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琴音传幽恨 (2)

     皇权的交接,向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 安稳的日子过了没几年,怎么就忘记了从朱棣到朱高炽直到朱瞻基,这帝位的更迭,隐于背后的风波和杀戮还少吗?已经站到了风口浪尖,不勇往直前,真的还能退回去吗?恐怕退意刚萌,一个大浪打来,被深埋海底的,正是自己。 若微重新回到宝座之上,坐在这里俯视大殿,风景确实不同。 面色仿佛已经和缓多了,但是眼眸中的神色冷得骇人,微微挑起的秀眉带着一丝轻佻狂傲,高耸的秀鼻就像她刚刚坚定起来的信念,想要不受伤,就要在脆弱易碎的七巧玲珑心外面包上一层铁衣,筑起一座城堡,这就是所谓的铁石心肠吧。 微微翘起的嘴唇仿佛在笑,但是看上去却无端地让人心底发寒,笑中怎么会藏着阴狠与冷酷呢?那是她心底的铠甲。 战鼓已然擂响,既然是退无可退,就昂首相搏吧。 仁寿宫慈荫楼内灯火通明,一对母子正在秉烛夜谈。 一身孝服,满面尘色,难掩他如珠似玉的俊美容颜。 他是紫禁城里最耀眼的那颗星,只要他一笑起来,坚强就变做温柔,冷酷也变做浓情,就像是温暖的春风吹过大地……现在,在仁寿宫里,对着他曾经万分敬仰的母后,他的面上却没有半分笑容。       “儿臣一入宫已经听二哥说了,皇兄过世之前曾召百官于文华殿拜见太子,也曾留有遗诏让皇太子即位。 母后怎么能还要让儿臣即位?这不是违逆皇兄的遗愿吗?这等不忠不义之事,儿臣做不来!”坐在屏台床上的张太后手拿佛珠仪态端庄,面对儿子的质问她不急不躁,缓缓解释道:“瞻,母后毫不讳言。 母后刚刚对你说的话是违逆了你皇兄的意思。 可是母后没有私心。 你是母后亲生的儿子,祁镇也是母后的亲孙子,自打他一出娘胎就养在母后的身边,母后对他比对你们都尽心。 可是,母后不能因情忘理,因私废公。 ”“母后?”他凝望着她,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虽然盘踞在心底的疑惑还是没有完全解开,可心情却已然平静下来。 “若是你皇兄能多活十年,母后绝不会多此一举,大老远的把你从封地召来。 可是今时今日的情形,我们都不能因情忘本,大明的江山是姓朱没错,可大明的江山更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       这九州十三司的泱泱大国,能交给他们孤儿寡母吗?八岁的孩子再聪慧,他能坐在金銮殿上统驭群臣,处理繁杂的朝政吗?靠谁?那些大臣?别说他尚在幼冲,就是当年建文帝朱允文二十岁登基,他又坐了几天龙椅?你皇爷爷靖难起兵虽说是势如破竹,可若是建文帝身旁那些顾命大臣通史尽心辅佐少主忠心体国,建文朝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张太后叹息连连,仿佛一夜间老了许多。 襄王朱瞻有些不忍心,他将案上的茶盏朝母后身边移了移。 张太后微微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儿呀,你也是仁宗皇帝的嫡子,你皇兄的亲弟弟,就效仿宋太宗挑起这副重担吧!”“母后!”他一声低呼,眼前仿佛又浮现起那抹深藏在心底的丽影。 那一年的夏天,在宫中莲池边上的初遇,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她在不经意间冲着他回眸一笑。 雪白的一张瓜子脸,柳眉弯弯,凤目含愁。       是了,正是笼在眉眼间那淡如烟、轻似雾的愁绪,在一瞬间便牢牢将他的心神缚住了,即使他常年不在宫里,即使不能天天见面,即使远在千里之外的封地,对她,他还是心心念念不能忘怀。 今天,若是自己应下了,那么母后又会将她置于何地?就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一样,他的脸霎时变得通红,“不,祁镇还有皇嫂相辅,皇嫂一向才华过人,机警善断……”“住口”!张太后冷了脸,把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放,“若是没有她,你皇兄也不会走得这么早。 她有才,她就是太有才了,我就是怕她把祁镇引到歪路上去。 祁镇若是没她这个娘,我倒还少操些心!”“母后!”朱瞻不知如何接语,他想出言相驳,因为在他眼里,她是完美的,是洛河水边不食人间烟火的洛神。 可是他也怕,尴尬的身份,他如何能为她去讲情呢?“好了,就让她自生自灭吧,她若真是随你皇兄去了,倒算她有情。 ”张太后仿佛有些倦了,靠在棉垫子上愣了片刻才挥了挥手说道:“去吧,你一路劳顿,刚刚才到,先下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儿咱们娘俩再细细地说!”“好!”朱瞻点了点头起身行礼告退,出了仁寿宫静静地走在宫中小径上,心中波澜迭起是前所未有的不安。 皇兄的猝然离世,母后蕴含千钧之负的话语带给他太多的震撼与意外,他能承受得起吗?从小到大,在众人的眼中,皇兄就像高挂在空中的红日,他英俊爽朗、睿智通达,深得所有人的宠爱与敬重。 自己呢?好像是夜空中的一轮新月。 是的,虽然他们都是皇家子嗣,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同样万众瞩目高悬于空,可是月亮和太阳是不会同时出现在天空中的。 当太阳在空中把光芒和热量散发出来,用光明和热亮泽被苍生的时候,自己这个害羞的月亮就会躲藏起来,只有等到太阳倦了睡了,他才会悄悄地露出头。 月亮的光和热都远远不及太阳,可是他所独有的那份纯美如玉、冰清胜雪的皎洁,在寂寞无边的暗夜中抚慰了多少人,又带给多少人希望与温暖。 想到这儿,他突然停下了步子,就站在高大宫墙下的夹道中,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今儿是怎么了,星光是如此惨淡,衬得淡淡的月光投在地上显得寒霜深重,凄凉得有些无助。 他缩了缩肩,身后随侍的太监立即上前为他添了一件皮衣大氅,瑟瑟的感觉无边无尽地袭入他的身体,寒气一点儿一点儿扩散开来,他不禁有些暗自纳闷,今夜怎么会这样冷呢?入了正月,春天就该来了,不是吗?他怔怔地立在那儿,举目向东边那排高大的殿宇望去,他知道,那儿是坤宁宫。 惨淡的月光使那高大的殿宇如同遍布白露,往日华美的宫殿如今白灯掩映,素纱环绕,看上去很像是嫦娥的广寒宫。 那宫里美若冰晶,霜肃九华的仙子如今可还安好?一想到她,他的心里仿佛渐渐涌起丝丝的暖意,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的双腿仿佛失去了行走的力量。 心中有些慌乱,他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唯恐他的心事被旁人猜透半分。 仿佛不经意地回头一瞥,只见随侍的太监都深深低垂着头,他的心才稍稍镇定了些。 是的,没有人知道,如月一般纯美的她已在自己的心中存了多少年。 他会小心翼翼地将她重重包裹,悄悄深藏在自己的心底,不让任何人窥了去。 刚要迈步前行,忽然间,一阵清冷的乐曲由远及近悄然奏响。       在这寂寞的寒夜,在这宫禁森严的内廷,谁敢如此?他迎风而立,静听夜曲。 曲调抑扬起伏,音走圆珠,声碎金玉,悠扬中透着一种悲慨的微妙。 琴声悠然不歇而迭,他脸色微变,这份纯熟的技艺,在宫中绝不作第二人想。 是她。 可是为何要选这首曲子来弹?琴声颤颤细将幽恨传,白露至飞雁斜,断肠时黛眉独深蹙,望青云而拊心,仰高天而叹息。 心底渐明,可是又有些不甘,就这样放弃了吗?坤宁宫大殿内,一身素服的若微端然坐于琴桌前,纤纤玉指抚弄七弦,凝神静气如处无人之境。 殿中门窗大开,瑟瑟的寒风直趋入室,静立于殿中值守的宫女都忍不住浑身战栗,“下去吧!”淡淡得不带半点儿情绪的一声吩咐,所有的人稍稍怔了怔,便闪身下去。 她全神贯注于面前的琴上,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娘娘!”半个时辰以后,阮浪从外面走了进来,“襄王殿下已经出宫了。 ”曲音戛然而止,一抹惨淡的笑容从她的唇边渐渐浮起。 她站起身,只是身子仿佛突然间卸了力,双腿一软竟然滑落在地上。 “娘娘!”湘汀与阮浪立即将她扶了起来。 “天哪!娘娘的身子怎么这么冰!”湘汀惊呼着,“快去传太医”!“湘汀,莫张扬!”喃喃的一句低语之后,她便靠在湘汀怀里,仿佛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