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广汉郡（四川省梓潼县）变民领袖郑躬（参考去年〔前一八年〕），集结群众，日益增多，攻击四个县城，扩大到约一万人，仅靠州县力量，已无法镇压。

冬季，西汉政府任命河东郡（山西省夏县）民兵司令（都尉）赵护，当广汉郡长（太守），征调本郡的以及相邻蜀郡（四川省成都市）的武装部队共三万人，大举讨伐。对变民间互相逮捕斩杀的，赦免胜利者的一方；一个多月，完全平复。（直到现在，我们不知道郑躬为什么起兵。）刘骜擢升赵护当首都长安警备区司令（执金吾），赏赐黄金一百斤。

3、本年（前一七年），平阿侯（安侯）王谭逝世。刘骜对王谭始终没有担任宰相，感到歉意。于是命成都侯王商（王家班），位居“特进”（朝会时位置在三公之下，侯爵之上），代理长安城防指挥官（领城门兵），跟车骑将军一样，得以设立司令部，任用参谋官员。

魏郡（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人杜邺，当时担任宫廷禁卫官（郎），跟车骑将军王音一向友善。看到王音过去跟王谭之间，并不和睦，向王音建议说：“至亲骨肉，如果不互相帮助，任凭谁都不能没有怨恨。从前秦国国君（十三任景公）嬴后，拥有一千辆战车，却容不下同一个娘生的弟弟，连《春秋》都加以讥刺（嬴后的弟弟嬴鍼，很受老爹〔十二任桓公嬴荣〕的宠爱。老爹死后，嬴后即位，嬴鍼害怕，逃亡到晋国。参考《春秋·昭元年》。）而姬旦（周公）、姬奭（召公），却不是这他们互相亲爱、同心保国、大义相助，把对方当做自己一样，亲密而尊重。不会为了自己品德功劳都高，专享政府的信任。不会为了长期受政府信任，专享荣华富贵。因此，把国家从陕城（河南省三门峡市）划开，分别主持，共同治理（陕城以东，姬旦〔周公〕负责，称“左辅”“前疑”。陕城以西，姬奭〔召公〕负责，称“右弼”“后丞”）。所以对内没有抱怨，对外没有羞辱。同时获得上天保佑，也同时获得高尚的声誉，原因在此。我发现，王商（王家班）位居‘特进’，却代理长安城防指挥官，更设立司令部，任用参谋官员，一切跟五府（宰相府、最高监察署、车骑将军府、左将军府、右将军府）一样，很明显的看出，皇上决心赋予这位舅父重任。我建议你，应该顺着皇上的意思，比平常更加倍的亲近王商（王家班），无论遇到什么，都跟他商量，只要出自诚心，则自然一片祥和。”王音钦佩他的见解，遂跟王商（王家班）亲密，二人都敬重杜邺。

柏杨曰：

一个人的权势或财富，到了某一种程度，就很难避免不被摇尾系统挑拨得像一只斗鸡。连父子之情都可能破坏。亲戚宾朋，更不得不化友为敌。因为主子必须内斗，摇尾分子才能展示忠心，从中取点小利。杜邺之劝解和睦，才是真正诤友。

公元前一六年（乙巳）

西汉·永始元年

1、春季，正月二十二日，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宫御厨房（太官）冰库（凌室）火灾。

正月二十七日，戾后（刘据妻史良娣）墓园（博望苑，今陕西省西安市玉祥门西一千米）南门火灾。

2、西汉帝（十二任成帝）刘骜（本年三十七岁）决心封赵飞燕当皇后，可是皇太后王政君嫌她出身微贱，不肯答应。王政君姐姐的儿子淳于长，当宫廷随从（侍中），常来往太后宫与皇宫之间，从中调停，经过一年余的努力，才得到王政君批准。

夏季，四月十五日，刘骜先封赵飞燕的老爹赵临当成阳侯（老爹既是侯爵，赵飞燕的出身，就不再微贱）。议论官（谏大夫）河间国（首府乐成〔河北省献县〕）人刘辅（河间〔献〕王〔六任景帝刘启子〕刘德的后裔），上书抗争，说：“从前姬发（周王朝一任王武王）、姬旦（周公），顺天应时，上天赐给他们白鱼、乌鸦的祥瑞。（《今文尚书·泰誓》记载：一条白鱼跳到姬发坐的御舟上。而姬发所住的房舍失火，火焰忽然变成一只乌鸦。）然而，君臣们仍心怀恐惧，互相劝勉。何况现在，陛下仍没有继承帝位的儿子，而又屡次受到上天愤怒的警告。即令日夜自己责备自己，改正错误，从头做起，敬畏天命，思念祖宗的大业，精选品德高尚、性情娴静的美女，侍奉皇家的祭庙，顺应神明的心意，满足天下人的盼望。而生子生孙的福分，仍恐怕要拖延得很晚。而今，反而放纵情欲，迷恋倾心于卑贱的女子，打算使她成为皇后，使天下人拿她作为做母亲的模范。对上天毫不觉得恐惧，对人民更不觉得羞愧。迷惑到这种地步，已无以复加。俗话说：‘朽烂了的木头，不可以当梁柱。卑贱的婢女，不可以当主人。’上天和人民同时拒绝的人，只有祸而没有福，连街巷小民都知道这个道理。政府官员们没有一个人说话，我非常痛心，不敢不冒一死。”

刘骜暴跳如雷，派执法监察官（侍御史）逮捕刘辅，羁押宫廷事务署秘密监狱（掖庭秘狱）。政府官员对这次突发事件，大为震惊，不知道什么事使一向温和的皇帝，忽然大怒。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右将军廉褒、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琅邪郡（山东省诸城市）人师丹、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谷永，联合上书说：

“刘辅原是襄贲（山东省苍山县东南长城镇）县长（令），上书求见，陛下擢升他当议论官（谏大夫），证明他的言论见解，一定有中肯恰当地方，深合圣心，才受到如此提拔。不过月余之间，却忽然囚禁宫廷秘密监狱。我们愚昧，认为刘辅有幸的是皇族的一分子，排在议论官行列，刚从乡下，初到京师（首都长安），不知道中央规矩，以致触犯忌讳，并不是大的过错。如果是一项小罪，请陛下隐忍；如果是一项大恶，也应公开他的罪状，交付司法部门查办，使大家都能了解。而今上天不悦，天象变异，屡次降临，水灾旱灾，不断发生。正是陛下宽大为怀，广开诤谏之门，褒扬正直之士的时候。却用这种严厉的手段，迅雷般的加到诤谏官员的头上，文武百官都感到震动，失去忠心正直的勇气。

“假如刘辅的罪名跟他的直言规劝无关，那么，他的罪名就不明显，天下人就不知道内部实情。刘辅是皇族的一员，以言论正直，闻名于世。无论是培养皇族或培养忠良，都不适合把他囚禁在宫廷秘密监狱。高阶层官员以下，看到陛下急急于擢升刘辅，而又凶暴的加以摧残，每人都心怀恐惧，锐气顿失，不敢恪守职责，再进忠言。这样就不可能显示伊祁放勋（唐尧）倾听的盛德（颜师古注：因为姚重华〔舜〕有敢于进谏的鼓，所以说伊祁放勋有倾听的盛德），也不可能推广美好的风范。我们内心痛切，请陛下留意考察。”

刘骜下令把刘辅转押到宫廷供应部（少府）所属的诏狱（共工狱），免除死罪，判处苦工三年（鬼薪）。

3、最初，皇太后王政君兄弟八人（大弟王凤、二弟王曼、三弟王谭、四弟王崇、五弟王商、六弟王立、七弟王根、八弟王逢时。王政君跟王凤、王崇，是一个娘亲所生），只二弟王曼很早就去世，没有能够封侯，王政君心里怜惜。王曼的寡妻渠（姓不详）就搬到皇宫，跟姐姐同住。儿子王莽，因自幼没有父亲，身世孤单，富贵荣华，不能跟他的那些堂兄弟相比。那些堂兄弟，父亲都是将军，或是侯爵，互相炫耀声色犬马，谁越奢侈，谁的地位就越高。王莽却恰恰相反，态度谦恭，节俭朴实，好读书求学，穿的衣服不像王孙公子，却像一个普通儒家学派的知识分子。侍奉娘亲跟寡居的嫂嫂、抚养亡兄的儿子（王莽的老哥王永，也很早逝世，有一个儿子王光），都十分尽心。王莽对外结交有干才的人士，对内侍奉伯父叔父，委屈迁就，彬彬有礼。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王凤（王莽的大伯父）患病时，王莽在病床前侍候，亲自尝药，日夜辛苦，以致蓬头垢面，连梳洗的时间都没有，好几个月之久，都不换衣服。王凤深为感动，临死时，特别请求王政君、刘骜，照顾王莽。刘骜遂任命王莽当禁宫顾问官（黄门郎），后来擢升到射击兵团指挥官（射声校尉，北军的八指挥官之一）。

过了一段时日，叔父成都侯王商，上疏刘骜，愿把自己的采邑，分一部分给王莽，请求封王莽侯爵。而长乐宫供应官（长乐少府）戴崇、宫廷随从金涉、皇家警卫官（中郎）陈汤等，都是当世的知名之士，也一致为王莽请求。一连串的称誉，刘骜遂深以为王莽是一个贤能人才。而娘亲王政君又一再吩咐，于是采取行动。

五月六日，刘骜下诏封王莽当新都侯，出任骑兵总监（骑都尉）、特级国务官（光禄大夫）、宫廷随从。王莽官爵越尊贵，态度越恭敬谦虚。在宫廷值班时，越小心谨慎。把他的车马轿舆跟衣裳皮裘，都周济手下贫穷的宾客。家中没有积蓄，而只赡养名士，结交将领、宰相、部长、国务官等文武臣僚。所以掌权官员对他无不称赞，交互推荐。帮闲分子更把他的美德，向四方传播。已经隆盛的声誉，更加隆盛，凌驾过他的那些叔父。王莽尤其敢于做出出人意表的怪事，而毫无愧色。曾经秘密买了一个婢女，兄弟们渐渐的都知道了，王莽为了维护形象，遂宣称：“后将军朱博，没有儿子，我听说这女孩有一个生很多儿子的身形。”当天就把婢女送给朱博。他藏匿真情而博取名声，都类乎此。（王莽在本年出现，二十三年后，西汉王朝覆亡在他之手。）

4、六月七日，刘骜封赵飞燕当皇后，大赦天下。

赵飞燕当了皇后之后，宠爱开始衰退。可是她妹妹赵合德，却受到空前的宠爱，封昭仪（刘骜在原小老婆群中，增设“昭仪”一级，位于“婕妤”之上），住昭阳宫，中庭全用朱红，寝殿漆成黑色，铜做的门限，用金片包裹。台阶由白玉砌成，踢脚板（壁带）边缘，大都用黄金镶嵌，用蓝田（陕西省蓝田县）产的玉璧、明珠、翡翠，作为装饰。自从有皇宫以来，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豪华。

皇后赵飞燕另外住在别宫，跟宫廷警卫官（侍郎）以及很会生男孩的奴仆，不断上床，希望怀孕。妹妹赵合德对刘骜说：“我姐姐性情刚强暴烈，一定得罪不少人，如果有人诬陷她，我们赵家将全被诛杀，从此绝种！”说着说着，泣不成声，悲恻凄婉，楚楚动人，刘骜深信不疑。以后有人密告赵飞燕淫乱，刘骜就把告密者诛杀。于是，赵飞燕公开宣淫，再没有人敢说一句话。然而，她仍不能怀孕。

5、特级国务官刘更生（刘向），认为国家的教育风化，应由君王先从内部开始实施，然后再推广天下。于是，摘录《诗经》、《书经》上所记载的贤惠后妃、贞节烈妇跟促使国家兴隆的女性，以及因宠爱小老婆，而使政府破亡的故事，依照次序，写成《列女传》，共有八篇。又摘录各书，再著《新序》、《说苑》，共五十篇（《新序》三十篇、《说苑》二十篇。刘更生于刘骜即位时，改名刘向，所著三书都署新名），送请刘骜阅览。又屡次上书议论政治上的过失，陈述可以取法，可以为戒的史迹。前后上书数十次，希望刘骜批览，补救缺点。刘骜虽然不能全部采用，但心里却知道他说的都是至理，常常嗟叹。

6、刘骜预定坟墓昌陵（陕西省临潼县西南）的工程，浩大奢侈，历时很久而终不能完成。刘更生上书说：

“我曾经听说：君王必须精通三统（天时、地势、人事），深刻了解：天命的照顾面非常广大，不会永远为一个姓氏服务。从太古直到今天，没有不覆亡的王朝，没有不毁灭的政权。孝文帝（五任帝刘恒）尝称赞玉石棺椁的坚硬，张释之说：‘假使其中有人想要的东西，就是铜墙铁壁的南山（秦岭），也会被凿出缝隙。’（参考前一七七年）人的死亡不会停止，而王朝政权，却有兴有废。张释之的话，眼光长远。孝文帝（刘恒）憬然觉悟，遂实行薄葬。埋葬时使用棺椁，是黄帝姬轩辕的发明。然而，从姬轩辕开始，直到伊祁放勋（尧）、姚重华（舜）、姒文命（禹）、子天乙（汤）、姬昌（文）、姬发（武）、姬旦（周公），坟墓的规模，都非常的小，陪葬的东西，也非常的少。贤明的部下和孝顺的儿子，全都秉承旨意，实行薄葬，这是使君王和老爹平安的大忠大孝行为。孔丘把娘亲埋葬在防邑（山东省曲阜市东），墓高只有四尺。吴季札埋葬他的儿子，墓的高度，仅看不见对方的双肘。孔丘是孝子，吴季札是慈父，姚重华、姒文命是忠臣，姬旦是友爱的兄弟。他们埋葬骨肉至亲，都很简单，并不是故意节省，而是为了合情合理。

“嬴政（秦王朝一任帝）埋葬在骊山（陕西省临潼县东南）之旁，地下填塞泉水，地上建立高冈，用水银做成江河，用黄金雕成野鸭飞雁。珍宝的收藏，机械的神奇，棺椁的华丽，宫殿的雄伟，后人再难超过。天下不堪差役的苦虐，群起叛变。结果，坟墓还没有完成，周章的百万大军，已经抵达（参考前二〇八年），项羽焚烧他的宫殿跟建筑物（参考前二〇六年）。牧羊顽童，三更半夜，燃起火把，寻找失落的羊只，一不小心，把隐藏的棺木烧成灰烬。从古到今，陪葬的丰厚，还没有人超过嬴政。而只数年之间，外受项羽之灾，内受牧童之祸，岂不可哀！由此看出，恩德越厚的，坟墓越简陋；智慧越高的，坟墓越低。没有恩德又没有智慧的，坟墓越豪华，堆土越高。却没有想到，坟墓中的宫殿越是奢侈，被挖掘的时间越会加速来临。从这些现象观察，犹如光明和黑暗一样，十分清楚，怎么埋葬才吉祥，怎么埋葬才凶险，昭然若揭！

“陛下即位以来，亲自倡导节约，开始兴筑延陵（陕西省咸阳市北四千米）时，规模很小，天下人无不歌颂贤明（参考前三一年）。后来改建昌陵，把洼地垫高，堆土成山。挖掘人民祖先的坟墓，总数达一万余座。而又设立县城（昌陵县。参考前二〇年），兴建房舍，限期急迫，消耗百余亿之巨。工程中死亡的人，在地下衔恨；活着的人，则在地面上愁苦，使人无限痛惜。如果认为死后有知，那么，铲除别人坟墓，灾害恐怕无法估计；如果认为死后无知，又何必把坟墓修得如此之大？厚葬的事，告诉贤能的人，贤能的人不会喜悦，告诉小民，将带给小民无穷怨恨。假定只是为了使愚昧奢侈的人高兴，却又何必？请陛下上观圣明的制度，作为效法；下看秦王朝灭亡的榜样，作为鉴戒。预定墓地的规模，最好听从高级官员的建议，安抚人心。”

刘骜深为感动。

最初，工程总监（将作大匠）解万年自以为昌陵三年可以筑成，而竟不能完工；政府官员纷纷指摘。刘骜交付主管单位查办，呈复说：“昌陵因地势低下，填土已填了这么久，墓中便殿座位，仅在地平线上。从别处运来的泥土，松软且不坚固，不能保护地下幽灵的平安。参与工程的士兵跟判处徒刑的囚犯，有数万人，白昼不停劳动，人夜，还燃起火把赶工，从东山（东方诸山）那里运输泥土，土价跟粮价相等。工程连年，天下都受到伤害。而原来选定的延陵（陕西省咸阳市东北四千米），地势先天高昂，而且用的是原地泥土，又靠近祖先坟墓（跟老爹刘奭墓〔渭陵·陕西省咸阳市东北四千米〕，五世祖刘彻墓〔茂陵，陕西省兴平市东北〕很近），先前已有十年工程的基础，最好仍恢复延陵，不再强迫移民，才是上策。”

秋季，七月，刘骜下诏：“我不能严格的择善固执，没有跟各位官员商量，轻易听信了工程总监解万年的话，他说：‘昌陵三年可以落成。’现在，工程进行了五年之后，墓中寝殿以及地上的寝殿跟司马门，都还没有开工。而全国已经虚耗，人民已经精疲力竭。远处运来的泥土，松懈疲软，终不可能成功。我想到工程的困难，惊骇而复伤心。古人云：‘有过失而不改正，才是真正的过失。’（《论语》孔丘的话）自今日起，撤销昌陵，仍建延陵，不强迫移民，使天下人心安定。”

柏杨曰：

这是《资治通鉴》又一次透露帝王坟墓带给人民的灾害。刘骜的坟墓，在帝王坟墓群中，微不足道。奏章上已经显示，挖掘的坟墓被挖掘，是一项可怕的侮辱。田单据守即墨，就利用燕军挖掘齐人坟墓，激起齐人强烈的复仇怒火（参考前二七九年）。可是，一旦挖墓强盗是帝王，人民只好接受。

每一个帝王的坟墓，都是封建暴政的见证。里面埋的不是君王的枯骨，而是人民的眼泪和愤怒。

7、最初，酂侯萧何子孙继承爵位的，或因为没有嫡长子，或因为犯法有罪，封国因此被撤销，有五次之多。吕雉（高皇后）、刘恒（五任文帝）、刘启（六任景帝）、刘彻（七任武帝）、刘病已（十任宣帝），思念萧何的功劳，都使萧何的庶子庶孙（小老婆所生），继承爵位。

本年（前一六年），萧何七世孙、酂侯萧获，被控主使他的家奴杀人，免除死刑，减判三年苦役徒刑。在此之前，刘骜曾下诏，要有关单位寻访功臣的后裔。有关单位拖延很久，没有办理。杜业（可能就是宫廷禁卫官〔郎〕杜邺）向刘骜建议：

“伊祁放勋（唐）、姚重华（虞）以及三代（夏商周），都分封他们的亲属和功臣，完成太平盛世的美好景观。所以燕国（姬奭）、齐国（姜子牙）的祭祀香火，跟周王朝国王的祭祀香火，同时留传。或儿子继承，或兄弟继承，永远不变。当时岂没有犯法之辈，受到刑罚？但君王思念他们祖先的功勋，仍庇护他们的后裔。

“回顾西汉王朝功臣，也都剖开符信，世袭爵位，接受‘山河誓言’。（一任帝刘邦封爵的誓言说：“即令黄河湮没得像衣带一样的窄狭，即令泰山颓毁得成了一块小小的石块，你的封国永远存在，传给你的后代。”）然而，转眼一百余年，能够继承的爵位，几乎全都撤销。朽骨孤独地躺在坟墓之中，穷苦的苗裔流落在道路之上。活的时候充当低阶层差役，死后无力埋葬，尸首流转沟壑。用古代的事来比，使人兴悲。

“幸蒙圣明的政府怜悯，下诏寻访功臣后代，四方欢欣，无不归心。可是拖延了好几年，没有进一步的消息。深怕承办人员不明大义，只用虚言应付。那么，陛下深厚的恩德，就会消失。明言寻访，却又不见续封，并不是传布教化，劝勉后人的办法。即令不能全部封爵，也应选择功劳最大的，先行发布。”

刘骜采纳这项建议。

七月十五日，封萧何六世孙、南（河北省钜鹿县北。，音luán〔鸾〕）县长萧喜，继位酂侯。

8、封城阳（哀）王（首府莒县〔山东省莒县〕）刘云（参考前一九年）的老弟刘俚，继承王爵。

9、八月十九日，十任帝（宣帝）刘病已的正妻、太皇太后（邛城太后）王女士（刘骜的祖母）逝世。

10、九月，东莱郡（山东省莱州市）发现黑龙。

11、九月三十日，日食。

12、本年（前一六年），刘骜任命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郡长（太守）陈咸，当宫廷供应部长（少府）。宫廷随从淳于长，当水利总监（水衡都尉）。

公元前一五年（丙午）

西汉·永始二年

1、春季，正月三日，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车骑将军、安阳侯（敬侯）王音逝世。王姓家族中，只有王音谨慎敬业，屡次献言规劝，忠心正直。

2、二月二十七日，夜晚，流星、陨石从天际坠落如雨，光芒四射，未到地面，即行消失。

3、二月二十八日，日食。

4、三月十二日，西汉帝（十二任成帝）刘骜（本年三十八岁）任命成都侯王商（王家班），当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兼首都卫戍司令（卫将军）；红阳侯王立，位置“特进”，代理长安城防指挥官（领城门兵）。

5、擢升首都长安特别市长（京兆尹）翟方进，当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

6、凉州（甘肃省）督导官（刺史）谷永，到首都长安办理公事已毕，正要返回凉州。刘骜派宫廷秘书（尚书）找到他，问他有没有什么建议？谷永于是上书，说：

“我曾经听说：当天下的君王，最大的忧患，在于危机来临时，而拯救危机的意见却无法上达。如果拯救危机的意见能够上达，则商王朝不会灭亡，周王朝不会兴起，历法也不会作三次改变（夏王朝以正月一日作为元旦。商王朝改以十二月一日作为元旦。周王朝再改，以十一月一日作为元旦。秦王朝则以十月一日作为元旦。西汉王朝才改回以正月一日作为元旦）。夏商两个王朝，将要覆亡之时，连走在路上的人都知道。可是在上位的君王，却悠哉游哉，自以为他就是太阳，永不下坠。因之，罪恶越来越大，他本人却毫无感觉，直到政权倾覆，仍不醒悟。《易经》说：‘危机呈现，有使它安全的方法。亡征显示，有使它保全的方法。’（原文：“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颜师古意译：“安必思危，存不忘亡，才能保持安全存在。”）陛下如果能够放宽尺度，垂听臣属的建议，免除对诛杀的恐惧，使我们这些像芦草一样卑贱的小臣，把我们的意见，毫无顾忌的向你陈述，是我们最大的愿望，也是国家长久的福气。

“去年（前一六年）九月，出现黑龙，而在该月最后一天，发生日食。本年（前一五年）二月二十七日夜，流星、陨石下坠。二十八日，又发生日食。六个月之间重大的天象变异，共有四次，而四次却分布在两个月份（九月及二月）之中。自从三代（夏商周）直到春秋时代，天下大乱，从没有这种现象。据我了解，三代（夏商周）所以覆亡，皇家的祭坛祖庙，所以全被铲除，都由于君王沉溺在美女怀里，跟一群狐群狗党，拼命酗酒（酗，音xù〔绪〕）。所以，秦帝国政权，只维持二代，共十六年（此以秦王朝统一中国之后算起）。因为他们对活着的当权人物，奉养得太奢侈，对死了的当权人物，埋葬得太丰富。而这两种致命的亡国措施，陛下同时都有。我愿陈述它的后果：

“七〇年代时，许姓家族跟班姓家族（许皇后跟班婕妤家族）的尊贵，震撼一时，像烟火一样，熏染四方，对美女的宠爱，已到极峰，不能再高。想不到今天的事情，比那时更甚十倍（指起飞燕姐妹跟李平）。先帝（泛指历代祖先）所定的制度，都受到破坏。又听信谗言，随意任官封爵。犯罪应处死刑的，竟然释放。使他们的亲属骄傲，又赐给他们权柄，横行霸道，以致政治陷于混乱。负责治安的官员，不敢执行法令。又通过宫廷事务署秘密监狱（掖庭狱），滥肆逮捕，苦刑拷掠，皮鞭木棍的捶击，痛苦犹如炮烙（炮烙，商王朝最后一任帝子受辛使用的酷刑。关于炮烙的解释，有好几种，其中之一是，把人绑在铜柱上，用炭火把铜柱烤红），灭绝人性，夺取生命。为了替赵飞燕、李平两家报恩报怨，罪证确凿的反而赦免，为官公正的却被弹劾。监狱中大多数都是无罪之人，却在苦刑之下，承认罪名。赵李两家甚至代人家放债，而自己分享利息，接受谢礼。活着入狱，死后出牢，例证不可胜数。因为这个缘故，灾异之后，再有日食，用来暴露赵李两姓家族的罪状。

“君王必须自己动手先断绝自己的生路，然后上天才会把他摧毁。陛下不顾你当一个庞大帝国之首的尊贵地位，却喜欢去做家人女子们卑贱的事（指私自买田，夺取奴婢的财产）。厌弃至高至美的皇帝名号，却另起一个名字，跟出身微贱的人，互相呼叫（刘骜私自出宫游逛时，冒充富平侯张放的家人，自己定一个名字，以便随从们称呼。可惜史书没有记下他另起的名字是什么）。集结一些轻佻、好斗的地痞无赖，当做玩伴。经常离开坚固的深宫，不论昼夜，跟那些恶棍厮混在一起。像乌鸦野鸡一样，时聚时散，跑到官吏小民的家里，大吃大喝。穿着平民的衣服，乱糟糟挤在一起。笑骂、打闹、戏弄，缠成一团，乐此不疲。日夜都忙着追逐奔波，使负责门户跟负责侍奉皇上的官兵，手执武器，保护一座空宫。包括宰相在内的所有官员，都不知道皇上在什么地方。这种情形，已有数年之久。

“君王的根基是人民，人民的根基是财产。财产枯竭，则人民叛离。人民叛离，则政权倾覆。圣明的君王，都注意培养根基，不可以作无穷压榨。对待人民，犹如对待祭祀大典，必须谨慎恐惧。陛下不然，偏喜爱夺取人民财产，浪费人民体力。听信奸邪的甜言蜜语，放弃高大开朗的延陵（陕西省咸阳市北四千米），去修建地形卑下的昌陵（陕西省临潼县西南）。动员的人工超过乾谿百倍（前五二九年，楚王国十任王〔灵王〕芈围，在乾谿〔安徽省亳州市城父乡南〕兴筑宫殿，流连不返。国人叛变，芈围逃亡，无处投奔，上吊自缢而死），浪费的财力则跟骊山（陕西省临潼县东南）相等（嬴政的玫墓在骊山之下，迄秦王朝灭亡，仍未完工）。使全国陷于穷困，苦筑五年，仍不能落成，只好再回到延陵。人民忧愁怨恨之气，上冲霄汉。饥馑频仍，四处逃亡，只不过为了乞讨一碗残菜剩饭。饿死在道路上的，达百万余人（百万余百姓，竞在太平盛世俄死，一恸）。政府仓库，没有一年的积蓄，人民家中，没有十天后的食粮，上下全都匮乏，谁都无法救谁。《诗经》说：‘商王朝的鉴戒／不用求诸太远／只看夏王朝如何灭亡／已经足够。’我盼望陛下追溯以往的夏王朝、商王朝、周王朝以及秦王朝的过失错误，然后照照镜子，如果不跟他们一模一样，我就是一派胡言，故意诬蔑，愿意接受诛杀。

“西汉王朝建立迄今，已传九世（一世刘邦，二世刘盈、刘恒，三世刘恭、刘弘、刘启，四世刘彻，五世刘弗陵，六世刘贺，七世刘病已，八世刘奭，九世刘骜），一百九十余年，而直接继承老爹宝座的，仅有七位皇帝（二任惠帝刘盈，三任前少帝刘恭，六任景帝刘启，七任武帝刘彻，八任昭帝刘弗陵，十一任元帝刘奭，十二任成帝刘骜），都是承天顺命，遵守祖先制度，或以中兴闻名，或以太平闻名。偏偏到了陛下之手，违天背理，纵欲贪欢，不顾自己的身份，行为放荡，正当盛壮之年，却连个儿子都没有，反而有日渐加深的覆亡危机。因为陛下不能尽到君王的职责，所以才失去上天的欢心。身为人家的子孙，承受人家交付的这么重大的勋业，而竟堕落到如此地步，岂不辜负恩德？现在，国家和祭庙的祸福安危，只陛下一人掌握契机。陛下如果能真正的醒悟，一反过去的作为，彻底改过，重新建立美好形象，则巨大的天象灾异，可能消除；已决定抛弃西汉王朝的天意，可能收回。国家和祖先的祭庙，可能保持。请陛下留意，立即回头，考虑我的建议。”

刘骜性情宽厚，喜爱文学，更喜爱欢宴淫乐。而这正是娘亲王政君及舅父们（王家班）日夜忧虑不安的原因。娘亲跟舅父，都是至亲，难以啰唆个没完。所以共同推请谷永等，趁着天象变异的机会，向刘骜规劝，希望发生一点影响。谷永知道他有强大的支持，所以畅所欲言，毫无顾忌，每次规劝，刘骜对他都很礼敬。可是，这一份奏章呈递上去之后，坦白直率而又击中要害，刘骜勃然大怒。首都卫戍司令王商（王家班）得到消息，秘密通知谷永，谷永立即逃跑。刘骜命执法监察官（侍御史）逮捕谷永，吩咐说：“如果他已回凉州，出了交道厩，就饶了他。”（交道厩，在首都陕西省咸阳市西北，距延陵不到一千米。）执法监察官追到交道厩，谷永早已远去，空手而回。而刘骜的怒气也归平息，颇懊悔这场追捕。

7、有一次，刘骜跟富平侯张放以及赵姓跟李姓（婕妤李平家族）家族中当宫廷随从（侍中）的一些年轻人，在宫中欢宴，都用大杯往嘴巴里灌，谈笑风生。刘骜座位附近有个大屏风，上面画的是子受辛醉后，趴到妲己身上，长夜欢乐。宫廷随从、特级国务官（光禄大夫）班伯，患病刚刚痊愈，刘骜指着那幅画，问班伯说：“子受辛昏暴无道，真的是这个样子？”班伯回答说：“《书经》只不过说他：‘听信女人的话’，哪里会撒野到在金銮宝殿上公然乱搞！正是所谓的：天下的罪恶都归给他。事实上，子受辛的罪恶，没有这么严重。”刘骜说：“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幅画是什么意思？”班伯说：“子受辛沉溺在酒里，所以子启逃亡（子启是子受辛的老哥，封子爵〔微子〕）。‘喝醉了大呼大闹’（《诗经·荡》），所以诗人泣涕不止。《书经》《诗经》探讨淫乱的原因，都指出是酒。”刘骜长叹说：“很久没有见到班先生，今天有幸，再听善言。”在旁伴坐的张放等一些人，很不高兴，陆续的起身去洗手间，趁势溜走。

这时，长信宫（皇太后王政君住处）的一位“庭林表”（女官位号）正好来未央宫，在旁边亲自看到（回去后当然向王政君报告）。后来，刘骜到东宫（长信宫）朝见娘亲，王政君流泪说：“看你近来的脸色，又瘦又黑，使我担心。班伯本是最高统帅（大将军王凤）保荐的人，应该特别尊敬他，希望别人能够效法。张放不必留在京师，最好教他回他的封国。”刘骜答应说：“是的。”

各位舅父抓住这个机会，教宰相（丞相）薛宣、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翟方进，寻找张放的罪状。于是二人联合提出弹劾：“张放骄傲放纵，奢侈荒唐，破坏国家法纪。曾经藏匿逃犯，闭门拒捕（监察官修〔姓不详〕奉命到张放家搜捕盗贼，张放的家奴紧闭大门，用箭射击），伤害无辜（张放知道李游君准备把女儿献给皇帝，他要夺取，李游君拒绝。张放派他的家奴康〔姓不详〕，闯入李家，杀伤三人。又由于私怨，派奴仆总管骏〔姓不详〕率领四十余人，全副武装，于办公时间，闯入音乐署〔乐府〕，捆绑官员们的子弟，破坏家具）。而他的侍从以及他的亲属，都借他的权势，四处横行。请遣送张放回他的封国。”（张放封富平候，封国在今宁夏吴忠市西南金积镇。）刘骜不得已，任命张放当北地郡（甘肃省庆阳县西北马岭镇）民兵司令（都尉）。

以后几年之中，仍有天象变异，所以张放一直不能再回京师，但刘骜用皇帝诏书，不断慰问。后来，张放娘亲敬武公主患病，刘骜命他回来侍奉。几个月后，敬武公主痊愈，再任命张放当河东郡（山西省夏县）民兵司令。刘骜虽然喜爱张放，但上迫于娘亲，下格于大臣，每次都流泪相送。

8、邛成太后王女士（刘骜的祖母，十任帝刘病已正妻，老爹王奉光封邛城侯，史书遂称她邛城太后，用以跟十一任帝刘奭正妻王政君〔刘骜的娘亲〕区分）逝世时，丧事仓促，负责官员塞责，草草了事。刘骜得到报告后，责备宰相、最高监察长。

冬季，十月八日（原文误为十一月己丑），刘骜下诏免除薛宣宰相职务，贬作平民。贬最高监察长翟方进当首都长安警备区司令（执金吾）。宰相空位二十余日，很多高级官员推荐翟方进，刘骜也很器重他的才能。

十一月二日，任命翟方进当宰相，封高陵侯。再任命从基层做起（诸吏）、现任护从顾问官（散骑）、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孔光，当最高监察长。

翟方进深明儒家学派经典，从小官做起，步步上升。处理事务，引用法令，都十分严苛，喜爱卖弄权势，建立自己的威信。对于他所猜忌厌恶的人，就用伤害力最重的条文，使对方深深陷人，无法自拔。受到苦处的人很多，有人指控他公报私仇，诬害欺骗，处事不公。刘骜却认为翟方进的决定，都有根据，并无错误。

孔光，是褒成君孔霸（参考前四三年）的幼子，担任宫廷秘书，负责中枢机要十有余年，奉公守法，一切都依照前例成规行事。刘骜有时向他提出问题，孔光都根据儒家学派经典及政府的法令，秉着良心回答，从不揣摩领袖的意思，苟且逢迎。但刘骜如果拒绝他的建议，他也没有勇气据理力争，所以生活十分安定平静。偶尔上书建议，缮写已毕，就把原稿毁掉，认为显示领袖的过失，以博取忠直的美名，是部属的一项大罪。偶尔保荐某人担任官职，唯恐某人知道是他保荐的。休假日回家，兄弟妻子儿女团聚，闲话家常，对政府及宫廷的事，一字不提。曾经有人问他：“温室殿的树，是什么树？”孔光不做一声，而用别的话岔开，他的谨慎如此。

9、刘骜前往雍县（陕西省凤翔县），祭祀五色帝。（前三一年，撤销五色帝庙，因刘骜久不生子，于是连同甘泉〔陕西省淳化县西北〕天神祭坛〔泰畤〕，同时恢复。）

10、首都卫戍司令王商，厌恶陈汤，于是劾奏：“陈汤散布谣言，说昌陵（陕西省临潼县西南）可能再强迫移民。又说黑龙在冬季出现，是皇上屡屡私自出宫游逛的反应。”司法部（廷尉）奏称：“陈汤说的是他不应该说的话，犯了大不敬（十恶不救之一）的罪。”刘骜下诏：念及陈汤对国有功（斩郅支单于），免死，贬作平民，流放边塞。

刘骜所以能使赵飞燕当上皇后，淳于长尽了大力，刘骜很感谢他。于是，追溯他建议撤销昌陵的贡献，命高官会议研究封淳于长什么爵位。宫廷禁卫官司令平当，认为：“淳于长虽然有尽善尽美的建言，但不合封侯的条件（刘邦规定：有功才能封侯）。”刘骜立即把平当贬到钜鹿郡（河北省平乡县）当郡长（太守）。下诏：寝殿侍奉官（中常侍）王闳、皇城保安司令（卫尉）淳于长，首先提出良好的计划，特封二人当关内侯（准侯爵）。工程总监（将作大匠）解万年，奸佞不忠，流毒民间，跟陈汤一齐放逐到敦煌郡（甘肃省敦煌市）。

最初，宫廷供应部长（少府）陈咸、皇城保安司令逢信，官位都比翟方进要高。翟方进本是后起之辈，在当首都长安特别市长时，跟陈咸友情至厚。等到最高监察长出缺，三人都是著名的部长级官员，全在考虑的名单之中，而翟方进却夺取到手。后来，宰相薛宣因邛城太后王女士葬礼，被指控有罪，事情牵连到翟方进。刘骜命五位部长级官员（二千石），共同审理。陈咸对翟方进百般刁难，穷追细查，希望把他挤垮，得到他的高位，翟方进十分愤恨。陈汤以卓越的才干，一直受到王凤、王音的赏识。而陈咸、逢信，又跟陈汤关系密切。由于陈汤极力向王凤、王音保荐，陈咸跟逢信，才能擢升到高阶层官位（九卿）。等到王商罢黜陈汤，翟方进乘机报复，劾奏：“陈咸、逢信，都阿谀攀附陈汤，才得到保荐，苟且无耻。”二人遂被撤职。（二人撤职在明年稍后，因记载陈汤事，一并叙述。）

11、本年（前一五年），琅邪郡（山东省诸城市）郡长朱博，调任北长安市长（左冯翊）。

朱博主持郡政府，常教他所属的县长，物色当地有势力的豪杰，充当助理；不论文武，只要求才干。地方上有大盗巨匪，或其他非常事变，朱博就把责任加到他们头上。如果能尽力而且有成果，立即奖赏；如果怀诈欺骗，就诛杀或处罚。土豪劣绅，全被制服，政令推行无阻。

公元前一四年（丁未）

西汉·永始三年

1、春季，正月三十日，日食。

2、最初，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十二任成帝）刘骜（本年三十九岁）接纳匡衡的建议，撤销甘泉（陕西省淳化县西北）天神祭庙（参考前三二年）。当日食之时，暴风突起，摧毁甘泉竹宫（竹宫距天神祭坛一千米，时刘骜正在竹宫遥祭），祭坛围墙内十围以上的树木，被暴风拔起一百余株。刘骜惊疑，询问刘更生（刘向）。刘更生回答说：“一个普通的小民人家，还不愿意拆毁祖庙，何况国家所尊敬的旧有祭坛！甘泉、汾阴（山西省万荣县西南荣河镇）、雍县（陕西省凤翔县），三地神坛最初建立时，都有神灵感应，然后才保存维护，并不是轻率的决定。（七任帝刘彻病重，神仙言定可痊愈，并约在甘泉相会，刘彻遂在甘泉建庙，参考前一八年。新垣平指汾阴有金宝气，五任帝刘恒命建庙，欲迎接周鼎，参考前一六四年。秦王朝在雍县建白、青、黄、赤帝庙。西汉王朝一任帝刘邦增建黑帝庙，共称五色帝庙。）武帝（七任刘彻）、宣帝（十任刘病已）在位之时，侍奉这三地神仙，十分尊敬，仪式也十分周到，神光为之显现。我的建议是：祖宗所建立的神仙祭坛或寺庙，不应该随意变动。只因当初采纳贡禹的意见，后人因循，不敢改正（刘病已时，贡禹认为：西汉王朝的寺庙祭祀，特别繁多，不合古礼。韦玄成、匡衡继续如此主张）。《易经·大传》说：‘诬蔑神灵的，三世都要受到灾祸。’这个责任，恐怕不能由贡禹那批人单独承当（意谓刘骜也要承担）。”刘骜悔恨不已，又因一直没有继承人，决定行动。

冬季，十月五日，刘骜报告娘亲王政君，下令有关单位，恢复甘泉太乙神坛、汾阴后土祭坛、雍县五色帝庙跟陈宝神庙（陕西省宝鸡市东陈仓，参考前三一年正月）。其他首都长安及各郡各封国著名的神坛神庙，一律复旧。

这时，刘骜因没有儿子之故，非常喜爱鬼神跟法术。民间上书谈论祭祀跟法术，奉命等候召见（待诏）的人数很多，寺庙跟祭祀所用的经费，十分庞大。谷永向刘骜建议说：“我曾经听说，如果洞悉天地的本性，就不会被鬼神迷惑；如果了解万物生长的程序，就不会被邪恶的人欺骗蒙蔽。有些人违背仁义正道，不去遵守儒家学派五经（《诗经》《书经》《礼经》《易经》《春秋》）的教训，却去称赞奇怪的鬼神，推崇祭祀的妙方，去向自身难保的寺庙求福。更誓言世界上确有神仙，可以吃到长生不死的仙药，轻易升天成神；或声称有一种奇异本领，能够炼出黄金。这些人全是妖言惑众，左道旁门，心怀诈欺，蒙骗当世君王。听他们的言谈，洋洋洒洒，好像可以随时跟真神相遇。可是，如果脚踏实地去追寻，却空空荡荡，好像捕风捉影，什么也得不到。是以，英明君王根本闭耳不听，圣贤人物根本闭口不言。从前，嬴政（秦王朝一任帝）派徐福带领男女，到大海上寻访神仙，采摘灵药，想不到他们乘机逃亡，不再返回，引起天下怨恨。后来，西汉王朝建立，新垣平、齐国地区（山东省）人少翁、公孙卿、栾大等（都是刘彻在位时事），都因法术不灵，诈欺拆穿，人被诛杀，族被屠灭。请陛下不要再听信这些鬼话，不使奸猾之辈，觊觎政府官职。”刘骜认为他的话有理。

3、十一月，尉氏（河南省尉氏县）男子樊并等十三人聚众起兵，击杀陈留郡（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郡长（太守）严著，裹胁官吏人民，自称将军。党徒李谭、称忠、钟祖、訾顺（訾，音zī〔资〕），共同击斩樊并。呈报中央政府，全封侯爵。（李谭封延乡侯，称忠封新山侯，钟祖封童乡侯，訾顺封楼虚侯。）

4、十二月，山阳郡（山东省金乡县西北昌邑镇）铁矿管理局所属矿工（铁官徒）苏令等二百二十八人，击斩郡政府高级官员（长吏），夺取军械库武器，自称将军，向各地游击作战，穿过十九个郡和封国，击斩东郡（河南省濮阳市西南）郡长及汝南郡（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民兵司令（都尉）。汝南郡长严䜣，生擒苏令等，斩首。（汝南郡民兵司令驻汝阴〔安徽省阜阳市〕，郡长驻平舆〔河南省平舆县西北射桥乡〕，治所不同。）西汉政府擢升严䜣当农林部长（大司农）。

5、前南昌县（豫章郡郡政府所在县·江西省南昌市）警察官（尉）、九江郡（安徽省寿县）人梅福，上书刘骜说：

“从前，高祖（一任帝刘邦）接纳善言，常恐怕来不及。顺从规劝，好像转个圆圈那么容易。垂听意见，只问意见对不对，不问陈述意见的人有没有才干。只要有功劳有贡献，即行奖赏，不管他平常的行为是不是恶劣。陈平不过是个亡命之徒，而用为智囊。韩信不过行伍中一个普通士兵，而擢升为上将。所以天下人才，像浓云一样，集结在西汉王朝，争着呈献谋略才能。智慧的竭尽智慧，愚昧的也贡献他的一得之虑（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勇士们尽到职责，懦夫勉励自己效死。集合天下的智慧，团结天下的人力，所以举起秦王朝，就好像举起一根羽毛；捡起西楚王国，就好像捡起丢弃在路上的东西。高祖（一任帝刘邦）天下无敌的原因在此。孝武皇帝（七任帝刘彻）喜爱别人忠言规劝，封爵升官，只看你的功劳，不看你有没有‘孝廉’‘秀才’的学历经历。赏赐嘉许，只看你的贡献，不看你有没有明显的军功。所以全国人民，各自奋发，集结宫门，推销自己的才能，数目不可胜计。西汉政府得到贤能人士，以那时候最多。假使孝武皇帝采纳他们的建议，天下可以立即获得太平。不幸的是，接着爆发一连串战争，尸首堆积，枯骨暴露，在北方胡人（匈奴汗国）跟南方越人（南越王国）头上，称心快意。于是，淮南王（首府寿春〔安徽省寿县〕）刘安，乘着这个间隙，企图叛变。刘安所以不能成功，密谋泄露，只因贤能的人才都站在中央政府这边，淮南国臣僚的力量，就显得单薄孤弱，所以没有人敢于附和。而今，一介小民都可以乘机而起，事情就发生在蜀郡（四川省成都市。指广汉郡男子郑躬等民变，参考前一八年）。后来，山阳郡的亡命之徒苏令等，蹂躏有名的都市跟郡县，广结党徒，征求同志，根本没有逃避躲藏的意思。他们轻视政府官员，毫无顾忌，国家力量衰退，所以一个小民就想跟皇帝较量。

“贤能人才是国家的重要工具。有贤能人才，政府才有能力；失去贤能人才，政府也同时失去能力。《诗经》说：‘这么多贤能的人才／姬昌靠着他们／享受安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国家大事，在野小民不应议论。但我实在害怕会死在生满野草的道路上，尸体跟普通士兵一同埋葬（不甘心默默无闻），数度上书，请求陛下召见，都没有批准。我听说：齐国国君（十六任桓公）姜小白之时，有人呈献‘九九乘法表’，这是一件小事，可是姜小白照样接受，为了希望有人提出更重要的建议。现在我所陈述的，并不是‘九九乘法表’，而已受到陛下三次拒绝，这正是天下贤能人才无法到政府中来的主要原因。从前，嬴荡（战国时代秦王国二任王武王）喜爱武勇蛮力，任鄙自我推荐。嬴任好（春秋时代秦国九任国君穆公）图谋称霸天下，西方戎部落的贤臣由余前来投效。陛下如果想集合全国精英，人民有上书请求召见的，请准许他们到宫廷秘书署（尚书）陈述。意见有可以采纳的，赐给他一点俸禄，赏给他一点绸缎布匹。如果能这样，则天下贤能人才，都会一舒怨气，尽吐忠言，美好的谋略每天都会呈报上去，天下秩序自会井井有条，政府内外将光彩四射。

“以国家疆土的广大，人民的众多，肯尽忠言的贤能人才，为数当然可观。然而，要他们指出现实政治的利弊，毫不隐瞒的表达出来，而又不违背古代圣人的教训，使之更能切合实际，恐怕没有几人。所以封爵、俸禄、绸缎、布匹，不过是一种鼓励。高祖用它来劝勉世间，训练英才。孔丘说：‘如果想把事情做好，必须先使工具锋利。’到了秦王朝，却不是这样，颁订‘打击政府威信’‘挑拨政府与人民感情’的法网（诽谤之罔）。把西汉王朝夺权道路上的困难，全部肃清，等于手握太阿剑锋，却把剑柄交给西楚王国（项羽）。假设能够不失掉剑柄，即令天下背叛，也不敢碰他的剑锋。这正是孝武皇帝所以开疆拓土，成为西汉王朝‘世宗’（刘彻祭庙称号）的缘故。

“问题是，陛下不但不采纳天下人的意见，反而对进言人士，予以羞辱诛杀。恶鸟猫头鹰被害，仁鸟凤凰都会远走高飞。愚昧的人受到刑戮，智慧的人都会退避。最近，很多无知小民，上书皇帝，冒犯了并不是重要的法令，竟被逮捕下狱，很多人还被司法部（廷尉）处死。自从公元前二四年以来，向中央尽忠直言，成为最大禁忌，政府官员，尤其噤若寒蝉。大家都顺着领袖的意向，不敢有任何异议。用什么方法证明？不妨在人民所上条陈中，陛下认为确实值得嘉许的，交给司法部查办，司法部一定会回奏：‘这不是他应该说的话，犯了“大不敬”之罪。’（“大不敬”是十恶不救的重刑）从这一件小事可以推测其余，无不都是如此。所以首都长安特别市长（京兆尹）王章只因性格忠直，有充分的勇气，敢于在金銮宝殿上，毫无忌惮的跟君王争论。孝元皇帝（十一任帝刘奭）特别擢升他，用以砥砺那些无用的官员，矫正政府歪曲的风气。可是，却在陛下手中，连妻子儿女都受到侮辱。而且，对罪恶的处罚，应只限于本身，王章并不是犯了谋反叛乱的重罪，竟牵连到他的妻子儿女。摧残正直人士的气节，封锁进谏臣僚的口舌。政府官员都知道处理错误，可是没有人敢作反应。天下相戒闭口，这对国家，可是最大的伤害。

“我盼望陛下遵循高祖（一任帝刘邦）的轨道，堵塞秦王朝覆亡的道路，撤销烦琐的法令，发布坦白的诏书。多看多听，即令是小官小民，也常询问他们的看法，使退避的不再退避，远离的开始回归，这正是《书经》形容的：‘大开四门招请贤能，大张眼睛观察四方。’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还可以补救。而今，高官们已侵夺了领袖的权力。领袖的权力已经衰退，皇亲国戚的权力，却日益膨胀。陛下看不见具体形象，但可以察觉出它的影响。公元前三二年以来，日食、地震，计算它的次数，比春秋时代多出三倍。而水灾更多，无法相比。阴盛阳衰，金钱都飞到天上（《汉书·五行志》：前二七年，沛郡〔安徽省淮北市〕铁矿管理局〔铁官〕铸铁时，铁化成流星飞去，是高官当权的象征），这是什么情景？西汉王朝建立以来，三次遭到灭亡危机：吕雉、霍显以及上官桀，全是皇太后的娘家。对于皇亲最好的办法，是保全他们。应该赐给他们贤良的师傅和教师，教育他们忠孝的道理。现在却赐给他们尊贵的官位，授给他们政治军事上的权力，使他们由骄傲而背叛，最后终于全部屠杀，失去保全他们的原意。虽以霍光的贤明，都无法保护子孙。所以说权势太重的高级官员，到了下一代，一定陷于危亡。《书经》说：‘一场大火，开始时不过微弱的火苗（毋若火，始庸庸）。’等到势力压倒君王，权柄控制政府，然后再去防止，已来不及。”刘骜不予理会。

公元前一三年（戊申）

西汉·永始四年

1、春季，正月，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十二任成帝）刘骜（本年四十岁）前往甘泉（陕西省淳化县西北），祭祀天神，大赦天下。

三月，刘骜再往河东郡（山西省夏县），祭祀后土神。

2、夏季，大旱。

3、四月十一日，长乐宫临华殿跟未央宫东司马门，都发生火灾。（司马门，皇宫的外门。正式宫门外，又有一门，由禁卫军守卫，守卫司令称“司马”，因称司马门。）

六月二十三日，霸陵（五任文帝刘恒坟墓·陕西省西安市东北）墓园大门火灾。

4、秋季，七月三十日，日食。

冬季，十一月二十一日，首都卫戍司令（卫将军）王商（王家班），因病免职。

5、梁王（首府睢阳〔河南省商丘县〕）刘立（孝王刘武八世孙），骄傲奢侈，横行霸道，没有节制。甚至一天之内，犯法十一次之多。封国宰相（丞相）禹（姓不详）奏报说：“刘立对皇亲王姓家族抱怨，有凶恶的言论。”主管单位查办，发现刘立跟姑妈刘园子通奸丑闻，弹劾刘立有禽兽行为，要求处死。中级国务官（太中大夫）谷永上疏说：

“我曾经听说，天子总是在大门之前，建立屏风，为的是不要看见外面世界。虽然以帝王之尊，也不过问别人闺房内的私情、不听别人卧房里的闲话。《春秋》大义，要求掩饰亲人的过失。而今刘立年少无知，难免疯疯癫癫。一开始时，指控他对王姓家族的皇亲，有凶恶的攻击，经过调查，证明并没有事实。却另辟途径，揭发闺房的隐私，已超越原指控的范围。刘立并不承认，竟勉强弹劾，附会罗织这种难以查明的事，只采信片面之词，就行定罪。对国家的治理，没有益处。而且诬蔑皇族，把乱伦的丑恶形状，向天下公布。这绝对不是掩饰皇家过失，增加政府荣耀，宣扬圣王品德的办法。

“我愚昧的认为，刘立年幼，而姑妈又是他的长辈，辈分年龄，都不相当。以梁国的富裕，足可以用重金选聘各种美女，购买所有妖艳。而身为姑妈的，也会有羞耻之心。审问官本来是向她调查她侄儿诟骂皇亲的事，她怎么忽然自己承认乱伦？从这三方面推断，绝不是人之常情。我怀疑可能逼供凶恶，一时惊恐失言，审问官抓住一句话不放，无法转回。在事情刚开端之时，请求陛下特别开恩，不要受理，才是上策。既然进入法律程序，又提出劾奏，我建议正好根据刘立拒绝承认的事实，下令司法部（廷尉）另选通情达理的审问官，再作审问。显示事实真相并不如此，肯定当初审问的错误。然后把刘立清白情形，交给主管单位，推广施恩皇族的心意，洗刷皇族被诬蔑的耻辱，维护密切亲情。”刘骜遂把讼案搁置。

柏杨曰：

刘立靠着谷永强有力的辩护，虽然逃过一关，但这位“白马王子”的荒淫凶暴，史书上有明白记载。他姑妈刘园子，嫁给刘立的舅父任宝，而任宝的侄女任昭，则嫁给刘立当王后。因为亲上加亲的缘故，刘立常到任宝家欢宴，而终于有一天，他对姑丈兼舅父任宝说：“我爱上了翁主（刘园子·亲王女儿称翁主）。”任宝吃惊说：“她是你的姑妈，又是你的舅母，这种乱伦行为，可是重罪。”刘立说：“法律怎管得到我？”于是发生奸情。谷永的辩解，依常情来说，理直气壮，但亲王比皇帝仅差一截，他们有他们的游戏规则，跟普通人大不相同。谷永虽然救了刘立一条人命，却害了更多人命。两年后（前一一年），刘立派他的家奴格杀封国宰相府秘书（掾）跟睢阳（梁国首府·河南省商丘县）县政府主任秘书（丞）。为了消灭证据，再格杀家奴，共杀三人，伤五人，还殴打其他低级官员二十余人。七年后（前五年），再度格杀无辜，包括王宫禁卫官（郎）在内。

这么多人丧生在刘立之手，而他受到的惩罚，却十分轻微，不过削去几县采邑而已。最后，却是因为政治因素——到了公元四年，他跟皇亲卫姓家族结交，被当时的当权分子王莽，贬作平民，刘立才自杀。

刘立的行为，不是孤立的，不公平的社会制度不消失，法律就一直保护特权，而不保护小民。一刘立死，另一刘立生。

6、本年（前一三年），京畿总卫戍司令（司隶校尉）、蜀郡（四川省成都市）人何武，当首都长安特别市长（京兆尹）。何武任职，奉公守法，引进正直人士，排斥邪佞之辈。任官时没有突破性的表现，离官后却常被思念。

公元前一二年（己酉）

西汉·元延元年

1、春季，正月一日，日食。

2、正月二十四日，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因病免职（参考去年〔前一三年〕）的王商（王家班），复出任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兼首都卫戍司令（卫将军）。

3、三月，西汉帝（十二任成帝）刘骜（本年四十一岁）前往雍县（陕西省凤翔县），祭祀五色帝。

4、夏季，四月一日，天上无云，却忽然响雷。流星从太阳底下穿过，直奔东南，四面火焰，好像降雨，从下午四时左右，直到天黑才停止。

5、赦天下。

6、秋季，七月，孛星出现东井星之旁。

刘骜对不断发生的天象变异，感到惊慌，询问官员们的意见。北地郡（甘肃省庆阳县西北马岭镇）郡长（太守）谷永回奏说：

“君王亲身发扬品德，承受天地运转，则五种征候一定正常（五征：胡三省注：雨、风、太阳、寒冷、燠热），人民都活到高龄，各种祥瑞，同时降临。君王如果放弃责任，为非作歹，违背上天的旨意，浪费上天赏赐的资源，则五种征候立刻有显著的失常（胡三省注：常降雨、常起风、常旱灾、常寒冷、常燠热），妖孽同时出现，然后大饥馑跟着降临。如果始终不肯觉悟悔改，罪恶满盈，上天就不再发出警告，而将另行物色有品德的新的君王。这是天地的正轨运作，每个君王所面对的、相同的法则。

“恩德有厚有薄，天资有高有低，时间有前有后，形势有盛有衰。陛下继承八世祖先留给你的基业（八世，参考前一五年“九世”注），正是霉运当头，接近二百一十年的劫数（星象家的两句鬼话：“当阳数之标季，涉三七之节纪。”“阳”是“阳九”，“标季”是“末世”。“阳九”，指灾难重重。为什么叫“阳九”？而“阳九”又为什么会灾难重重？请参考《汉书·律历志》。至于“三七节纪”，三七相乘二十一，二十一就是二百一十年，而二百一十年是一个劫数，在劫难逃〔西汉王朝果然只有二百一十五年寿命，于公元九年覆亡〕。刘骜正碰上关键时刻，西汉王朝已建立一百九十五年），正逢《易经》上《无妄》卦的命运，陷于‘百六’的困境（“百六”，跟“阳九”有关，正月初一后，一百六十天，进入“阳九”），三种灾难（日食、地震、大雨），羼杂会合。

“自从陛下登基（前三三年），迄今二十年间，地上灾难跟天象变异，交错来临，多过《春秋》记载。这表示：宫廷之中，将出现骄悍的官员和凶恶的姬妾，酗酒狂乱，败坏国家。而就在宫殿、花园、大街小巷之中，侍从之臣跟小老婆群娘家幽暗闲静的房子里面，也将出现夏徵舒、崔杼那种变乱（陈国十九任国君〔灵公〕妫平国，跟美貌绝伦的小寡妇夏姬通奸，常到夏家欢聚，并取笑夏姬的儿子夏徵舒。夏徵舒忍无可忍，就在前五九九年，把妫平国射死。齐国二十五任国君〔庄公〕姜光，跟宰相崔杼的美貌妻子姜女士通奸，也常到崔家欢聚。前五四八年，姜光正在跟姜女士幽会时，埋伏四起，把姜光格杀）。至于宫廷之外，广大的国土之上，樊并、苏令（参考前一四年）、陈胜、项梁（参考前二〇九年）之类的抗暴起义，势必发生。现在正处于平安跟危险交界边缘，皇家祖庙已有重大忧虑。这正是我谷永多少年来，心裂胆寒，冒死向陛下预先提出警告的原因。经年累月的邪行，罪恶已在下面萌芽，天庭自跟着变异，绝不可掉以轻心。

“祸患都起因于细微，奸邪都产生于粗心大意。请陛下整顿君臣之间的关系，不再和那些狐群狗党在一起媒狎淫乱，严厉遵守‘三纲’的约束（三纲：君王是臣僚的主宰，老爹是儿女的主宰，丈夫是妻子的主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使后宫重新建立秩序。为了避免互相嫉妒，就不应专心宠爱一个人，而应该多悦纳性情温和、行为端正的淑女。朝见皇太后（王政君）或赴祖庙祭祀时，一定要用‘法驾’（皇帝仪仗队），等到街头完全戒严之时，再行出宫。不要再换上平民衣服，说走就走，溜到左右亲近的家里，大吃大喝，大玩大闹。这三项（指私自出游、酗酒、玩女人）最大的毛病一旦改正，宫廷事变，就可以免除。

“各地民变所以发生，在于饥饿难忍，而官员又不知道体恤。人民穷苦，赋税沉重。民怨沸腾，在上位的却懵然不知。《洪范传》说：‘不去消灭饥馑，却宣称天下太平，一定灭亡（饥而不损，兹谓泰，厥咎亡）。’近年以来，各郡各封国受到水灾的伤害，庄稼不能收获，正是减免赋税的时候。可是，主管机关反而要求增加赋税。这种荒谬的措施，违背儒家学派经典大义，打击民心，完全是一种购买怨恨、招揽灾祸的做法。我建议陛下拒绝批准这项增加赋税的请求，而应削减奢侈，缩小开支，使恩德广为传播。然后，救济困乏，劝人民耕田种桑，用以安慰赤子般小民的心愿。各地民变，才有可能平息。”

中垒兵团指挥官（中垒校尉）刘更生（刘向。中垒兵团指挥官，是北军〔野战军〕八校尉中的首席校尉），上书给刘骜，说：

“我曾经听说，姚重华（帝舜）警告姒文命（伯禹）：‘不要学伊祁丹朱（尧帝伊祁放勋的儿子）那么骄傲蛮横。’（《书经·益稷》原文语气，这不是姚重华警告姒文命的话，而应是姒文命警告姚重华的话。）姬旦（周公）警告姬诵（周王朝二任王成王）：‘不要学子受辛（商王朝末任帝）那么荒淫迷恋。’说明圣明君王非常在意政治败坏，而不忌讳谈论兴亡。所以我愿把我愚昧的见解，向陛下陈述，请陛下考虑：

“查考春秋时代二百四十二年间，日食不过三十六次。可是最近一连三年，日食就发生三次。自前三二年以来，二十年间，日食竟有八次。平均每两年六个月，日食一次。这种现象，古今都不常见。天象变异，有大有小，有疏有密；卜卦显示，有重有轻，有缓有急。观察秦王朝政权转移到西汉王朝之手的过程，注意惠帝（二任帝刘盈）、昭帝（八任帝刘弗陵）没有后嗣（刘盈所有的亲生儿子，被政变集团杀光，而迄今为止，西汉王朝仍由政变集团后裔当权，所以一口咬定刘盈原本没有亲生儿子），留神昌邑王（九任帝刘贺）的终于罢黜，看到宣帝（十任帝刘病已）从平民中崛起，每次都有天象变异，明确地写在史书之上。皇天舍弃谁和照顾谁，岂不是至为明显。

“我有幸属于皇家最疏远支派的一分子（西汉一任帝刘邦幼弟刘交，封楚王〔元王〕，刘更生是刘交的四世孙），诚心的盼望陛下宽厚英明，消除灾难，恢复子武丁（商王朝二十三任帝高宗）、姬诵当年的声誉（据说，当二人在位时，也有变异，而二人却能反省检讨，改过向善），提高刘家皇族的地位，所以才不断怀着被诛杀的恐惧，上疏陛下。不过，天象复杂，难以叙述清楚。我虽然已绘制成图，仍须用言语解释，才能完全洞悉，请求陛下在宴会之后闲暇的时间，允许我当面指着天体图表，详细说明。”

刘骜立即召见刘更生进宫，但不能采纳他的意见。

7、红阳侯王立，保荐陈咸，以“方正”资格，参加皇帝的御前考试。刘骜任命陈咸当特级国务官（光禄大夫）兼御前监督官（给事中）。宰相（丞相）翟方进对这位落井下石的朋友，恨入骨髓，于是上疏指控：“陈咸从前当部长级高官（宫廷供应部长〔少府〕），因为贪赃奸邪，受到免职处分（参考前一五年），不应该再有‘方正’称号，当宫廷的侍从之臣。”同时弹劾王立：“故意作不实的推荐。”刘骜下诏：陈咸免职，王立免议。

8、十二月二日，刘骜任命王商（王家班）当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

十二月十八日，王商（王家班）逝世。老弟红阳侯王立，依照顺序，应该接掌权柄。

先前，王立派他的门客，通过南郡（湖北省江陵县）郡长李尚，侵占宫廷供应部（少府）开放给人民的耕田数百顷。然后再高价卖给政府，收取一亿万以上的价款。宰相府执行官（丞相司直）孙宝，上疏检举。刘骜遂决定不教王立上台，越过他而用他的老弟、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曲阳侯王根。

十二月二十七日，任命王根当全国武装部队最高指挥官（大司马）、骠骑将军。（西汉王朝的武官制度，无法全译成现代语文，“大司马”固可译为“国防部长”，但因为他是三公之一，地位跟宰相平行，如果是国防部长，便在宰相之下。而若干“常设将军”〔跟“杂号将军”相对〕，也难找到适当称谓。“车骑将军”似是“军政部长”，或“军令部长”，或“参谋本部”的“参谋总长”。本年，又出现“骠骑将军”，职位跟“车骑将军”相同，居于所有的“将军”之上。而“前将军”“后将军”“左将军”“右将军”，是并没有掌握军权的上将级高官，皇帝的军事幕僚。）

9、位置“特进”（朝会时位于三公之下，诸侯之上）的安昌侯张禹，请求在刘弗陵（八任昭帝）坟墓（平陵·陕西省咸阳市西平陵乡南）附近的肥牛亭，兴建他自己墓园。王根竭力反对，认为肥牛亭正在刘弗陵墓园之前，游衣冠（参考前一九一年）时，必须经过那里，请赏赐给张禹别地方土地。刘骜不理，仍把肥牛亭赐给张禹。王根这才发现张禹在刘骜眼中的分量，不可轻视。于是在刘骜面前，不断破坏张禹的形象，而刘骜对张禹，却越发厚待。张禹每次患病请假，刘骜都亲自到张禹家问候，像普通平民一样，在病床前拜见，张禹则在病床上叩头谢恩。张禹最幼的儿子，还没有官职，张禹就不断注视着幼子。刘骜知道他的意思，就在病床之前，任命他当禁宫顾问官（黄门郎）兼御前监督官（给事中）。张禹虽然没有官职，但以“特进”身份，作皇帝师傅。政府每有大事，一定跟他磋商。

当时，官吏和人民，很多人上书皇帝，讨论变异跟灾难，讥讽指摘，认为是王姓家族控制政府引起的反应。刘骜也察觉出来有这种可能，但他无法肯定。于是御驾亲临张禹家，屏退左右随从，亲自向张禹询问天象变异情事，并告诉他有人认为跟王姓家族有关。张禹是个官场人物，了解处境的危险，自己年纪太老，而子孙太弱，又跟曲阳侯王根，结下怨恨，无力对抗。如果直率回答，恐怕受到陷害。于是对刘骜说：“《春秋》上记载的日食、地震，有的是因为封国之间互相火并，有的是因为夷狄侵犯中国。天象变异，十分奥秘，难以明确的判断。所以圣人孔丘，从不谈论命运，也从不谈论鬼怪神仙。命运跟天意，端木赐（子贡）之类圣人门徒，从没有听到孔丘这方面的意见；何况儒家学派那些见解肤浅的知识分子？陛下要做的事是，使政治清明，用善行回报上天的警戒，跟臣属共同实践，这才是真正的儒家学派经典的主旨。刚刚求学的学生，胡言乱语，误人不浅。请陛下不必多虑，只须依照儒家经典，去作判断。”

刘骜对张禹极为敬爱，经张禹如此解释，不再怀疑王姓家族。

不出所料，后来，消息泄漏。王根跟王姓家族的子弟们，探听到张禹谈话的内容，大为欢喜。遂改变态度，跟张禹亲近。

10、曾经当过槐里（陕西省兴平市）县长（令）的朱云（朱云因跟萧望之的关系密切，萧望之自杀后，就被免职。参考前四七年），上书请求召见。在金銮殿上，文武百官之前，朱云说：“政府中重要的高级官员，上不能帮助君王，下不能有益人民，全都像僵尸一样坐在座位上，白吃闲饭。孔丘所说的：‘卑鄙的人，不可以使他侍奉君王。他整天害怕失掉官位，所以无所不为。’（语出《论语》）我请求陛下赐给我‘尚方斩马剑’（尚方，即“御用库房”，是宫廷供应部〔少府〕所属单位之一，负责保管皇帝使用的器物。“斩马”者，形容剑刃锋利，连马头都可斩下，俗称“尚方宝剑”或“上方剑”。钦差大臣如果被赐“上方剑”，就可以代表皇帝杀人，但也有限制，或斩县长以下，或斩郡长、州长以下），砍下一个奸佞的人头，用以激励其余！”刘骜问：“你说的奸佞是谁？”朱云说：“张禹！”刘骜怒火冲天，喊叫起来：“小小官员，竟敢诋毁大臣，公开侮辱师傅，此罪绝不能赦免，拉出去斩了！”监察官（御史）逮捕朱云，押解出殿。朱云挣扎，紧拉住栏杆，栏杆竟被他拉断，朱云哀号说：“我能够到地下追随关龙逄（音páng〔旁〕）、子干（比干），已经心满意足，但不知道圣明的西汉王朝，会有什么下场？”（公元前十八世纪，夏王朝末任帝〔十九任帝〕姒履癸在位，有一次，在参观炮烙酷刑时，囚犯哀号声中，问他的大臣关龙逄：“快乐不快乐？”关龙逄只好回答：“快乐。”姒履癸说：“这就怪了，你难道没有恻隐之心？”关龙逄感觉到姒履癸已起杀机，但仍回答：“天下人都以为痛苦，只君王自以为快乐。大臣是君王的手臂，岂有‘心’快乐，而‘手臂’敢不快乐的？”姒履癸说：“好吧，说说你的意见，如果意见好，我可以采纳；如果意见不好，法律会制裁你。”关龙逄说：“你的帽子，不是帽子，而是一块危石。你的鞋子，不是鞋子，而是一片春冰。从来没有人头顶危石而不被压死，也从来没有人脚踏春冰而不掉下来淹死。”姒履癸说：“你只知道我要灭亡，却不知道你自己要灭亡，请尝尝炮烙的味道。”然后强调：“从你的灭亡，证明我的不灭亡。”公元前十二世纪商王朝末任帝〔三十一任〕子受辛在位时，对比国国君〔子爵〕子干〔比干〕的不断规劝，十分厌恶，于是对他说：“我听说圣人的心有七窍，你既是圣人，把你的心掏出来，教我瞧瞧。”子干遂受到剖心酷刑。）但在监察官（御史）强制之下，朱云仍被押出金殿。

左将军辛庆忌出面营救，脱下官帽，解下印信绶带（表示犯罪），伏地叩头说：“朱云这个人，素来以疯癫正直闻名于世。如果他说对了，不应该杀他；如果他说错了，也应该大度包容。我愿牺牲生命，请求免他一死。”情意恳切，前额流出鲜血（叩头时前额碰到地面）。刘骜的怒气，也稍稍平复，朱云遂捡回一命。稍后，有关单位更换殿前栏杆，刘骜说：“不要更换，就原来的修理一下就好，我要用它表扬正直的官员。”

11、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搜谐若鞮单于（十六任）挛鞮且麋胥，将到长安朝见，还没有进人边塞，就生病逝世。老弟挛鞮且莫车继位，称车牙若鞮单于（十七任）。任命老弟挛鞮囊知牙斯当左贤王（兄长传位给老弟事，参考前三一年）。

12、北地郡（甘肃省庆阳县西北马岭镇）民兵司令（都尉）张放，到差只几个月，立即被召回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担任宫廷随从（侍中）。皇太后王政君写了一个便条给刘骜：“我所告诉你的，你全没有办，张放反而又回京师，我怎能不言？”刘骜道歉说：“我一定听话！”于是，再派张放出任天水郡（甘肃省通渭县）移民区驻军司令（属国都尉·司令部在勇士县〔甘肃省榆中县北〕）。任命宫廷供应部长许商、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师丹，当特级国务官（光禄大夫）。任命班伯当水利总监（水衡都尉）兼宫廷随从，一律发部长级最高阶俸禄（中二千石）。每次到长乐宫朝见王政君，总带着他们（这是展示给娘亲看的）。遇到国家大事，都命他们向高阶层官员传达刘骜的旨意。而这时，刘骜对出宫冶游等等，也有点厌倦，重新翻阅儒家学派的经书。王政君大为高兴。

13、本年（前一二年），左将军辛庆忌逝世。辛庆忌是国家的栋梁，虽正逢清平之世，没有战争，匈奴汗国跟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各国，对西汉政府亲附，都崇敬他的威望。

公元前一一年（庚戌）

西汉·元延二年

1、春季，正月，西汉王朝（首都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皇帝（十二任成帝）刘骜（本年四十二岁）前往甘泉（陕西省淳化县西北），祭祀天神。

三月，刘骜再往河东郡（山西省夏县），祭祀后土神。祭完，游逛龙门（山西省河津县西北龙门口），攀登历观（山西省永济县东南三十千米历山上的庙宇），归途经过西岳（华山，位于陕西省华阴市南），返回首都长安。

2、夏季，四月，西汉政府命广陵（孝）王（首府广陵〔江苏省扬州市〕）刘霸的儿子刘守，继承王位。

3、最初，乌孙王国（首都赤谷城〔中亚伊赛克湖东南中国边境〕）小国王安日，被变民击杀，各大酋长（翎侯）互相争权，陷于混乱。西汉政府征召前金城郡（甘肃省永靖县西北）郡长（太守）段会宗（段会宗于前二一年，再度出任西域总督〔都护〕，不久召回。被控擅自调遣戊己指挥官〔戊己校尉〕发兵迎接康居王国〔首都卑阗城·中亚巴尔喀什湖西南锡尔河北岸突厥斯坦〕降民，没有成功。缴出赎金，免死。后来又当金城郡郡长，因病免职），主管宫廷秘书署东厢（左曹）、当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特级国务官（光禄大夫），命他前往乌孙王国，恢复秩序。段会宗到乌孙王国后，拥立安日的老弟末振将继任小国王，安定乌孙动乱，然后返国。当时，大国王雌栗靡健壮剽悍。末振将恐怕终有一天被雌栗靡吞并，于是派高级官员（贵人）乌日领，向雌栗靡假装投降，乘机把雌栗靡刺死。西汉准备出军讨伐，却没有力量。于是，再派皇家警卫指挥官段会宗前往，拥立西汉公主刘解忧的孙儿伊秩靡（雌栗靡的叔父），继任大国王。

很久之后，大国王伊秩靡跟他的一位大酋长难栖，刺杀末振将。安日的儿子安犁靡，继任小国王。西汉政府不能诛杀凶手，却被大国王把凶手诛杀，自觉脸上无光。于是再派段会宗前往西域，征调戊己指挥官统御的屯垦兵团跟其他国家的军队，前往诛杀末振将的太子番丘，聊以保持颜面。段会宗考虑到，一旦大兵团前进到乌孙王国，番丘受到惊吓，可能逃亡，那将再找不到他。于是命大军驻扎垫娄地（今地不详），而只遴选骑兵神射手三十人，迅速进入小国王境内，召见番丘。宣告他爹末振将的罪状，当场用剑把番丘斩首。番丘左右官员，惊恐逃散。小国王安犁靡，紧急动员国防军骑兵约几千人，把段会宗团团围住。段会宗告诉他处决番丘的缘故，说：“你们今天把我杀死，不过在汉朝这条壮牛身上，拔掉一根毫毛。可是，大宛（首都贵山城〔中亚纳曼干市西北卡散赛城〕）国王、郅支单于，人头都挂在首都长安柄街之上（参考前一〇二年、前三六年），你们乌孙王国应该知道。”小国王安犁靡以下，对这项惩罚，并无异议，但抗议说：“末振将辜负汉朝，当然可以杀他的儿子。可是，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们？使我们为他饯行？”段会宗说：“我如果事先通知小国王，小国王跟他是堂兄堂弟（安犁靡是安日的儿子，末振将是安日的老弟，末振将的儿子，跟安犁靡自是堂兄堂弟），万一放他逃走，在我国看来，那是一项大罪；如果不放他逃走，在欢宴后把他交给我，岂不伤了你们骨肉之情？由于这个缘故，没有敢先使你知道。”小国王安犁靡听后，悲痛哀号，班师而去。

段会宗回到首都长安复命，刘骜封段会宗关内侯（准侯爵），赏赐黄金一百斤。段会宗奏称：乌孙王国大酋长之一的难栖，诛杀末振将，请封他“坚守司令官”（乌孙王国有总司令官〔大将〕、司令〔都尉〕各一人，特在难栖新官衔上加“坚守”，表示荣耀），追究宰相（大禄）、总监（大监）不能保护大国王雌栗靡的责任，撤回他们紫色绶带的金印（前五一年，西汉政府颁发），改授低一级黑色绶带的铜印。

末振将的老弟卑爰疐（音zhì〔志〕），本是刺杀大国王雌栗靡的主谋，在国内不能容身，率领他的部众八万余口，向北逃亡，依附康居王国，企图向康居国王借兵，兼并乌孙大小王国。后来，西汉政府再派段会宗跟西域总督（都护）郭舜，合力防备。（十年后，卑爰疐被当时的西域总督孙建击斩。）

4、自从乌孙王国分别设立大小两位国王以来（参考前五三年），西汉王朝被搞得十分辛苦，几乎没有一年安定。这时，康居王国派人质前来西汉王朝，又向西汉王朝进贡。西域总督郭舜上疏说：

“匈奴汗国（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最强盛的时候，也没有力量吞并乌孙跟康居。匈奴汗国向我国降服，也不是因为失掉这两个国家的支持。我国虽然接受他们的人质，可是他们三国互相贸易，来往频繁，跟从前一模一样。当然也互相仇视戒备，一有机会，即行发动攻击。合作而不亲信，分离而谁也不能征服谁。以现在我国的处境来说，跟乌孙王国缔结姻亲，并没有收到利益，反而不断为我国惹事。乌孙王国婚姻关系，既已建立，匈奴汗国也已归顺我国，在大义上，我们不能拒绝。

“只有康居王国，骄傲狡猾。直到今天，他们国王对我国使节，仍不肯叩头。西域总督府官员到他们国家，座位都设在乌孙王国使节之下，国王跟贵族们先用过饭，才教总督府官员进餐。故意表示轻视我国，用以向邻国夸耀。由此推测，派遣人质的目的，不过想做生意买卖而已。甜言蜜语的奏章，是一种诈骗。匈奴汗国是所有蛮族中最大的国家，而今已谨慎地侍奉我国。如果发现康居王国的态度如此，将使匈奴汗国的单于，自感羞惭。我建议，应把康居王国的人质送回，也不再派遣使节前往，用以表示我国不跟没有礼义的国家交通。”

西汉政府认为，康居王国还是第一次派遣人质，而又可以使西汉王朝声威，传播远方，所以照常接待，并不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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