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攀高枝托人走京师
张作霖一看委他作"统领",心已满足。忙站起身来,微笑着打了千,说:"为大帅效力,作霖万死不辞!"
赵尔巽一看张作霖要价并不高,第一招他就满足了,心里也高兴。忙伸手将他扶起来说:"不必多礼。只要你今后好好办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张作霖坐回原处,又说:"大帅请放心,什么这会、那帮又是乱党的,用不多久,我便要全部收拾了他们!"
"我相信!相信你会马到成功!"
"请大人指示机宜。"
赵尔巽把自己的打算--无非是消灭反对他的头面人物,限制国安会、谘议局的活动等等--告诉了张作霖,又提供了行动的办法,然后说:"张统领--他立即称他统领了--,谘议局与国民保安会不同,那个议长吴景濂还讲究个团结,有时也能和我共事,只是被国安会拉拢利用。国安会就不同了,会首张榕可能就是革命党,他是和政府对抗到底的。最近,又以张榕为首组织了个联合激进会,听说他们正在筹集军火。要成立军政府。,,"
"大人放心,在这个地盘上,没有我张作霖发话,谁想以军队名义如何如何,我决不答应!"
"好好。"赵尔巽说:"事成之后,我自然会为你申报功劳。"
奉天之乱,是中国大乱中的一层小浪。朝廷为暂缓冲击,公布了《各省议会组织大纲》。奉天省即据此由五十名议员组成了谘议局,推选吴景濂为会长。这样做的本意,是想在督抚监督下作为舆论的代表机构,搪人耳目而已。但政府绝不会照议员的议论去做事。在奉天的革命党,此刻也已公开活动,首领便是张榕。他们在城市、在乡村,又演讲又发传单,并且效法南方各省情况,发表了《奉天独立宣言》。
新当选的奉天谘议局议长吴景濂,是个精明伶俐,却又老奸巨滑的人,望着风起云涌的南方革命高潮,他在奉天有所倾向,竟表示态度,支持张榕等人的革命行动,又在议会内根据各界人士的呼吁,筹备保安会,以挽救危机。最后,终于成立了奉天国民保安会。当时,国民革命是民心所向,谘议局、保安会和一些社会名士结合一起,又进一步商量搞一个大联合,成立了联合激进会,并且选举张榕为会长。
正是奉天燃起革命烈火之际,张作霖来了。赵尔巽又给了他一个统领官衔,于是,他像消防队一样,操起了指向革命烈火的灭火机!
对于扑灭这场烈火,张作霖本来想明火执杖,大兵一进城,通通抓起来。然后,该杀的杀,该逐的逐,痛快淋漓,速战速决。可是,张景惠、汤玉麟都不同意这样做。
"这样做,痛快倒是痛快,后患很大。"张景惠说:"再说,我们尚摸不清激进会有多少兵马,能不能一举获胜,还说不定。"
"有什么后患?"张作霖反问。
张景惠虑事还算仔细,他看清楚了"革命"潮流来势之大,东北虽然只是星星之火,就全中国来说,当该是熊熊烧起的烈焰,明火执杖消灭革命党,说不定会成为千古罪人。这一层,他想到了,但却不好向张作霖说明。绿林出身的张作霖,什么千古百古,都不是他关心的事。今日有酒今日醉!所以,张景惠避开实际,提了一个就事论事的意见。"出兵硬战,双方都必有伤亡。若不兵取而计取,岂不更好。"
"有什么计?"
"激进会朝朝有会,看准哪一天主要头目都在时,派兵围住会场,然后单独抓几个核心人物拉出去杀了,就说他们反朝廷,该杀!头目一杀,组织自然散板。名正言顺,目的达到。"
张作霖拍着桌子,腾地跃起。"好,好主意。不想老弟还真有点智谋!"
汤玉麟也说:"这办法最好。咱如今是官兵了,在东三省跺跺脚,兴安岭、松花江都得摇晃!所以,咱得有个官样子。梁山英雄还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咱们为啥不能吆喝着是奉圣旨办事的呢?办错了,让他们去骂圣旨好了!骂八辈祖宗,关咱个屁!"张作霖瞪了汤玉麟--1艮一眼,觉得他的话有点走嘴。但还是说:"就这么办,你们去打听消息,打听准了,我去办!"
沈阳东关一条小巷子里,有一座形同北京四合院的小房子,灰砖灰瓦,古朴典雅;高门楼外,有两棵塔形的青松,青松外有一片空场地。人们通称这里为周公馆。但并不知道是哪位周公的馆。院墙、房屋都已相当陈旧,庭院中的那棵老槐树更可作证;合抱的树杆,有几处已朽成洞穴,树上的棒枝,大多枯死不生叶了,只有皮层派生出来的新枝条上,还吐着并不旺盛的绿叶,似乎只证明"这老树还活着";树的中心杆枝,冲向天空,树权间,卧着一只鸟窠,也早已鸟去窠空,不知是谁家的了?四面房到,京四合院大得多,正房便是明三暗四的七间排列,且如大雄宝殿般的宽阔。如今,这座院落改成了奉天省谘议局的办公地。正房的西首两间隔墙打去,由暗变明,改为谘议局的会议厅了,联合激进会的会议正在这里召两。柽舟斑燃抵坚≮淑妪夭羝热、叹咎
一样,静静悄悄,两扇发黑的木门,闭得紧紧的。 忽然间,一队兵马朝这里冲了过来。大兵来到塔松下的广誓,立即左右分开,像一把虎钳把院子包围起来;一个军官领喾几爷彪形大汉,踢开大门,昂首挺胸朝会议厅走去。
他就是新上任的奉天前路、中路巡防统领兼奉天国民保安会军令部副部长张作霖。
张作霖军戎齐整,腰挎指挥大刀;那几个彪形大汉个个背插大刀,手握锃亮发黑的匣枪,匣枪大张机头,像它的主人一样威风凛凛,寒气逼人!
几个黑煞神的闯入,使正在进行中的联合激进会会场立即乱了起来:个个惊恐不已,其中有几个胆小鬼已蹲缩到凳下,还有人想趁乱溜走。
张作霖冲门站定,大喝一声:"谁都不许动!"然后用凶狠的目光朝会场扫去。
会场鸦雀无声,一副副惊恐面孔、一双双惊呆的目光,从不同方位投向张作霖。张作霖扫视片刻,然后迈着方字步走进会场。他在会场上绕了半个圈,来到主席台,挺立不动,把手中的手枪放在面前桌子上,这才大声说:"大家不必惊谎,这里不是正在召开包括国民保安会在里边的联合激进会么,我也算一份。咱们先认识认识吧,我就是国民保安会军令部副部长张作霖!"停了停,又说:"开这样的大会,竟连我这个副部长也不打招呼,太不客气了吧!"
主持会议的张榕,早已气得脸膛发青。本来他已得到消息,说总督可能会对他们的会议"不答应,采取点行动"。赵尔巽反对在奉天成立保安会,张榕是知道的;赵尔巽反对国民革命,也是比较坚决的。但是,赵尔巽出兵对待他们,这是张榕没有想到的。后来,张榕听说赵尔巽委任了国民保安会军令部副部长,他还以为赵尔巽回心转意,同情国民革命呢!等到他把情况弄清楚了,知道是张作霖担任了这个角色,他恐慌起来--张作霖大土匪,由土匪投靠了清政府,是个坚决反对国民革命的人,他进入国安会,怎么能和国安会同人一起革大清王朝的命呢?本来在这次激进会上,张榕就想利用机会,宣布"不承认张作霖这个副部长",尚未来得及,他已闯了进来。看情形,准是凶多吉少,一场搏斗是不可避免的了。张榕挺起胸来,冲着张作霖说:"我是联合激进会会长张榕,有事对我说吧,不要扰乱了会场。"
"你就是张榕?!"张作霖冷笑笑说:"有种!我在这里,你还有胆报名字,有种!"
张榕朝他走了一步,提高嗓门说:"这是民意机构。议会组织大纲是朝廷颁布的,我们是遵章办事,我抗议你带兵来扰乱会场!"张作霖朝张榕走过来,瞪眼看了他一下,扬起巴掌,猛地朝他面上打去。"妈的老×,老子就是来扰乱会场的!"他转脸朝门外大叫:"来人,把他给我捆上!我看他这个小王八羔子能上天?"
几个大汉闯进来,五花绳索,把张榕捆得结结实实。
张作霖又朝门外招招手,站在门外的张景惠身着长衫,头戴礼帽,彬彬走进。他从衣袋拿出一张纸头,戴上眼镜,慢条斯理地念着一个又一个人的名字。每念一个人,张作霖便大声喊一句:"走出来!"被念的人走出来了,护兵便立即动手捆绑。一连捆了八个,张景惠这才对张作霖点点头--这八个人,全是总督赵尔巽点名叫抓的。
八人被捆,会场的人更加惊慌,有的颤抖,有的失色,有的低头,也有的激愤挺身而立,怒目而视。
张作霖示意把这八个人带到外边去,自己拿起桌上的手枪,慢悠悠地插到腰间,微微一笑,开始了讲话。"我已经报过名了。想必大家听清楚了,我就是张作霖!咱们都是一家人,大家不必害怕,刚才抓的人,都是乱党,是坏人。他们要放火烧奉天城,杀人、放火都是罪大恶极的罪人。所以,我要砍了他们的脑袋!"他瞅瞅站、坐不一的人群,又说:"有句话在这里不得不说明白,那就是请各位别忘了今天这件事!今后做事心里要放明白些,要守法,要奉公,要老老实实!"
会场上鸦雀无声,唯有轻重不匀的呼吸声,震撼着人心!
张作霖走下主席台,大手一挥,说:"都去吧,有什么事就去干什么事。今后怎么办,请自便!"
人群怀着各不相同的神态和心情,各自走出了四合院。
投入官府以来,张作霖攀附最高的官,也是攀得最早的官,就是总督赵尔巽。但他却一直不敢攀他太紧,生怕那个拦劫总督三姨太的事底儿被揭开。赵尔巽调往湖广的那两年,张作霖精神轻松极了,他盼着赵尔巽能调得更远,能永远不要回东北才好。张作霖干的亏心事很多,杀人放火,拦路抢劫,不知为什么过去了就丢到脑后去了,连梦都不去梦。唯独劫总督三姨太这件事他丢不下。那赵尔巽走就走了吧,偏偏又回来;回来了,偏偏又和张作霖走得那么近!张作霖呢,也实在离不开他。所以,张作霖暗下决心:"一定听从赵总督的指示,多于一些令他满意的事,将来万一旧事出来,也好以功抵罪!"这次行动,张作霖便是暗暗下着这样的决心。
四合院里的人散去了,张作霖走出会场,让随来的大汉护兵把八个人押上早已准备好的大车上,把绳子勒紧,又在每人背后插上"亡命牌",大兵押着车,开始了游街示众。一路上,吹军号、宣布罪行,声势浩大,十分惊人。碰到人群多的地方,张作霖还命停车,着人宣传八人的"该死大罪"。全城几乎都游遍了,这才押到中心街十字路口,拖下车来,砍了脑袋。
八位激进革命的年轻人,血溅长街,横尸路上,观者无不痛心垂首!张作霖杀了八个革命党,又在四关上张贴告示,说:"乱党作恶,格杀勿论!"奉天城更是一片恐怖。
二十世纪之初,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潮流,在中国大地蓬勃开展。对此情况,执政者深恶痛绝,要一举扑灭。这便给许多投机分子可"升"之机。张作霖就想在这场扼杀革命的潮流中立功、腾达。奉天杀了八个"乱党",企图能稳住清王朝东北形势,哪知这一屠杀,竞招来更大的革命行动;三界沟匪首、女豪杰关艳红加入革命党行列,在庄河县首先暴动,一举袭了县衙,夺了县令大印;革命党人在辽西、辽阳不断举兵袭击官府;辽南也频频出现武装暴动作为东三省政权中心的奉天,乌云滚滚,人心浮动;谣言四起,草木皆兵!张作霖杀了张榕等人的第二天,他的密探报告:"南方又来了革命党,要在奉天城大暴动!"张作霖即率大兵赶到火车站附近大肆搜捕。结果,一无所获。密探又报:"革命党人已进入奉天城,马上要开展行刺!"张作霖更加警觉,连他身边的人也怀疑起来。
一天,张作霖路过西城内一条小街,走在一家店铺前,忽见房顶飞来一个球状纸包包,还冒着轻烟。他以为是革命党行刺他呢,马上命随行的几十护兵散开,自己则马上加鞭,飞快躲进安全处。然而,那纸团却没有爆炸。
张作霖回过马来,将这家店铺掌柜的抓了出来,严加拷打--"你是革命党,对不对?"
"小人是地道的生意人,"掌柜的说:"哪知道什么党?"
"胡说!你明明要谋杀我!"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你怎么不敢,那火团不是从你房中放出的吗?不谋杀我想干什么?"
"火团?什么火团?"
"别装糊涂。放出屋还冒烟呢!"
掌柜的这才恍然大悟。"禀报大人,那是小人的老娘腰疼,用火罐针炙,那是扔出的废纸团。"
"这么巧,偏偏仍到我面前,还冒烟?明明是你狡辩。来人,捆了起来。"
一个平白无故的人被抓了去。只隔两天,小店掌柜的便和其他十多个人一起,被杀在城外。
张作霖在奉天乱杀无辜,民心更加惶恐了,官兵也渐感到不安起来。总督赵尔巽,原想请张作霖来奉天,是让他镇慑一下,别叫那些乱党、土匪太跟他过不去。哪知这个张作霖生性太残,一杀不可收!张作霖是他总督请来的,统领官是他总督亲自委的,而杀张榕的事又是他密令张作霖干的。事态扩大,自然由他赵总督承担。七十二岁的赵尔巽这才觉得对张作霖放手放得太宽了。
现在,经过一阵乱杀,联合激进会是不存在了,国安会也有名无实,剩下的,只有谘议局这个所谓的民意代表机关,还处在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