边似乎是一个大型水车,一道弧形的阴影映入河面。他们脚下这条路通向水车边的那个建筑物。
“看到那些箭垛了吗?”杰弗里问道,但他不是说下面那些,而是指向前方不远处的木头路障的漆黑槽,“今天下午我们可没看到这个。”
货车的灯光对附近的人来说,太刺眼了,让人无法看清眼前的东西。“阿姆迪,把光调暗点。”拉芙娜说。因为有时候一味地恐吓对方,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好的。”阿姆迪在货车上的一个组件回头看了下她。阿姆迪沉默了,只剩下里托在前面方大肆吹嘘。灯光还是太亮了。
“怎么了?”拉芙娜问道。
“嗯,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说起了爪族语,又快又难理解。
或许是因为身后有声音,或许是因为阿姆迪举止怪异,拉芙娜回头看了一下,发现身后有人。而离她最近的那个共生体拿着一架巨型十字弩,上面有一支长箭矢,箭头离她的鼻子不到十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