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义 三、出路

赵博生虽是二十六路军的总参谋长,可手里能够掌握的部队并不多,只有总指挥部特务营、辎重营、工兵营、炮兵营等少数直属部队。要想有大动作是很困难的,必须团结一部分手握实权的旅、团长们才能有所作为。因此他与党组织多次研究,决定由他本人来作他的好友——七十三旅旅长董振堂的工作。

董的旅部就在城内,骑马过去仅需十几分钟。傍晚时分,赵博生像往常一样,散步来到七十三旅。因系常客,门口的警卫敬礼后小声说道:“长官,咱旅长病了,在房间里躺着呢。”

“哦!那我来的蛮及时嘛。”赵博生说完便直奔里屋。

董振堂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见赵博生进来,强撑着要坐起来。赵上前一把扶住他,关切的问道:“绍仲兄,咋病成这样呢?”

“参谋长,您不知道,俺旅长自打从胡嘴岭撤回来,就成这样了!”卫士高志中哽咽着说道。

赵博生点点头,心里有了数,便笑着说:“绍仲(董的字),你在我眼里可是铁打的汉子,百毒不侵啊。”

“恩傅!现在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了东三省,你我都是革命军人,有枪在手,却不能报效国家。蒋介石凭什么不让我们抗日嘛!这样下去我们都将成为民族的罪人!我是不愿意打这个内战的。一走了之事小,可我舍不得丢下这些弟兄啊!现在大家是军无斗志,厌战思乡,咱们西北军剩下的这点骨血,能耗到几时?”董振堂悲愤的说道。

赵博生握着董振堂的手,诚恳的说道:“你说的在理嘛,你我亲如兄弟,将来的出路咱们共同探讨、共同闯,不论什么情况,都要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一起干!”

董振堂听后眼神一亮,立即从床上坐起来,他见赵博生对自己推心置腹,十分感动,便坚定的说道:“别的不太清楚,我七十三旅可以听参谋长的,我们是多年的老人,你看怎么好就怎么办吧!”

几天后,赵博生又来到七十三旅,董振堂的病早好了,他精神抖擞地将赵博生迎进房间。赵博生试探性的问道:“蒋介石又来了进剿令,看来我们很快就要开始战斗了,你七十三旅情况怎么样?”

董振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身旁的参谋来讲,这个参谋就是刘振亚,刘趁机讲了一大通牢骚话。之后赵博生说:“你们看,咱们这样还能打得过红军吗?你们还有没有勇气?”

董振堂淡淡一笑,随后说道:“目前存在四个问题,第一:我们没有兵源,减员得不到补充;第二:粮饷只拿到六成,生活补给得不到保证;第三:武器弹药不足;第四:军心涣散。我看,打是完,不打也是完。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我也拿不定主意。”

听完董振堂的话,赵博生觉得时机尚不成熟,还未到表白真心的时候,遂问道:“老董,你看咱们的去向如何呀?红军的情况你们掌握一些吗?”

董振堂如实说道:“红军的情况听说过一些,我们听到的、看到的,与国民党宣传的完全不一样。”

赵博生接着又说道:“是这样,我曾经审过一些被红军俘获又放回来的官兵,那边的一些口号听了让人反思啊。比如:士兵不打士兵,穷人不打穷人、调转枪口,一致抗日、打土豪,分田地等等。过去讲红军逮到一个杀一个,实际上人家不仅不杀,还给了路费呢。有说那边搞共产共妻,咱们被俘的军官太太不也都放回来了。这事情怎么讲,能让人信服吗?”

董振堂不住的点头听着,赵博生趁机问道:“你们旅有没有放回来的人啊?有没有与共产党联系的人?”

这是一个十分严肃地话题,董振堂与赵博生虽是老乡又是同学,而且是多年好友,但他们毕竟都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以前谈话双方都是点到为止。尤其当时那个年代,人心莫测,见利忘义的人并不少见。董振堂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打定主意,摸着石头过河,便随口答道:“跟共产党联系的人我说不上,被俘虏放回来的,有个连长,现正在警卫连押着呢,他在苏区呆了二十多天。”

赵博生觉得应该让这个人出来说说,借他的口宣传红军和苏区的情况,从侧面对董做工作。于是说道:“你能不能叫他来一下,把共产党的情况谈一谈,共产党都跟他谈了些什么?”

董振堂叫人把这个连长带了进来,赵博生问:“你被共产党抓去多长时间啦?”

连长回答道:“从抓到放,有二十多天。”

“他们待你怎么样?对你讲了些什么?”

该连长十分紧张,不敢马上回答,将目光投向了董振堂,像是在征询旅长的意见。这细微的动作,赵博生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董振堂早已审过他了,觉得对赵博生也没有必要隐瞒下去,便对连长说:“你不要紧张,参谋长怎么问,你就怎么答,如实的讲!”

赵博生为了打消他的顾虑,也在一旁说道:“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讲,不怪罪你。”

这个连长顿时放心了,接下来说了一大通:“……人家对我很好,不打不骂,跟人家吃一样饭,押送我们的红军长官说:愿意回来的回来,不愿回来的可以当红军。我愿意回来,人家还给了两块光洋。”

赵博生又问道:“这二十多天,就讲了这么几句话?”

“他们讲……,讲我们跟蒋介石打了那么久,死了那么多的人,现在又来替蒋介石卖命打红军。叫我们别干了,和他们联合起来,打回北方去。他们对老百姓和气,部队里官兵平等。他们还讲:咱们要想活着,只有和红军联合起来一块儿干……”

连长被警卫带下去时,赵博生吩咐不许为难他。

接着又问董振堂:“绍仲,你说对这个连长该如何办?”

“我们打了败仗,他被人家抓了去,共产党不杀他,他又主动找回来,你说我们能杀他吗?我看可以恢复他的自由!”董振堂说。

赵博生道:“对!不仅要恢复自由,还要恢复他的职务!”

话讲完,二人相视而笑。

“绍仲,他刚才讲的这些情况,你看应该怎么办?”赵博生试探道。

董振堂摘下帽子笑了笑,随后说:“老弟,你哪里是在审我的连长,我看呐,你这是在审我嘛!”

赵博生也笑了,诚恳地说:“绍仲兄,咱们多少年了,你不了解我吗?是那种人吗?”为打消董的顾虑,他首先抛出了自己的主张:“在讨论部队今后的去向问题,我觉得必须挑明来讲,我不忌讳什么,现在部队反蒋情绪日益高涨,整个军队就像一个火药桶,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啊!”

董振堂接着也说到:“坦率讲,跟着老蒋是没有出路的!部队的去向是个大问题啊!我还是那句话,不管咋样,我七十三旅都听你的!”

……

这一天,赵博生没回总部,他与董振堂彻夜长谈,中途还叫来夜宵,两人甚至还喝了点酒。

二十七师七十九旅驻宁都城外,该旅二团三营九连副连长熊伯涛(共产党员)也在积极的开展工作。他趁连长不在的时候,召集全连点名,按照西北军多年的官样开场白,熊伯涛在队列前问道:“弟兄们辛苦了!”士兵们齐声答道:“为革命服务!”

熊伯涛接着又问:“弟兄们!你们刚才的回答对吗?我们现在是在为革命服务吗?”

沉默了一会儿,一个班长在队列里愤怒地喊道:“不是的!”

“你说得对!”熊伯涛说:“我们现在是为军阀卖国贼们卖命,来打自己的弟兄——红军!日本鬼子占了我们的东三省,那里几千万同胞过着亡国奴的生活,可是蒋介石以几万重兵堵住我们,不准我们抗日,硬要我们活活困死在宁都。到宁都以来,我们同生死、共患难的弟兄,死了好几千,再困下去,我们还有活路吗?”

队伍开始骚动起来,有叫骂声、叹气声,有的则蹲在地上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熊伯涛振臂高呼道:“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们要紧密团结在一起,自己找出路……”

熊伯涛的这番讲话,极度振奋人心,从此后,连队中就互相议论开来,要找出路,怎么找出路等等话题。有的则悄悄来问他:“有什么办法吗?副连长。”熊伯涛说:“有办法!很快的,到时大家听指挥吧。”

九连一发动,三营其它几个连队迅速波及。这些连长、连副基本都是熊伯涛的同学,也跑来找他,虽没有明说,但都表示,到哪儿都是当兵,到时一定不要忘了通知他们一声,一道行动。

赵博生在做中、上层军官工作的同时,也十分注重士兵和下层军官的思想工作。有一次,他集合总指的部队讲话,在台前挂了一张大地图,凡是被日寇占领的地方,都用红笔圈起来,眼看红圈圈已经圈到关内了。他指着地图说道:“日寇步步紧逼,蒋介石步步退让,再这样下去,我们都有当亡国奴的危险!我们爱国军人要挽救中国的危亡,就要走上抗日前线!我们的父老乡亲都在北方,我们要有勇气,摆脱一切黑暗势力,冲破一切障碍,去解救他们!”这些话无异火上浇油,极大地激发了士兵们的反蒋情绪和抗日热情。

12月初,王超奉命到上海向中共中央汇报工作,途经南昌接头时,没想到这个接头地点已被破坏,成了国民党的侦探机关,而王超却不知道这一情况,误把二十六路军中党的组织领导人的名单交到了国民党当局手中。幸亏他在交谈中发现了疑点,只交出了刘振亚、袁血卒、王铭五三个人的名单。蒋介石在南昌行营得此情报,立即给二十六路军总指挥部拍来十万火急的电报:责令总指挥部严缉刘振亚、袁血卒、王铭五三名共党分子,星夜送行营惩处。

十分幸运的是,这份电报在第一时间落到了总指挥部译电主任——中共党员罗亚平手里,罗亚平捏着这份电报匆匆找到特支书记刘振亚。

刘振亚阅后当即嘱咐罗亚平先回总指挥部守好电台,以应付突发的紧急情况。然后火速同袁血卒去找赵博生商量。赵博生这时已大权在握,对逮人一事,正好应付,当即用参谋长的名义给南昌复了“遵令即办”的电报,以稳住南昌局面。

然后三人坐下来仔细商讨此事,袁血卒手握电报冷静地说道:“从这份电报看,仅仅波及我、刘振亚、王铭五三人,我看王超不像是有意出卖我们的。如果他要是有意出卖党组织的话,就不会有现在这份电报了,对蒋介石来说,有价值的人首先是赵博生同志,擒贼先擒王嘛。”

刘振亚说:“我同意你的观点,不管王超有无叛变,至少这件事提醒了我们,局势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我建议赵博生同志立即找七十三旅旅长董振堂谈谈,看他的反应如何!再决定下一步行动方针。”

赵博生点了点头说:“行!董振堂是我多年挚友,我了解他,七十三旅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部队,我看也到了跟他摊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