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袁政府难产,产下来尤难
做了大总统的袁世凯。没有兴奋几日,便感到了日月困难。连自己的人也不像昔日那样顺。
内阁既是内阁制的产物,那位"两栖"总理竟不想当傀儡。于是,萧墙之祸频出。
一
刚刚过了"知天命"之年的唐绍仪,由于为袁氏的大总统终日奔波,还未定型的发福相又消瘦下来,连精神也显得疲惫。只是大任临身,他要组织民国共和后的第一任内阁了,不得不抖擞起精神,继续奔波。
继续奔波了几天之后,他忽然皱起眉来:"《临时约法》规定得明明白白:责任内阁,是具有处理国家一切事务的权力机构。总理与阁员共同负责。因此阁员应由总理自行遴选。可是,我的阁员全部得临时大总统指定,我岂不成了傀儡了吗?这哪里是内阁制,依然是总统制。"唐绍仪心里不高兴了,隐隐约约感到上当了......唐绍仪虽然看清了这一层,不高兴归不高兴,袁总统提出的阁员名单还得照办。
3月25日,唐绍仪带着袁世凯点头的组阁名单奔赴南京,准备向临时参议院提交。
南下的路上,首任内阁总理顾不得欣赏沿途秀丽的春色,也不想接受地方官员的盛情迎送,他在惴惴不安中,还是比较专心地思索他这个执政的班子和这个班:搭成之后如何开展工作。"在其位了,就得谋其政。不能当一任总理,就让人骂八代祖宗。"唐绍仪还个是想办成点事的人,他思索了中国的国情,思索了中国的现状,他想把南京临时政府中原有9部改为12部,除外交、内务、财政、陆军、海军、司法、教育7部不动外,把实业分成工业、商业、农林3部,交通分为交通、邮电两部。这样,既可以专业明确,又有利于南北各方的人事安排。
唐绍仪把他对内阁组成的打算向参议院回报之后,参议院提出异议,不同意交通、邮电分开,而实业也只准分工商、农林两部。这样,唐绍仪的9部变12部的计划只能9部变10部了。于是,他便以10部规模向参议院提交了人员名单:
外交总长 陆征祥,
内务总长 赵秉钧,
财政总长 熊希龄,
陆军总长 段祺瑞,
海军总长 刘冠雄,
司法总长 王宠惠,
教育总长 蔡元培,
农林总长 宋教仁,
工商总长 陈其美,
交通总长 梁如浩。
唐绍仪的提名内阁阁员人选,有很大的迷惑性:蔡元培、王宠惠、宋教仁、陈其美这4人是同盟会:陆征祥、刘冠雄一个是无党派,一个是无所属的军人;熊希龄是君主立宪派;只有赵秉钧、段祺瑞二人是北洋派;那位叫梁如浩的交通总长又未能获得参议院通过,虚位由总理兼任。这样,以同盟会为主体的内阁自然为国人所接受。
参议院通过之后,唐绍仪急电北京袁总统,袁也立即发出任命书。至此,民国政府的首任内阁便正式诞生了。
然而,细心的人都会发现,这个内阁依然姓"袁",是北洋系的总代表。唐绍仪的假同盟会员,是不必再说了;表面上无所属的陆外交、刘海军,早已是北洋派的朋友;再加上赵秉钧、段祺瑞,北洋派仍占了绝对优势。这是袁世凯的心愿,也是他的安排。所以,他那任命书也发的特快。
总统有了,内阁也组成了,孙中山先生不食诺言,便于912年4月1日向参议院提请辞职,并说一片肺腑之言:
......中华民国成立之后,凡为中华民国国民,均有国民之天职。何谓天职?即促进世界的和平是也。此促进世界的和平,即为中华民国前途之目的。依此目的而行,即可以巩固中华民国之基础,盖中国人民,居世界人民四分之一,中国人民,若能为长足之进步,则多数共跻于文明,自不难结世界和平之局。况中国人种,以好和平著闻于世,于数千年前,已知和平为世界之真理......本总统解职之后,即为中华民国之一国民,政府不过一极小之机关,其力量不过国民极小之一部分,大部分之力量仍在吾国民。本总统今日解职,并非功成身退,实欲以中华民国国民之地位,与四万万国民协力造成中华民国之巩国基础,以冀世界之和平。
言毕,即交出临时大总统印。参议院议长林森接受大总统印后作了答词:
中华建国四千余年,专制虐焰,炽干秦政,历朝接踵,燎原之势,极及末流,百度隳坏。虽拥有二亿里大陆,率有四百兆众庶,外患乘之,殆如摧枯拉朽,而不绝如缕者,仅气息之奄奄。中山先生发宏愿救国,首建共和之纛,奔走呼号干专制淫威之下,濒于殆者屡矣,而毅然不稍辍,二十年如一日,武汉起义,未一月而响应者三分天下有其二,固亡清无道所致,抑亦先生宣导鼓吹之力实多也。当时民国尚未统一,国人急谋建设临时政府于南京,适先生归国,遂由各省代表公举为临时大总统。受职才四十日,即以和平措施使清帝退位,统一既定,迄未忍生灵涂炭,遽诉之于兵戎。虽柄国不满百日,而吾五大民族所受赐者,已靡有涯诶;固不独成功不居,其高尚纯洁之风为斯世矜式已也。今当先生解临时大总统职任之日,本院代表全国,有不能已于言者。民国之成立也,先生实抚育之;民国之发扬光大也,尤赖先生牖启而振迅之。苟有利于民国者,无间在朝在野,其责任一也......
孙先生感谢议员之后,鞠躬告退。至此,中国便成了袁氏天下。
天下既然都姓袁了,议会之民主也便有了倾斜性--不倾斜又能如何--。4月1 日,议会再度开会,便决定改以北京为首都。参议院也于4月29 日迁往北京。
国都已定北京,责任内阁当然要到国都去,而不能再在南京。唐绍仪在南京又把施肇基补为交通总长,而后,便同阁僚们一起起程北上。唐绍仪到了北京,急办的事办了办:安排办公处,发布公文,把前清总督、巡抚官阶一律改为都督,内而政府、外而各省,总算都就绪下来,这才到铁狮子胡同陆军总部去同大总统好好谈心。袁世凯满面春风,那长期住地窖子时的灰暗早已扫光了。北京城趋于平静了,早时暗杀他的人大多被杀了头,不稳定分子也多被驱逐走了,而南方的形势又是按照他的算盘在演变,袁总统感到安全了,他早就从地窖中钻出来,住进宽敞的办公室,并且把门窗也都推开,让那明媚的阳光和娇艳的早春花香一起向他扑来,他贪尽地享受,以弥补日久昏暗日月的耗损。
袁世凯是在小客厅接见内阁总理唐绍仪的。似乎二人都有了充分的精神准备--或许礼仪上就有如此明白规定--唐绍仪不再管袁世凯称"宫保"或"大人"或"先生",而是亲亲切切地叫了声"总统",袁世凯也不再称唐"先生"、或"少川",而是亲亲切切地叫了声"总理",并且相互深深鞠躬,还按照同盟会新兴的交谊方式相互热烈握手。
"你辛苦了,辛苦了!"袁世凯一边让坐,一边对唐说。
"你更辛苦,更辛苦!"唐绍仪一边坐,一边说。
"一切都安顿好了,就好好休息几日。"袁世凯说:"要办的事情太多,慢慢来,别着急。"
"总统也得多多保重。"唐绍仪说;"内阁业已就绪,大家会各负其责的。以后有事,总统只管吩咐一声就行了。"
袁世凯脑门热了一下,眼皮跳了跳:"怎么,以后只要我说说就行了,大权是他内阁的了?"一阵不悦,但又在想:"不致于吧,谁给他的内阁总理?是我给他的。他能会把我踢开?不会吧。"袁世凯不想把话说得更明白,怕相互之间产生误会,便找了一件所谓的急事对唐说:"有件事,得抓紧办一下。"
"总统,你交待。"唐说。
"政府和国务院都定了,名正言顺的国都也定了,你们要向清室交涉,要他们让出地方咱们办公。"
"是的。总统。"唐绍仪说:"我想到这件事了,我会马上派人去办。"
二
作为"大内"范围之一的中南海,位于故宫西侧。本来是金代离宫--万宁宫所在地,元代营建大都时划人"大内"。中南海占地1500余亩,其中水域为700亩,清季以来,大兴土木,水面周围先后建成了丰泽园,崇雅殿、瀛台;西岸还有怀仁堂,紫光阁,武成殿,东北岸有万善殿,南岸有宝月楼。殿台楼阁布置有序,建筑形式丰富多彩,是一片风光极其秀丽的地方,国内著名的皇家园林。这片园林只有一个大门出入,叫新华门。除了皇亲贵胄之外,别的人很少能够进来。清帝退位的时候,这片园子仍归皇家所有。唐绍仪的总理府搬到北京之后,奉了袁氏总统的命令,把那些大大小小拖着辫子的"鞑虏"通通赶了出园子去了--名义上是清皇室退出了这片园林。那些自命不凡的皇族老少,瞪着眷恋的目光走了之后,袁世凯便从铁狮子胡同陆军部搬进了中南海。他是大总统了,大总统就是一国之王,普天之下,皆是王土,除了他,谁能住中南海这样的地方呢?若非还有一点对大清王朝感恩的"习贯"的残存和自己亲手制定的优待清室条件,袁世凯便必定搬进故宫,到太和殿宣布就职,到中和殿去视事,到保和殿去过除夕、元宵,宴请外藩王公贵族和自己属下的文武百官。袁世凯搬进中南海.自己住进了居仁堂。居仁堂楼下东首是他的办公室,西首是会客室、会议室(这里是只会高客的);居仁堂前院有个叫"大园镜中"的房子,那是他会一般客人和属员的地方。中国的例治就是如此,一人升官.鸡犬上天。袁世凯进中南海了,妻妾子女自然得随着进去。于是,大车小辆,随人侍女,一群群都进了中南海:夫人于氏、二姨太、大儿子克定夫妇、厦了克端夫妇住进了福禄居;大姨太、三姨太、次子克文夫妇、三子克良夫妇住进*字廊四合院;五、六、七、九四个姨太和他们的孩子住在与居仁堂有天桥相通的后楼。这样,这片皇家庞大的园林便成了袁家的私宅,自然,楼阁中的所有陈设也都成了袁家的私物。
袁世凯是怕人暗杀才从石大人胡同搬到铁狮子胡同陆军部地窖子里的。那里有军队保护他,不会再发生东兴楼事件了。现在,他从铁狮子胡同搬进中南海了,中南海是"大内",自然比铁狮子胡同更安全,而他本人,也不是总理大臣而是大总统了,谁敢再暗杀他呢?搬进中南海的那天,他心情极为高兴,拄着他的藤手杖"梆梆梆"的一直在殿阁之间漫步,在垂柳之中观水,把腰板挺得直直的,面仰着,仿佛是在虔诚地感谢上苍。
可是,为时不久,袁世凯面上又悄悄布满了愁容--
袁世凯理想的国务总理,是他的一个服服贴贴的属员,责任内阁只是一块障人耳目的招牌,没有他袁世凯的点首,谁也不得定夺一件事。可是,唐绍仪毕竟是他用错了的一个人物,此人在西方生活有时,同治13年便留美,颇醉心于西方民主,对个人独裁不大赞同。《临时约法》既定内阁制,内阁自然有权处理国家事务,不必事事请示总统。所以,他便自作主张决定了南方裁军问题,决定了国民捐资支助国家问题及某些大员安置问题。这样做,首先引起了袁周围的心腹不满,有人便在袁面前说话了。"唐总理跟孙中山是1司乡,如今又是同盟会员,坐上高位之后变了,只怕不是咱们北洋的人而是孙中山的同盟者了。"
袁世凯听在耳中,又想想日来发生的事情,觉得颇有道理。于是,便把几位心腹找到居仁堂,商量对策。袁世凯是有影响的,他在内阁中安的人是听他的,内务部总长赵秉钧说:"内阁不是咱的了,咱不要他便是了。"于是,他再不出席国务会议;唐绍仪电话催他,他便说:"我忙呀,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出时间呀!"其实,他的身影终日藏在总统府里,仿佛内务部便是直属总统领导的。财政部总长熊希龄倒是按时出席国务会议,每会必闹,总说"总理侵犯了财政总长的职权。"有一次,熊希龄面质唐绍仪:"向华比银行借的一百万镑款子用到哪里去了?"唐坦然地说:"那是作为到南京接收临时政府时支用的。"
熊希龄说:"你知道这笔借款给政府带来的麻烦吗?谁去收拾这个残局?"
--所谓华比借款,那是因接收事急,唐绍仪不得已而为之。谁知这件事竞引起了企图拢断中国经济命脉的英、美、德、法四国财团所组成的四国银行团的反对,他们竟由四国公使联合名义向袁政府提出抗议,说袁政府违反了自己不向四国之外的银行贷款的承诺,向四国之外借款了,并以"以后停止借款"来相威胁。这件事唐绍仪早已气炸了肚子,不想作为财政总长的熊希龄又提出质问,便不耐烦地说:"四国银行也太霸道了,他们不同意中国向别人借款,可是,他们与清政府签约,并为我民国政府接受了的币制改革和川粤汉铁路借款却又违约不付,这是什么道理?"
熊希龄冷冷地笑了。"唐总理,你太心急了吧,四国借款是有条件的,清政府退位了,人家要等南北议和后有了统一政府才付款。你借款时南北政府成立了吗?"
"我正是为了成立南北统一政府才急着用款,"唐绍仪说:"没有款我怎么南行?"
"这个人家不管。违约了就得赔礼道歉,违约了就得改正过来。"
唐觉得熊希龄这是无理取闹,便怒冲冲地去找袁世凯,他以为袁世凯会有公正态度来处理这件事。谁知一见面,袁世凯便阴阳怪气地说:"少川,我老了,你来做大总统吧!"
少川这称呼,已令唐绍仪惊讶:自新政府成立,互相之间均以"总统"、"总理"呼之,今日,却忽然称起名号起来;再者,莫名之中,怎么就让起总统来了?唐绍仪心里一冷:"袁项城下逐客令了.嫌我这个总理多余,碍事了。"于是,便笑笑说:"慰庭,我也老了,咱们素性一起都让出位置好了。"
袁世凯望了望唐绍仪,只淡淡一笑,并未说话。
唐绍仪冷静有时,便说:"王铁珊督直的任命,是不是抓紧发出去?"
袁世凯装糊涂,讶然了半天,才说:"此事尚待商量,以后再说吧。"
唐马上站起,问:"不是一切关节都说明白了吗,还商量什么?"--王铁珊,即王芝祥,直隶人,辛亥革命前为广西藩台,响应革命被推为桂军援鄂司令,桂军改编时去职,由黄兴介绍加人了同盟会。作为酬其起义之动。参议院同盟会员主张推他为直隶都督。按照新制,一省都督应由该省议会协商推荐。包括顺天府在内的直隶议会依法作了推荐。此事在南京办理交接时,黄兴当面对唐绍仪说明,唐也表示对王信任,努力促成。唐绍仪南京归来,即向袁作了说明,袁也答应了的。因此,王已从广西来京,准备走马上任。
现在,袁世凯变脸了,说是"尚待商量",其实是不同意了。唐当然有意见。
王芝祥的督直,原本是商定了的,有人在袁世凯面前煽风点火说:"姓王的是同盟会员,把这样一个异派分子摆在京畿,由他掌握一省军政大权,岂不等于引狼入室?"也有人说:"任免各省都督,应是大总统的特权,各省议会推荐只能参考。怎么也不能一推荐就成事实了。"袁世凯在权力上本来独裁且多疑,听了众言,马上变脸。唐总理追问,他只借故说:"不是我不让王铁珊做直隶都督,是直隶全体军人反对。我也没有办法。"说着,还把自己导演的以"直隶五路军人"名义反对王为都督的通电拿出来给唐看。
对于这样的把戏,唐绍仪是十分了解的,南方五专使到京后的那出"兵变"早已大白于天下。兵变那样的大破坏,袁世凯都干得出。搞一个联名通电,岂非小事一桩。唐绍仪不看电报,却愤愤地说:"军人干涉政治,乃民国之不幸!"
袁世凯说:"王芝祥,我决定另派重用。"
"用到何处?"唐绍仪问。
"让他出任南方宣慰使,回南方宣慰军队去吧。"
唐绍仪怒火猛增,顾不得礼仪了,他大声说:"这样做,是出尔反尔,我不能同意总统的意见。"说罢,便起身走了。
唐绍仪是扭不过袁世凯的。袁世凯是不会被任何人的反感改变主意的。次日,他即派人拿着总统府对王芝祥的委任状要总理副署盖印。唐绍仪看电不看,原件却还。说:"袁项城欺人太甚,既答应在前,召之进京,又令其南返宣慰军队,不但失信芝祥,且失信直人。这等乱令,我绝不副署!"
唐总理不副署,袁总统便不顾约法,单独行令。6月15 日,便以大总统名义发布了王芝祥的任命状。
唐绍仪傻眼了,叹息了。冷静地想想,这个总理当得太可怜了:内务总长不照面,财政总长闹不休;前天,他从总统府出来,竞遇数十人的卫队拥一高车驷马迎面而来,连总理的乘车也敢撞,并大声喊叫"让开,让开!不要惹恼了老子!"打听一一下,原来只是一个总统府拱卫军司令段芝贵。气得唐绍仪不知说什么好?奇事一串串,唐绍仪心恢意冷了:"君主立宪国,所发命令,尚须内阁副署。我国号称共和,却仍由总统一一个人说了算。我既无权副署,我还做这个总理干什么?"
第二天,6月16日,做了不到两个月总理的唐绍仪,留下一道辞呈,连向总统一声道别也不说,便乘车去了天津。
三
王芝祥的任命状发出之后,袁世凯洋洋得意:"你总理不副署,我也照发命令!"正在这时,有人呈上唐绍仪的辞呈。袁世凯展开一看,见是:
因感风寒,牵动旧疾,所以赴津调治,请即开职另任。
"啊,唐绍仪不辞而别了?"袁同手握着唐的辞呈,心中不快:"留下一张纸走了,走就走吧,难道我找不到人当总理!?"想是这么想,如今毕竟形势变了,共和、民主的词儿叫得响了,袁世凯还得做做表面文章。于是,当即发了电报挽留,并给假养病,一面又派秘书长梁士诒赴津劝驾,并且暂命外交总长陆征祥代任总理。
表面文章归表面文章,唐绍仪并非看重假面子的人,无论是电、还是人,一概不理,独在津门"闭门思过"。
民国实行的既是责任内阁,总理辞职不干了,全体阁员自应连带去职。于是,在唐下台之后,同盟会阁员教育总长蔡元培、农林总长宋教仁、司法总长王宠惠、署理工商总长(总长陈其美不到任)王飞廷率先向袁世凯提出辞呈;财政总长熊希龄见阁员多半辞职,不好恋栈,也提出辞呈;独内务、陆、海军三总长巍然不声不响。而袁总统,对呈递辞呈的阁员,一律照准;对默不作声的阁员,亦默不作声。
民国第一内阁,袁世凯知道它是短命的,他对它没有抱大希望。可是,他却不曾想到它的命会短到不足60天,这太令他措手不及了。再组一个内阁并不难,难的是举国这种舆论:袁世凯无能治理国家。何况,这个政府是南北统一后的、打出共和旗号的新型政府。不足60天便夭折了,算什么新型政府!内阁解体了,同盟会成员辞去了,这意味着什么?袁世凯不能不忧心。慰留唐绍仪不住,袁世凯又假惺惺地去慰留蔡元培等人。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袁世凯微服简从在一个幽静的小客厅里接见了蔡元培等人,他心事重重地说了新政面临的形势,而后说:"鹤卿,我多么想咱们这班人能够做一番比王朝更轰轰烈烈的事情,让国人知道共和就比帝制好。可是,咱们,咱们......"
蔡元培笑了。"大总统,你应该明白,国人是不喜欢只听宣言的,他们要看行动,要看事实,要看共和究竟比君主好在那里?""我们是在履行诺言么。"袁世凯说:"总得让我们有时间呀!
慰庭不忍心这样匆匆聚散,我以四万万同胞的名义请诸位能够留下。"
蔡元培说:"我辈所以积极身体力行反对皇帝,是因为帝制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太沉重了。我们又所以热心共和,是因为共和能够发挥更多人的智能,能把中国建设富强。既然总统连内阁也不放心,我也以四万万同胞的名义请求总统批准我们的辞呈。"就这样,假留的留不住,真走的竞走了。
唐内阁解体已成定局,陆征祥则不必久以"代理"名义,于是,袁世凯便提请议会正式通过,然后任命。
中国形势,风云突变,几乎与唐内阁倒台同时,参议院也发生着突然的变化,议长林森已去职回籍,副议长王正廷也因署理工商总长而谢职,替补议长为奉天吴景濂,副议长湖北汤化龙,而议员则由同盟会和以章炳麟、张謇为首的统一党、以蔡锷为首的统一共和党三家成员组成,共121席。
唐内阁倒台时,孙中山与同盟会其他领导人决定,同盟会员不参加下届内阁,其他小党派又推不出总理人选。所以,在参议会通过总理人选时,虽同盟会议员反对,而其他党派便都举手赞同,陆征祥的继任总理被通过。6月29日,袁世凯发布内阁总理任命状。
总理人选定了,阁员却难产了。既是内阁更届,即必须阁员全换,但前任内阁除陆征祥外,尚有内务、陆军、海军三部总长在恋栈,只算补充了6位总长,成了名符其实的"补充内阁"。就是这样的补充内阁也处难产之中--
拟补充的6总长为:财政总长周自齐,司法总长章宗祥,教育总长孙毓筠,农林总长王人文、工商总长沈秉坤、交通总长胡维德。明眼人看得出,新增的这6总长自然全是袁总统的"院中人",清一色的北洋派。袁世凯也怕这个阁群太刺眼,通不过,便把陆征祥叫到总统府,关起门来,名单放到他面前,说:"子欣(陆征祥,字子欣,一作子兴),内阁名单就这样定了。我想,参议院通过时,可能会有些麻烦。"
陆征祥外交经验尚佳,内务却缺乏主张。他以为自己的总理人选参议院已通过了,其他成员还会如何。便说:"我看,不会有乱子。不就是让他们举举手吗?"
"不!"袁世凯说:"那些人可不是只会随声附和,挑剔着呢!"陆征祥呆了。"那怎么办呢?"
"作为内阁之首,你必须有一篇入理、动情且宏伟有诱惑力的施政演说。"袁世凯说:"用你的演说去博得参议员的信任。有了他们的信任,他们才会不挑麻烦事。"
陆征祥,上海人,同文馆毕业,曾任驻荷兰公使,驻俄公使,虽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却依然一派书生气。他觉得"既然同洋人打交通并未遇到麻烦事,同自己人打交通还会如何?"于是,便满不在乎地说:"这个容易,参照国际经验,把演讲稿写好,让他们都满意就是了。"
袁世凯也以为他久在外交战线上,了知一些西方国家情况,又有一张外交嘴巴,准会演出一幕好戏的。于是,也就点头敛口了。
参议院开会那一天,陆征祥修饰打扮之后,乘着马车到会。
议员们见他进来,又是那么一表人才,装束入时都以为他必有特殊政见,故全体起立,报以热烈掌声。
陆征祥眼见得热情,耳闻得掌声,感到了参议院对他的信任,心里十分高兴。已拟定的阁员名单早交出,他只需依讲稿发表演说即可。谁知这位新总理独善英语,竞疏了国语,开时连套话也语无伦次了,简介了各位阁员之后,竟大声说:"有了国务总理,断不可无国务员。若国务员没有才望,单靠着一个总理,是万万不能成事的。鄙人忝任总理,自愧无才,全仗国务员选得能干,方可共同办事,不致溺职。现已拟有数人。望诸君秉公解决。比如有人家做生日,也须先开一张菜单,拣择可口的菜蔬,况是重大的国务员呢......"
此语一出,全场讶然。参议员们窃窃私语,不知所措。
陆总理也真是洋相出尽,竞把自己的内阁比成一张菜单,似乎想表明"我的内阁萝卜、白菜、小葱应有尽有,喜欢什么尽管挑。不喜的只管扔。"这哪里像什么施政演说,简直像邀人吃一顿喜酒。"有的参议员便说:"民国初立,百废待兴,全赖有才干的总理,才能完成大业。这等人物做总理,还有何望?"有的参议员则大声笑道:"陆总理西餐吃惯了吧,对菜单兴趣甚浓。我等是从乡下来的,鱼肉也很少吃,知道什么大菜?""怕是总理生辰到了,请我们去做寿,先给我们一张菜单看看,也好挑几样合口的!"
会场上的议论和嘲弄,陆征祥听得见,看得出,又气又怒。于是,连体面也不顾了,收起讲稿,匆匆退出会场。
同盟会的参议员本来是反对陆征祥做总理的,一见此情,便大 发议论。"我们本来是不同意这样的人做总理,怎奈其他诸君多投同意票。是不是都受了他的收买喽!"
这么一闹闹,其他党派参议员也纷纷相抗。结果,待到投票时,无论是新增阁员,还是继留阁员,全部被参议院否决。
阁员全被否决,阁自然也就不成阁了。于是,参议院再经过议商,遂提出弹劾总理案。一篇咨文,送人总统府。
正是袁世凯为自己的新内阁沽沾自喜的时候,一篇弹劾呈文送到他面前,像是一盆冷水冲头浇来:"啊?阁员被全盘否定,连总理电不要了?不要总理要谁?这还了得!"袁世凯生气了,他坐在椅子上,瞪着眼睛,鼻子里发出一声声叹息似的"嗯嗯"声,不住地拍着桌子。
袁世凯怒起来,总在喘着粗气"嗯嗯"叫。可是,千万别以为他一怒就昏了,一"嗯嗯"叫就糊涂了。他不。他"嗯嗯"叫的时候,正是头脑活动最激烈的时候,也是他最出"计谋"的时候。他在自己房子里"嗯嗯"半天,着人把总统府拱卫军统领段芝贵叫到面前。"知道内阁发生的事吗?"一照面,袁世凯便冲着他问。
"听说了。"段芝贵说:"那不怪内阁,得怪参议院。"
"嗯嗯。"袁世凯点着头,说:"是参议院。这个参议院......"
段芝贵明白了,他知道袁世凯叫他来干什么了。"总统请放心,我马上就让人做点颜色给他们看看。"
"注意方式,不可太露。"
"知道了。"
段芝贵是袁世凯小站练兵时的旧人,原本只是一个侯补同知,但他却与袁世凯的文案阮忠枢极好,常来常往,便与袁密切了关系,他又是段祺瑞的本家,段是袁的女婿,而段芝贵则拜在袁膝下成了义子。袁世凯洹上复出、率军南下时,段芝贵便成了前线军队指挥,又兼了湖北总督;袁进京作总理了.作总统了,调段芝贵为拱卫军司令。此人是极会看袁眼色办事的,袁示意了,他便急忙去办。于是,在参议院否决内阁组成的第二天,北京城便出现了以"北京军警特别联合会"名义的通电,大骂参议员"破坏国家政务,不顾大局";更有些人制造传言,说"参议员若再敢胡闹,便以手枪对待之";有人大声疾呼,"坚决解散参议院"。一时间,谣言四起,腥风凄雨,弄得参议员人人惶恐不安。
段芝贵把北京的"气候"改变了,袁世凯心里也平静了,他一方面吩咐人对新内阁改提补充阁员,一方面让北洋旧人陆建章、姜桂题和段芝贵联名宴请参议员和北京新闻界人士,大谈"军人绝不干政",但却在宴会上操纵恶人向参议员发难。有人举起手枪说"明天如果参议会再不通过补充阁员名单,即杀死全体议员。"
果然,7月26日参议院再度开会时,袁世凯提出的阁员全部通过,陆征祥自然也去当他的内阁总理。
四
新政府的第二任内阁总算产下来了,袁世凯这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此人办事,常常是只顾效果,不看手段的,有了内阁总比总统跳光杆子舞好。他把陆征祥和阁员们叫到面前,该说的不该说的,只要他想说的,通通说了一通。但到该说"新政府先干哪些政事"时,却无话说了。别人说不出道道,袁世凯尚未动脑去想--他只顾忙着阁员"正位"的事了。现在位正了,干什么事该提到议程上来了,他猛然感到茫然起来。"大家都定位了,各人先想想自己该干的事,都拿出一个办事单子,然后汇总。该干什么,便清楚了。"
阁员们走了,袁世凯心里还在乱--他不能不乱呀!
袁世凯明白,他的大总统还只是个"临时"的。要把临时二字去掉,还得有个手续,有个过节,那就是按照《临时约法》所定,十个月内必须召开国会,由国会选举才算数。国会在哪里?现在只是参议院。参议院变国会,可是一个繁琐的过程,参照西方国家的路子,国会要有参议院,众议院两院组成。参议院议员由各省选出,众议院议员由各地人民按每80万人选一位选出。这就要选。一想到组织全国性的两院议员选举,袁世凯心里就慌:他这个总统"统"下的地盘,尚未给他一个和平的环境让他去按部就班地选议员,下边还乱着呢。
袁世凯就职临时大总统之后,第一着措施就是在南方裁军。裁谁的军呢?当然不会裁他的北洋军,而是裁的革命军和向革命军起义的原清政府军。
裁减军队,人心乱了,那么多军人成了游民,无职无业,逼得谋乱。结果,南方的苏州、南京、芜湖、合肥、滁州,北方的济南、奉天,先后发生兵变,虽经派兵镇压,总是造成灾难。惟革命发起地湖北,却是压不胜压,不仅兵乱,还在谋划独立,连军械库也被抢了。黎元洪发兵去剿,剿来剿去,却是军务司副司长张振武、将校团团长方维为主谋干的。这便引起了北京一场大动杀机--
黎元洪在湖北,是个没有多大威信的人,尤其是在起义军中,人人都说他是革命党从床底下死拉活拖才出来的,如令当上副总统了,人五人六的,便有些瞧不起他。张振武,武昌起义时是起义军领导人,与孙武,蒋翊武并称"三武"的,更对黎不恭。黎元洪曾把他推到北京去,想让袁世凯控制他,袁世凯给他一个"蒙古调查使"的空衔,想"发配"到边疆,张振武却不去,又回湖北,整顿旧部。裁军事起,他当然情绪抵触。黎元洪便假惺惺地劝他再去北京活动,并说"总统亦望你去蒙古调查",而且还让方维等3人相随。张振武上当了,他领人去了北京。就在这前后,黎元洪又有密信专送袁世凯。要袁"务必除了张、方二人。"
袁世凯接到黎元洪的密信,心里迷惑不安起来:"张振武既然在湖北率兵谋乱,你在湖北杀了他不就完了,怎么又把他推到北京来了?你是想借刀杀人。"这事袁世凯本来是不想干,不愿干的。但是,由于南北方都有兵变,袁世凯正想找个人物、开开杀戒,以示警告,却又怕惹起革命党人反对,才未敢下手。现在,黎元洪想借他的刀杀张振武了,他也想借张振武的头示众。"设或日后革命党人质问起此事,一概推给副总统便是了,现有他的密信可以作证。"袁世凯这么想着,便作了布置。
在袁世凯的"家中"杀一个革命党人,那是易如反掌的事。究意如何杀?袁世凯锁起眉来,久思不定:暗杀不行。天子脚下,杀一个起义将领还要偷偷摸摸,袁世凯不干。明杀,得杀得名正言顺,有根有据。黎元洪的密信可以作据,但是,将置黎于何地?袁世凯忽然又菩萨心肠了,当初除吴禄贞,杀良弼,是何等的利利索索,今天怎么啦?
袁世凯有袁世凯的苦衷:他毕竟是同同盟会,革命党人合作,趁着武昌起义才有今天的,那大总统也是革命党人让给他的。杀革命党的主要领导人会有什么后果,他不能不想想;为黎元洪而杀革命党人,他也不能不衡量衡量得失?然而,袁世凯终归不是革命党的同盟者,从合作的第一天起,他便不打算同他们合作下去,何况,今天的革命党人又在四面八方起来反对他。思来想去,他觉得杀张振武值得。"杀了张振武,今天可以镇摄革命党,明天,便可以排斥副总统黎元洪。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袁世凯决心已定,便先把冯国璋、段祺瑞和姜桂题找来,如此这般交待一番;又把军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找来,这般如此也交待了一番,并把黎元洪的信交给陆建章,并附发了一份总统令......
这些天来,最令袁世凯焦急的并不是一个张振武。那样的事只需交待一声就行了。他急的是如何把国会这个摊子拉起来,他得做正儿八经的大总统,没有国会不行;有个不听他指挥的国会还不行。这就难了,他不能去一省一省的选两院议员,得由各省去选。因而,各省的都督便成了关键人物。
袁世凯拿出他这几天和陆征祥、梁士诒等人商量好的各省都督名单,想再认真看看。那是一共22个省的都督人选,有依旧是往日的,有易任的:除了有老北洋之外,也有革命当中的老官僚和革命后的新统领。筛筛选选许多遍了,有的人虽不称心,但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了,他只打算让他们干着看。果然制肘太甚呢,便想随时更换一下。袁世凯对于这类的省和人,多少心中还是有点数的。他拿出名单,又在一省一省地看,一人一人地审:
直隶都督冯国璋,
奉天都督赵尔巽,
吉林都督陈昭常,
黑龙江都督宋小濂,
江苏都督程德全。
安徽都督柏文蔚......
他没有看完便把纸掩合起来。他不想看了,这些人在他头脑里反反复复映了许多遍了,就像娶到家的媳妇一样,好赖就是她了。再看,眼都有些累了。
放下,他却又心不静,仿佛这些人中就暗藏着危险分子,剔不出来,就会像东兴楼的暗杀一般扔过来两只炸弹。他又把纸片掀开。当他看到"山西都督阎锡山,广东都督胡汉民、云南都督蔡锷"的名字时,他的目光陡然闪了一下,精神也随之一紧。"这些人......"他感到了危险,可他却又说不了危在何处,险在何方?
这些天,袁世凯太累了。一生中的任何时候他都不曾这样夜以继日的连续操劳。东兴楼前扔下的炸弹,使他躲进了陆军部的地窖,但他夜间可以舒坦坦地睡个好觉。中南海的居仁堂虽然比陆军部的地窖更安全,他却怎么样也静不下心来。他不是因为作了国主忧国忧民,他是感到了树大招风,峰高险大,怕因为总统连命一起丢了。
袁世凯心神不定之际大儿子袁克定进来了。他走到老爹面前没有说话,站立着,只把两只眼睛投向老爹面前那张名单。
"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袁世凯嗡声嗡气地问:"昨儿让人找你,竟是找不着。"
"没到哪里去。"袁克定说:"娘这几天身子不好,我不敢出去。"袁克定是夫人于氏生的。于氏生了袁克定之后便跟袁世凯成了"牌位"夫人。当年,袁世凯若不是接生母刘氏到官任上来才把她捎出来,只怕这位于氏夫人要老死项城了。人是出来了,夫妻名份却只剩下"名份"了。但是,袁世凯却在表面上对她很尊敬,无论是在济南,在天津,还是在洹上村、在中南海,也无论是忙闲,他每隔5-7天总要到她的房中,问一声"夫人好!"站片刻,才离去。而于氏,也恭恭敬敬地回一声"大人好!"然后送行。儿子说夫人病了,袁世凯自然免不了问慰几句,说:"让医生看了吗?可到宫中御医房去请个医生取点好药。"
"去了。药业经服过了。"袁克定说:"娘的身体已经大安了,我才过来的。"
"外边听到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听到什么事情。"袁克定说:"大爷,这几天,我在娘身边守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感到很是不安,想说给大爷听听。"
袁世凯没有马上问他,只给一个侧窥的目光--这段时间来,袁克定常常用这种方式给老爹出一些"奇计",有真奇的,也有假奇的;有令老爹高兴的,也有令老爹摇头的:袁世凯不去南方任大总统,儿子就起了莫大的作用。但清帝退位的时候,袁克定三番五次建议老爹"将过去与咱们对立的清室王公大臣,均治罪处死,对溥仪左右亲信的人员一律流放黑龙江,永不叙用",袁世凯就认为"不是个好主意",说"那样做恐遭众议",而作罢。这次又是什么主意?袁世凯想听听。
袁克定知道老爹的性格,默不作声便是默认,愿意听。于是,这位大公子便放开胆子地说:"大爷,现在,你已到极位了,要图大业,必确保兵权。我想,咱们最好先培养训练军队中的核心骨干力量,把北洋派在全国的军中骨干人员集中起来,加以训练,使之达到君臣、师生一体化的程度,一切听从指挥。"
其实,儿子这意见并不新鲜,早年皇族在军队中搞的德国那一套"强杆弱枝"就是。但是,袁世凯今天听来,却动了心。这不是别的原因,是近来袁世凯觉察到陆军总长段祺瑞有点儿桀骜不训,心中颇为疑惧。所以,儿子的话说到点子上去了,他马上点头说:"可以试试,可以试试。"于是,父子俩把各省都督的事暂的放下,聚精会神地研究起军队的了。
湖北军务司副司长张振武在将校团团长方维等人陪同下到了北京,先后受到直隶都督冯国璋,陆军总长段祺瑞等人的轮番盛情款待,淮军老将姜桂题还邀约了北方军人联名发起召开南北胞泽大会,热烈欢迎张等的到京。张振武被这种热情冲昏了,他在北京著名的六国饭店宴请参议院中的同盟会、共和党两党议员,以表明期望南北一家,完成革命大业。哪里料到,次日一大早,张振武、方维等人便被警方逮捕。当日逮捕,当天便由军政执法处处长陆建章亲自审问,当庭判处二人死刑,立即执行。一场非法杀害武昌起义有功人员的行动,迅雷不及掩耳地发生了。
五
张振武被杀的消息倾刻传遍南北。案件发生在北京,又是以军政执法处名义,人们自然认定是袁世凯干的。张、方二人均是同盟会员,于是,有些舆论便说:"袁世凯开始杀革命党人,要为清朝皇帝报仇了。"这时,在北京的湖北另外两武--孙武和蒋翊武,即亲到总统府见袁,要求发给"免死证";上海同盟会即由黄兴出面,打电报质问袁世凯:"杀人要有证据,张、方二人真有罪,请政府拿出真凭实据来。"北京方面,同盟会参议员张伯烈等也提出质问案,要袁世凯拿出张、方的罪证。一时间,举国轰动,南北声张。
袁世凯不慌张,他知道自己第一个目的--镇摄革命党人--达到了,现在该实现第二个目的--给黎元洪点眼色看看--了。于是,他把黎元洪给他的密信原文公布出来,然后,轻描淡写地公诸了这样一段文字:
查张振武既经立功于前,自应始终策励,以成全人。乃披阅黎副总统电陈各节,竞渝初心,反对建设,破坏共和,以及方维同恶相济。本总统一再思维、诚如副总统所谓爱既不能,忍又不可,若事姑容,何以慰烈士之英魂?不得已即着步军统领军政执法处长,遵照办理。
袁世凯不仅把杀害张、方二人之责任一古脑儿全推给了黎元洪,并且发给张、方二人遗属各3000元优抚金,还对随张、方来京的其他人员各给千元川资、令其回籍。
袁世凯这么一做,对准他的舆论抨击,一下子都转向了黎元洪。这个素以"忠厚长者"、"和平天使"的副总统,一下子成了最狡滑的政治阴谋家,最凶恶的刽子手。
黎元洪"灰"了,丑了。尽管他的刀笔饶汉祥又为他撰了洋洋数千言的长电列举张、方的罪证,同时也表示"其功不可没"而给予厚葬、厚抚,可是,终被人认为是鳄鱼的眼泪,是一副藏着刀的笑除。
黎元洪也是个会做戏的人,伪善面目被揭穿后,舆论又无法挽回,便装模作样的引昝辞去湖北都督之职并请裁撤副总统职,但却又怕真的把本兼各职都丢了,又指使湖北军官发通电挽留......最后,这场风波在同盟会让步的情况下,总算不了了之。
一场戏谢幕了,一场戏又敲响了开台锣鼓,于是,许许多多人又得进入角色--
在临时大总统位置上的袁世凯,天地问给他的舞台太大了,他生怕冷落了上帝,总在自己的"节目单"上排得满满的。杀死张振武的事件尚来平息,他又在导演一幕文戏--他要在北京举行一次党政首脑会议,来讨论一番民国成立后要办的大事情。盛世太平,枪刀入库,不搞建设干什么呢?何况,历来用厮杀手段夺取政权的人,坐了大位之后最怕的便是厮杀再起。为了不让别人对他厮杀,他会不择手去厮杀那些不安份分子,包括和他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于是,袁世凯的热情洋溢邀请电报,在张振武的血迹未干时,便送到了孙中山、黄兴和黎元洪手中。
袁世凯真的在忧国忧民吗?他是这么说的,可是,却不是这么想,更不打算这么做的。什么党政首脑会议?孙中山早作了声明,同盟会革命党不参政了,连总统都让出了,还想干什么?黎元洪,本来就是一个傀儡、晃子,张振武事件之后立足地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政治资本?只是袁世凯这个是临时政府在国人心中尚不光彩,而在同盟会等一些政治派别的人物面前不能把腰杆挺直,袁世凯不得不找点支撑。
电报发出之后,袁世凯在他居仁堂的小客厅中燃起雪茄,仰在太师椅上,一边吐云喷雾,一边遐想联翩--梦做得美极了:袁世凯预感到孙中山、黄兴不会冒然来北京与他"共商国事",张振武是革命党人,武昌起义首领之一,在北京被杀了。无论什么理由,一个革命党的头人被杀了,其余革命党人不能不有所震憾和疑虑。袁世凯坚定的自语:"孙中山不敢冒险来北京!"因为,当初他不敢冒然去南京就是这种形势。那时候,他还是去就任临时大总统呢!袁世凯喷了一团雾,笑了:"果然孙中山、黄兴都不来,我便可以记下他们这一笔账,作为同盟会无诚意合作的证据,日后我便有了讨伐的借口。"不过,袁世凯也不是太自信,他同时又想到孙中山会来北京。他仍然笑了:"他们果然来了,表明我们的合作很好,中国真正统一了。这样,既可以争取各国承认,又可以压制同盟会中一些急进派,让他们谁也不敢再闹下去。"袁世凯太会利用形势,太会打算盘了,都是打着"对我生财"。
谢了临时大总统职务的孙中山,已经在沿海各省游历,考查许多日子了,到处受到欢迎,他自己也觉得能把中国的实业抓起,也算平生一大幸事。中国不就是实业太落后才屡受外夷侵略么。实业兴旺发达了,外国人也得令眼相待。孙先生兴致勃勃地刚刚回到上海,便接到袁世凯的电报。他心中一惊:"袁项城邀我去磋商建设大计?与我共商......?"孙先生锁起眉,沉思了。
孙中山并未与袁世凯晤过面,说不出相知。但是,孙先生对袁世凯其人,还是了知的,他那一张"升官阁"孙先生心里有数。只是,孙先生并非鸡肠小肚,他的目光总放在国家、民族的荣辱兴衰上。武昌举事之后,袁世凯能够按兵不动,南北议和,能够在推翻封建王朝、驱除鞑虏事情上出一把力,做一些中国百姓还高兴的事情,孙先生不仅谅解了袁世凯,而且一直把他当成英雄看待,并且把临时大总统的位置再三拱手相让。现在,新政刚建,百废待兴,"袁世凯真的在忧国家之忧、忧人民之忧吗?果真那样,我到是可以去北京,同他畅谈国家大事。"
孙先生决定"复电袁世凯,不日北上!"
孙先生身边的同盟会同志听说他要应袁之邀北上,纷纷劝阻, 认为袁不怀好意,不能冒险人虎穴。黄兴也说:"袁慰庭已经开了杀戒,下一步他想干什么?一时还摸不准,我看不可冒然前往。要不,就派几位同志作你的代表,探索一下再说。"
孙先生摇着头说:"不,无论袁世凯怎么想,我们务以诚恳态度相待。政权已经交出去了,合作共事就应该维持下去,争取有个好的结局。"
"这太危险了。"黄兴说:"我看还是要十分慎重。否则......""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孙中山说:"是怕袁世凯杀了我。""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个人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孙先生坦然地说:"袁项城有可能杀了我。那样做了,他就彻底完蛋了。那是他自己把自己推到四万万同胞的敌对席上去的,四万万同胞会给他做出一个恰当的结论。如果我一个人的头颅会换来全国同胞的觉醒,那是值得的。我的去志已定,同志们不必再劝。"
黄兴见孙先生态度如此坚决,便说,"那好,我也决定去北京。孙先生先走,我随后便到。"
孙中山北上的电报几乎是在他动身的同时发出的。袁世凯先是不相信,他认为是他的属下人耍的一个花招;当他确信了之后,他又感到十分惊讶!往日,孙先生电邀他率领文臣武将到南京去就任临时大总统,他竞惊慌得不知所措,竟然不惜发动了一场兵变,才搪塞过去。而今,孙先生只身一人,竟敢离开自己的根据地,毅然到他袁世凯的天地中来,这种气魄,袁世凯便感到自己远远不如孙中山。他不得不把种种非非之想收藏起来,用一种隆重的方式去欢迎孙先生。
为了迎接孙中山,他把自己所乘的金漆朱轮马车重新装饰了, 黄缎子窗幔和椅垫,连驾者、马匹、卫队人员通通更换装束,并令北京全城市民家家悬挂国旗,中山先生所经的街巷,军警警戒;自前门车站至孙先生下榻的石大人胡同,组织成千上万北京市民,手持旗帜夹道欢迎,待孙中山以大总统之礼。
从火车上走下来的孙中山,见两旁人山人海、拥拥挤挤,心中一惊,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情?当各界人士纷纷投递名册,表示欢迎时。他才明白。便拱起手来,频频向两旁人群致谢!
孙先生是1912年8月24日到达北京的,时令虽是新秋,酷暑依然未消。孙先生稍事休息,即前往中南海居仁堂拜谒袁世凯。
六
袁世凯邀请的三位客人,只有孙、黄答应如约,而黎元洪,由于张振武被杀事件他不敢与孙、黄相见赴约了。袁世凯本来也是把他当成陪衬,这样一来,他只淡淡地一笑,算作了结了。
孙中山突然赴京,给袁世凯一个措手不及,他邀人家来"共商国事",商什么国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临时制作的"热烈气氛"完了之后,袁世凯才冷不丁地感到尴尬:"孙中山是个务实的人,我总不能天天热烈欢迎,这怎么办?"
一切都乱了,袁世凯的如意算盘让孙中山给他拨弄乱了。孙中山的北京之行仿佛不是应袁之邀,与袁商量大事,而是他主动上门,专来戏弄这个临时总统的。所以,在孙、袁第二次会谈时,一幕一幕的滑稽场面便出现了:
--孙中山阐述他的"耕者有其田"构想,言犹未尽,袁世凯便赞不绝口:"好极了,妙极了!这真是解决中国农民问题的正确方针。"
--孙中山谈到发展实业以厚民生时,主张大办铁路,发展交通运输,袁马上说:"好极了,妙极了!这真是解决中国实业问题的诈确青针。"
--孙中山谈到吸收各党人才参加国家建设时,袁马上说:"是的,是的。我上年组织内阁时,便请梁卓如(梁启超,号卓如)担任司法部副大臣,他虽然没有回国,但却给我来了不少信,表明他的政治主张已经大变。这样的人才,就得用他。"
--孙中山谈到关于召开国会后成立正式政府时表示"本人决不竞选正式总统"并代表黄兴放弃竞选,袁世凯猛然站起身来,激动不已地说:"孙先生,你所谈的一切事情,样样都是对的,非常之对。我都赞成,非常之赞成!只有这件事我不能赞成,我非常之不能赞成。我是什么人,何况年以衰朽,出来维持目下这个危局。已是极为勉强了。现在,无论是内政还是外交,军事还是经济。问题实在太多了,太多了。只有你这样年富力强而又志大才高的人才能担当正式总统,我怎么成,绝对不成!"
孙中山笑了,笑得非常坦诚。他对袁说:"我们不但今天要你担任正式总统,而且将来还要你连任下去,担保十年之内不换总统。"
袁世凯受宠若惊,万分讶然!一方面消去心上一块大病,觉得自己大位已稳如泰山;一方面真戏假做,力表辞谢。"孙先生,你怎么把话越说越远了?你不体谅慰庭的心呀!我实话对你说吧,我只能勉力维持到国会选举正式总统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我就请求你允许我仍然回到洹上村去,去做一个太平盛世的百姓,而且是一个安分守己、奉公守法的百姓!"
孙中山说:"洹上你是不能去了,我也不回香山。到那时,我们可以分工,十年之内,你练成精兵百万,以抵抗外夷侵略;我造好铁路20万公里,以发展国民经济。这样,我中华便可以国富民强!"
9月11日,黄兴来到北京,袁世凯对他同样是一番热情。只是,袁对黄却不像对孙那样轻松,他觉得黄兴是个不易收服的人,得时时处处小心。
38岁的黄兴,对袁世凯是抱有很大的戒心的。他觉得此人居心叵测,必须提防。孙中山北上他是不同意的。既决定北上了,他就决定要跟袁较量一下。谁知孙中山到京之后,袁世凯竟然如此"坦诚"以待,而孙先生又从北京电报告知黄兴,"弟到京后,与项城接谈两次。以弟之见,项城实陷于可悲之境遇,而绝无可疑之余地。张振武一案,实迫于黎之急电,非将顺意,无以副黎之望。弟到此以来,大消北方意见。兄当速来,则南方风潮亦可平息,统一当有圆满之结果。"黄来京后,又见袁如此热情,芥蒂是便也消失了,并且产生了一个幻觉,要把袁世凯及其亲信拉人革命党,还想把革命党领袖大位也让给袁世凯。北京,毕竟是袁世凯的天下,孙黄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他的视野之中。袁世凯除了自己装模作样,暂不加入革命党之外,他让他的亲信赵秉钧,杨度等都去加入革命党。
对于袁世凯说来,孙黄到北京之后,他便渐渐地由惊慌到平静,由平静而主动了,他想假借这两人名义,办一些该办的事。袁世凯面前的该办事情太多了,各省的国会议员选举就是一件刻不容缓的大事;更令他焦急的是:责任内阁总理陆征祥自从被参议员们戏弄之后,便抱病不到职了,后来干脆辞职去了,而只好以首席阁员赵秉钧代理国务总理。赵把国务会议搬到总统府去开,内阁事实上成了总统府的办公厅。社会舆论当然大哗,因为内阁是按《临时约法》组成的,《时约法》明文规定中国目前是实行内阁制。既然是内阁负责国事,总统包揽了,当然不行......这一系列的事都缠着袁世凯的心。
黄兴到京不久,袁世凯即亲去拜谒。寒暄之后,袁世凯心事重重地对黄兴说:"克强(黄兴号克强)呀!我是日夜盼你到京呀!国事千头万绪,都要和你商定。你来了,就好了。"
"南方留守善后一直未能了结,"黄兴说:"动身不能。何况,内阁已完备,我总觉自己无事干,所以未及时北上。"
"你说到内阁,我也正想提这件事。"袁世凯叹声气,说:"内阁是有了,可是,那位总理却......"袁世凯摇摇头。"陆于欣是个好外交家,但理政有困难,他自己辞退了。内阁不能没有总理呀!我思之再三想同你商量一下,确定人选。"
"有目标吗?"黄兴问。
"我想请沈秉茔先生出任。"袁世凯说:"据悉,沈先生是阁下十分信任的人,阁下又是他的入(革命)党引荐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行。"黄兴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为什么?"袁世凯问。
"我和孙先生早已表明,国民党人在国会成立之前不参加内阁。"黄兴把同盟会这个词隐去不提了,而是说"国民党"。这是因为在他和孙先生都到北京之后--即1912年8月25 日,国民党在北京举行了成立大会,从此,便不再用"同盟会"这个名字。国民党选举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等9人为理事,9理事推孙中山为理事长。故黄兴第一次对袁世凯用了国民党这个词--"何况沈秉茔先生还是国民党的一个新成员,入党不久,不宜让他就此高位。"
袁世凯故作惊讶,忙又说:"哎呀,这怎么行呢?总理一席,怎么好久悬不定,希望你和中山先生能够早早定下一位来。"
黄兴又被迷惑了。他见袁世凯如此"真诚",也觉得总理大位不可久虚,便认真地思索起人选来--
北京的变化非常微妙,黄兴一到,便积极发展他们的党员。袁世凯拒绝之后,他便去拉赵秉钧、杨度。杨度以"洁身自爱"拒绝了,赵秉钧却及时向袁世凯作了回报,袁世凯不加思索地说:"好极了,好极了!智庵,你一定去参加他们的党。我命令你去参加他们的党!"
"这为什么?"赵秉钧问:"你不怕我背叛了你吗?"
"赵智庵若背叛了我袁慰庭,说明我袁慰庭平生不会处人。"袁世凯笑了。"我祝贺你智庵,你要高升了。"袁世凯又把脸凑到赵秉钧耳边,私语了几句,二人相对地笑了。
黄兴也以为能把赵秉钧拉人国民党而自豪。这笔交易,似以双方都获利莫大。
想了一阵之后,黄兴说:"以我愚见,一动不如一静,关于总理人选,就把赵秉钧智庵的代总理改为正式总理好了。"
袁世凯微笑点头。
黄兴又说:"那就让沈秉垄作内务总长。你看如何?"
袁世凯一听黄兴推荐沈秉垄为内务部总长,心一悬,面上的微笑也顿时消失了--内务总长,可是兼管全国警察的一个角色,袁世凯不能把这个权交给别人。于是,他说:"沈先生是大才,克强既不同意他作内阁总理,让他作阁员我也觉得太委曲他了,我会大用的。"
一句"深情"的言语,把眼看着旁落的全国警察大权又收了回来--袁世凯究竟会给沈秉茔什么重任?不久便分晓了:原来只是一个空头的"庙堂"--浦口商场(注意:并未开办)的督办。9月22日,袁世凯向参议院咨交的总理人选是赵秉钧,而继任内务总长的是贵州开阳人,任过京师大学堂译学馆监督、京师外城巡警厅厅丞、东三省蒙务局督办、外交部总长的朱启钤(桂辛)。
参议院虽然招牌依旧,"内涵"早变,袁世凯的提议案当然顺利通过,何况还有黄兴在一旁为他做国民党议员的工作。赵秉钧出任内阁总理,为袁记临时总统的第三任内阁。这届内阁也够维微妙的:黄兴认为他胜利了,因为赵秉头上罩了个"国民党员"的桂冠;袁世凯也认为他胜利了,因为赵秉钧依然是赵秉钧,不仅皮肉是.衣服是心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