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0节:突逢慈恩顾
“若微,你可想好了?在宫里那可是百芳争艳、花团锦簇,任谁也不可能一枝独秀、独享天恩。 如果……”素素还待再劝,若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得宠,就会失宠,失了宠,就是昔日汉武帝的金屋——昭阳殿也会成为冷宫,女儿都明白。 ”她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抚着手里的小龟,眼中充满了温柔。 董素素微微怔了怔,随即将若微拉在怀中紧紧拥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也许娘能帮你达成这个心愿,只是娘希望这是在帮你,而不是在害你!”“娘……”若微对上娘亲的眼睛,一双灵动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烟云迤逦,迷离痴醉。 董素素放开手:“如今身处在栖霞山上,你还能将自己照顾得如此妥当,苦中作乐、悬壶济世,如此,娘真的可以放心了!”“娘……”若微惊了,“怎么?娘这就要走?”董素素点了点头:“是,原本是继宗奉你爹爹的意思来接我和明儿去北京与他相聚,我求了继宗,瞒了你爷爷和大伯,偷偷绕路到此处只为了看你一眼,再办妥一件事情,还要匆匆赶赴北京!”“娘!”若微此时真像是一个孩子,她死死拉着董素素的衣角就是不放手。 董素素看着她再次叹息不已,最后狠了狠心才推开门。 “紫烟!”她轻唤一声。 不远处的紫烟与湘汀立即上前福礼“二奶奶”“夫人”!“若微全赖你们照顾,如今在山上连带你们跟她一起吃苦!”说着从袖中手腕上褪下一对碧玉镯子。 紫烟与湘汀刚要推托,董素素却已经将镯子一人一只帮她们带在腕上:“这是做娘的一点儿心意,若要推托倒让我为难了!”湘汀与紫烟对视之后,只得深深地行了福礼相谢。 董素素点了点头,又回首看了看满面泪痕的若微,这才匆匆离去。 “娘……”若微声声悲泣。 而董素素头也不回,那玄色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山林之中,没了痕迹。 第37节:谁与共芳盟第八章谁与共芳盟秦淮河畔百花巷内月牙池畔的妙音斋里静静的,月光洒入室内,柔和而迤逦,西小间的书房内,摇曳的灯烛下,是一个俊秀修长又孤寂萧瑟的身影。 他,即是许彬,只着了一件白绸素袍,坐在书案之前,对着跃然于纸上的那名女子,愣愣的,有些出神儿。 绿衣掩衬着白色的抹胸,如碧荷莲衣一般含苞于水中。 那天的她,美得如同九霄云际间坠入尘世的精灵。 谁能想到,她居然在摇摆不定的小舟之上,舞出了那支令人惊艳叫绝的盛唐名曲《踏歌》。 画上的她,捧陶罐于胸前,松膝、拧腰、倾胯,以婀娜之态定格,含笑而望、体态优美。 画笔只能将她最后的一幕记录下来,而在此之前,那一长串令人目眩的舞姿与娇美的神情,任他撕碎多少张画纸,折断多少根画笔,都不能完美传神地呈现出来。 许彬很清楚地记得,她先是坐在船边以手试水,湖水清净明澈,被她的玉手溅起纷乱的水花;轻盈的旋转像雪花飘舞,垂下的双手似柳丝那样娇柔,舞裙斜着飘起,仿佛白云升起,舞袖迎风带出万种风情。 那日的她,素肌不污天真,夜来玉立瑶池。 盈盈素靥,若仙若灵。 霓裳舞罢,只是断魂流水。 从此逍遥烟浪谁羁绊?许彬对着桌上的画卷,不由得一声长叹。 而门外与之相应的,是更加轻柔,几乎不可闻的叹息之声。 “进来!”许彬将案上的画卷卷好,放入画筒之内。 “每日都要看上一两个时辰,何必还要收起来呢?”羽娘袅袅婷婷地步入室内,一只手轻搭在许彬的肩上。 许彬反手握住她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玉手:“东西,她收了?”“收了!”羽娘盯着他的眼眸,面前的男子本就英俊,在柔和的烛火下更是好看得让人心惊,这是一张令男人嫉妒、让女人痴狂的脸,只是可惜,他时常刻意以阴冷和桀骜为自己绝色的容颜蒙上一张冷酷的面罩,让人倾慕却难以亲近。 第38节:谁与共芳盟这样骄傲的男子,视天下女色为草芥的他,也遇到了自己的情劫。 羽娘笑了,笑得十分优雅。 是的,她这样的女子不同于普通的娼门女优,有为妓的媚态娇俏,更有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的气质与风姿。 男人们只知道这样原本对立却结合在一起的美,让他们欲罢不能,却永远不会知道,它是怎么形成的。 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一夕之间,沦为最下等的营妓,被草莽汉子玷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随即被投入妓馆,强学卖笑。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悲惨的命运吗?羽娘这倾城倾国的笑容,就是这样得来的。 “笑什么?”许彬拉她坐下。 她伸出手,用手指尖轻轻抚着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眼中神色有些幽怨:“她自己就在三元观外行医赠药,深通岐黄之术,哪里又会需要你这两丸药?”“她……”许彬并不相瞒,“那日在山谷中替她包扎手上的伤口,不经意间触到她的脉象,才知道她似乎服下了宫中的凉药。 她医术尚浅,治些寻常的病症或许可以,而这等害人之法她未必懂得如何应对。 若不早早为她调理,日子久了怕要贻误。 ”羽娘静静地注视着他,两人咫尺相隔,近得都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当他提到她的时候,唇边微微含笑,眼中是说不出的温柔,往日的清冷与阴郁之色全然不见,羽娘突然觉得,如果和她在一起,能让他如此快活,就是以自己的命去换,仿佛也是值的。 “她真是有些奇怪,被贬出宫,在荒山道观中修行,却还能自在怡然,弄出这么多新花样来,我看她的气色似乎比之前在宫中的时候还要好上许多!”羽娘的声音里带着愉悦,将若微在栖霞山上引水设渠,在三元观外开设药庐替人诊病的事情娓娓道来。 许彬沉浸在她描绘的情境中,极为安静,从始至终他只是认真地倾听,从不插话也不打断,而唇边的笑容则渐渐扩散开来。 “既然如此牵挂着她,不如公子直接去见她如何?”羽娘心中实在有些不忍,因为他面上的神情,是这十年间从未有过的快活,羽娘不忍片刻之后,这样的神情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39节:谁与共芳盟是啊,直接去见她?许彬摇了摇头:“她现在的身份比之前在宫中时更加尴尬,而且暗中还有锦衣卫的人盯着,我怎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她惹祸上身?况且,现在你和白■、绿腰扮成病患常常去看她,我自可放心!”“公子是放心了!可是苦了我们,装作老妪病妇,弄得脏兮兮丑巴巴的,还要给自己变着法子编些病症!”羽娘啧道,“这一连去了几日,山上很是太平,公子还担心什么?”许彬神色稍暗:“我也说不清,只觉得心神不宁,仿佛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况且她这次出宫原本就有几分蹊跷,怕是老头子又有些什么阴谋,所以还是要多加防备!”羽娘神色一凛:“早就说了,咱们可先拿皇太孙下手,先除了他的心肝,再取汉王、郑王和太子之命,让他断子绝孙,那老东西定会气得血吐龙床,一命呜呼,何须一等再等,贻误时机。 ”她此语一出,许彬剑眉高挑,乌瞳中立时透出七分邪气。 这是怎样的眼神,只淡淡地一扫而过,那股勾魂摄魄的霸气就冷峭峭地射了出来,如同利箭一般。 羽娘好端端地却被吓到了,身子轻颤,低垂眼帘呢喃着:“羽娘多言了!”“好了,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仿佛只是瞬间,许彬又恢复了常态。 他不再说话。 羽娘站起身,缓缓走到门口,回眸凝视着他的背影:“那明日还去吗?”烛影中,他仿佛微微点了点头。 羽娘恭敬地答着:“那明儿派白■去吧!”他仿若未闻。 而她则知道,他是应了。 于是悄然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带好。 而他,用手轻抚着画筒,仿佛挣扎良久,才将画筒放入书案边上的青花瓷缸中,那里面有许许多多相似的画筒。 他站起身,走到西墙下的琴案前,轻轻拨弄琴弦,只两三声响过,他又疾步走到书案前,在一堆画筒中,一眼就挑出了那轴画卷。 轻轻解开上面的绢绳,再次打开,平铺于案上。 第40节:谁与共芳盟他想起刚刚羽娘说的话,每日都要拿出来看好几次,为什么还要卷起来呢?干脆挂在房中,抬头就可看到,岂不更好?可是羽娘不懂他的心思。 他就是喜欢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展开,看着她的秀发、娇颜、身姿,一点儿一点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花上一个晚上的时间,用手轻轻地将微卷的画纸抹平。 如此,才觉得她就在身边,真实地伴他左右。 也许自己是病了,或者是着了魔,只是就算自己的医术可比华佗、孙思邈,恐怕此生,也无法自医而愈。 第二日,艳阳高照。 栖霞山三元观内,若微坐在大殿之上与观中的众道姑一起听玉华真人讲经。 所谓讲经,其实就是她念一句,而底下的人跟着念一句。 若微初时还觉得女子们琅琅的诵经声听起来很悦耳,因而念诵之时甚是起劲,可是好几日下来,就觉得枯燥无趣。 此时她手托香腮,昏昏欲睡。 玉华真人何其敏锐,一双慧眼向下扫去,看着若微睡得正香,心中怜她,自是不忍叫醒,本想转过脸去继续念经,可是……那是什么?玉华真人眉头微蹙,定睛再看,在若微的膝头上居然有一个黑漆漆的物件爬来爬去,立时大惊失色。 身旁服侍的桂嬷嬷看玉华真人面色不对,顺着她的目光向若微望去,“天哪!”桂嬷嬷立即走过去,将那个东西拎了起来,“我的天,居然是只小龟!”众人见玉华真人停了诵经,也都把目光投向若微。 而若微还在梦里,脸上浮现出痴痴地傻笑。 坐在她身旁的紫烟与湘汀,立即用腿轻轻碰碰她。 “啊,讲经结束了?”若微揉揉眼睛,旁若无人地从蒲团上跳了起来,拉起紫烟的手,“走,快出去透透气儿去,我都要闷死了!”“姑娘!”紫烟冲着她不停地使着眼色。 若微不明就里,一回头撞到一个坚实的膀子上:“桂嬷嬷!”桂嬷嬷拎着小乌龟:“这是怎么回事?清静庄严的大殿之上,你竟然带这个东西来听经,你真是顽劣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