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偏安的最后岁月 三 杨后与史弥远
宋宁宗赵扩先后有两任皇后,第一任皇后韩氏为北宋名臣韩琦六世孙,也是权臣韩侂胄的侄孙女。最初,韩氏与姐姐一起被选入宫中,但并非做嫔妃,而是专门伺候太皇太后吴氏(宋高宗皇后)。韩氏善解人意,深得吴太后欢心,吴太后为了她的前途着想,将其赐给了当时还是嘉王的赵扩。韩氏出身名门,加上是吴太后所赐,身份格外不同,一到赵扩府邸就被封为新安郡夫人,后来又晋封为崇国夫人。赵扩当上皇帝后,韩氏也跟着水涨船高,晋封为皇后。不过,韩氏的富贵并不长久,她只当了六年皇后,便得病死去。正因为韩氏死得太早,中宫虚位,才使得以工于心计闻名的杨氏得以封后。此后,杨氏走上南宋的政治舞台,直接导致了南宋局势的急剧衰颓。
杨氏出身卑微,其父亲姓氏不见于正史。据说最初她是跟随母亲张氏入隶德寿,充当宫乐部的女优,大概相当于现在的戏剧演员。杨氏美艳出众,且才华出众,善于作诗,曾作宫词五十首,词意清新。她有很多诗作传世,比如有《题层叠冰绡图》一诗:
开到寒霄尤可爱,此般必是汉宫妆。
如此知书达理,又通贯古今,不久,杨氏便引起了太皇太后吴氏的注意,于是成为吴太后的侍女。杨氏举止得体,善于应对,吴太后对她格外青眼有加,甚至由此招来了宫女们的嫉妒。有一次,吴太后沐浴,宫女们故意撺掇杨氏试穿吴太后的衣服,说她穿上一定会很好看。虚荣心十足的杨氏经不起怂恿,竟然真的去试穿吴太后的衣服,结果被宫女们在吴太后面前告了一状,说她有僭越行为,意图不轨。不料,吴太后不但没有怪罪杨氏,还训斥捉弄杨氏的宫女说:“你们用不着大惊小怪,也许她(指杨氏)将来就会穿上这身衣服,拥有我这样的地位。”吴太后不过是随口之言,想不到后来竟然应验。
当时,嘉王赵扩经常到吴太后宫中请安。杨氏姿容美丽,楚楚动人,很容易就引起了赵扩的注意。杨氏聪颖机敏,也经常与赵扩眉目传情。但因为杨氏是吴太后的侍女,年纪也比赵扩大得多,开始还不敢有任何幻想,不料赵扩当上皇帝后,依旧念念不忘杨氏,经常借此亲近,杨氏因此而得幸。
吴太后知道后,非常不高兴,想要惩罚杨氏,大概是觉得杨氏竟然背着自己勾引皇帝,不但有伤风化,还丢了自己的面子。吴太后身边的宦官想借机讨好新皇帝,便劝道:“娘娘(大内对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的称呼)连天下都给了孙子(指吴太后下诏让赵扩即位一事),一个女子又何足惜?再说这种事情关系到皇家体面,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还有人劝道:“娘娘还没有抱上玄孙,看杨氏的面相,宜生子嗣。”吴太后这才怒气稍平,后来干脆将杨氏大方地赐给了宋宁宗,还叮嘱孙子道:“看我面上,好生待她。”
宋宁宗喜出望外,此后对杨氏恩宠有加,累进婕妤、婉仪,一直到贵妃,已经是仅次于皇后的封号。杨氏比宋宁宗年长六岁,宋宁宗对她不仅十分宠爱,而且有一种依赖。杨氏不同于后宫中的其他嫔妃,她心机深远,想在政治舞台上一展身手。不过,她家族衰落,没有亲人,便冒认同籍贯的杨次山为兄长,想以杨次山来作为在宫外的帮手和耳目。
就在杨氏封贵妃的这一年,韩皇后病死。此时,后宫中受宠的后妃除了杨贵妃,还有一位曹美人。新皇后的人选基本上不出这两位,后宫中由此展开激烈的明争暗斗。重臣韩侂胄因为韩皇后突然去世而失去了在后宫的靠山,也需要在后宫物色新的盟友,他感觉杨贵妃工于心计,精于权术,而曹美人性情柔顺,便于控制,于是力主宋宁宗立曹美人为皇后。宋宁宗内心深处更偏爱杨贵妃,一时下不了决心。
杨贵妃从杨次山处得知此事后,恨韩侂胄入骨,为了争得皇后之位,她精心策划了一场先退后进的好戏。这一年冬天,杨氏对曹美人说:“中宫的位置不外是你我姐妹二人,但官家还没有决定,我们姐妹不妨各自设席,请官家赴宴,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曹美人便答应了。杨妃又故意表示愿意让曹美人先设席,自己甘愿在后。曹美人不知是计,心中还暗暗高兴。宋宁宗先到曹美人处饮酒,喝到酒酣处,曹美人正想求皇后位,杨贵妃便赶了过来,借故将宋宁宗接回自己的住处。这时候,宋宁宗已经喝得半醉,见到杨贵妃娇媚克人,便要求欢。杨贵妃早有准备,拿出纸笔,请求宋宁宗册立自己为皇后,然后再上床。宋宁宗便在醉意中写下了册立杨氏为皇后的诏书。按照惯例,封后诏书要发给有关大臣,精明过人的杨氏担心韩侂胄将册封的诏书驳还,便又让宋宁宗写了一道一模一样的诏书,派心腹将诏书连夜送出宫外。
第二天一早,百官入朝,杨氏冒认的兄长杨次山匆匆上殿,从袖中取出昨夜宋宁宗写的诏书,当众宣布宋宁宗册封杨氏为皇后。韩侂胄得知消息后,即使不同意也无济于事了。这一年,杨氏四十一岁,她终于如愿以偿,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登上了皇后的宝座。
杨皇后有个妹妹,后宫称其为杨妹。杨妹容貌不下其姐,且一样的才华出众,她能写一手好字,模仿宋宁宗的笔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后来,宋宁宗凡有御批及颁赐贵戚近臣的诗词,干脆都由杨妹代笔。
前面曾经提过,宋宁宗本来不愿意当皇帝,被迫当上皇帝后,他也碌碌无为,不想国家大事劳心费神。皇帝不理朝政,很快奏章就堆积如山。为了省事,宋宁宗就在所有的奏章上都批示“可”。好笑的是,有大臣的奏章意见相左,竟然得到的批示都是“可”,令人哭笑不得。宋宁宗上朝时,经常一言不发,大臣们在下面奏事,说得口干舌燥,他既不表态,也不决断,由此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位皇帝的智力水平。
不仅如此,宋宁宗还采取“御笔”的方式来处理朝政,即在内宫批示奏章后,不经过三省枢密院中枢机构,便直接下达执行。这种不合体制的做法,直接导致宦官和后宫与外臣勾结起来,滥用御笔,甚至假造御笔,代行皇帝之权。野心勃勃的杨皇后就是在宋宁宗的昏庸无能中开始干政,在她的支持下,南宋著名的奸臣史弥远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对南宋朝政贻害深远。
杨皇后对韩侂胄曾经阻挠自己封后一事怀恨在心,一直要伺机报复。不过,当时韩侂胄任枢密都承旨,加开府仪同三司,执掌朝政大权,权位在左右丞相之上,加上曾有定鼎之功,深得宋宁宗信任。而杨皇后充其量不过是在后宫呼风唤雨,她意识到必须要结交朝臣,才有可能彻底铲除韩侂胄。杨皇后便通过杨次山牵线,主动向礼部侍郎史弥远示好。史弥远与韩侂胄素来不和,也正想寻找宫中内应,以图攫取更大的权力,自然与杨皇后一拍即合,勾结在一起。
当时,南宋朝廷中主战派与主和派两派斗争十分激烈。当时,金国国力日衰,韩侂胄想趁此机会收复中原,北伐金国,做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业。最重要的是,韩侂胄已经感受到来自杨皇后的威胁,他需要“立盖世功名以自固”。因为韩侂胄位高权大,朝堂上最终还是主战派占了上风,南宋决定正式出兵北伐。这次战争,史称“开禧北伐”。
出征前,为了激励士气,韩侂胄建议追封岳飞为鄂王,剥夺早已死去的秦桧的爵位,改谥号“忠献”为“谬丑”(意为荒谬丑恶)。一时间人人拍手称快。
此时的局势对南宋朝廷相当有利。北宋灭亡已经有七十多年,北方领土一直沦陷在金人之手,中原遗民一直热切盼望宋军北伐,而南方军民也有收复失地、重振纪纲的强烈愿望。陆游有“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等诗句,这都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民心状况。而金国金章宗在位,国势衰弱,尤其是北方蒙古的崛起,大大削弱了它的统治。可以说,这正是北伐的大好时机。只是,南宋自张浚北伐失败后,近四十年未开兵仗,缺乏得力的军事将领,这成为开禧北伐的巨大隐患。
北伐之前,韩侂胄特意起用了一批主战派,赋闲已久的辛弃疾被起用为浙东安抚使。
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济南)人。辛弃疾出生时,山东已为金兵所占。辛弃疾的祖父辛赞受家族拖累,未能及时南渡,不得已仕金,官至朝散大夫。但他心眷故国,常常带着辛弃疾“登高望远,指画山河”(《美芹十论》),希望将来有机会“投衅而起,以纾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愤”。辛赞对辛弃疾寄予厚望,曾两次让他到金都燕京参加进士科考试,借机观察金国形势,图谋恢复。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山东、河北的汉人不堪金人的压榨,奋起反抗。二十一岁的辛弃疾毅然聚众两千,奋起抗金,后来加入耿京领导的农民起义军,任掌书记,负责起草书檄文告,掌管义军大印。当金人内部矛盾重重,完颜亮在前线为部下所杀,金军向北撤退时,辛弃疾力劝耿京归顺南宋朝廷,并南下与南宋朝廷联络。宋高宗由此任命耿京为天平军节度使,辛弃疾为右承务郎、天平军掌书记。在辛弃疾完成使命归来的途中,义军内部发生哗变,受金人利诱的张安国、邵进等人密谋杀害了耿京,投降金人,义军因此溃散。血气方刚的辛弃疾聚集了五十多人,驰赴金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叛徒张安国擒获,并带到建康交给南宋朝廷处决。辛弃疾的机智果敢之举,在南宋朝野引起巨大震动。洪迈记录说:“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稼轩记》)辛弃疾渡淮南归后,历任湖北、江西、湖南安抚使等职。他一生坚持主张抗金,提出不少恢复失地的建议,但均未被采纳,并遭到主和派的打击,长期落职闲居于江西上饶一带。
辛弃疾重获起用后,见北伐声紧锣密鼓,深受鼓舞,恢复中原的豪情壮志重新被唤起。但他老成谋国,深思熟虑,经过仔细分析后,认为目前战机未成熟,主张不要草率行事。然而,韩侂胄不过利用辛弃疾主战派元老的招牌作为号召而已,并不真心想重用他,于是派他出镇江防要地京口(今江苏镇江)。辛弃疾到任后,一面积极备战,一面却忧心忡忡。因为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在韩侂胄独揽朝政的情况下,不但他自身处境艰难,北伐也将难以有所作为。在这样矛盾交织的复杂心理下,辛弃疾写下了传诵千古的名篇《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全词一面浩叹“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一面追忆自己青年时代的战斗生涯,表示出他以英雄自许、绝不甘沉没的壮烈情怀,被后人推为压卷之作(见杨慎《词品》)。
开禧二年(1206年),韩侂胄命令殿前副都指挥使郭倪指挥渡淮、勇将毕再遇攻取泗州,初战告捷。五月初七,宋宁宗正式下诏伐金。当时,宋军北伐主力分布在江淮和四川两翼,邓友龙为两淮宣抚使,负责指挥东线作战,程松为四川宣抚使,吴曦为副使,负责指挥西线作战。本来应该东西两线互相呼应,结果事情就坏在这个吴曦身上。
吴曦为抗金名将吴玠之孙。吴璘、吴玠兄弟均是从宋军底层成长起来的优秀将领,兄弟二人当年在四川率军民抗金,功绩显著,史载蜀人当时只知道有吴氏二位将军,却不知有宋朝廷。由此可见吴氏兄弟声名显赫,影响之大。十分可惜的是,吴曦非但没有继承祖先的忠勇,还为了一己私利,甘当可耻的卖国贼。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先是金人主动送信给吴曦,信中先极力夸奖了吴曦祖先的战绩:“时则乃祖武安公玠捍御两川,洎武顺王璘嗣有大勋,固宜世胙大帅,遂荒西土,长为籓辅,誓以河山,后裔纵有栾黡之汰,犹当十世宥之。然威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自古如此,非止于今。”然后说明宋朝廷其实对吴曦一直有所防范和猜忌。为此,金人举出了当年岳飞被杀的例子,并拿吴曦与岳飞相比:“且卿自视翼赞之功孰与岳飞?飞之威名战功暴于南北,一旦见忌,遂被叁夷之诛,可不畏哉。故智者顺时而动,明者因机而发,与其负高世之勋见疑于人,惴惴然常惧不得保其首领,曷若顺时因机,转祸为福,建万世不朽之业哉!”这话相当有力,直接道破了宋朝廷的最大死穴:从来不信任武将。吴曦终于心动了,派人密通金国,提出愿意献出阶、成、和、凤四州给金人,换取金人封他作蜀王。金人当即答应,命吴曦只需按兵不动即可。
吴曦叛变后,金军便无西顾之忧,全力部署东线战场。结果,宋军在东线接连战败,郭倬、李汝翼败于宿州(今安徽宿县)、王大节兵败蔡州(今河南汝南)、皇甫斌兵败唐州(今河南唐河)、李爽军溃寿州(今安徽凤台)等等。只有毕再遇军屡战获胜,但无补败局。
吴曦不久便受金封为蜀王,僭位于兴州(今陕西略阳),献关外四州于金。他的无耻投降行为遭到了军民的强烈反抗,部属杨巨源、李好义等联合军民,闯入伪宫,斩杀了吴曦。吴曦称王仅四十一天。杨巨源、李好义等推随军转运使安丙为首,出兵收复了被金军占据的阶、成、和、凤四州。李好义又请乘胜进取秦陇,但安丙不但不同意,还在宋军内部大力铲除异己,杨巨源、李好义等都被杀死,西线宋军元气大伤,本来有可能扭转的形势又被安丙一手葬送。
韩侂胄因出兵无功,罢免指挥军事的苏师旦和邓友龙,用丘崈为两淮宣抚使。丘崈一到任,便采取守势,结果,又连遭失败。丘崈便干脆与金军秘密谈和。东、西两线都按兵不动,韩侂胄立即处于孤立。金人随即兵分九路,大举南下,开始了全面反攻,战线波及整个宋金边界。宋朝连连败退,形势颇为不利,南宋朝廷大震,议和的呼声又一次高涨。韩侂胄见宋军接连在军事上失利,罢免了丘崈,改命张岩督视江淮兵马,同时,又派使臣方信孺到开封向金人请和。其时金军由于战线过长,损失惨重,已经无力再战,却趁机对南宋朝廷开出了高昂的议和条件:割两淮、增岁币、赔军银,以及北伐首谋者韩侂胄的人头。韩侂胄大怒,决意再度整兵出战。然而,一场政变在朝廷内发生了。
史弥远率先上书弹劾韩侂胄,指责北伐以来百姓死伤无数,公私物力非常困难,给国家造成祸害。杨皇后也趁机让皇子赵曮在宋宁宗面前指责韩侂胄,但宋宁宗依然信任韩侂胄,于是杨皇后决定铤而走险,召杨次山入宫,命他与史弥远商议,诛灭韩侂胄。开禧三年(1207年)十一月初三,史弥远在杨皇后的支持下,矫称有密旨,令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率兵三百,埋伏在六部桥侧,等韩侂胄入朝时,将其劫至玉津园夹墙内活活打死。
宋宁宗听说韩侂胄被劫的消息后,急忙写手谕赦免韩侂胄。杨皇后拉住宋宁宗哭泣道:“陛下若下谕旨,请先让妾死在这里!”宋宁宗就此作罢。后来临安府告知宋宁宗韩侂胄身死的消息,宋宁宗竟然不相信,事情过了三天,还坚持说韩侂胄没有死。群臣这才知道韩侂胄之死并非宋宁宗的诏旨,而是史弥远和杨皇后搞的鬼。
韩侂胄死后,史弥远大权独揽,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拜右丞相。最为卑劣的是,他将韩侂胄的人头砍下来,装在匣子里送给了金人,南北再一次和议。一朝重臣的脑袋,就这样被送出去乞和。
开禧北伐以韩侂胄之死宣告彻底失败,这也是南宋朝廷最后一次北伐。
与南宋君臣杀害韩侂胄求和相比,金人却颇佩服韩侂胄的气节,“韩侂胄函首才至虏界,虏之台谏文章言侂胄忠于其国,缪于其身,封为忠缪侯”(《贵耳集》)。不过,宋金和议终于达成,这就是宋金和议史上最为屈辱的“嘉定和议”。不仅如此,宋朝廷还给六十多年以前主和议的秦桧“复爵谥”,给金国的岁币也增至六十万。此种局面一直维持到蒙古打败金国后,宋朝廷才接受真德秀的建议,拒绝给金国进岁币。
朝野上下对史弥远均非常不满,不过大多数人敢怒而不敢言。好不容易有个兵部尚书倪思上书提醒宋宁宗,谨防权臣专权重演,却又被史弥远排挤出朝。嘉定二年(1209年),还发生了针对史弥远的“罗日愿之变”。
罗日愿,江西人,开禧北伐时,曾献策于韩侂胄,以此得补训武郎,充忠义军统制。韩侂胄被杀后,史弥远穷究韩党不已,牵连甚众,其中有的人的供词牵连到罗日愿。罗日愿得知后疑惧不安,常常郁闷于心,生怕遭到史弥远的暗算。后来他见朝野上下普遍对史弥远不满,便与殿前司申军训练官杨明及其徒徐济、赵珉等合谋,打算以征讨黑风峒为名,聚众起事。按照原定计划,动手的日子选在丞相史弥远起复过江、百官迎谒于浙江亭时,预备举火为号,尽杀宰执以下官员,然后派兵进入大内,胁迫宋宁宗降诏赏军,以罗日愿为枢密使、徐济为参知政事。结果,政变还在筹划当中,便被阙进勇副尉景德常告发,罗日愿被凌迟处死,徐济、赵珉等也被处斩。
此后,朝臣对史弥远的倒行逆施大多容忍沉默,不敢慷慨直言。同年十二月二十九,陆游赋诗而死。诗云:“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首诗悲怆感人,以朴实的语言道出了一个爱国义士的最大愿望:即使在生前没看到收复中原,死后也要听到这个消息。“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和雨,铁马江河入梦来。”再读陆游的这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便能深深体会到诗人深切的忧民之心,以及悲壮的报国之志。尤其当中原处于危急存亡之秋,沉沦陷落之际,更使人热泪盈眶,热血沸腾。陆游虽然沉痛于“不见九州同”,但并未绝望,他坚信总有一天宋朝的军队必定能平定中原,光复失地。不过,此时金国国势日衰,蒙古铁木真正在迅速崛起。终南宋一朝,始终是“但悲不见九州同”,陆游所期待的“王师北定中原日”最终没有到来。
杨皇后生的儿子都早夭,随着年岁的增大,不得不为自己的后路考虑。她与皇子赵曮关系不错,曾经联合起来对付韩侂胄,于是力主立赵曮为太子,赵曮也改名为赵询。十分可惜的是,赵询还没有等到登上皇位就病死了。宋宁宗再没有子嗣,便立皇弟沂王赵抦之子赵贵和为太子,赵贵和改名为赵竑。
史弥远已经感觉到新任太子不是那么好对付,他为了监视太子赵竑,费尽了心机。赵竑好弹古琴,史弥远便买了一名擅长弹琴的美女送给他。赵竑胸有大志,却没有政治头脑,竟然还将琴女引为人生知己。他见史弥远权势熏天,且与杨皇后勾结,心中愤愤不平,不满的情绪经常流露于言表。赵竑的老师真德秀劝他要韬光养晦,多孝敬杨皇后,笼络史弥远,才能立足,但赵竑却没有接受。他曾经在书案上书写史弥远和杨皇后的罪恶,还说:“弥远当决配八千里。”又曾指着墙壁地图上的琼州、崖州(均在今海南)说:“吾他日得志,置史弥远于此。”又常呼史弥远为“新恩”,意思是将来要发配他到新州或恩州(今广东新兴、阳江)。
史弥远得到卧底琴女的告密后大为恐惧,潜谋废除赵竑的太子位。他派人从民间找来一个叫赵与莒的人,称其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后人,赐名贵诚,后改名赵昀,立为沂王之子,亟力扶植。
嘉定十七年,宋宁宗一病不起。史弥远夜召赵昀入宫,杨后竟然一无所知。史弥远假传皇帝诏旨,改立赵昀为皇太子,封成国公。又过了五天,宋宁宗去世,史弥远才将废立太子的事告诉了杨皇后。杨皇后虽然不喜欢赵竑,但却对史弥远的自作主张深感不快,愕然说:“皇太子赵竑是先帝所立,怎么能擅自变更?”史弥远先后七次派人进宫,向杨皇后晓以利害,杨皇后禁不住一再劝说,又考虑到自身利益,便答应了史弥远的要求。
赵昀即位为宋理宗后,杨皇后的地位得到保障,以皇太后的身份垂帘听政。宝庆五年(1229年),七十岁的杨太后病逝。也就是在这一年,蒙古贵族遵成吉思汗遗嘱,拥其第三子窝阔台为大汗,即元太宗。而之前成吉思汗病逝前,提出了联宋灭金的战略。
据说杨皇后与史弥远之间有非同一般的关系,这种宫闱秘事自然不见于正史。宋人杨升庵的《宝庆诗》中有“夜驾老蟾嫔月母”一句,又有人做乐府《咏云》:“往来与月为俦侣,舒卷和天也蔽荫。”都是讥讽杨皇后与史弥远之间的风流韵事。
其实,明眼人稍加推断,便可知道这是捕风捉影的流言。杨皇后与史弥远结交之时,已经将近五十岁,即使保养再好,也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了。而史弥远还要比杨皇后小五岁,以他的精明,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与人老珠黄的皇后私通?
再则说,杨皇后与宋宁宗感情极为深厚。宋宁宗体弱多病,杨皇后悉心照顾,多年如一日。这需要很大的耐心。俗语云:“久病成医。”日子久了,杨皇后对宋宁宗该服什么药也能推算得一清二楚。有一次,宋宁宗患痢疾,召御医入宫诊治。御医刚号了脉,问了症状,还没有来得及开方子,杨皇后就问:“官家吃得感应丸否?”御医大吃一惊,想不到皇后竟然也懂医术,连连答道:“吃得,吃得。”宋宁宗服了感应丸后,病情果然痊愈。杨皇后如此体贴入微,难怪宋宁宗终生依赖她,始终没有嫌弃她年老色衰。
赵竑被废除太子位后,出为济王,不久又被史弥远派人逼死。朝中正直大臣皆上书替济王赵竑鸣冤,并指斥史弥远专擅。史弥远大力排除异己,朝政完全由史弥远及其党羽把持,“纲纪荡然,风俗大坏”。
据说,史弥远独居相位多年,深知朝野对他独揽朝政多有微言。到了晚年,他更加感受到危机,便想在家乡寻找一块风水好的墓地,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不料竟由此而引出了一场大风波。史弥远所找的风水先生最终看中了阿育王寺这块“八吉祥六殊胜地”。史弥远看后也觉得很合心意,便下令拆除阿育王寺,好在原地为自己建墓茔。阿育王寺和尚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可奈何。有个叫师范的小和尚挺身而出,说他有办法保护寺院。师范在众人半信半疑的目光中离开了寺庙,赶到临安。他写了一批诗单,半夜的时候,在城门、宫墙、大街上四处张贴。诗单上写着:“育王一块地,常冒天子气;丞相要做坟,不知主何意?”暗喻史弥远占育王地是图谋不轨。诗单一出,便立即引起轰动。临安百姓对史弥远早就怨恨不已,见了诗单后也纷纷传言道:“史弥远要霸占天子气,要谋皇篡位了。”消息传进大内,宋理宗召史弥远入宫查问。史弥远见人言可畏,生怕惹来杀身之祸,便赶紧说:“臣的坟墓早已做在东钱湖大慈山了,诗单不过是无中生有。”如此,阿育王寺才免除了被拆毁的命运,史弥远也不得不真的将墓茔迁到了东钱湖大慈山。
绍定六年(1233)十月,史弥远病死,其长达二十七年的专政才告结束。死后还被追封为卫王,谥“忠献”。
这里要特别谈一下史弥远“忠献”的谥号。前面提过,秦桧最早的谥号为“忠献”,后被韩侂胄改为“谬丑”。但史弥远执政后,又恢复了秦桧“忠献”的谥号。史弥远谥号与秦桧谥号相同,这绝非偶然的巧合。当时的士人普遍认为史弥远与秦桧同属“小人”,讨论谥号的礼官很可能也持同样的观点。端平二年(1235年),史弥远死后仅仅一年多,著名文人刘克庄在给宋理宗的札书中,公然将史弥远与秦桧相提并论,指出“柄臣浊乱天下久矣”。可见,史弥远与秦桧同属“小人”,是当时士大夫们的共识。史弥远谥号“忠献”,字面上是褒奖,而其中的贬义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