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1931年9月22日 27、国存与存,国亡与亡?
南京,是该拿主意的时候了。
东北的烽火已经燃起了四五天,民众的愤怒情绪也随之燃遍全国,各方的通电宣言交互传扬。南京的国民党中央感到应该公开地展示一个正式的姿态。
这天上午,南京市全体国民党员齐聚中大礼堂,举行抗日救国大会。与会者6000多人。南京市11个区党部的常委任主席团,主席陈海澄。国民党中央委员出席会议的有蒋介石、戴季陶、朱家骅、陈布雷、张道藩、余井塘、方觉慧等。会场气氛紧张肃穆,与会者义愤形之于色。
会上,蒋介石作了《国存与存,国亡与亡》的报告。在报告中,蒋介石从东北的局势谈到世界形势,谈到中央的主张。实际上,事变发生后,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已经给各级党部发出过训令。所以,听众对蒋介石大讲的“我国受此奇耻大辱,无论同志同胞,均须深刻认识,一致奋起,以救危亡”,“我国民此刻必须上下一致,先以公理对强权,以和平对野蛮,忍痛含愤,暂取逆来顺受态度,以待国际公理之判断”,并不感到新鲜。让大家神情肃穆紧张的却是他们从蒋介石那浓郁浙江口音的讲话中,听出一丝忧虑。
此次事件,可以试验我国是否能全国一致真有爱国精神,以御外患。记得日本人有一本书,书名《满洲问题之重大化》,其间大略述及中国人散漫,不关心国事,如甲午庚子战役,战争地以外之中国人民,好似不关痛痒,北方有事,南方人旁观,而不关切;南方有事,北方人民亦不感觉。书中之大意如此,所以日本敢于公然侵略,实在已视我国民如无物,殊可痛心。此次严重之国难中,我国民是否能全体一致,举国一心,发挥真正爱国精神,以救国难,亦为一很大之试验。余深信凡我国民值此民族根本存亡所关之今日,必能一致奋起,共救危亡,以挫日本之野心,而证明其观察之错误。惟国家当重大事变发生时,国民之精神,固不可消沉散漫,行动上尤切忌轻浮。力量从组织而生,必须动作一致,步骤一致,守严整之纪律,服从统一之指挥,一心一德,作必死之奋斗,而后始能发生效力,断不可人自为战,以陷分裂。
在这6000多的听众中,除了少数国民党要人能体会蒋介石的忧虑外,一般听众是很难理解他的用心的,因为群众不是政治决策的局内人,也不可能对中国的时局和中日两国国力与军力的真正差距,有多么准确的认识。
在讲话的最后,大家总算听到了一些鼓舞:
此刻暂且含忍,决非屈服,待至国际条约信义,一律无效,和平绝望,到忍耐无可忍耐直至不应忍耐之最后地步,则中央已有最后之决心,与最后之准备,届时必领导全体国民,宁为玉碎,以四万万人之力量,保卫我民族生存与国家人格。
中正许身革命,生死早置度外,值此危急存亡之际,自当国存与存,国亡与亡,必立在国民之最前线,为国民之先锋,共赴国难,以尽我之天职。
听众们虽然听到了一些鼓舞士气的言辞,但仍不免有一头雾水的感觉——在蒋介石的讲话中,充斥说对中国民众涣散与无纪律的批评,充斥说对诉诸国联的期待,充斥着对服从统一领导的告诫,在这一切中,似乎都反应不出“国存与存,国亡与亡”的信念和决心。按照人们的一般理解,这样的信念和决心,总是应该和抗日到底连在一起的。听蒋介石讲话的意思,似乎“国存与存,国亡与亡”的决心与牺牲,只是他这位领袖人物的事,而与普通大众无关,这种充满个人色彩的表态,对于对日本的侵略更有切肤之痛的中国民众而言,又有多少意义呢?
我们不能说蒋介石的忧虑是多余的。人人都指其为大权独揽的独裁者,可是他自己却清楚,他领导的国家是多么的分散无力,他操纵的政府是多么的脆弱。但是这些,都不能直白地告诉民众,只能是以委婉、曲折的方式——蒋介石在他的讲话中引用了日本人的说法,道出了自己对国民“劣根性”的批评。这一切技巧的设计,是多么的煞费苦心。可是,蒋介石还是从一开始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他总是试图告诉民众:我这个当领袖的是多么的难做,你们可一定要服从中央,忍耐再忍耐哦!在义愤填膺的民众面前,如果你说来说去只能说出“忍耐”二字,那么无论冠以什么好听的名头诸如“国存与存,国亡与亡”之类,到头来的结果只能是一个,那就是激怒民众,并最终使他们把矛头直指向你,说你是卖国贼。九一八事变后民众情绪开始是反日,不几天就开始转向指责政府的不抵抗政策,就是一个明证。
蒋介石喜欢利用一切机会,突出自己许身革命、置生死于度外的领袖角色,仿佛与国家共存亡的不是整个中国民众,而只是他自己,没民众什么事,大家只要听他的就好了。在民众面前自视甚高而视民众为无物的政治人物,不是贬损了民众,而恰恰是贬损了自己。
蒋介石的弱点也深深地影响了整个国民政府。从一定意义上讲,国民政府在大陆的失败,漠视民众是一个重要原因。
蒋介石以《国存与存,国亡与亡》为题目的演讲,对民众并没有起到太积极的作用——民众没有看到一个准备与日本侵略者大干一场的抵抗政府,政府也没有看到一个愿意服从中央的民众。
大会最后通过五项决议:
一、通电全国各军政领袖,立息内争,共御外侮;
二、呈请中央即日宣布对日绝交,准备作战;
三、通电全国民众总动员;
四、急电中央并张学良转东北全体官兵暂为抗日而战;
五、通电全国对日永远绝交。
从以后的历史事实看,这五项决议一项也没有落实。
此时国民党内部尚且处于分裂状态,宁、粤两个国民政府遥相对峙,所谓“举国一心”当然谈不上。眼下当务之急是谋求国民党内部团结,统一两个国民政府。会后,大会主席团全体成员赴胡汉民住处,敦促胡即日视事,共谋国是。
胡汉民因年初与蒋介石之间发生“训政时期约法”之争而被蒋软禁于南京汤山,此事亦成为宁粤分裂的契机;此时敦请胡汉民销假视事,出山共谋国是,当然是想为宁粤和解打开契机。
可是胡汉民不吃这一套,他不愿再以一个老同盟会员、孙中山政治秘书的身份,再屈从于蒋介石现实的压力。在对待胡汉民及广州国民政府的问题上,蒋介石终于没能做到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