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鹿死谁手
中国要把上海争端提交国联大会讨论,遭到日本的阻挠,面临着搁浅的危险,中国外交官颜惠庆力挽狂澜。日本战事不利,只得重新更换主帅,在新的主帅到来之前,植田发起了最后一击。
植田长老很没脾气。
要怪,就只能怪他那个同门师弟下元少将给他带来的晦气。就那么一条并不怎么宽的河,当初为什么就渡不过去呢,乃至于给今天埋下了致命的隐患。
看来倒霉这东西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因为这一对活宝师兄弟,追根溯源,全倒霉在一条小小的蕴藻浜上面了。
不过,对日军来说,好消息也不是一点没有。
当天,海军第3舰队司令官野村在旗舰“出云号”巡洋舰上发布嘉奖令,受奖人是“攻击机编队与战斗机编队”。
听起来好像是一个英雄集体,可实际上表彰的是一个人。
生田乃木次,第一个有击落记录的日本海军航空兵。
他击落的飞机非常有型,是波音战斗机。飞行员叫罗伯特?肖特。
你可能已经看出来了,这不是一个中国人。
对,他是一个老美,一个临时客串的志愿军。
和许多朋友一样,兄弟在上学的时候,对国足也曾有过那么一丝丝、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奢望,老是幻想他们在比赛中突然荷尔蒙大爆发,把球不是往自家门口而是对方门口踢。
当然,这个梦想很快就宣告破灭了。
以后,我开始解放思想,想到为什么代表我们国家队的一定要是纯正国人呢?
找两个球技不俗的老外(这里推荐物美价廉的非洲兄弟),做点思想工作,让他们改个国籍,然后上场为中华争光,岂不是好?
我看,至少比咱们那些牛哄哄的豆腐脚强吧。
你还别说我胡扯,日本队就这么干过,结果把一个好端端的巴西球员整成了日本人,照样帮着他们攻城陷地。
其实,几十年前,老美也这样帮过我们,而且连思想工作都没有做。
我们不是一个不知感恩的民族,人家如果对咱好过,这笔人情一定得记着。
波音大侠
肖特是个退伍军官,当时的工作是推销员——飞机推销员。
推销的产品就是他所驾驶的波音218单座双翼战斗机。
美国货的特点是价格高,但一般都很先进,技术上绝对没得话讲。这种波音218就是个典型例子,其性能连日机都不能望其项背。曾经有日本飞行员试飞波音,下来后连声感叹,说这才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战斗机。
言下之意,日本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波音好,谁都知道,中国人也不是傻瓜,无奈好东西太贵了,自己又太穷,所以不得不考虑来考虑去。
肖特是《没有任何借口》里的那种推销员,非常有职业精神。一回打动不了你,就两回,两回不行就三回。反正他退伍了也没有什么事做,就整天在南京上海这一带飞来飞去,找这个谈,找那个聊,一副做不成生意绝不回头的劲儿。
波音还没推销出去,日本人来了,天空成了涂着膏药旗的日机横来竖去的场所。
在那场中日真如空战中,虽然双方打成了一个平手,但另一艘航母“加贺号”上的一架舰载机却被地面高炮击落,实际上日本方面还是吃了亏。
这以后日军就消停了两天。
第三天,他们在上海弄出了一个简易机场——公大机场。
这个机场就在植田用作临时指挥所的那个公大纺织厂内,据说当时是把一个高尔夫球场推掉后搞出来的。
有了公大机场,航母上的舰载机可以在这里起停,空袭更方便了。
日机空袭,往往对军用目标和民用目标不加区分。中国人的地面,他们是想怎么炸就怎么炸,想炸谁就炸谁,路上闲着没事,也会从飞机上随便扔颗炸弹下去玩玩。
只要是正直的人,都会感到气愤。
肖特只是个推销员,完全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者干脆溜之大吉,先回到美国老家去躲上两天。
可他是一个正直的美国人,实在看不下去。
空战不是这样打滴,飞行员不是这样当滴。别说中国人是我的潜在客户,就是普通人,也不能任你们这样欺负。
教训他们。
从此,中央航空队的飞机编队里便多了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美国“志愿军”。
不为主义,不为信仰,更不为利益,只为了两个字:正直。
此真英雄也。
肖特的飞机实在太高级了(尽管只是样品),仅马力就比航空队里的其他同伴大上一倍,别的飞机根本赶不上它。在中国飞机普遍缺乏通信和导航设备的情况下,波音经常会与大部队失去联系。
美国人的性格,天生就对独来独往、天马行空这一套有特别嗜好。肖特有时找不到队伍,索性单枪匹马闯江湖,做起了大侠(在美国应该叫西部牛仔)。
我们得承认,如果他不是肖特,座机不是波音,这样做其实相当危险。对战机飞行员来说,脱离大部队单飞,往往就意味着死路一条。
而肖大侠偏偏来了个碧海青天任我行,不仅单飞,还常演出以一敌三的好戏。
这可不是吹牛,他曾经在南翔上空与所茂八郎大尉率队的3架日机(均为“3式”舰载战斗机)遭遇过。
当时双方简直就像在进行登高比赛。
刚刚碰面时,日机还占据着上风,他们在1500米高度居高临下,似乎3个人一围,就可以把波音困在中间给踩死捏碎。
然而,指挥官所茂很快就傻眼了。因为一眨眼的工夫,肖特的波音218已经爬升到他们上面去了。
从后面俯冲、扫射。
日机只有抱着脑袋挨打的份儿。
只好继续往上飞。可是等他们拼了老命,好不容易上升到3000米的时候,回头一看,波音仍然在朝他们眯眯直笑。
不管怎样努力,波音终究高过一头。
自己升个3000米就吃不消了,人家轻而易举就上升了3500米!
就像孙悟空总是逃不出如来佛手掌一样。
然后,继续对你俯冲、扫射。
在这次遭遇战中,所茂座机的螺旋桨被打中,机翼也被打穿,受伤严重,只得率队仓皇逃离。
一场小型空战,5分钟内就胜负立判,宣布OK了。
肖特的飞机显然给日本航空兵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致他们在驾机出发前都不得不互相提醒:美制的,波音,厉害厉害的。
弟兄们,谁看到了这号猛人,能躲就尽量躲躲吧。
还是没能躲得过去。
我说的是小谷进大尉。
2月22日,也就是植田最感垂头丧气的那一天,中日飞行员在天空再次遭遇上了。
当时,肖特正随航空编队从南京飞往杭州笕桥。没有任何意外,这次他又“掉队”了——速度太快,飞过了。
肖大侠毫不介意,一个人继续往杭州方向飞。飞到苏州火车站上空时,他发现下面有情况。
一列满载妇孺老幼的难民列车正要发车出站。
而在不远处,有6架日机,分为两组编队,正不怀好意地向这一目标飞去。
小谷进大尉就是这个6机编队的总指挥。
包括他的座机在内,3架“13式”舰载攻击机组成了攻击机编队。
那个生田乃木次大尉驾驶的是“3式”单座舰载战斗机,他和另外两架战斗机组成战斗机编队。
他们此行接受的正式命令是对苏州进行侦察,但实际上,“顺便”轰炸一下无辜的中国百姓,向来也是日机的老习惯。
这种事情,肖特见多了,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攻击机编队已降低至900米高度,看样子即将对列车发起攻击。
此刻,站在肖特面前的对手不是3个,而是6个,比先前多出了一倍,而他只有1个。
然而没有丝毫犹豫,肖特一推机头,朝攻击机编队杀了过去。
由于此前已经得到警告,波音的出现,也早就引起了日机编队的注意。
按照平时的演练阵形,攻击机队迅速向左进行闪避,而战斗机队则在1500米高度右旋,向肖特的波音飞机俯冲下来。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肖特应变极为快捷,同第一次遭遇战时一样,他充分利用波音的良好性能向上攀升,一下子从高度上拉开了与战斗机队的距离。
绝不能和战斗机过多纠缠,目标是攻击机队,只有遏制住他们,才能防止一场人间惨剧的发生!
肖特开始向攻击机队俯冲,射击。
小谷的座机被他紧紧咬住了。
3架攻击机惊慌失措,赶紧用尾巴上的机枪对着波音进行扫射。
肖特非常冷静,面对敌方的子弹,他在400米距离内竟始终未予以还击。
敌众我寡之下,需要逼近了打,要么不击,一击即中。
这已不纯粹是技术的较量,更是勇气和意志力的对决。
距离越来越近。
100米,50米,30米,射击!而且是一口气不歇的连射。
直到距离20米,眼看要相撞的时候,波音才停止射击,拉升避开。
小谷当场死亡,座机射手被打成重伤。
幸亏这架日机是三座的,还有一个前座飞行员能够驾驶,否则就算天照大神附体都救不了他们了。
波音也被机枪子弹打中多处,机身受损,但并不影响飞行。
就在肖特专注于对付攻击机时,一直隐伏在后面的生田乃木次忽然从150米处打出了一个致命的长射,子弹全部倾泻在驾驶舱里。
我们可敬的肖大侠当场战死,飞机随后坠毁。
兄弟以前没少看史瓦辛格、史泰龙一类“史字辈”的肌肉猛片,总以为上面那些火爆情节纯属杜撰。现在我信了,也许肌肉有些夸张,但在大洋彼岸,确实有这样一些超级猛人存在,因为他们代表了美国人身上一直具有的一种精神——侠义和勇敢。
肖特的英勇行为,使当时的国人大受感动。国民政府特授他以“英雄”称号和上校军衔,并在战后为其举行了隆重葬礼。
作为老美版的空军志愿军,肖特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几年之后,我们还将迎来更多的肖特式异国英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飞虎队。
消息传来,海军如获至宝。
上海开战以来,从盐泽到野村,从少将到中将,一个比一个点儿背,似乎都抢着在给陆军制造海军无能的口实。
现在海军航空兵终于打下了1架中国战斗机,还是一架美制机,真让他们有一种喜从天降的感觉。
事实胜于雄辩,我们海军(海军航空兵)是好样的。
野村当即就兴冲冲地准备对空战“英雄”进行嘉奖,可是确定不了人。
究竟为谁立头功,日军飞行员们自己内部已大吵了起来。
战斗机说:那是我们打下的。
攻击机则认为,要不是他们当了诱饵(这个说法很形象),肖特的波音飞机也不会追过来。正是他们尾部机枪的射击,才导致波音飞机受伤并最终坠毁。
甚至有人绘声绘色地说,自己从屁股后面端着机枪一家伙打过去,是亲眼看着波音冒白烟落地的。
言下之意,根本就没你们战斗机什么事。
两边争执不下,各不相让,而且越闹越凶,差点就要动手打起来了。这让野村十分为难,他又不可能把当时的录像带找出来,倒个带给大家重放一下。
最后,考虑到攻击机的人毕竟一死一伤,已经够惨的了,野村便做出了一个两不得罪的决定:除了那个去阎王殿报到的小谷进,凡参加这次空战的,一个不少,全部受奖。
其实,我就是做给他们陆军看看的,你们这么较真干吗。
吵是为了拿奖。奖到手后,众人就不吵了。
都是干这个的,到底是谁打下了波音,自己还不清楚?
是生田乃木次。
这位兄弟真是走了狗屎运,当时日本国内正眼巴巴地等待着英雄的出现,好不容易冒出一个,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到锅里就是菜,马上狂炒起来。
各种帽子,只要是高的,就闭着眼睛往他头上戴,甚至还有人大言不惭地称其为“日本的冯?里奇特霍芬”。
真受不了这帮日本人,把肉麻当有趣你也得有个限度。
里奇特霍芬那是一战德国的王牌飞行员,大名鼎鼎的“红男爵”(因其飞机涂成血红色而得名),空中的绝对王者,3年时间打下了80架飞机,有时一天打个四五架都是小菜一碟。你跟人家比?
倘若“红男爵”地下有知,知道有人这么玩盗版,非得笑醒不可。
当然,对于生田乃木次本人来说,最实惠的还是回国后成了大众情人,那些无知少女少妇的情书相片收了满满一屋子,看都看不过来。
日本海军还没有无知到这个份儿上,事实上他们肚子里是拎得清的:这场空战实际上是败了。
6个打1个,还打得这么趔趔趄趄,最后连带队的指挥官都被打死了,你说这叫胜仗?骗鬼的吧。
这导致了日本军方内部对战斗机究竟能起多大作用产生了普遍怀疑。
当时,无论是“13式”还是“3式”,都是英国技术,本来就让“国粹派”们看不顺眼。
既然不好用,那就干脆别用了。于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日机就不用战斗机了,由轰炸机一专多能,来个轰炸进攻一肩挑。
这个很长,不是一般的长,至少五六年。
勇于把婴儿和汤一块儿倒掉的鬼子们,就等着倒霉吧你们。
国联会场上的奇迹
海军可以随便找点事情表扬一下自己,放松放松心情,陆军却不可以。
上海战报天天传往国内的参谋本部,上面披露的情况一天比一天让人寒心。
毕竟战报这东西不是写通讯报道,玩不得花活儿,更吹不得牛。
作为参谋总长的载仁亲王照例是不管这些杂活的,操心的事都落在了次长真崎甚三郎中将(陆大19期)身上。
以前仗打不好,还可以把责任推在海军身上,骂他们是笨蛋,可现在陆军唱主角了,你还能再怪谁?
眼下日军的处境比较尴尬,进又进不去,退也退不得。
股票如果不幸被套住,解套的办法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咬牙割肉,另一种是继续买进。
日本人的脾气,打死也不愿割肉。
那就只好继续买进。
真崎次长决定把砝码加上去,无论如何再赌上一把。
报告打到陆军省,提交内阁进行讨论。
一般来说,参谋本部肯如此尊重政府内阁,把这个橡皮橡章真当回事,都只出自于一个原因,那就是连他们自己都有点搞不定了,得拉一个人进来陪绑。
没想到内阁也快被上海这码子事给逼疯了。
现在的外相换成了我们熟悉的老朋友芳泽谦吉。
犬养组阁的时候,什么官位都安排了,就是外相空缺,由他一个人兼着。大家开始还以为老头子风格高尚,这么大年纪还要身兼两职,为国家省钱。可没过多长时间,事情就水落石出了,原来这个位置是他专门给自己女婿留着的!
的确,芳泽的业务水平够烂,在国联的工作表现也只能用“差强人意”四个字来形容,但这些都架不住他有一个好丈人。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看来,有水平不如有背景,这句话到哪里都适用——日本人把这段时期的日本外交,形象地称之为父子外交。
不过芳泽的高升倒也不全是一件坏事,至少国联代表可以换一个稍为像样点的人物了。
原驻比利时代表佐藤尚武披挂上阵。
跟芳泽比起来,佐藤无论是外语还是应对能力都要强上一些。
自从中国代表颜惠庆提出要援引国联盟约第15条,将上海问题提交大会后,这位新任日本代表就紧张起来。
他并非蠢人,也发现了这个提议的要害所在。
可是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颜惠庆的要求都很正当,很难辩驳。
想啊想,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
在理事会讨论中国代表提议时,代表日本一方的佐藤表示坚决反对。
理由竟然是:中国太乱(“无组织国家”)。
这也能成为理由?
回答是能。
因为下面还有一系列推理——既然乱,所以就无组织无纪律;无组织无纪律,所以不能保护日侨;不能保护日侨,所以我们才打了起来。
最后引出结论:这事都是中国自己造成的,解铃还需系铃人,跟国联大会无关。
为了这个理由,佐藤先生是很费了点劲的,绕完这段口令后,再看与会者的表情,他放心了。
事实上,佐藤的话确实点中了西方国家的一个要穴。
那就是害怕中国乱。
如果佐藤说的是实话,日本遇到的麻烦,他们也可能遇到,毕竟在中国谁都有侨民。
那么,上海争端还是在理事会里面议论一下算了。
会议风向突变,中国的提议一下子面临着搁浅的可能。
现在摆在即将发言的颜惠庆面前的,还有一次机会,有且仅有一次。
这位前北洋政府国务总理能完成此重任吗?
除非奇迹发生。
颜惠庆一直在静静地聆听佐藤的发言。
佐藤使用的是法语,这对颜惠庆来说没有任何障碍。他完全是用法语的思维在判断和分析着对方的每一字、每一句。
颜惠庆走上讲台,他用的是英语。
他承认中国的确还很乱。
佐藤笑了,这不是在不打自招吗?
可惜他笑得太早了,因为中国外交官的精彩演说才刚刚开始。
颜惠庆说:其实我们的国家和人民都不希望乱,我们要统一,要和平,要建立一个现代国家。我们一直在为此不断努力。
但是有一个国家却希望中国越乱越好,以便浑水摸鱼。
这个国家就是日本。
颜惠庆可以拿来佐证这一观点的例子太多了,几乎信手拈来。
坐在席位上的佐藤渐渐不安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些例子都是铁的事实。
各国外交官们已经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佐藤君,后脊背已经在出汗了吧,不要紧张,因为接下来,你还将大开眼界,被对手更厉害的杀手锏所击倒。
颜惠庆忽然话锋一转,说到了“无组织无纪律国家”,这正是此次佐藤拿来攻击中国的一颗大炮弹。
现在,这颗炮弹被颜惠庆捡起来,塞到炮膛里,又打了回来。
谁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国家?
我告诉大家,日本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典型!
请问日本代表,你们在国联理事会上究竟表了多少无用的态,做了多少虚假的承诺?
你们一会儿说不扩大事态,一会儿说要撤兵,可什么时候真正实行过?
在座各位是不是还记得,“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日本政府代表曾在这里亲口承诺,他们会从东北撤兵,并恢复到事变以前的状态。可结果如何呢?
结果不仅没撤兵,就连东北的其他地方也被日军完全占领!
现在日本又在上海挑起了事端,请问: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颜惠庆打回去的这发重磅炮弹顿时就把佐藤掀翻在地。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会议大厅里回荡着颜惠庆那激越的声音: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正是这句愤怒的诘问引起了在场几乎所有外交官(除日本)的共鸣。
是啊,这日本人究竟想干什么?
所有日本代表在国联出尔反尔、耍赖放刁的表现此刻都被翻了出来。
第一次大家认为你顽皮,第二次大家认为你不小心,第三次大家认为你可能会痛改前非,第四次……
吃饱了没事干撑的吧你!有这么玩人的吗?
日本“无赖国家”的形象就在这一刻定了格。
各国代表们这回再不能允许有第四次了。因为这是在上海。
就捡两个大点的说吧。英国,在华投资的77%,在这里;美国,在华投资的65%,也在这里。
你自己不想在上海滩好好做生意,就滚一边去,别在这里瞎捣乱,搅了大家的好事。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2月18日,国联理事会做出决定,中日上海案移送大会,并于3月3日(因时差关系,上海时间应为3月4日)举行特别大会进行讨论。
奇迹果然发生了。
理事会决议通过后,一家英国报纸的记者当场说了这样一句话:
颜惠庆可以胜过我们大英帝国最好的外交官!
走马换将
外相芳泽不是没在国联待过,国联理事会的这条决定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一定要在3月4日前解决问题!
只要能够在这一天以前彻底打败中国军队,上海的事由我们说了算,国联就是开大会也白搭。
内阁马上通过了参谋本部的增兵报告。
真崎次长开始考虑新的指挥官人选。
比较难。
比植田谦吉中将的资格还要老,能力还要高,上阵了还要确保能赢,一时半刻到哪里去找这样的神人?
况且到了这一步,上海战事已真正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一般功成名就的将领就是达到条件,也没几个肯冒着风险去上海。
这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弄到身败名裂的下场,到时候后悔药都没地方买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总算让真崎找着一个符合条件,而且不怕的。
他就是白川义则大将(陆大12期),曾担任过关东军司令官,又在田中内阁里做过陆相,无论是带兵经验还是资历声望都够格。
此人堪称是老鬼子里的老鬼子。到他这个年龄,还在军队高层里服役的陆大毕业生已经寥寥无几,能做到大将的更是凤毛麟角,同期生中,除了他,就只有一个铃木庄六。
让白川出马也是没办法的事。老的不愿上,小的不能上,就只有他了。
这么大年纪还惦记着为国效力,而且不计较名利得失,从真崎次长的角度来看,这人可真够意思。
当然,那时候的他和白川本人恐怕都没想到,上海确实是块邪地方,白川虽然不至于搞到“名裂”,“身”最后还是“败”在那里了。
2月23日,日军抽调第11师团(善通寺师团)、第14师团(宇都宫师团)组成“上海派遣军”,任命白川义则为“上海派遣军”司令官,前往上海参加作战。
加上原先的部队,到时日军总数将达到7万(号称10万),而19路军和第5军加一块儿6万还不到,不光是武器装备,连人数都处于劣势。
为了避免把白川的牌子也砸掉,真崎还通情达理地另外拉了一个老家伙菱刈隆大将(陆大16期)出来,由他担任名义上的上海战事总指挥。
这个菱刈隆在打仗方面虽然看不出来有过人之处,但额头高,运气好,属于“福将”类型的。他是日本历史上唯一一个先后两次担任关东军司令官的人,就是因为“碰上了”。
早先菱刈隆在台湾做司令官,那地方悠哉是悠哉,但出不了什么成绩。偏巧时任关东军司令的畑英太郎(陆大17期)招呼也不打一下,突然就生病“隔屁”了,没人补,然后就把他喊去了。
没多长时间,轮到“九.一八”事变要爆发了。然而在事变发生的前一个月,他却又被鬼使神差地调回国去当了军事参议官,关东军司令换成了本庄繁(陆大19期)。当时看看好像很遗憾,菱刈隆失去了一个立功的机会,但实际上是救了他一命。日后东京大审判时,本庄繁就因立的这个“功”而被指定为甲级战犯,最后自杀了才算没被押到法庭上去丢人现眼。
过了两年,由于东北义勇军闹得实在太厉害,本庄繁压不住,被撤回国内,由武藤信义接任,这才把局面稳定下来。偏偏这个武藤是一劳碌命,江山打下来了,却无福消受,很快就生了黄疸病,也“隔屁”了。
顶替他的,又是菱刈隆!
你看看,好事来了都有他的份儿,坏事来了自动隐身,这种运气简直就是前世修来的。真崎把他抬出来,估计也是前面打得太糟糕,很有点冲冲喜的意思。
另外,在“上海派遣军”里面,还有一个“名人”。
这位就是冈村宁次少将(陆大25期),任上海派遣军副参谋长。不过那时的冈村初出茅庐,实在无足轻重,也就属于一个挂职锻炼的性质,甚至连锻炼都谈不上,因为他是直到3月6日,也就是战事已经基本结束后才到上海去的。
声东击西
植田马上就要面临着下岗了,可这位陆军长老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使了这么大劲,就是啃不下对方的防线?
左翼也试过,右翼也试过,全面也打,重点也攻,什么脑筋都动了,什么力气都花了——这里添一句,为了打赢那场庙行之战,植田甚至把指挥所都搬到前线的天乐寺来了,心诚到如此地步,怎么天照大神它就不能开开眼呢?
白川一行一天不到上海,植田这边就还得继续折腾下去。可他手上兵力已经不足了,中方阵地看上去又那么难以突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越失败的人往往思路越狭窄。据说日本有句谚语:愚蠢的人只会走一条路。现在被一连串失败搞得昏头昏脑的植田也只会走一条跑,那就是依旧祭起他的“中央突破理论”。不过这会儿由于兵太少,铺开来打“中央”已经不太现实,只能打“中央”的一个面,或者说“小中央”了。
植田自我安慰:先打一个面,再打一个面,就跟烙烧饼一样,翻过来翻过去,最后都烙熟了,“中央”还是我的。哦,Yeah。
重点是庙行以南。
就是他当初想拿下庙行这个“大中央”时却怎么也过不去的那道坎。
看来,人有了心结,真是一辈子的事。
不过总的来说,植田这次采取的打法,还是相当刁钻的,证明这位陆军中将并非浪得虚名。
他玩了一招声东击西,把金泽师团的主力雪藏,头两天先放着不动,只抽出少数部队进攻19路军镇守的江湾。
派去打江湾的是金泽师团的两个联队,实际是一个半,因为除第35联队(德野联队)外,第7联队(林大八联队)只出了一个大队,带队军官是空闲升少佐。
声东击西这东西,玄妙就玄妙在假作真时真亦假,也就是说不能让对方看出你的真实意图。植田让这两支队伍打江湾,可没对他们交代说要假打,而是要让他们玩真格的。
这就有些难为人了。前些天金泽师团全部扑上都没用,现在要一个半联队去建功立业,听上去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空闲升少佐和第35联队队长德野外次郎大佐却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师团长能委以重任,那是信得过咱兄弟,所以有条件要完成任务,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完成任务。
给领导办事,不光要卖力,还得多用心。
两人一合计,手下的兵太少,如果从正面进攻肯定是无法奏效的。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江湾镇的西北面偷偷绕过去,然后从19路军阵地后方来发动突然袭击。
善用迂回战术是日军的一个特长,这俩小子就用到这里了。
主意是真的不错,如果成功,19路军必将阵脚大乱。
为了不被守军发现,深更半夜的,人家睡觉,他们不睡觉,跟个夜猫子一样地悄悄溜了过去。
第二次庙行之战
在《第二次庙行之战》图(见40页)中,两支部队偷袭的方向还不一样,是分开的,大概还想弄个包抄什么的玩玩。
德野往西面去,空闲升就朝北边来。
都是偷袭,但数这位空闲升点儿最背,没走多远就被守军发现了。双方你一枪我一枪地打了起来。
按说,人家都看到你了,你就老实一点夹着尾巴溜回去算了。可空闲升不这样想,他大概是最近读“忠勇三肉弹”的故事读痴了,竟然要带兵硬闯过去。
煽情报道真是害人不浅啊。
守军一看,怎么着,还来真的了?
想做肉弹是不是?成全你。
听到这边率先打了起来,分布于江湾各处的机动部队都立刻赶过来增援,人越聚越多,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一道出来捡便宜的德野一看大事不好,同伴陷里面了,赶紧出手相助,但是已经晚了。
包围圈被封住了。
圈内喊杀声一片。
看到黑漆漆的打起来不好玩,19路军还点起篝火,并朝天放出信号弹。
附近中方的迫击炮阵地离得很近,炮膛里的炮弹也早已装填好了。
等的就是天空中的信号弹,因为知道那下面就是空闲升部队所在位置。
接下来就不用我多说了。
空闲升部队被连炸带打,几乎全军覆没,空闲升少佐本人也做了俘虏。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兄弟还很有骨气,战后虽被很快释放,但对于自己被俘一事怎么也想不开(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一气之下,索性跑回原被俘地自杀了。
顶级杀手
近乎损失一个大队,少佐被擒,你要说作为师团长的植田不肉疼那就是假的了。但人家既然被封长老,那是很能忍的。
牙一咬,眼一闭。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反正是做戏,现在损失以后补,有的是让支那军付出代价的时候。
战机往往既需要捕捉,又需要等待。
在庙行之役中,正中据守的俞济时师损失最大。指挥部开始考虑把该师拉下去休整。
2月23日晚,俞济时奉命移师后撤。
统筹淞沪战局的蔡廷锴不是不知道庙行阵地的重要性,但他确实没得选择。因为他手上就那几张牌,要想坚持到底的话,就必须轮换着来。
从种种迹象上看,这两天日军的攻击重点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江湾。如果这时候再不让俞济时师好好休息一下,等到庙行前线再打得火星直冒的时候,就算想歇都歇不下来了。
没有谁知道这场战争到底还将持续多久,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是绝对有必要的。
作为日军主帅,植田是一个很沉得住气的人。虽然来自各方面的情报都显示,对方第5军的主力师已经换防休整,但他始终不为所动。
当一个猎手看到猎物已经进入自己的狩猎范围之内时,他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一种情况可能是,紧张到手足无措、气喘心跳、满身是汗,仿佛不是自己打猎物,而是猎物要来叼自己。
相反的情况则是,虽然不紧张,但却狂激动,枪还没提起来,“乌拉”二字已经恨不得要喊出口了。
显然,这些都是新手,或者说是玩票者的表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非常业余。
你可能要说,正常的情况,无非是看到猎物出现后,不惊不乍,不声不响,迅速持枪瞄准,然后击发。
说得不错。
可是我仍然只能给你亮出一个勉强及格的举分牌。
那么什么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杀手范儿呢?还是让我来举个例子说明吧。
有一次,我跟着一帮“色友”到深山里去玩——我们把周围喜欢搞摄影的哥们儿都一律称为色友,缘于色“摄”同音也。
由于本人对色友们背着的那些大炮筒知之甚少,同时对摄影这门子艺术也缺乏兴趣,自然就不好意思跟着他们外出“采风”(拍风景照),只得留下来跟房东吹大牛。
这房东是个护林员兼猎手。他有一支枪,他家梁上每天都挂着他从山里打来的各种野味。
我注意到,他的一只手指只剩了一节。据他说,是在抓五步蛇(一种剧毒蛇)的时候,被咬了一口,然后就拿了一把锯刀,把被咬的那部分指关节都给锯掉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锯手指是“有那么一点点疼的,当时半边肩膀都又酸又麻”。
至此,我不得不称他为猛人了。
与我原先想象的不一样的是,猛人兄打猎不是在白天,而是在晚上。
就在黑咕隆咚的山里面,他一个人背一支枪,拿一支手电筒,出去找野兔。看到野兔后,他并不急于开枪——不是怕打不准,而是不到时候。
野兔胆最小,给手电筒光一照扭头就要跑。
这时候他还是不开枪。
他告诉我,野兔有个特点,那就是跑之前有一个固定动作,一定要先回过头来看你一眼。
这个人说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让我想起了国足的一个痼疾。
据说,他们每次传球或是射门前,都要习惯性地停顿一下,用职业术语讲,叫做控一控,然后再做下面的动作。
这个习惯在不同个体身上的危害性是不一样的。对于国足们来说,无非是球传不出来或是门射不进去,对野兔来说,则是致命的。
那一瞥简直就是投向地狱之门的一瞥。
因为猎人等待的就是这一瞬间。
电光火石之间,一抬手,嘭,目标倒地。
断了一指的这位猛人带我看他打的野兔,子弹无一例外都是从颈项处穿过的。这个颈项还不是指颈项的任何地方,它特指脖子上一处特别松软的部位。
猛人指点着垂头耷脑的死兔子,告诉我,只有用这种打法,猎获的兔子才值钱,因为可以确保它的完整性,同时最松软的也往往是最致命的,子弹穿过,即便不死,也会立刻使其因中枢神经麻痹而晕倒在地。
旁边有一些别人送来让他代售的野鸡山兔,可以明显地看到身上都留有弹洞。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本来是可以更值钱的,可惜了。”
我讲这些,只是想说明,要成为一个顶级杀手,绝不仅仅是枪法准、动作快那么简单。
上海不是日本陆军中将植田的福地,因为这里没有给他一个证明自己高明的机会。但至少在这一回合中,他显示出了高手某一方面的潜质。
那就是在机会面前,有时必须冷静到残酷的地步。
隐性预备队
23日,白天,空闲升部队在江湾“遭了罪”。
植田没有在庙行发起攻击。
晚上,俞济时师撤防。
他仍然坐视不见。
24日,从表面上看,金泽师团好像在睡大觉,但其实内部正在做着紧张的战前准备和动员工作。
25日凌晨,是时候了。
金泽师团主力倾巢而出。
目标:庙行以南。
如果用猎物来形容,这个地方正是那处“最松软的部位”。
俞济时师撤离后,接防的是该师新换上来的一个团和19路军张炎旅的3个团。
参照《第二次庙行之战》图,由于植田运用了声东击西的手法,其它守军此时大多还集结在江湾一带,短时间内根本抽不出来。
首先说张炎旅。这个旅从第一次蕴藻浜大战(与下元的久留米旅团遭遇的那一次)开始,就一直在上海周边打到东打到西,属于劳模级别的部队。相信要不是兵力上捉襟见肘,估计这些兄弟也早该撤下来喘口气了。
且不论体力如何,仅从武器装备上来看,他们与原驻防的俞济时师就不是一星半点差距,这3个团跟德械师的3个团也不是一个概念。
他们虽然参与了庙行战役,但主角和配角毕竟不一样。广东造的79式步枪,能否在一马平川的庙行前线独挑大梁,也是要打上许多问号的。
再说俞济时师的那个团。如果查一下户口,你就会明白,他们其实根本算不上俞济时的手下,实际是个“黑户头”。
淞沪开战后,他们原本是在袖子上套个红箍箍,协助做些类似于街头大妈一样活儿的地方警备部队。之所以跑到前线,还打上了德械师的旗号,用蔡廷锴后来的话说,完全是因为处于包围之中,“撤退无路”才加入战团的。
看上去,一个是疲惫之师,一个是业余选手,无论谁都会为这一对组合感到担心和后怕。要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将是机械化的日军正规师团的全力冲击。
身经百战如蔡廷锴,恐怕也想不到植田的动作会如此隐蔽和突然。
转眼间,金泽师团已杀到眼前。
植田的计划眼看就要成功,他可以举杯庆贺生日了(日子不一定要那么准,主要是图个高兴),可是这时候前线出现了两个意外。
一个意外是,他严重低估了19路军将官随机应变的指挥能力和广东仔们敢于拼命的狠劲。
一开始,植田的“钢铁三板斧”依旧有着如今大片中才有的效果,上有飞机炸,下有大炮轰,一阵又一阵弹雨飙过后,守军的工事已被砸得七零八落。
指挥作战的是第一次蕴藻浜大战中崭露头角的张炎。他见势不妙,非常聪明地选择了退避三舍——惹不起,我还躲得起。
反正工事都被炸掉了,再隐蔽在那后面就等于是一群二傻子。
张炎旅自动退后一里地,给日军炮弹和步兵腾出地方。
日军高兴了,打完炮,上步兵。
这套程序我们今后还将经常遇到。在我看来,这恐怕是世界上最乏味的战术了,连我们讲的人都觉得特没劲。
就算你有飞机大炮助阵,也可以玩点别的招呀。日本人之无趣和做事模式化,由此可见一斑。
步兵上来,大炮当然得收住一些,要不然就要打到自己人了。毕竟炮步兵不是海陆军的关系,不存在谁要故意给谁找别扭的事。
一看阵地上无人,日军目空一切的劲儿又上来了,他们认为刚才那顿炮弹准是把守军的胆都给吓破了。
事实上19路军都端着枪在工事后面蹲着呢。
日军的“钢铁攻势”领教多了,原驻防这里的第5军早就留了心眼,在这里布置出大纵深的防御阵地。
庙行前沿的工事那是一层又一层,没有最多只有更多。日本人反正炮弹多,那你就可着劲炸吧,炸完一层还有一层,到处都是我们的窝。
在日军步兵进入100米的有效射程范围后,埋伏在工事后面的守军一跃而出,步枪、机枪、手榴弹一齐上,把刚刚有了点感觉的日军打得措手不及。
植田一看不行,没别的办法,那就加量加价,增加兵力,增加炮弹,增加飞机,无论如何得把这局给扳回来。
与此同时,俞济时师的那个“黑户团”也正陷入苦战。
不过这个苦战的意思是双向的,守军苦,日军更苦。
一般来说,中日作战,死一个鬼子,都要陪上若干中国兵的性命,所不同的只是比例不一样而已。可是在攻击“黑户团”防守阵地时,这个比例却意外地倒了过来,日军伤亡人数竟然超过了守军人数!
要知道日本兵可一点不傻,他们的攻击方式在当年是很先进的。
第一,不能出声。长官发令后,就要打枪的不要打,悄悄地进村。
第二,分散行动。电影上常见的一窝蜂往上冲的情景,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标准的欠揍举动。这种战术日军也是绝对不会采用的。
第三,卧式射击。通常情况下,日军士兵都是一边匍匐前进,一边寻找机会鸣枪射击。
拥有了这样熟练的自我保护动作,就算你是防守的一方,要想扫倒他一大片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更何况,对面的大炮和头顶的飞机,都不会让你那么从容不迫地趴在阵地上练瞄准。
所以这支守军其实是很不简单的。
街头大妈忽然变成了超级猛男,这一点估计连大卫?科波菲尔来了都要感到惊讶,没准还要忍不住跑到幕后去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我不是魔术师,不靠这个混饭吃,所以完全可以告诉你奥妙所在。
我们在前面介绍中国守军的预备队时,曾提到过有一支“隐性预备队”。
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这确实称得上是一支非常神秘的部队,可谓来无踪、去无影,会战的时候突然出现,会战完了又突然消失。别说日军弄不清它的真实身份,连有些兄弟部队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请教民国理财高手宋子文,他会自豪地告诉你:这就是我的部队——税警总团。
话说老蒋在政治舞台上重见天日后,作为大舅爷的宋子文也再次粉墨登场,不仅坐回了财政部长的老位置,还当上了行政院副院长。
在老蒋那一帮子亲朋里面,这个小宋是个比较特殊的亲戚。
从家庭关系上来看,两人是实在亲戚,一个妹夫,一个阿舅,如假包换,应该是亲近得不得了。
但从工作关系上来看,双方是既合作又敌视,每遇政见不合,动辄就要拍桌子砸板凳,甚至你一拳我一脚,不给对方身上留点mark誓不罢休。
当然,由于老蒋是军人出身,年轻时候估计也练过几招王八拳,所以在这方面,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宋同志还是很吃亏的。
可是老蒋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到家,自有老婆和岳母等着给他算总账:妹夫打阿舅,太过分了。
枕边风的威力估计诸位拖家带口的都是领教过的。老蒋不堪重压,每次都不得不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打人是不对的,并做出相应承诺和补偿。
总体而言,小宋虽然偶尔会吃点皮肉之苦,但还是赚的。
在合起来整治孙科和汪精卫方面,两人确实能做到同仇敌忾、同进共退,但在对日态度上,宋子文明显要激烈得多,属于“愤青”一个类别的。
除了小宋年轻,又不担当主责,在赶潮流方面毫无负担外(用熊式辉的话来说,抗日是当时最时髦的一件事,至少是之一),还和他与东北少帅张学良的关系有关。
都是少年得志,宋张二人曾经好得能穿一条裤衩。
张学良被日本人赶出了东北,有家难回,作为哥儿们的宋子文帮兄弟一把的心情那是相当急切。
可小宋是个文官,本质上与孙科、汪精卫他们没什么两样,手上都不掌兵,如何帮忙?
自然有办法。
要知道,文官与文官可不一样,诀窍就在于宋子文是个管钱的文官。那年头,只要你手上有钱,什么事不能办?又有什么事情办不成?(当然现在可能也是如此)
宋子文之所以能被封为“财神爷”,并非徒有虚名,攒钱那是很有一套的。
钱从何来?其实就是收税,重点抓的是盐税。
盐的利润大啊。早在清代,就有天下盐商最富的说法,可以说,整整一座扬州城的繁华,都是用盐商的钱堆起来的。
但正因为利润大,漏洞也就大,官商勾结、偷税漏税的现象屡禁不止,以至于一网撒下去,国家收不到几个钱,全被各个食物链上的大小虾米和私盐贩子捞去了。
针对这种情况,身为财政部长的宋子文不得不下狠心进行制度改革,搞“大部制”,把原有的三个管理机构并成一个,并开始着手建立直属财政部的税警部队。
这就是税警总团的由来。
本来只是一个缉查大队的规模,从理论上来说,职权也仅限于抓私盐贩子和保护盐场。可是在宋子文的领导下,它后来竟然发展到与黄埔军校教导队一个档次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财政部长,有钱。
税警总团的军费,是财政部出的,财政部的这笔钱,又是从盐税里拨的。
盐税收上来,不管多少,当然得由国家统一调拨,不是财政部一家所能做主的。
问题是这笔钱,却是洋人让给的,连老蒋都管不了。
当初孙科之所以下台,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缺钱,而之所以缺钱,又是因为宋子文不肯帮忙。
说起来,这宋家当年真是不得了,估计要三百年才能出此一家。除了涌现出两个第一夫人外,作为长子的宋子文也是一个能靠自己混饭吃的牛人。
小宋不仅会收税,还善于向洋人借钱。
人家老外不是傻瓜,可不是凭你点个头、哈个腰,就肯把钱借给你用的。
第一要看身份,第二要看素质,第三要看你跟他们说不说得到一起去。
显然,这些条件宋子书完全具备。所以,他能从外国银行借到钱,别人就没这个本事。
借了钱自然要还。政府收上来的盐税,有一部分是专门用来偿还八国银行团借款的。但是这里面实际上存在着猫腻。
因为要还的借款不是一点半点,和你交情不好,可以要求限期还清,而如果跟你交情不错,他也可以缓一缓,今年还一点,明年还一点,或者今年少还一点,明年多还一点。
全在老外一句话。
还老外的少了,多出来的部分就顺理成章地拨给税警总团做军费。
没多久,税警总团便成了全国最阔的一支部队。
起初只有两个团,不过它的团编制很大,一个团相当于别人的两个团。
按说招的人不算少了,可你很难进得去。
那会儿不是现在,想参个军没准还得开后门。那时候如果不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是没多少人愿意主动去干这份高风险工作的。
正所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更有老辈人传下来的一句骂人话,叫做“丘八子”。丘八子者,上丘,下八,即为兵。
这与我们当时的夙敌日本有较大差距。
在日本,当兵可是个热门专业,称得上是理想与现实的最佳结合体,不仅富家子弟要借此光耀门庭,穷人家更把它作为一个理想出路。所以,我们看日本军队里面,不光是军官,甚至连很多士兵都有一定文化(至于他们为什么在中国表现得极其野蛮和无教养,那就是另外一个关于战争如何把人变成兽的话题了)。
等到“二战”结束,这些人甚至都可以回去当导演或者作家。比如那个著名的《东史郎日记》,如果刨去其中对于残暴和罪行的记述,文笔还是蛮流畅的(原谅我用这个词),而东史郎也只不过是日军中的一个上等兵而已。
文化素质有不小差距,这也是造成中日军队战斗力不同的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
须知,打仗不光是勇敢就行,很多时候也是要靠脑子的。
那么,为什么在我们这里,大家都不愿意去当兵呢?
很简单,没好处。
岂止没好处,坏处多了去了。
首先一个,当兵的没社会地位,被人看不起。这个大概是有些历史传统的,打宋朝时就开始了。想当初,狄青那么巨猛的一个人,为反击异族入侵立下过汗马功劳,就因为人家是当兵的出身,后来再怎么使劲补文化课都不行,所谓的士大夫阶层就是看他不起,结果郁郁而终。自此以后,三百六十行,不管怎么排,当兵的总是垫底,差不多要跟乞丐坐一块儿了。
而在民间,一方面是由于大多数中国老百姓都属于有中国特色的良民,说难听点,就是在性格上比较胆小怕事,平时杀只鸡还没问题,说到杀人脸色就变了。
这位可能要问,那你前面不是提到过东北锦西的民风很强悍吗(就是日本兵拿了他一捆草,他就准备把一群日本兵全给宰掉的那个),这种地方有(同类例子还有后来的广西湖南),但不算太多,多数还是像江南人这种性格的,有一些懦弱,有一些胆小,说来说去都不是敢闹事的料。
另一方面,由于历朝军队扰民过甚,有时剿匪的比土匪还土匪,导致在老百姓心目中,“当兵的人”名声越来越差,渐渐就成了“丘八子”这样不招人待见的货色。
当然了,如果待遇足够好,还是有许多不甘寂寞的人乐于去当兵的。问题是当兵的待遇实在不咋的,本来就拿不到几个饷银,还老拖欠工资(这点连中央军都不能幸免),如果碰上个不厚道的长官再从中克扣点什么的,你基本上就只能等着去喝西北风了。
就算饷银很少或基本没有,对一些人来说,当兵这份工作仍然具有一定吸引力,因为至少它可以让你吃上两口饱饭。
我们得想想那是什么时候,万恶的旧社会嘛,有口饭吃比什么都强。
但是且慢,如果我告诉你,这可能要以送命为代价,你还干吗?
无论何时何地,性命二字,对于一个人来说,都是顶顶要紧的,脑袋掉了那是既要不回来,也安不上去。至于什么二十年后还是条好汉,砍头只是留个mark之类的话,纯属宣传口号,大家跟着喊喊不要紧,可千万不能相信。
每个人都会算一笔细账,一边是自己的小命,一边是恶劣的待遇和名声,究竟孰轻孰重?
这就是大家都不想当兵的缘故。
不过,税警总团绝对是一个例外。
在当时,那绝对是个好单位,想进去人家还不一定要你呢。
要进税警总团,必须经过严格的考试,而且卷子还不会比黄埔的那张容易,你得有接受折腾的心理准备。
就算进去了,也不等于万事大吉。里面采用的是美式教学法,技术性术语特别多,你要是跟不上趟,别等人来催你,自己就卷铺盖out吧。
都是招人当兵的,税警总团凭什么这么牛?
条件好啊。
你不是嫌当兵的名声不好听吗?那你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人家,兄弟可是标准的国家公务员,直属中央财政部。
谁能说不是?
至于待遇,听了都让你心痒痒。最高的总团长级别月薪300多元,每月特支费1万元(就是你签了字可以拿来用的公款),团长月薪200多元,每月特支费2000元。团长以上都配有小汽车。
最低的是一等兵,每月11元。就这也不错了,放到别处去,11块钱可以用上一年。另外注意了,这11元你都可以寄回家给老婆孩子作开销。宋部长充分体恤到了手下的不容易,另外还每月补助士兵伙食费4元5角。
列位要问,这都能抵上月薪的一半了,为什么伙食费这么高?
别忘了,打仗可是个地道的体力活儿,不吃饱喝足,长好身体,如何能行。
这么高的工资,还不带拖欠的。每月的第一天准点发放,从不打白条。
“九.一八”事变后,国家财政困难,连中央军都面临着揭不开锅的窘境,不知哪位聪明人出了个主意,所有薪饷均改为国难薪,即只能发原来的八成。
这下当兵的更惨。本来就领不到几个钱,还打八折,连饭都吃不饱了。
宋子文可不管这些,你们要打折是你们的事,税警总团是我的,再穷不能穷他们。
工资照发不误,一文不少。
如此一来,连广告都不用做,大家挤破了头往税警总团里钻。
归根结底,理想主义是要的,思想工作也很有用,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才是永远的硬道理。
除了报名当兵,想来当官的也有不少。
毕竟那待遇也太诱人了,基本上就和大学教授差不多(不是现在的有些教授,彼时的教授大多数货真价实,工资高也很正常)。
不过宋子文对军官的要求也是相当高的,而且还有自己的一定之规。
当年的黄埔军校由于东征和北伐的原因,已经是声名鹊起,国内部队均以有黄埔子弟加盟为荣,不过他们要是想去税警总团就要吃闭门羹了。
因为宋子文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黄埔出来的,再好也不要!(不知他的妹夫蒋校长知道后,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那他们要什么样的人才呢?
西北军和粤军中出来的“实践派”有一些,但很少。
其实主要就两种,一种是东北讲武堂的毕业生。
这类人才之所以被看中,倒不是学校的牌子有多响亮,说穿了就是因为张学良的关系,爱屋及乌,而且他们本身也只能担任些基层的连排级职务。
想当大一些,那就得有几把刷子了——
第二种人才:美国海龟。
简单点来说,除了第一种人才,税警总团的排以上军官,直至总团长,一般都是由这类海归把持和垄断着。
这跟宋子文本身的经历和出身有很大关系。因为这位仁兄就是拿的美国哈佛大学的文凭,接受的也是欧美文化,据说他的外语水平跟顾维钧差不多,都是英语说得比母语还溜。
又据说,此君批公文既不画圈,也不写“已阅”,而是用“OK”!
他这样的人,自然就认为美利坚的产品独一无二,像他一样,都是顶呱呱的。
因此之故,税警总团第一任总团长温应星、第二任总团长王赓,均为宋一手挑选出来的海归派。
他们的名头到现在都非常响亮:美国西点军校毕业生。
其中,温应星还是中国最早的西点军校生(1905级),而王赓(1918级)则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同学,他就是后任美国总统的艾森豪威尔。
什么样的军官带什么样的兵。温应星、王赓练兵自然也都是用的美国陆军那一套,平时官兵问答,“yes or no”之类的口头禅那是张口就来。
有趣的是,税警总团虽然采用美式教育,但武器却是完全德国正规军装备。看来,德国货质量过硬从那时候起就深入人心了。
名为税警队,但这支部队实际上名不符实,平时对缉私、护场这类专业活儿既不钻也不研,倒是对野战攻守、先进武器非常热衷,属于典型的不务正业。
这一点和他们的老板宋子文倒很相像。
宋老板本人就对与日本人干仗这件事,比在办公室里划拉算盘要有兴趣得多。早在日军迫近锦州之前,这位兄弟就给张学良发了电报,使劲儿给少帅打气,要他一定在锦州“顶住”——
如果实在不行,哥们儿愿意两肋插刀,把税警总团的人都拨过来给你用。
无奈,皇帝不急太监急,张学良根本就没有在锦州抵抗的决心和想法,宋子文再起劲也没用,只好把一腔热血化成了一声叹息。
宋部长,不要着急,家里藏着这么好的家伙,拿出来派用场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中日在闸北一开火,新任行政院副院长、财政部长宋子文马上激动起来。现在他的身份变了,身为国家副总理,爱国那是当仁不让的。
他本人属于坚决的主战派(还属于比较激烈的那一种),不仅捐钱捐物,甚至连人都要捐——驻上海的税警总团的两个团被他一个不剩地派上战场,交由19路军指挥。
不过这里面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洋人知道了可能会不高兴。
作为债权方的八国财团愿意把税警总团养肥,那是为了确保中国人能收齐盐税,从而给他们还本付息。这跟让他们掏钱替别人组建军队,完全是两码事。
在这方面,老外一向丁是丁,卯是卯,分得十分清楚。
为了防止他们知道后啰里啰唆,税警总团对外一直以俞济时师独立旅(王赓独立旅)的番号出现。当然他们并不归俞济时管,而是由蔡廷锴直接掌控,算是19路军的临时直属部队。
起先,税警总团只是分别在闸北和南翔担任警戒工作。等到前线越来越紧张,第5军进入庙行前线后,他们便也顺理成章地从预备队转向了战斗队。这次在庙行和张炎旅一道坚守阵地的,就是税警总团第2团(古鼎华团)。
一般部队和粤军搭档多少都有些疙瘩,主要是广东话听不太懂(最典型的就是胡汉民胡老的“三味煮鸡,萝卜大葱”)。对于两广以外的人来说,听他们讲话有时就如同听老外讲外语一样,而要求广仔们都改说普通话也有些勉为其难。
不过古鼎华团却并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这个团的团长古鼎华是广西人,属于税警总团中比较少见的粤军出身的军官。他的队伍里很多官兵也都是两广子弟,彼此说着话就感觉分外亲近,一起配合自然融洽得很。
公平地说,税警总团参加抗战,完全属于自觉自愿,并没有半点被迫或无奈的意思。实际上,从当时上海战局的整个态势来看,主战场已转移到庙行和江湾一带,城里并无大的战斗,只要想跑,谁都跑得掉,更别说税警总团这种有两把刷子的“特种部队”了。
税警总团的战斗力和参战意愿如何,作为总指挥的蔡廷锴不可能不清楚,那他后来为什么又要把税警总团说得如此不堪呢(“该团撤退无路,经宋子文要求拨归19路军指挥”)?
无它,所谓时移事易是也。税警总团是宋子文的人马,而宋子文的妹夫又是老蒋,虽然小宋和老蒋也拍桌子打板凳,有很多矛盾,但在19路军将帅眼中,那毕竟是他们的家事,对外,他们就是一伙子的人。洪洞县里无好人,老蒋是坏人,小宋也概莫能外。就立场而言,坏人手下的人,怎么可能帮它论功摆好呢?
这都属于后话了。当时当地,税警总队的参战,可帮了蔡总指挥的大忙。
税警总团属于典型的“三高”部队:官兵素质高、技术高、士气高,迥异于当时常见的一般国内部队。让他们戴着红袖套在街上巡逻,对他们来说,岂止是人才浪费,简直算得上是一种侮辱。
现在终于被真刀真枪地派上了阵,几乎每个人都兴奋得哇哇大叫,全不把眼前的鬼子兵放在眼里。
你有头脑,我也不傻,你有好枪,我手里拿着的也不是烧火棍,双方互不相让,来了个火星撞地球。
日本兵在武器方面占不到什么便宜,干脆也不装深沉了,端着刺刀就蜂拥着冲了过来。
要论飙血,税警官兵没有怯场的。
就是互捅是吧,这技术我们也天天练呢,还会怕你。
没有亲眼看见过肉搏战的,恐怕是很难想象这一残酷场面的。我也没见过,但我知道这是当时最能动摇对方精神和意志的终极打法。
是软蛋还是硬汉,是生存还是死亡,就看那锋尖的刀光一闪。据说有的新兵初见双方拼刺刀,当场吓得尿裤子的都有。
古鼎华团坚守的阵地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并不是因为部队怯弱而退却,而是顶在最前面的第1营已经全部倒下了。战后统计,该团可查证的仅排以上军官阵亡者就达16名之多。
义无反顾,战死方休,他们没有玷污中国美式军团的名声。
庙行战斗持续6个小时后,到中午12点,送呈蔡廷锴的战报如下:张炎旅拉到前沿的两个团,5团损失了三分之二,4团已陷入肉搏苦战,税警总团古鼎华团也好不了多少——一半人已经没了,剩下的一半人继续在阵地上和鬼子拼刺刀。
阵地危在旦夕。
援兵,只有援兵,才能缓解刻不容缓的危急。
在其他部队还未到达的情况下,能救急的,除了张炎旅,还是张炎旅。
可张炎手上也没多少人了。
他总共就带了3个团过来,两个已经拉上去了,现在还剩1个。
就这个宝贝,前面倒有三张嘴在等着。
平均分配肯定不行,考虑到古鼎华团和4团都在拼刺刀,而这种集体性的大规模干仗一向最缺人手,张炎决定把这个团带上去增援他们。
半小时后,援军赶到目的地。其中,古鼎华团那里来了两个营,4团盼来了1个营。
双方在阵地上本已杀到强弩之末的阶段,这批人端着刺刀上来猛地一冲,日军再也坚持不住,顿时就哗啦啦地溃退了下去。
这边的阵地倒是稳住了。可是那边没有等到援兵的第5团就苦了,看日军全都拥了上来,干脆咱也来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招吧——拼刺刀。
至此,第5团的阵地算是悬了,因为张炎已两手空空,无兵可派。
然而胜利的天平又悄悄地转向了守军一方。因为附近的19路军援兵经过急行军,终于赴援到位。
6个多小时的坚持,为蔡廷锴赢得了时间,使其可以从容调度。到26日凌晨,被日军突破的几个阵地先后恢复,至此,庙行得以巩固。
经两日血战,双方伤亡数字再次刷新,中国军队方面,仅张炎旅的伤亡就达到了2000余人。
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后,植田再次落得一个两手空空的下场。
实际上,25日上午久攻不下时,他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就是这一次可能又要失败。因为对庙行的第二次进攻,只有做到迅速、突然、有力,才能取得效果。但在守军出人意料的抵抗和反击下,“迅速”和“突然”或者是有,“有力”就根本谈不上了。
张炎旅的死打硬拼,独立旅(税警总团)的一鸣惊人,让之前植田的所有精心设计和妙想都成了笑话。
战场的意外因素实在太多了,即使是像植田这样的“军中长老”也只能仰天长叹。他曾经告诉自己要学会忍耐,他曾经告诉自己只需要闪电一击,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而现实却再次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痛,何如哉。
但是他也不用太伤心,因为他很快就好像做梦一样得到了一件礼物。
这份大礼,叫做江湾。
送礼的人就是他的对手——蔡廷锴。
对于蔡廷锴来说,出此下策,也是无可奈何。
第二次庙行之战后,19路军伤亡实在太大,兵员不敷使用,蔡廷锴感到江湾已难以固守,只好传令把该处部队撤出。
对于蔡廷锴,这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而对于淞沪之战的全局,却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败仗。
作为一处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江湾一直令植田头疼不已,实在搞不定,最后才跑到庙行来碰运气的。因此,对于19路军退出江湾的消息,他怎么也不肯轻易相信,认为一定是蔡廷锴玩的花招、设的陷阱。直到经过一天的侦察,确信江湾守军已经撤退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糊里糊涂地抽到了一次大奖。
打不赢就得靠运气,如此说来,时常念念经还是有点用的。至少这一次,神仙大姐还是主动出手,在最倒霉的时候拉了植田一把。
王赓事件
在这一回合中,所有人都看到了税警总团的能量。古鼎华一个团,表现不比张炎旅的3个团差,实在是很给他们的老板宋子文长脸。
宋子文高兴了。但是兴奋之余,他应该记住另外一句话。
这句话叫做: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有人就要给他闯祸了。
19路军放弃江湾的第三天,税警总团发生了一件大事。
俞济时师独立旅旅长,也即宋子文最为犄重的总团长王赓,竟然被日本人抓住了。
要是在战场上被俘的倒也算了,令人惊讶的是,他却是在租界区内被人家活逮的。
具体经过据说是这样的:傍晚时分,双方都不打仗了。这位王兄却不打算上床睡觉,而是骑上一辆摩托车进了租界。
他要去的地方是美国驻沪总领事馆。
那年头不是现在,有摩托车的人很少,加上他西装笔挺(当然不能穿军装),打着领带,在大街上也是比较扎人眼球的。
美国领事馆和日本领事馆紧挨着,王赓的行踪遂引起了日本警察的注意。他从美国领事馆一出来,这些人就冲了上来。
王赓是个高度近视眼,等看到日本警察时已经迟了。掉转头再往美国领事馆里钻吧,警察又堵住了回头路。
没奈何,他只好硬着头皮骑上摩托车,想从租界内硬闯出去。
日本警察立即通知海军陆战队。
自从野村灰溜溜地从淞沪战场总指挥的位置上滚下去后,上海就变成了陆军的市面,海军只能靠边站,一向郁闷得很。听警察说租界区内来了一个行踪可疑,而且来头似乎也很大的人(能在美国领事馆随意出入,当然不是普通人),立即来了劲,开着汽车就追了过来。
大片中常见的街头追逐场面开始了。
日本海军陆战队常在这一带巡逻,对路面相当熟悉,加之上海街道非常狭窄,摩托车开不快,王赓本人又没有成龙、007那样的好身手,所以被追得很苦,尾巴怎么甩也甩不掉。眼看要追到了,他抬头一瞧,发现路边有一家英国人所开的礼查饭店(今浦江饭店),便把摩托车停在门口,然后跑进去避难。
看着人进去的,车子都还在外面,陆战队士兵哪肯善罢甘休,立即把饭店包围起来,在派人与公共租界巡捕房进行交涉后,由巡捕进入饭店将王赓抓获,并带回审讯。
王赓被捕事件在民国前后轰动一时,成为一时之悬案。
关于王赓在战事如此紧张的阶段,何以要一个人进入租界区,当时就存在着很多种版本。
版本之一,忙里偷闲说。这主要是从19路军内部传出来的说法,他们认为王赓是去租界舞厅跳舞,结果被日本人发现后才被捕的。
这个版本算是比较客气的,毕竟战时长官搞点吃喝玩乐,又是在大上海,这种现象在旧军队中也并不鲜见,可以勉强属于人民内部矛盾。
下面这个就厉害了,相当于敌我矛盾。
版本之二,主动投靠说。按照这种说法,王赓平时挥金如土,是因为实在无钱可花,才带着地图去投奔了日本人……
这就等于是把王赓押上了汉奸兼间谍的审判台。
我曾经说过,那是一个比现在还八卦的年代,所以第三个版本也就应运而生了。
版本之三,外出探妻说。
这里的妻,指的是王赓的前妻。讲到这里,很有必要先探讨一下王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死后,他的美国母校西点军校对这个中国学生有一句评价——“西点以他为荣!”
民国七年(1918年),在西点军校毕业的同年级137名学生中,王赓名列第12名。如果套用日本陆军大学的做法,按此比例,那是可以进入军刀组的。在学业上,王同学毫无疑问是很优秀的。
王赓也并非如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只会纸上谈兵。事实上,他回国后,便被孙传芳委任为参谋长,领过兵,打过仗,称得上是个兼具理论与实践经验的军事干才。
他的专长之一,是指挥炮兵。这也是当时陆军中比较有“技术含量”的兵种,像王赓这样的美国海龟正好能派上用场。在淞沪战役中,他就曾多次指挥19路军的炮兵进行射击。
难得的是,王赓还能文能武。除了打仗,文采也很好,与当时的许多大文人,例如胡适等人都交情不浅。
在进税警总团之前,王赓经人介绍,到哈尔滨去谋职。夫妻分居两地,他怕老婆寂寞,便拜托自己的一位兄弟予以关照——同志们千万记住了,这世上什么事情都可以托给兄弟,就是老婆不能托,历史教训啊。
王赓就是吃了这个亏,托来托去,老婆就真的被托出去了。
这位受托兄弟是写诗的出身,又是在国外求的学,读的书,对他来说,情感冲破理智那是家常便饭,想挡也挡不住。脑子一发热,根本就不管什么“朋友妻,不可欺”,王赓前脚刚走,他后脚马上就“轻轻地来了”,一来二去,竟然跟王赓的老婆好上了。
说到这里,你大概已经明白了。我所说的诗人就是《再别康桥》的作者徐志摩,而王赓的前妻就是同样很出名的陆小曼。
徐诗人才高八斗,情商甚高,对很多老话都有自己独特的理解。比如这一句: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可能是这样理解的:大街上缺胳膊少腿的到处都是,不穿衣服上街的还很少能够看到。
黄磊版的《人间四月天》中,王赓在得知自己老婆和徐志摩有了一腿后,反应是气急败坏,对两人又威胁又恐吓,就差拔出枪来崩了这二位了。
其实这是拿通常中国男人的态度来想象和形容王赓。
出国留学的人,受什么教育就有什么样的想法。比如在日本士官系毕业的,肯定要求老婆要三从四德,至于自己娶几个妻、纳几个妾,那是另外一码事。而在美国留学的,耳濡目染的就是自由、平等、一夫一妻这些新潮东东,对很多事情比较想得开。
在这方面,王赓同学就是个典型。在得知徐诗人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后,他并没有暴跳如雷,而是用美国人的方式对事情进行了处理。在具体了解徐陆二人的真实意愿和想法后,他选择了与陆小曼离婚,以成全对方。临走时,他还留给徐志摩一句话:“请好好对待小曼,若对不起她,我不会饶过你的。”
徐陆结婚时,发了喜帖给他。王赓虽未参加婚宴(当然不会去),但仍然很绅士地送了贺礼。
坊间舆论对此感慨有加:王赓让妻,气度非凡,志摩娶媳,文德安在?
在下从来都佩服磊落豁达之人。王赓算一个。
应该说,王赓虽能称得上是半个文人,但并没有徐志摩那样不计后果的疯狂浪漫,同时他又是一个办事认真、不爱花天酒地的人,也就是说花花公子这个称号与他无缘。而他的前妻陆小曼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交际花一样的女人,如果不是徐志摩,相信其他人也可能会乘虚而入。徐诗人后来就是经不住这女人折腾,为了多赚点银子供其挥霍,蹭了一架不要钱的飞机去北平上课,结果路上出了事,才误了卿卿性命。
正是:不要迷恋哥,哥也会冲动,不要羡慕姐,姐是非主流。
依王赓的个性,第一、二种版本可以首先予以排除,所谓“经常去舞厅跳舞”、“花钱如流水”,如果用在他的前妻身上倒是比较合适。
当年王赓既能看开一切,洒脱地选择走开,自不会与陆小曼再藕断丝连。
有人或许会说,当时徐志摩刚刚出事,作为前丈夫,去看望一下前妻也是有可能的。
此话对,也不对。“一.二八”会战的时候,离徐志摩身亡已有两个多月的时间,王赓本人也一直随税警总团驻在上海,就是要看也早就看了,干吗非要等到这个打仗的节骨眼?
况且,他被捕的地点离陆小曼居所甚远。
如此看来,第三个版本也多半是民间炒作,属于小报记者臆想出来的花边新闻。
那么,王赓为什么要去美国驻沪领事馆呢?
有一种解释,认为王赓是奉宋子文之命,去请求美国帮助调解的。我个人觉得这种说法比较牵强。因为宋子文是个坚决主战派,一直嚷嚷着要跟日本人干到底,立场比蒋介石还要激进,他又怎么可能拉下脸来找老美办这种事呢?退一步说,就算他有这个想法,也用不着自己出面,而只要在报告上画个圈圈,让外交部或者上海市政府去一体办理就行了(实际上也一直在进行中)。
我倒觉得王赓本人的说法更符合实际。
版本之四,请教专家说。
按照王赓自己的讲述,事情是这样的:当时他指导19路军的炮兵发炮,但发现实践过程中存在着一些技术问题,导致炮弹老是打不准目标。为此,他相当苦恼。想找人一道研究吧,19路军里面大多是泥腿子,打仗不怕死,但论技术一个个都是白丁,跟他们商量也是白搭。
正着急,忽然想起来,美国领事馆有一个参赞,是他在西点军校时的同班同学,为什么不去找他探讨一下呢?
于是就去了。
他大概认为,自己和同学说两句话,马上就能回来,所以也没及时向身边的领导和同事告个假,导致直到被日本人抓住,大家才知道他的行踪所在。
从王赓的人品来看,我相信,最后一种版本才是事情的真相。
但不管怎样,王赓在这里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情急之下的“不请假”、“擅离职守”、“冒险进入租界”,将使他付出几乎一生的代价。
被捕后,日本方面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大喜,认为总算活捉了一个支那军的高官。他们随即指责王赓是间谍,威胁说要枪毙他,最后经美国领事出面保释,才不情不愿地把他放了回来。
人虽然被放了回来,但受到了严重质疑。
在王赓被捕前,他曾以俞济时师独立旅旅长的身份,参加了19路军的一次重要军事会议。就在这次会议上,王赓取走了淞沪作战的部署地图和作战计划各一份。
19路军的将官们认为,王赓被捕后,日本人从他身上搜走了这些情报,从而导致中国守军在作战时非常被动,不得不退守第二防线。
如果这是真的,王赓无疑就是这次战略退守的罪魁祸首,过莫大焉。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王赓本人对此坚决予以否认,表示自己在出门时,已将所有机密文件和地图交给税警总团总参议莫雄,自己身边只留了一本与宋子文通信的密电码。
这一点,莫雄也有旁证。
鉴于王赓受过较严格的军事训练,起码的保密安全意识还是有的。我觉得他的这些话有一定的可信度,而从淞沪战后,日方的反应和当事人的回忆来看,似乎也没有足够证据表明,日军从王赓身上得到了什么重大启发。
19路军之所以退守,原因很多,把责任都推到一个人身上,显然是不够客观和公正的。
倒霉的王赓此时却已百口莫辩。
19路军总指挥部当即解除了他的独立旅旅长职务,并转交军政部军法司关押。“一.二八”会战结束后,他被翻来覆去地审查,但均未发现有泄密情况。最后,军事法庭作出裁决,以“事先未得长官允许,擅离戒严地点”为依据,判处其有期徒刑两年零六个月。
精神上受到沉重打击的王赓进了牢子后就一病不起,虽然被宋子文提前保释出来,但已元气大伤,从此再未能获得重用。
好人一生平安,可信乎?
我常常深感疑惑。
好人王赓的一生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在他的继任者当中,后来又出现了一个无比耀眼的军事天才——被称为中国隆美尔的孙立人,但这跟可怜的王赓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只要看看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古鼎华团在战场上的表现,我们就知道,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个人的才能和业绩也许并不在孙立人之下。
可是谁知道呢,这大概就是每个人都难以逃脱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