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285节:血染宫门柳
“陛下息怒!夏大人也是出于对朝廷的维护,臣虽主管刑部,也知道江浙与山东等地连年天灾,这两年的税收少了好几成,夏大人也确是为难。 ”刑部尚书吴中出言相劝。 吏部尚书蹇义与兵部尚书方宾也从旁劝慰,众臣的意思皆是劝阻朱棣暂缓北征。 朱棣初时静静地听着,随即便冷冷说道:“今儿召你们来不是议该不该出兵,而是让你们出谋献策,如何战之即胜。 兵部、户部应是竭力备好物资,随时准备大军出征!”天子一言九鼎,此语说得甚是明白,就是召大家来是商量怎么把仗打好,而不是该不该去打这场仗。 朱棣此语一出,众人不再开口,东暖阁内一时静悄悄的,呼吸声皆可相闻。 然而,谁也没想到一向少言寡语的户部尚书夏原吉再次开口启奏:“圣上,历年征战师出无功,军马储蓄十丧八九。 如今灾眚迭作,内外俱疲。 况圣躬少安、尚需调护,乞遣将往征,忽劳车驾……”“叭”地一声,天子御座前的龙案被猛地掀翻,朱棣勃然大怒,指着夏原吉骂道:“好你个夏原吉,朕的功过是由你来评说的吗?没钱,没钱,朕让你执掌户部就是为了让你天天在朕耳边哭穷吗?”如狮吼一般,他的眼神儿残酷无情如地狱鬼火,众人皆不敢言语,朱棣怒不可遏:“好好好,既然你这个户部尚书做得如此为难,就不要做了!”当下朱棣即传旨,将夏原吉罢职下狱,改由吴中兼任,吴中谦辞并为夏原吉开脱,也一并连坐,被革职拿下。 于是只一个下午,朝廷中举足轻重的六部尚书中就有两个获罪被革职,兵部尚书方宾则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接过筹措兵马的艰巨重任,朱棣又留下杨荣与骞义细细商讨了北征的方略,这才罢休。 而此事远没有就此停息。 户部尚书夏原吉被逮下狱后,朱棣突发奇想,认为主管户部的尚书家中必然有不少私藏。 于是下旨查抄夏家。 可是结果却令他大为惊讶,夏原吉家中除皇帝的赐钞以外,只有几件布衣瓦器,他虽手握朝中财政大权,却廉洁奉公,清贫如水,生活非常俭朴。 此时,朱棣才知道他所言不虚,然而北征的消息已然放出去,是万万不能收回的。 第282节:血染宫门柳紧接着,兵部尚书方宾猝死于家中书房,有人说是筹措兵马不利,恐朱棣怪罪而自缢身亡,也有人说是被白莲教圣母的冤魂相索而离世,不管如何,他的死并没有阻拦朱棣北征的决心。 永乐二十年,朱棣第三次亲征漠北(鞑靼),徒劳往返,劳瘁愤恼,病体日益不支,惭悔不听夏原吉的忠言,对左右感叹道:夏原吉爱我。 回到宫中的朱棣仿佛在一夜间变得苍老了,他居于深宫,连续辍朝数日,除了宠妃喻氏,文武百官、太子太孙一概不见。 原本只是天子暂时的蛰伏与调息,不想却因此引出一场大祸来。 紫禁城内太监居所,黄俨的住处内。 小太监柱子端着晚膳推门而入,冲着榻上半躺着的黄俨轻声喊着:“二叔,用晚膳了!”黄俨“嗯”了一声,直起身子。 柱子将饭菜摆在炕桌上,又将筷子递给黄俨。 “见过她了?”黄俨夹了一口炝炒鳝鱼丝,就着双色米饭,细细地咂着嘴。 “是!”柱子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回道,“说是陛下最近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可是又硬撑着不请太医。 晚上多咳睡不踏实,也不怎么……”黄俨白了他一眼:“什么话至于如此吞吞吐吐。 ”柱子面上渐渐红了起来,低下头答着:“说是如今都不让她吹箫了,她伴在圣驾身旁,也就是为圣上端个茶、递个水、捶捶背。 圣上万事都懒懒的,精神是大不济了!”“哦?”黄俨把筷子轻放在桌上,眉头紧皱,“那香饼她用了没有?”柱子怔了一下,立即明白过来:“说是没敢用,这些天陛下烦躁不安,睡不安稳,只点了宁神的松香,不敢用别的香,怕陛下察觉……”“今儿护军中可是孟贤当值?”黄俨突然问道。 “这个……”柱子摇了摇头。 “去,去通知孟贤与王射成明日午后在城东泌芳楼相见!”室内烛火昏黄,映得他神情阴柔,看起来冷峭峭的十分诡异,谁也参不透他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一个颠倒乾坤的计划在他胸中渐渐明朗起来。 第283节:血染宫门柳多少年的筹谋与等待,终于要付诸行动了。 这一刻,没有欣喜倒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凉。 东华门外十王府郑王朱高燧的府第内,被夜色掩衬着的一个瘦小干枯的身影如入无人之境,从侧门穿过西苑,一直步入朱高燧的书房。 “仲父!”郑王朱高燧立即将他迎入内室。 落座之后,郑王迫不及待地问道:“何事须仲父亲自出马?叫小柱子走一趟不就好了?”夜访郑王府的正是司礼太监黄俨,他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笑而不语。 郑王见他神色古怪,不由得紧张起来,打量着他的神色,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在夜色中是如此的神秘莫测,眼中的光华又那般奇异:“听说仲父最近身子不爽,着人送去的补药可服了?”黄俨环顾室内,这才开口说道:“老奴好得很,宫里是有人生了病,不过不是老奴!”郑王听他此言,满腹疑虑,正要开口相问,突然见门口闪过一人,立即大喝道:“是谁在外面?”“回王爷,小人王瑜送来明日王爷狩猎用的箭弩。 ”门外响起一个闷如洪钟的声音。 郑王与黄俨对视之后,走入外堂。 “进来吧!”“是!”应声入内的是一位身着王府护军总兵服饰的中年男子,长得其貌不扬,而那双小小的眼眸里却精光四射,透着干练与英武之气,他双手捧着箭弩,轻放在案上。 “你试过了?可还锋利?”郑王打量着他。 “是,这是兵器营新制的,说是极好使。 ”他如实回话。 “好了,下去吧!”郑王挥了挥手,看着他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黄俨从内堂踱步而出:“此人可靠吗?”“入府快十年了,一直跟在本王身边,仲父不必担心!”郑王将黄俨让到椅子上,“仲父今日为何突然造访,刚刚所说的又是何意?”黄俨却并不直接回答郑王的问话,只是盯着案上的箭弩若有所思:“殿下明日要去狩猎?”“是!”郑王笑了笑,“本王如今闲散极了,除了自己找些乐子,还能做什么?此次父皇回来,本王几次前去请安,都被挡了驾,恐怕父皇都不记得还有本王这个皇子!”第284节:血染宫门柳“殿下,明日多打些野味,可直接入宫孝敬圣上!”黄俨目露精光,话中自有深意。 “什么?”郑王愣了。 “此次圣上北征无功而返,心里郁郁成疾。 这身体和精神大不如从前,这正是天赐的良机。 ”黄俨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郑王,唇边浮起一丝笑容,“明日有人将为圣上献上灵丹一枚,那时,禁军统领孟贤将控制皇宫内的禁军、仪仗,钦天监王射成会将兵符与印玺搜入囊中,而老奴就在圣驾左右,老奴自会为殿下求到一份诏书。 那时殿下正好狩猎归来入宫献礼。 后日,这郑王府便就是天子的行宫!”郑王的脑子随着黄俨的话语飞快地旋转着,他是说要里应外合、毒杀父皇然后兵谏夺宫,以伪诏将自己推上帝位?是的,这是自己盼了多年的结果,可是为何事到临头,郑王反而觉得那么难以决断。 “仲父,此举太过凶险,就算一切如我们所愿,大哥那边不足为惧。 满朝文武忌惮我们手中的遗诏也不足为虑,可是二哥那边呢?他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怕是……”郑王面露难色,坦然说中心中的顾忌。 “汉王吗?”黄俨微微一笑,“郑王殿下放心,老奴手中有一本账,谅汉王不敢妄行。 ”“哦?”郑王仿佛不信。 “那年圣驾北征南归途中,权妃因何而死?前年和去年,山东的灾民又为何起事叛乱?这些事情如果抖出来,不管谁当皇上,他这个王爷都当不了!”黄俨言之切切,不容人有丝毫置疑。 看他一脸笃定,郑王也渐渐放下心来,此生只搏一次,一次之后不管是何种境遇,他都认了。 第285节:英雄暮年凄第四十八章英雄暮年凄乾清宫西暖阁内,朱棣静静地躺在龙榻之上,仿佛已经睡着了,只是眼皮微微扑朔,想来并未真正睡熟。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由远及近,仿佛衣裳裙带摩挲发出的细微声音,随即龙榻前垂着的黄色幔帐被轻轻掀起一条缝,丽影翩然而至。 此时外衣已去,只着了一件藕色的纱衫,俏生生地立于龙榻之前。 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发间没有半点珠钗饰物仅用一根同色丝带轻轻挽住,只见她冲嫣然一笑,随即背对着朱棣,在榻前的香炉中轻轻放上一枚菱形的香饼。 望着她的背影,朱棣有些恍惚,只觉这小小的喻氏全身宠在一层迤逦的烟霞中,看似清雅娇美实则妖饶放荡,最能惑人。 每每与她在一起,就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喻氏转过身,俏皮地冲朱棣眨了眨眼睛:“陛下,臣妾新制的香饼,用新鲜的海棠花瓣和夜合欢加了蜂蜜调成的,最是宁神,陛下今儿晚上一定能睡个好觉!”朱棣听着她如珠似玉清脆的话音,又觉得她吐气如兰,一阵暗香阵阵袭来……这馨香确实让他感觉舒适了许多。 随冲她招了招手,眼中含着不易被察觉的浅浅的笑意,低声喝道:“偏你鬼点子多,在你的长春宫里折腾还不够,还想着在朕的乾清宫里瞎鼓捣!”他还在自说自话,而喻氏那双温软柔滑的纤纤玉手已然轻轻放在他的胸口,轻抚着,动作轻柔说不出的温情脉脉,那一瞬间,朱棣眼底洒出难得的柔情,英雄暮年的孤寂时光中,幸亏还有这个机灵体贴的丫头伴在身边。 汗水如珠自他宽阔的胸膛淌下,他身下那个娇巧的身子原本轻盈娇美柔弱无骨,又加上刻意承欢,低吟娇喘,更让他将全部的力气尽情挥洒。 然而,朱棣在她的眼中发现一丝迷茫,还有点点湿润。 朱棣用厚实的大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抹,眼中精光四射,似啧非啧道:“怎么,白白担了这些日子媚君邀宠的骂名,今儿朕得出空来好好疼惜疼惜你,怎么反而倒哭了?”裸露的胸膛,宽阔而健壮,那上面两道狰狞的伤痕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那般耀眼,让她不敢直视。 喻氏如玉的手臂紧紧揽着朱棣的脖子,轻声说道:“这眼泪源于欢喜!”“哈哈!”朱棣爽朗的大笑响彻室内,在寂静的夜色中那般空灵。 是啊,这两年自己虽然夜夜拥着美人入睡,却往往力不从心,众人只知道他独宠贤妃喻氏,似乎只对朝鲜女子情有独钟,却不知只有面对这个小小的喻氏时,自己才可以得到真正的放松。 她居然知道那么多的方法,可以不用自费劳力,即可痛快淋漓地享受鱼水之欢。 时间久了,他便乐于接受这样的侍候。 而今天,他却意外的恢复如常,给了她真真正正的宠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