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棋逢对手
热河失陷,蒋介石不得不调军北上,开始了长城抗战。在这场战役中,担任防守的东北军,是曾在北大营被日军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部队,替换张学良上场指挥的何应钦能做得更好吗?
热河沦陷,这回不光是举国震惊,而是全国都跳了起来。
这仗究竟是怎么打的?光汤二虎手下就可指挥8万人马,8万人打不过128个日本兵,天晓得!
可以评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遭到舆论一致指责的除了一个汤二虎,当然还有负总责的少帅。
当时的胡适虽然不是什么军政要人,却堪称舆论领袖。他就说,热河失败,少帅“应负绝大的责任”,其能力无法“担负这种重大而又危急的局面”,所属东北军更是难当大任,很多军官居然不会看地图,那还打什么仗。
胡适一向是个厚道人,绝少与人争到青筋暴突的程度,不过由于受到前线失利的刺激,此刻也变得尖刻起来,甚至直接喊出了“明知不能负此大任,而偏要恋栈”这样伤人感情的话。
专家都发话了,但对热河失守也深感“义愤填膺”的老蒋,却仍然准备再给他的盟弟弟一次机会。
“128骑进承德”后,连着两天,他都发电报给少帅,要求他振作精神,指挥部队反攻承德——哪儿丢的你再从哪儿给我夺回来。
少帅这次也知道把事情搞砸了,表示愿意亲自带兵去打。
可是已经晚了。
大家不需要他再去了。
3月7日,南京政府监察院提出弹劾案,要求军法惩办张学良、汤玉麟二人。你还别小看这个监察院,明清以前,那就是御史台啊,里面的人被称为御史都老爷,他们不是只会参参一般的王公大臣,皇帝老子怎么样,当着面照骂。
迫于舆论压力,张学良不得不于当日主动致电中央要求辞职。
这下子老蒋感到情况严重,不能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了,当下从南昌飞赴武汉,随后乘车北上,直抵石家庄。
屁股还没坐热,华北军政大员纷纷闻讯赶来。
黄绍竑、徐永昌(山西省政府主席),这些人各个带着一副苦瓜脸,争着要向老蒋汇报工作,其实意思都是一个:让少帅下课吧!
黄绍竑怕老蒋关键时候心软,还苦心孤诣地做了一番推论。
怎么说的呢?
委员长你想过没有,如果让他(指张学良)继续干下去,不光全国舆论不会罢休,华北其他非东北军系统的部队也不会干啊。
经过当年中原大战,29军和晋绥军对东北军至今都隔阂难消,而且这些人都是老兵油子,刀山火海里杀出来的,他们只服比他们更狠更有能耐的,你派一个打仗不行的,怎么指挥得动他们?而且别忘了,在中央军无法大批调动过来的情况下,打日本人,还得靠他们。
再者说了,张即使有这种勇气,肯率部与日军死拼,可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瞧瞧他的身体,他的精神状态,都难以支撑。
老蒋不动声色地听着黄绍竑滔滔不绝地发表他的宏论,只是默不作声。事实上,即使在到华北以后,对于是否要撤换前线主帅,他仍然没有最后打定主意。但是黄绍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不得不动容了。
黄绍竑:即便现在你准许张辞职下野,东北军也不会有大的动静和反响。
为什么?
热河新败,全国各地喷来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正是需要人出来担责任的时候。
不此时斩马谡,更待何时。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对老蒋来说,他最看重也最有顾虑的其实就是这一点。此惑一解,豁然开朗。
他不再犹豫不决。
之后便有了老蒋、宋子文与少帅的那次著名会谈。会谈内容莫衷一是,各有各的说法。但结果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张学良这回是真要下课了。
3月12日,国民政府明令宣布,准许张学良辞职,由原军政部部长何应钦接替其北平军分会代理委员长一职。
少帅通电下野,老蒋安排他“出国考察军事”。
这次经历对他来说,可算是一次人生的滑铁卢。军事惨败,政治失意,身体颓废,原来还想保住一些老本,最后一摸口袋却发现已分文不剩。
1933年的第一场雪,是否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了一些?
此时此刻,他可能会想起多年前的改旗易帜和中原大战,那都是他人生中经历过的一个个辉煌顶点。
然而,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命运像早已设置和安排好的一样,它会让你感觉拥有一切,同样又会毫不留情地把这一切都从你手中夺走。
唐朝的刘禹锡对此早已看破,所以他在虎踞龙盘的石头城,才会由衷感慨:把“千寻铁锁”沉到江底又有什么用啊,这些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他说的是晋朝之统一中国。当时那么轰轰烈烈,然而没有多长时间便直如昙花之一现,很快中华大地就出现了长达三个世纪的分裂(黄仁宇称之为失去的三个世纪)。
其实人之命运与江山之命运是多么类似,一样的无常,一样的残酷,一样的令人心碎。
痛苦和绝望,在那一刻,几乎压垮了这个30多岁的年轻人。
东北丢了,热河丢了,等到他再回国的时候,山西、河北、平津也不再归他统制。他和所有的东北军部属一样,真正地成了一个天涯浪子。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失去后才更知道拥有的可贵,从此东北军和少帅都以“打回东北老家去”为念,寄望于返回故里——那个梦中长满大豆和高粱的地方。
其间,英雄亦辈出矣。
在少帅下野后,老蒋在与包括胡适在内的华北各界名人见面时,也自掌了一嘴巴,承认反应慢了一点,让日本人有机可乘(“不料日本进攻热河及汤玉麟张学良败溃如此之速”)。
既然做了自我批评,当然要拿点行动出来。
老蒋命令中央军加速北上赴援。
有多少?
3个主力师。
嗨嗨,不对吧。怎么这么少,在去年年底,不是还说可以“密备6个师”的吗,哪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其实说起这件事,老蒋也是有苦难言: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
再往前面去,更多的师也估计过,不要说6个师了。
按照老蒋原来的想法,这些中央军部队都只能从“剿匪区”抽调,可是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那谁去跟红军作战呢?
关键时候,有人拍了胸脯。
两广驻沪代表表示,只要中央有决心跟日本人干到底,江西抽出多少部队,他们两广就补进去多少部队。
人都有着急慌忙的时候,被热河局势搅得整天茶饭不思,连个安心觉都睡不好的老蒋顿时被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难得同志们这么识大体、顾大局,还有什么事不能办好?
可是天真害死人啊,哪怕是对搞政治阴谋这一套很有心得的老蒋,一不小心,也着了它的道。
这边眼看热河之战就要打响,那边两广方面却还悄无声息,好像没事人一样。
他们一个兵也没往江西派。
老蒋的部队抽不出来,一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艰难的考题
在这要命的当口,政府命令、中央指示都是不济事的,再说当初两广承诺出兵也没有签什么合同——就算签了也没用,那年头搞政治的谁信这个。
给钱吧,自己现在还穷得要当裤子呢,哪有钱?况且广东的陈济棠、广西的李宗仁,这都是精得跟猴子一样的人物,就算你借来高利贷给他们,也保不准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给地盘?南京政府一共也没控制几个地盘,给少了不行,给多了自家就不用过了。
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用——
感情。
奉命去“谈感情”的是黄绍竑。
之所以让他去完成这一“大任”,自然是因为黄绍竑本就是两广那边出来的人,宾主交谈都不用说普通话,距离容易拉近。
结果嘛,我不说大家也知道了。
老乡归老乡,情谊归情谊,兵,一个没有。
理由多了:枪弹不足,军费不够……
反正都是很客观很现实的困难,没人说自己主观上是不愿意去。
跟他们一比,你就很能明白当初老蒋为什么会习惯性地护着少帅了:条件也不是没提过,可人家单纯啊,哪像这些人这么“老奸巨猾”。
看到黄绍竑两手空空地回来,老蒋又生气又郁闷。
事已至此,也只有直面惨淡的人生了,临时想别的招吧。
再怎么排来排去,也只能先抽1个出来,这就是早先已从徐州出发的第25师(关麟征师)。其他的,还能凑两个,1个是在湖北孝感的第83师(刘戡师),1个是在陕西潼关的第2师(黄杰师)。这两个师此前也在和红军作战,前者是和红四方面军,后者是和陕南红军。
6个师变成了3个师,打了个对折,可如果我们站在老蒋的立场上帮他想想,能做到如此地步,确实也不容易了。
这3个中央军主力师组成第17军,从各自驻地分别开赴华北战场。
好了,形势紧迫,也不要再怪你怪他了。中央军、西北军、晋绥军不是都聚齐了吗,那咱就痛痛快快地打它一家伙吧。
但是痛快不了,因为何应钦面对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烂摊子。
除了早已沦陷的热河,还有溃散的人心士气以及本来尚可一战的战略态势。
20万东北军已如惊弓之鸟,如潮水一般向关内涌来。他们带来的恐惧则有如瘟疫一样地到处传播,连旁边的晋绥军和29军都被感染上了,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关东军究竟是哪里跑出来的凶神恶煞,竟如此生猛。
军队都抖成这样,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更不用说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往南面逃。
未战先怯,兵家大忌。
此外,最让何应钦感到棘手的事,就是他甚至没有一块完完整整的场地可用来排兵布阵。
热河倒是足够大,仅从辽西的朝阳到承德,就有600多里路,而且主要是山地高原,路面极其崎岖不平,那是要纵深有纵深,要高度有高度,日军机械化优势根本无从发挥。
可惜,丢了。
现在关东军只要一过长城东段,马上就能进入华北平原。这里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日军的大炮坦克不要太欢畅哦。
显然,华北平原决不是合适的战场,而且距离平津太近,稍有差池,则平津难保。
能用来凭险据守的,只剩下了一个长城。
但是长城也不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地方。
你想想,这时的长城还是几百年前明朝传下来的遗物,老胳膊老腿的,有的地方都早已坍塌掉了,过去防防大漠草原上游牧部落的骑兵尚显吃力,又哪里抵挡得住日军机械化师团的攻击。
大敌当前,却无多少可施展的空间,如此重担,也只有让当时在军中居于翘楚地位的何应钦来挑了。
我们可以想象,在黄埔军校的日子里,这位总教官一定给自己的学生出过各种各样的考题,有时甚至还会尝试增加难度,以测验学生的能力和水平。他那时候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要坐在教室里,咬着铅笔,一脸凝重地答题。
这不是ABCD的单项选择题,连瞎猜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思考题,还是得转几个弯的那种。
兄弟我天资愚钝,以前对数学物理这些东西很是发憷,考试时心惊胆战的往往就是最后那几道思考题。抓耳挠腮,汗如雨下,就是答不出来啊,这还成了一个心病。后来隔了很多年,我还是会老做这种答不出题的噩梦。这是真的。
现在的小朋友估计是更惨了,因为据说把奥林匹克竞赛的概念都引进来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当然了,何教官既能当上80万禁军总教头,那是状元之才,岂是我辈可比。很快,他就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他的答案,如果用我们熟悉的校园行话来做个点评,那就是工工整整,清清楚楚,重点抓得住,层次很分明。
先稳定人心。
张学良辞职下野后,东北军被改编为4个军,由于学忠(51军)、万福麟(53军)、何柱国(57军)、王以哲(67军)分任军长。
少帅下台,这些人在不敢为其鸣冤叫屈的同时,也生怕自己的人马受到肢解。但何应钦明确地告诉他们,好好打仗,我不会动你们的(“一切照旧,望各安心”)。这就先把长城一线多多少少给稳住了。最起码,在其他军队接防之前,东北军还不至于马上弃长城而逃。
再部署防守。
长城,在何应钦眼里,是必须守的。但守长城,并不是说要在那1000多公里的城墙上均匀布兵,而只要卡住几个重点关隘即可。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这几个关隘沟通南北,沿公路正好可以把热河和华北连接起来。如果关东军不攻破这些关隘的话,他们连汽车都开不进来,更别说大批大批地往华北平原涌了。
那么,这些砖砌石筑的老城墙能挡得住他们吗?
单靠它自个儿当然很难,不过只要再加上一个东西,就能强强联手,多上一把力气。
这就是它所处的地形——燕山山脉。
想当年,秦始皇、朱家父子都把修筑长城的地点选在这里,不是没有眼光的。此地关山险峻,巨势强形,确是兵家扼要之所。
高大城墙,再配上奇伟山势,方能成就天下雄关。从西往东,构成了后来长城抗战的三个标志:古北口、喜峰口、冷口。
在中央军调至前线后,何应钦名义上所能指挥的部队重新达到了26万。其实数量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能征惯战的上来了。
手上有了棋子,怎么排也是一门学问。
少帅在这方面就差远了,估计跟你我一样是个臭棋篓子。乱哄哄的这么多部队,却不知道往哪里摆好,最后都缩到自己的大本营来了,把个楚河汉界愣是白白丢给了对手。结果人家“车”、“马”、“炮”还没出动,只过来了两个“卒”,就把一切都摆平了。
在布阵上,何应钦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弄出一个大概来。不说别的,内战都打了这么多年,同类配方那是信手拈来。
第一防区为长城要隘。要求停留在该地的东北军至少坚持到友军换防,之后,最重要的西线古北口交中央军第17军,中线喜峰口交宋哲元第29军,东线冷口交商震第32军。
三个长城关隘的末端也得有人驻守:古北口再往西的独石口由绥远的傅作义负责;冷口再往东,则由从长城上撤下来的东北军担任防御。
同时,在内蒙的多伦,安插一个孙殿英。这基本上是在日军身背后了,为的就是使日军在向长城大步推进的时候,也能有点后顾之忧。
第二防区为平津重地。由东北军于学忠守天津,自热河败退的张作相守北平。
第三防区为华北侧后。继续调集中央军各部向此集结,以防止日军在取胜后继续南下。
长城抗战之一
正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棋坪上轻轻的几步推移,先前杂乱无章的布局很快就被理清了,一个以长城和燕山为依托的纵深防御体系跃然于眼前(见上图)。
应该说,何应钦的战术与他这个人的性格很有相契之处,就是虽然不以奇见长,但“处之厚”,一招一式均有板有眼、中规中矩,符合军事教科书上的任何一条原理和准则。
收复冷口
事实上,在何部长正式履职之前,战机已有所转机,甚至比大家一致期望的还要早:西线冷口关被商震的晋绥军收复。
对于长城抗战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局。
不过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什么叫收复,那就是失而复得。可按照军分会原来的意思,不是说让东北军坚持到友军接防的吗?
对啊,没错。不过老实说,能不能“坚持”到“接防”,那就不是指挥部说的算了。
且说商震按照总体部署,把他的139师派到冷口去做交接。
这个139师的师长叫黄光华(保定军校第2期)。
黄光华在军校学的是一个比较冷门的专业——工兵科。这个专业毕业了比较好分配,因为哪一支部队都缺不了干这个活的,但要再往前发展就比较难了。一般能出将入相的,不是步兵科,就是骑兵科,再不济也是炮科,很少有看到工兵科出身的。在这方面,黄光华算是一个特例,也证明了行行出状元在军队系统中一样适用。
黄师长带着部队赶到滦县时(还没过滦河),却意外得知,冷口早已有人接防了,而且正在筑工事哩。
再一打探就更不对劲了,接防的竟然不是自己人,是关东军!
原来这是服部旅团米山先遣支队。他们本来是和万福麟军缪澄流师作战的。万福麟属下的部队水平有多高,也不用我多说了。打了两下就跑,日军在后面狂追,直把好端端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变成了追逐比赛。
追到后来,米山就追到冷口来了。缪澄流逃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守,二话没说就把关口拱手交到了关东军手里。
米山别提多乐了,无心插柳,给他白捡了一个这么好的皮夹子,当下连东北军也顾不上追了,安营扎寨,准备坐等后面的大部队。
黄光华远道而来,没想到住冷口关的却不是友军,而是敌军。
只好赶紧把这一“意外”军情上报北平军分会。
军分会没想到作为滦东要隘的冷口这么快就丢掉了,当然很是着急,迅即通过商震向黄光华发出了收复的相关命令。
接到命令后,黄光华师立即从滦县出发,90里路急行军,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赶到了冷口以南的建昌营。
对收复营口,黄光华也并非真的信心十足。
从热河沦陷,到进入长城抗战,关东军几乎是在以秋风扫落叶的气势打仗。他们最大的敌人似乎已经不是中国军队,而是恶劣的天气。
中国军队在他们眼里简直不值一提,跟赶个鸡啊、驱个鸭什么的完全没有两样。要不然,也就没有“128骑进承德”,以及米山支队这样脱离自己的大部队,追着对方的大部队猛跑的“壮举”了。要知道,如此薄弱的小股部队,敢于明目张胆地单师突进,跟一般的军事常识是背道而驰的。
可他们就这么干了,而且都干成了——先是承德,如今轮到了冷口。
不符合常识,然而又成功了,我们只能称它们为军事奇迹。
让你没脾气啊。
关东军真有那么厉害吗,他们长三头,生六臂?
不知道。反正到现在为止,没听说过哪支中方部队是敢于主动出击跳出来跟关东军叫板的。
黄光华继续派人侦察。
这回得到的情报让他松了一口气,信心大增。
关东军也是人,同样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最重要的是米山支队不足千人,大概只相当于139师的两个营。这是其一。
其二,米山支队来到冷口关后,本来是要修战壕、筑工事的,可敲打了两下就不干了。原因是老天太不够意思,冷得出奇,把山上的石头都冻住了,根本搬不动,而先遣支队既称先遣,都是轻装前进,没带重家伙,更没有什么铲子榔头钉耙。搬不动,也撬不了,那就只好等别人来想办法了。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米山支队防守松懈,甚至未做防止中国军队反击的任何战前准备。这也难怪,他们一路上基本没打什么仗,只要往前一冲,轰地一下,所谓中国军队就全逃光了。
100多个骑兵就能打承德,灭热河,你说说,还有什么做不到,有什么需要特别防一下的?
兵少人骄,无工事无防备,这就是黄光华对米山支队的印象。
此战,必胜。
说起来,商震所谓的师很可怜,没有旅。按照正式编制,他只有两个师计6个团的编制,可他不甘心这么“委屈”自己,就偷偷地弄了3个师,每个师除有两个正式编制的团外,还各加塞了一个补充团进去。
这样一来,僧倒是多了,但粥却还是那么一点。我们知道,编制内的才有工资有福利有劳保,彼时的军队也是如此,说6个团的军饷就是6个团的军饷,多一个子也没有。
掺水的部分,留着你自己搞定吧。
商震搞不定,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把6个团的军饷分给9个团用,所以他的官兵在薪饷待遇上普遍比中央军低三分之一。
这样做的当然不止商震一个,一直以来,大家都这么干。无形中也造成了这样一个现象:看看工资单,地方军队的小日子似乎过得还凑合,但实质与表象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所以黄光华说有一个师,其实根本不满员,实打实的只有3个团:2个主力团加1个补充团。不过好在米山支队人更少,3个团对2个营也算绰绰有余了。
建昌营到冷口关10里路不到,这对一向靠光脚板走路的139师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他们进攻的时机抓得很好,正是日军开晚饭的时候。
这边正准备端着碗吃饭呢,那边已经冲了过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为杀着。
一直以来,关东军都是进攻别人,很少有被别人攻击的,所以支队长米山米鹿少佐大大吃了一惊,但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等到要组织火力发动反击时,才发现无法奏效。因为双方已经只有几步距离,只能亮起刺刀打白刃战。
拼刺刀本来应该是日军的强项,无论在枪的长度还是拼刺技术上,日本兵都占有一定优势,但139师除了上刺刀以外,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米山很是“走运”,终于第一次见识到了后来闻名华夏的夺命利器——大刀。
华北诸军,以29军玩大刀最酷,但事实上这招其他人也用。商震亦如是。
原因说起来并不复杂,商震虽号称晋绥军系列,此前却已与山西军政当局闹翻了,自己跑出来单干,成了一个真正的地方杂牌,没什么钱配好武器,又得不到太原兵工厂的接济,所以只能把老祖宗的法宝拿出来再用。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白刃战中,勇气决定胜负:隔远了或许我得听你的,靠近了你却得听我的。139师官兵各个如狼似虎,逮着就砍,碰着就劈,立刻就把米山支队打得变了形。
米山崩溃了。
就在几天前,支那军队还被我赶得像兔子一样乱跑,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一群凶神?
现在轮到他们像兔子一样逃命了。
两个小时,干净利落,冷口失而复得。
冷口关一战,虽然只击溃了关东军一个先遣支队,但对进入长城一线防守的各部队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鼓舞,一时军心大振。
这人,顿时有了精神。
找到了真正的对手
中央军第17军和29军都在加速往长城一线靠拢。
此情此景,很容易让人想起一年前的南方,想起当年的中央军第5军和粤军19路军。
也许绝大多数人都会做这种对比,包括作为关东军最高指挥官的武藤。
满洲初亮相,便陷马占山和东北义勇军于绝境,再战华北,10天之内,轻取热河。这些都为武藤在军内外赢得了满堂喝彩。连裕仁天皇也按捺不住欣喜,称赞其“以寡破众,扬皇军之威望于中外”。
但是武藤本人却并不为此而感到满足。他很清楚,前方进展之所以如此迅速,乃至于势如破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遇到的对手都不是最强的。
马占山和东北义勇军一则无法完全凝成一体,二则里面的正规军很少,大多数为游击性质,而热河的汤玉麟那是连给自己端茶倒水都不够资格的混蛋加笨蛋,至于东北军的作战能力,武藤也已经见识过了。
“九.一八”事变后,连裕仁都曾讥笑东北军为“太监军”,现在武藤终于体会到了天皇在说这番话时的那种不屑口气。
他需要寻找的是真正的对手:你们在哪里?
冷口的得而复失,使他为之一动。
米山先遣支队隶属于服部旅团,旅团长服部兵次郎少将(陆大第27期)的分析是,中国的这支进攻部队无论是作战指挥还是精神面貌,都要迥异于先前的东北军万福麟等“弱旅”,不能不引起相当重视。
发起热河战役以来,武藤从没有看到自己的部下对一支中国军队这么看重,而当他了解到中方即将配置于三线的部队中,论实力,商震部其实还只排在老末的位置时,他的反应是相当的兴奋。
这样的仗打得才有劲,我要找的对手就是他们。
武藤命令关东军马不停蹄继续向长城沿线猛扑,名义上是巩固热河边防,实质却是要创建属于他自己的不世战功,特别是要通过击败中央军,挽回一年前日军在上海屡战不利的“坏名声”。
显然,这是与天皇作战敕令相违背的。
裕仁的意思只是要关东军拿下热河,实现“满洲统一”即可,并没让他们继续进军华北。而关东军自从改组后,那种根本不通过参谋本部和天皇授令,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类似于“叛军”的举动已大大收敛。
武藤不愿停战,可是又不敢公开“抗旨不遵”,也就只能打打“巩固边防”这样的擦边球了。
长城三线,以古北口最为险要。这里离北平仅200里路程,如按日军机械化运动的效率,不消半天时间就能兵临城下。何应钦把力量最强的中央军配置于此,自然是深晓其中利害的。
可他们一下子赶不过来啊。
前线的这帮兄弟实在太菜,本来以为先抵挡个个把月没问题,没想到一个星期就瘫掉了。大家一时间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动员令一到,行李一扎,肩上一扛,即刻上路。
就这样还是来不及。
关麟征师接到北上动员令最早,但此时也尚未能到达古北口。
按照命令,他们于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2月26日从徐州出发,3月5日以前在北京东郊的通州集结完毕。
你可能会认为他们走得很慢。
事实上这算快的了。
当年的关麟征师算得上是中央军里面最能跑的部队,被称为“千里马师”。
这大概跟他们长年在鄂豫皖苏区与红军为敌有关。对手特别能跑,而你却不能跑,一般情况下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同理,红军善于长途奔袭,这个特点关麟征师也具备。
可是两条腿再能跑,还是赶不上四个轮子的汽车不是。说起来是中央军,其实条件跟一向不怎么注重后勤的日本兵都没法比。很多官兵都是穿着草鞋,有的人甚至赤着脚。卡车不是完全没有,但那是用来装武器弹药的,别说人,连军粮都没资格上去。
那怎么运军粮呢?用驴子,或者是用牛车拉!
就这样,白天还不敢走,原因跟“一.二八”会战时增援上海的部队差不多——自己没有制空权,所以得防空。
行军得在下午5点天快擦黑以后,一直走到第二天早上,然后就找片林子躲起来,一边休息,一边等日本人的飞机下班。
这样的机动效率也就可想而知了。实际上每天走不了80里,最后能按照调令在3月5日之前到达通州,已经算是急急匆匆了。
此时通州已经有关麟征师的部队了,不过只是少部分先头部队,大部队和辎重还在等待集结当中,Loading……
更糟糕的是,本来应该负责把守古北口的东北军112师(张廷枢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有人缺位,总得有人补防啊,要不然又得被关东军捡漏了。
找离古北口最近的。
最近的是东北军67军107师(张政枋师)。
提起这个师,我还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还记得那个曾经在北大营被105个日本兵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第7旅吗?
现在他们的编号叫做107师。
人家名字都换了,你还追着不放,太不厚道了吧?
说老实话,不是我故意要揭人伤疤,归根结底,和很多朋友一样,我也实在是被当年那幕不堪回首的场景给刺激坏了。
那一仗(如果能算作仗的话),他们到底是怎么打的?
不需要我发问,发问的人太多了,从沈阳到锦州,再到华北,这个旅的官兵就几乎要被人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
此时虽然已号称为“师”,但早已是人穷志短。
原来有1万人,现在剧降至4000,步枪则仅有2000,也就是说只有一半人能拿到枪,师以下则像商震的部队那样,直接跳过了旅,只有3个团,其实力在东北军各师中垫底,再也算不上什么精锐了。
倒是他们的老旅长王以哲升了官,任67军军长。
不过老话说得好: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经过这么惨重的打击以及精神上的巨大刺激后,张政枋师反而知耻后勇,有了脱胎换骨式的变化。
据华北民间的老人们回忆,当年有些东北军的军纪很坏,往往见到老百姓就先打骂,然后再抢东西,跟土匪比起来没什么两样。当地人为此还编了一首顺口溜:奉军(一般老百姓仍称东北军为奉军)一到,心惊肉跳,小孩遛马,大人铡草,首饰现钱,一律抢跑。
但对于驻扎当地的张政枋师,人们的印象却完全不同。按照老人们的说法,该师军纪很好,当兵的比较“守本分”,从上到下对老百姓也都很和气。不仅如此,他们还有一个执法队在街上巡逻,以维持部队风纪。
训练也抓得很紧,天一亮,官兵就要起床,一边唱着《满江红》,一边进行军事科目的操练和战斗演习。
岳飞的《满江红》已经被他们改了词,歌中唱道:我国耻,犹未雪,男儿恨,何时灭……
对,只要你们记得“耻”和“恨”这两个字就好。
在长城抗战中,如果让我来打分的话,东北军整体上都过不了及格线,但张政枋师却是一个例外,高了不敢说,超过及格线的70分是当之无愧的。
毋庸讳言,一个人要是能在吃痛后多长点记性,今后十有八九是能有点出息的。军队亦如是。
防守古北口的命令下发到张政枋师师部时,张政枋(东北讲武堂第4期)正在北平医院里养病。
得令后他从病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往前线赶,一边向所属的3个团下达作战命令。
第一个出发的是621团。他们接到的任务是在古北口外50里的青石梁建立前沿阵地,以掩护古北口主阵地。
我们看《长城抗战之一》图,青石梁属于长山峪的地界,在它后面,还有几层防线,可是如果第一层见面就被冲得稀里哗啦,按照通常规律,后面那几层一般就只能倒贴给人家了。
在“九一八”的那个夜晚,大家都很晦气,可是如果评晦气之最的话,还就得说是防守青石梁的这个621团了。
因为这个团的营房在北大营前面,等听到枪声,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就被日本兵杀了个稀里哗啦,连团长王志军本人(东北讲武堂第5期,当时还是副团长)最后都跑得顾头不顾腚,别提多狼狈了。
败军之将,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们不用讳言,虽然一年多过去了,但在王团长的心底深处,除了耻辱,挥之不去的还有心理上的阴影和多多少少的恐惧。
不过这一回他干得还不错,从事后来看,甚至是超水平发挥了。
防守青石梁,王志军有清楚的地方,也有不清楚的地方。
清楚的地方就是,这里是从承德到古北口最近的一条路,日军去古北口,必定要经过这里,而且青石梁近百里山地,就防守而言,属于不错的地形。鉴于这个认识,他在长山峪镇西南的黄土岭设置了一线阵地。
不清楚的地方是,他和自己的士兵一样,不知道日军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来。
如果是关东军,后面这个问题比较好办,派个侦察机到天上转一圈,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样好的条件,中国军队想都别想。
王志军能做的,只能是尽量把阵地工事修得牢一些,别两炮就给轰到天上去。可就做到这一点,看起来也比较难。
大路两边的高地上泥土只有薄薄的一层,泥土下面全是坚硬的石块(青石梁这个名字还真没起错),621团(王志军团)不是工兵部队,加上时间紧,任务急,随身仅带了一些小铁锹和十字镐,挖不动。
这个难题,关东军米山先遣支队先前也碰到过,他们的选择是干脆躺倒不干。东北军可不敢这么做。
有了工事还不是日军的对手,何况没有工事。
王志军没办法,只好找领导。
很快,张政枋就让人运来了大铁锹。
不愧是当领导的,脑子就是转得快:小的不行,那就用大的。
就这么忙了两天,工事也建得差不多了,往大路上一瞧,日军还是没有影子。
来是肯定要来的,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不下雨,那就出点太阳吧。
北平军分会又派了十几名工兵过来。这十几个兄弟不知道是不是在热河保卫战中被吓破了胆,不愿意过来,是被“强迫登车”硬送到青石梁阵地来的。
他们来也不是为了建工事,而是另有活儿,那就是在路上埋地雷。
其实热河作战时,东北军也曾经准备在日军来的方向上打打地雷战,但结果很不幸,还没着手准备,一个大溃退过来,工兵们也被裹挟着退到了关内。
人都跑了,自然也谈不上埋雷了。
现在工兵和地雷总算都派上了用场。
直到3月6日拂晓,日军才姗姗来迟。
能给东北军这么充裕的时间来打造工事和埋地雷,不是没有缘故的。
原因就在于那个好像打了激素一样的川原挺进队没办法再狂奔下去了。因为在他们进入承德时,弘前师团主力尚在300里外,即使是最接近承德,被作为先锋的第一先遣队也离承德有200里路远。
这个距离拉得实在过长。川原不敢再率队往前急进了。
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中方突然发动大规模反击,或者也拥有一支同样的“挺进队”的话,完全有可能将承德前沿拦腰切断,这样的话,不仅承德这个“胜利果实”会得而复失,川原挺进队也将面临覆没的危险。
川原决定留下来,全力守住这个热河省的省会。当然,追还是要追的,不然还叫什么挺进队。
他派第17联队联队长长濑武平大佐(陆大第30期)去追。
本来川原挺进队除少数骑兵外,步兵都是坐汽车前进的——不然哪有那么快啊。不过汽车队这时候另有任务,都被川原派去接后续部队了。
这个川原不愧是“名将”西义的部下,挺有责任心的,由于害怕发生意外,除了把汽车派出去外,还另外抽调了1个中队负责随车护送。
总不能剩他一个光杆司令来守承德吧,所以又得抽至少3个中队下来。这时候你再想想,他手上一共就只有1个半大队(约有6个中队),抽过来抽过去,就剩不下多少了。所以他给长濑的家当就可想而知了:2个中队和1个山炮小队。
好在长濑如今就是一中队长的角色,也不算太委屈。比较不爽的是,没有代步工具。
汽车队不是接人去了吗?川原就给他们派了1辆装甲汽车。
1辆汽车,你就是拿它当猪仔车用,能塞下的人也极其有限。于是大部分官兵都只能像中国部队那样,靠两条腿赶路。
一走就是40里。
看来尖兵就是尖兵,暴走也是很有一套的。
到3月5日中午,长濑率部进入滦平县。
那汤玉麟连承德都主动放弃了,这里自然也是空无一人。
还继续追吗?
反正前面平路已经没有了,只有弯弯曲曲的山路可走。从这里到长山峪也不是很长——不超过100里。
当时这些哥们儿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打死都不起来了,就算是头牲口也没这么玩命的啊。
长濑没办法,只好停下来休息。
人是再也跑不动了,不是还有辆汽车吗,派几个前哨,开着车先到前面去探探路,摸一摸支那军的虚实。
所以,3月6日早上,王志军团看到的其实只是日军前哨,长濑的人马还在滦平县里坐着没动呢。
如果是像平型关那样的,慢慢放这辆汽车进来,然后把它干掉,从力量对比来看,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惜东北军不是老八路,他们打的也不是伏击,而是阻击。
还隔着老远就按捺不住,乒乒乓乓地放起了枪,等于提前就告知了日本人:我们在这里呢,不要过来!
几个日本鬼子本来就是来探路的,任务不是要打仗,知道这里有守军,开着车一溜烟就跑了。
此时,张政枋师的其他两个团在哪里呢?
620团(王铁汉团,名字倒很生猛)在古北口以北的小镇巴克什营扎寨,顺便还要防一防承德的日军从西面的十八盘过来。
619团(赵镇藩团)则跑到长城东面的隘口去设卡了,承德的日军也有可能从这一面突破不是。
张政枋自己则带了1个山炮营,前进至更靠近长山峪的两间房。
王志军团并不是孤立的,后方的师部和各兄弟团随时可予以支援。
可是时间的延续对防守一方很不利。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6日下午,弘前师团司令部到达承德,随后入驻避暑山庄。
随着大部队的陆续到来,川原松了口气,立即向驻滦平的长濑发出命令,要求其立即向长山峪进发。
这边的长濑也已经歇够了。
接到命令,马上出发。
前哨说,前方有中国守军。
那你们就几个人端着枪把他们吓走算了,还要再跑回来招呼帮手干什么,真是可笑。
但是日军指挥部却并不觉得可笑。
长濑部队还在半路上行军的时候,关东军参谋长小矶国昭中将(陆大22期)就通过航空侦察,发现了张政枋师向关外移动的迹象,随后立即向承德的弘前师团司令部进行通报。
说起来,弘前师团的师团长西义还是小矶的师兄,打仗也有一套,所以虽是上级,也不能用领导的口气,只能用“通报”。不过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眼前的敌人,已不再是汤玉麟那样的混账加脓包,至少是准备抵抗一下的,所以你们一定得多用点心。
在打仗方面,西义从来都不是马虎之人。小矶认真了,他也不敢轻视。
种种军事情报都预示着,自己的无本生意快要结束了。狂飙突进的小部队战略将告一段落,代之而起的必须是大部队的重压。
川原亲自出发了。他和第32联队联队长田中清一大佐(陆大第26期)一起,把能带的部队都带上了,再加上野炮、山炮、骑兵等配合兵种,直接向长山峪的正面进发。
到现在,我们可以大致总结出一个规律,那就是日军能战之将,大多擅长于一个看家绝活:迂回包抄。
西义自不例外。
在把川原派出来的同时,他给还没有赶到承德的三宅骑兵第8联队提前下达了一个命令,要求该联队马不停蹄,直接从滦平县的右首绕到十八盘(见《长城抗战之一》图),从那里进行包抄,以断王志军团和师部的后路。
日军的进攻一向具有较高水准,由此可见一斑。
王志军团的弟兄们,得加油了。在关麟征师接防之前,你们无论如何得再顶两下。
知耻而后勇,用在这个团的官兵身上还真是恰如其分的。他们先前虽然没有能把日军那个探路的汽车给搞掉,但日军前哨的出现和开溜,却一下子使他们释放了长久以来的那种恐惧感。
恐惧没有了,留下来的是深埋在心底的羞辱和悲伤。
这种情绪需要发泄。
小矶和西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此时日军的到来正好撞在枪口上。
王志军团在黄土梁足足坚持了3天。
第一天:3月7日。
长濑是在这天下午到达长山峪的。徒步跑了一天,近百里山路,自然不是好受的。不过他们的情绪都很高涨:进入热河以来,就没怎么跟中国军队打过仗,手痒的很。
于是稍微喘了口气,两个中队的鬼子兵便向黄土梁守军阵地杀来。
按照“热河经验”,长濑认为,只消他这么挥师一冲,中国军队立刻就会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结果很让他意外,打了半天,阵地愣是没拿下来。不仅如此,由于进攻时踩上地雷(终于发挥作用了),还出现了死伤。
一般来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可是长濑接受不了。
原因很简单,弘前师团一路过来,就从来没有过伤亡纪录。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都快成后来的美国大兵了,对方死个千儿八百的眉头都不皱一下,而他们自己死个把两个,就要大呼小叫,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
阵地攻不下来不去说它了,零伤亡纪录竟然也在自己手上打破了。郁闷,真是郁闷。
这个世界上,郁闷的人从来有多无少。没过多久,有人给他做伴儿来了。
晚上9点半,顶头上司川原到了。
川原没从滦平县绕,他是直接往长山峪方向来的,自然要快得多。
看到这么晚了,长濑还在山脚下徘徊,他也很觉吃惊。
干脆,两人都不睡觉了,上夜班,继续攻。
虽然是坐着车来的,但也不能说一点不累。
黑咕隆咚的,还惦记着干活,这种精神也不能说不可贵。
川原自己从左,长濑从右,一左一右,分别攻击公路两侧山地。这时候,日军进攻部队加起来已经有两个大队,相当于中国军队两个团了,从数量上就超过王志军团的一倍。
但所有这些加起来,效果仍然归零。
半个小时过后,阵地仍然被守军牢牢地控制在手里。
川原有些发急了,他命令居中的1个中队也投入作战,向黄土梁发起全线进攻。
你急,王志军团更急。你还以为这里是北大营吗?再给你们羞辱一次?
鬼上了你们的身了。
这些东北军官兵几乎都是在咬着牙坚持,就是不肯把阵地让出来。
加上居高临下,山地崎岖,打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日军一方仍然是战绩寥寥。左侧由于有1个半大队,好歹还小有进展,右侧长濑那边则是毫无起色,被压在山脚下动弹不得。
第二天:3月8日。
毫无疑问,王志军团以寡敌众,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
张政枋师长急调王铁汉团出巴克什营,经二间房增援黄土梁,同时从山炮营中拨出1个连给王志军团,以加强他们的火力。
这边川原当然也没闲着,他也赶紧向承德方面呼叫援兵。
西义知道川原的难处,一等到后续部队,马上就把原来警备承德的人马派了过来。
这次一共来了2个步兵中队和1个机枪中队,另外还有1个野炮大队及1个骑兵小队,现在进攻日军的规模差不多是4个大队了(含1个野炮大队)。
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了。极富敬业精神的川原索性把加班进行到底:晚上怎么了,就是点着灯也要把山地给攻下来。
右侧长濑不长进,川原也不管他了,他把攻击重点放在左侧,准备继续扩大“成果”。
这一家伙投进去的成本很大,日军很快就攻上了左侧山地,离制高点已是近在咫尺。
但要缩短这个咫尺看上去却似乎比登天还难。自此以后,便怎么也过不去了。
就一步,只差一步,可就是够不着。
对于张政枋来说,东北讲武堂的课到底没白上,明着他派王铁汉团增援,暗着他让赵镇藩团搞偷袭。
赵镇藩团的1个营,不知什么时候也摸了过来,并且深更半夜地主动向日军营地发动了一次袭击。
我说,仗就得这么打嘛。上半身咱打不着,就冷不防朝他下半身踹一脚试试。反正就是打不过,咱占点便宜也好哇。
这次夜袭虽然未能奏效——鬼子们加班加点,晚上都不睡觉,防备严着呢,但也让他们吓了一跳,不敢再摸黑作业了。
不加班了(加班也没用),天亮了我们再较量。
第三天:3月9日。
凌晨,川原再次策动了一次进攻,仍然颗粒无收。
接下来,他当然还要再发动第二次、第三次进攻,但对能否成功已经毫无把握。
在这之前,他向弘前师团司令部说了实话:攻击异常困难。
司令部的人差点没惊得跳起来。
怎么可能?!
特别是在他们了解到守军就是那个被蔑称为“太监军”的东北军,还是北大营的那支部队时,更是要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支部队,那些人,都吃大力丸了?
西义即刻下令,昨天晚上刚刚赶到承德的1个步兵大队(相原大队)立刻坐汽车到前线去参战。
他自己也准备第二天亲自到长山峪进行指挥。
原来西义只安排三宅骑兵联队完成包抄任务,想想守军不弱,这样做似乎不保险,又通知也在路上的铃木旅团,到达以后别的先不要做,要紧的是和三宅骑兵联队会合,一起进行后路包抄。
如果正面攻不下来,包抄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这厮现在就是恨后续部队怎么跑得这么慢:你们能不能快点!
黄土梁的守军看来很难搞,必须花大力、使重拳(“集中最大限度的兵力进行最彻底的打击”)。
然而王志军团其实并不如对手想象的那么难搞。
在援军到达之前,川原决定把他的野炮大队调上来试试看。
从早上7点开始,全部火炮被集中起来,对黄土梁阵地进行猛轰。与此同时,日机也在空中进行配合轰炸。
数个小时的钢铁立体打击终于收到了效果。除了造成伤亡,更重要的是,守军的精神和意志力支撑不住了。
这个东西一垮,就什么都垮了。
一些外围主阵地很快失陷,在部分地段,东北军反而被压到了山脚下。
就在这天下午,67军军长王以哲来到二间房。他认为,张政枋师阻击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让中央军顶上了,遂下令当晚全线撤退。
撤退不是不可以,但是太快也太急了,这就犹如接力赛跑,你就是感觉到交棒的队友上来了,也不能太急于把手里的接力棒扔过去。否则,要么就是后来者可能接不住你的棒,要么就是对手趁你们手忙脚乱之际,进一步拉开了双方差距。
从长山峪到古北口,差不多有50里路,又是晚上,黑灯瞎火地末路狂奔,日机当然是炸不到了,但拥来挤去,你推我搡,这路必定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依我看,要么早走,要么晚走。
早走,就是在长濑或者川原一筹莫展的时候走。这时候日军还不是很多,而且士气受到挫伤,我们就是撤退,也完全可以退得从容不迫,不至于遭遇到很大的非战斗伤亡。
晚走,就是索性咬咬牙,老子死也就死在这里了,就当北大营那会儿当场战死算逑。有的阵地不是被你夺去了吗?正好,反正这时候你也不敢再发炮了,我就接着反攻,直到把阵地打下来为止。
宁可前进死,绝不后退亡。
有的仁兄说了,这样的话,那我们的后路不是要被他们截断了吗?
西义采用了迂回战术是不错,但断人后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三宅骑兵联队这天确实已绕到了十八盘,不过遭到了王铁汉团一个营的阻击,一直到晚上都没法过来。
其实这时候东北军张廷枢师已经到达了古北口,关麟征师也已抵古北口以南的石匣,只要双方衔接好,这两个师往巴克什营一插,与王铁汉团合兵一处,再建好阵地工事,那样的话,就算铃木旅团一块儿来,日军的迂回也不一定就能轻易得逞。
所以你们着急慌忙地往后面跑什么呢,急着下班?
关东军可不理会你的什么下班时间。
在王以哲下达撤退命令时,一方面是前线本身处于被动之中,正面日军可以一鼓作气进行追击;另一方面,相原大队已经赶到,他们仗都不用打,直接坐着车,就跟撵兔子一样在后面撵。
于是,在我们面前,北大营的那一幕似乎又重现了:日军站在汽车上,端着机枪狂扫,路上的东北军官兵只是依靠两条腿没命地往后方狂奔,其间,饮弹而亡者、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而子弹,大多打在了后面。
真是看不下去。早知如此,我们在山地上跟他们拼到死,不也比这个强。
还好,总算大部分还是退进了古北口。门一关,大伙儿喘口气吧,毕竟是捡了条命。
一清点,光王志军团就损失了500多人,而且一多半是非战斗伤亡,都是在路上中招的。
你说晦气不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