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中尧舜 二 神宗与王安石的理想

宋神宗赵顼(音xū,同须)即位后,尊生母高皇后为皇太后,尊曹太后为太皇太后,立妃子向氏(已故宰相向敏中曾孙女)为皇后。这三个因为嫁给了皇帝而显贵的女人,先后在不同时期对北宋的政局发生了重要影响,尤其是向氏坚持立性格轻佻的赵佶为帝,更是直接导致了北宋的灭亡。

在宋神宗之前,宋仁宗、宋真宗都是著名的守成之君,基本上完全继承了宋初制定的政策——即宋太祖、宋太宗制定的“祖宗之法”。到宋神宗即位之时,宋朝开国已经将近百年,积弊日深,国内危机日益严重,边境还面临辽国和西夏的严重威胁。而宋神宗此时刚刚二十岁,年轻而富有朝气,对此内忧外患的局面十分焦虑,想缓解危机、富国强兵。年轻的宋神宗深信要改变现状,变法是唯一的办法。他还是太子时,就很喜欢读《韩非子》一类的书,有变法强国的愿望。即位之初,他曾经对宰相文彦博说:“天下弊事至多,不可不革。”由此可见,改革变法并非宋神宗一时心血来潮而采取的冲动之举。

变法是大事,必然涉及政治、经济、军事等方方面面。但宋神宗一朝的重臣都是宋仁宗一朝遗留下来的,这些重臣大多是大儒名士,文雅君子,崇尚孔孟之道和黄老清静无为的思想,与宋神宗变法的理想格格不入。所以,宋神宗几乎不可能从现任重臣中取得支持。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安石走进了宋神宗的视线。

王安石,字介甫,号半山,小字獾郎,抚州临川人,世称临川先生。王安石少好读书,记忆力特强,庆历二年(1042年)登杨镇榜进士第四名,先后任淮南判官、鄞县知县、舒州通判、常州知州、提点江东刑狱等地方官吏。王安石常年担任地方官吏期间,能够关心民生疾苦,“慨然有矫世变俗之志”,多次上书建议兴利除弊,减轻人民负担。

王安石年轻时即以文学才华出名,与韩愈、柳宗元、苏轼等人并称“唐宋八大家”。当时的文坛领袖欧阳修读过王安石的文章后,忍不住赞叹说:“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对王安石评价极高。

如此有名的人仅仅当一个小小的地方官,难免有埋没人才之嫌。奇怪的是,当时推荐王安石的人很多,王安石均托故不出。即便是像欧阳修、文彦博这样的朝廷重臣表示希望王安石到京任职,也被王安石拒绝。王安石的这种行为在常人看来,是相当难以理解的。或许王安石当时的心态,有些类似当年西汉时的王莽,想以退为进,以博取更大的声名。

嘉祐三年(1058年)十月,在多次推辞无效的情况下,王安石终于被调到京城,担任三司度支判官。两年后,王安石被任命为同修起居注。这一官职虽然清闲,却是要职,晋升的机会很大,但王安石多次推辞,就是不肯接受。宋朝廷无可奈何,最后只好派人把委任状直接送到王安石家里,王安石竟然躲进了厕所。迫于无奈之下,王安石才勉强接受了这一官职。

就是在这段在京的时间,王安石向宋仁宗上万言书,系统地提出了其变法主张,要求推行富国强兵政策,改变宋朝“积贫积弱”的局面。但宋仁宗是坚定的守成之君,对王安石的上书并没有重视,王安石却因此而声名显赫。

嘉祐八年(1063年),王安石母亲去世,王安石离职。但他并没有闲下来,之后的四年,他在金陵兴办书院,开始收徒讲学,陆佃、龚原、李定、蔡卞(蔡京弟,王安石女婿)等人当时都是王安石的弟子。一时间,王安石名声大噪,天下人公论说:“金陵王安石不做执政大臣,是王安石的不幸,也是朝廷的不幸。”朝野上下也都议论纷纷,王安石因此而身价倍增,成为妇孺皆知的大名人。

这里特别要提到的是,在宋神宗之前,众所公认的奸臣只有宋真宗一朝的丁谓;而宋神宗后,蔡确、章惇、吕惠卿、蔡京、蔡卞无不被视为北宋奸臣。可这些北宋奸臣却都是直接或者间接靠王安石举荐起家。之所以如此,变法是相当重要的契机。而王安石不善于识人用人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宋神宗在即位前就看过王安石给宋仁宗上的万言书,非常赞赏其中的见解。刚好韩维负责给宋神宗讲解史书,宋神宗经常称好。韩维也是王安石的拥护者,便趁机说:“陛下赞好的观点,其实不是我的见解,而是我的朋友王安石的。”因此,宋神宗也对王安石倾慕已久。

但也有不利于王安石的传闻。宋仁宗时,有一天皇帝在宫苑中宴会群臣,并决定由大臣们自己到池塘钓鱼,作为宴会的主菜。众人都兴致勃勃地钓鱼去了,唯独王安石心不在焉地坐着,竟然将面前盘子里的鱼饵都吃光了。宋仁宗由此认为王安石是一个奸诈之人,因为不经意地误食一粒鱼饵尚情有可原,但是能稀里糊涂地把整盘鱼饵都吃光,这实在是不合常理。还有人认为王安石面相“眼中多白”,这是奸臣之相。苏洵(苏轼父)甚至还专门写了一篇针对王安石的文章,题目就叫《辨奸论》。这篇文章的核心观点是:洗脸换衣是人之常情。只有大奸大恶之人,才会违背人之常情,整天不修边幅,吃着猪狗之食,邋遢地谈诗书礼乐,以此博取不流俗的名声。王安石当时以不修边幅出名,他很少换衣服,据说也不洗澡。

尽管如此,宋神宗即位后,还是决定召王安石到身边,先是任命王安石为知江宁府,不久又召为翰林学士兼侍讲。尽管以张方平、苏洵为首的大臣坚决反对宋神宗重用王安石,王安石还是在熙宁元年(1068年)四月受命入京。宋神宗听说王安石到达京师后,竟然如同一个孩子般兴奋,立即召王安石进宫。

在这次入对中,王安石力陈富国强兵之术,提出变法理财的主张,而这主张正与宋神宗的理想相同。于是君臣二人决定为了共同的理想实行变法,由此而诞生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政治事件:熙宁变法。

熙宁二年(1069年)二月,宋神宗正式任命王安石为参知政事(副宰相),负责变法事宜。当时的五位执政大臣有所谓的“生老病死苦”之称。其中“生”是指王安石,因为他正生机勃勃,大刀阔斧地准备变法。“老”是指年岁已高的曾公亮。“病”是指富弼,他因为反对变法而称病不出,所以得此雅号。“死”则是指唐介,他坚决反对变法,并为此而日夜忧愤,结果变法刚一开始,他就因忧而背上长疮死去。“苦”是指赵抃,他不赞成变法,但却无力阻止,以致成天叫苦不迭。

为了表示变法的决心,宋神宗特意建立一个主持变法的新机构:“制置三司条例司”,任命知枢密院事陈升之和王安石同领其事,实际上都由王安石主持。变法推行新政不是一个人的事,王安石需要找一帮人做助手,而刚好也有一帮人要借新政来出头。在这样以利益为驱动的前提下,新政未来的结局可想而知。王安石任用了一批新人,主要有吕惠卿、章惇、曾布、韩绛、吕嘉问、沈括等人。

王安石所搞的新法,基本上就是汉武帝时桑弘羊的翻版。当年桑弘羊强行推行“算缗令”。这是向商人征收财产税的一种法律,规定商人们都要向官府申报自己的财产数,然后根据财产征税,每二千钱征收一算,即一百二十钱。但商人们为了少交税或者不交税,通常对自己的财产隐瞒不报或者少报。所以,不久后,汉朝廷又开始推行“告缗令”,即鼓励老百姓告发那些不遵守“算缗”的商人。被告发的商人罚戍边一年,资产没收。而告发的人可以得到被告发商人财产的一半作为奖励。“告缗令”一下,全国的商人遭受到沉重打击,中等以上的商人基本上都破产了。汉武帝听从桑弘羊的建议,将有盐、铁、酒等商品的专卖权收归中央朝廷。这些商品有关百姓生活和国家稳定,有着巨大的利益。之后,这些商品从煮制、冶炼、酿造直到销售,都由国家来负责经营,并制定了法令,严格限制私人的经营。桑弘羊没有利用商业组织及商人资本去增进政府的功能,也没有利用政府权威去扶助商业之发展,“算缗令”极大地抑制了商业的发展。

王安石变法的核心思想其实也是以国家垄断经营的方式,来与民间争利,这与西汉桑弘羊的思路如出一辙。如此这般,朝中保守的大儒们自然要极力反对。御史吕诲上书弹劾王安石,宋神宗不听,出吕诲知邓州;青苗法刚一颁布,宰相富弼即称病辞职;出判毫州翰林学士司马光公开出来反对青苗法,与吕惠卿在宋神宗面前辩论;开封府推官苏轼上七千余言的长篇奏疏,激烈反对变法;翰林学士范镇,右正言李常、孙觉等也上书指责青苗法;元老重臣韩琦出判大名府,上书全面攻击青苗法,曾公亮、陈升之等人也都附和。

面对这些压力,宋神宗有些动摇,就询问王安石:“现在人们到处议论变法,批评变法不怕天变,不听舆论,不守祖宗的规矩,如何是好?”王安石早就预料到变法的这些阻力了,于是坦然答道:“陛下认真处理政事,怎会发生天变?陛下经常征询意见,怎么能说没有照顾舆论呢?至于祖宗规矩,本来就是应当顺应新情况加以改变的。”宋神宗受到王安石的鼓舞,决定继续推行新法。

注:讨论熙宁变法利弊的文章可以说是汗牛充栋,这里谈几句作者个人的看法。王安石与宋神宗一样,都有伟大而美好的理想——那就是要富国强兵。理想是好的,实现起来并不简单,因为治理好一个庞大的帝国不是靠一个皇帝和一个宰相就能实现的。就王安石本人来说,他是一个政治家,更精确地说,他是一个理想的政治学家。如果是一个政治家,没有强有力的执行班子,他一定会等待更好的时机。政治学家则更在意实验他的理想,无论班子得不得力。这是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区别。不幸的是,王安石凑巧就是站在理想主义的一边。按照我们现代人的眼光看来,王安石“不加赋而国用足”的经济理论无疑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时代,具有相当的前瞻性。可惜的是,正因为他超出他的时代太多,新法才显得不切实际。加上他识人眼光不准,用人度量不够,不切实际的新法从一开始就走进了怪圈。而最为关键的是,新法的影响还不止于此。在新法推行的过程中,变法派与保守派由最初的政见不同,逐渐演变成意气之争,且愈演愈烈,从而演变成宋朝历史上最大的党争。

传奇的是,王安石在个人生活方面一直极为朴素。即使是王安石政治上最坚决的反对派,也挑不出他品质上的毛病。即使他当上了宰相后,却连自己多少俸禄都不清楚,总是一包拿回家后,交给家人随便花销,从来不清点数目。如此一来,更显得王安石实行变法,既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也不是为了满足个人野心,而是出于忠君爱国之心。这无疑让宋神宗分外感动。所以,在新法开始推行后,尽管朝野上下反对的声音一浪接一浪,诋毁王安石的人前仆后继,宋神宗也一度动摇,但最后依然坚定地站在王安石一边,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出于对王安石个人品质的信任。

王安石自然也对宋神宗知恩图报,不徇私情。在推行新法的过程中,朝廷没收了向皇后父亲的部分财产,曹太后的弟弟也被指控违反了市易法。一些宗室子弟担心殃及自身的利益,拦在王安石马前,请求说:“我们和皇帝都是同一祖先,相公不要为难我们。”却被王安石严词拒绝。

宋神宗面临的压力则比王安石要大得多。后宫曹太后认为“祖宗法度不宜轻改”,总是对宋神宗说:“王安石是在变乱天下呀!”与宋英宗和养母曹太后关系不佳不同,宋神宗与祖母感情很好。他见祖母总是为了变法一事哭泣,内心常常深感不安。宋神宗生母高太后也是新法的反对派,经常劝阻儿子不要擅改祖宗法度。这样,皇帝始终徘徊在理想和自责中,心中的烦闷可想而知。弟弟赵颢见宋神宗心烦意乱,便劝说兄长不如听从曹太后的意见,废除新法。结果宋神宗大发脾气,说:“你们都说我是在败坏天下,那你来干好了!”赵颢吓得当场失声痛哭。

凑巧的是,自从开始推行新法之后,全国各地就不断有异常的自然现象出现,比如京东、河北突然刮起怪风,陕西华山崩裂。古人极信天象,一时间人心惶恐不安。一些反对新法的人趁机解释这些异象是上天对变法的警告。

熙宁七年(1074年),监安上门、光州司法参军郑侠上书宋神宗。他认为:“从去年以来,蝗灾大作,秋冬二季均无雨干旱,致使麦苗干枯而死,粟、麻等农作物无法播种,民情汹汹,老百姓不得不四处逃亡。而官府却大肆聚敛钱财,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而辽国却趁机落井下石,屡屡派使者要求宋朝割让领土。这些现象都是执政大臣多行不义而造成的。”为了证明他的观点,郑侠还将民间老百姓卖儿卖女、典当妻子、拆毁房屋、砍伐桑柘等悲惨的景象画成了一幅《流民图》。结果,这幅真实生动的《流民图》给宋神宗极大的震动。宋神宗的理想原是想通过变法,使百姓安居乐业,但看到的《流民图》中却是百姓正在流离失所。宋神宗由此夜不能寐,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中。

第二天,宋神宗就下令暂时罢免青苗、免役、方田、保甲等十八项法令。尽管这些法令不久后在吕惠卿、邓绾等人的要求下又重新恢复,但是,宋神宗这一举动无疑表示他对新法开始犹豫,他的一度妥协也暗示他与王安石之间开始出现了裂痕。

其后,郑侠又再一次上书宋神宗,认为天旱久不下雨,完全是由王安石引起的,并扬言只要皇帝罢黜王安石,上天必将下雨。皇室和群臣也纷纷附和,由此可见王安石的新法在当时是何等不得人心。王安石气愤反驳说:“旱由安石所致,去安石,十日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意思是说,既然干旱是我王安石所引起的,那么请罢黜我王安石,但如果罢黜我十天后还不下雨,请以欺君之罪斩上书之臣于宣德门外。

宋神宗虽然没有表态,但无论如何,在纷纷的舆论中,他开始动摇了。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王安石主动向宋神宗提出了辞呈,要求辞去宰相职务。宋神宗开始没有同意,但王安石多次上书。宋神宗迫不得已,委派吕惠卿为代表,带着皇帝的诏令去见王安石,让他出任太师、太傅一类的闲职,仍然留在京城。但王安石坚决不答应,要求到外地任官。不过,王安石推荐韩绛为宰相,由吕惠卿辅佐韩绛,继续推行变法。熙宁七年(1074年)四月,王安石第一次罢相,出任江宁府(今江苏南京)知府。

王安石罢相后,他所推荐的韩绛、吕惠卿继续担任执政大臣,二人开始基本上是遵循王安石之前所制定的路线、方针、政策,坚持推行新法,因而时人称韩绛为“传法沙门”,吕惠卿为“护法善神”。

之前两次上书的小官郑侠又有惊人之举,第三次上书,这次弹劾的是宰相吕惠卿。郑侠认为吕惠卿本性奸诈,又与王安石是朋党,建议罢黜吕惠卿,任用冯京为宰相。郑侠还指出元绛、王介、孙永、冯京是仁义之人,可以担任执政大臣的重任。吕惠卿对此怒不可遏,结果郑侠被贬官汀州(今福建长汀),不许再入仕途。

此时,变法派的中坚力量为了各自的利益开始走上不同的道路。吕惠卿本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他一开始依附王安石,不过是为了个人利益,想借新政出头。王安石离开后,他大力提拔亲戚吕升卿、吕和卿等人,想通过裙带关系来扶植自己的势力。最令人寒心的是,吕惠卿还打着变法的招牌,不遗余力地打击变法派内部的其他成员,想趁机取代之前王安石的领袖地位。吕惠卿如此肆意妄为,引起朝中大臣普遍不满。韩绛等人上书,强烈请求宋神宗召王安石返京复职。宋神宗也认为只有王安石才能挽回局面。熙宁八年(1075年)二月,王安石第一次罢相十个月后,重新回京复职。

王安石虽然回京了,离开相位也不满一年,然而,情况已经变化得太多。吕惠卿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积极帮助王安石变法的得力助手了,他不但不协助王安石推行新法,反而处处离间,公然挑拨宋神宗与王安石的关系。宋神宗发觉了吕惠卿的阴谋,将他贬出京城,但变法派阵营已经开始分裂。虽然王安石还是想把权力集中到自己手中,将变法进行下去,然而,实际情况表明,他已无能为力了。最大的问题,王安石与宋神宗在如何变法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宋神宗此时已经将近而立之年,近十年的经历足以使曾经稚嫩的皇帝变得成熟,他对变法有了自己的理解和计划,不想再事事依靠王安石。既然君臣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改革之路越走越难也是在所难免了。

熙宁九年(1076年)六月,王安石的爱子王雱(音pāng,同乓)病逝。王雱精明能干,是王安石政治上有力的支持者。儿子早逝对王安石的打击极大,加上政治上并不如意,弄得身心俱疲,王安石就此请求退休,宋神宗也顺水推舟地同意了。十月,王安石第二次罢相,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离开了京城。从此,他退居金陵,潜心于研究学问,再也不过问政事。

王安石回到金陵后,就收到二女儿的省亲诗:“西风不入小窗纱,秋气应怜我忆家。极目江南千里恨,依前和泪看黄花。”诗中充满恋亲之情。王安石写了一首和诗回答:“秋灯一点映笼纱,好读楞严莫忆家。能了诸缘如梦事,世间唯有妙莲花。”不但不让女儿回家省亲,还劝她在黄卷青灯中了却尘缘。这并非王安石真的不近人情,而是二女儿嫁给了前宰相吴充之子,吴充刚于前年罢相,两个罢相之家亲密往来,岂不是要让宋神宗起疑。从这件事多少可以看出,王安石与宋神宗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发生了本质的变化。

王安石离开了,宋神宗失去了最有力的同盟,但他并未就此放弃变法改革的理想。王安石第二次罢相后的第二年,宋神宗从幕后走到前台,亲自主持变法,并特意改年号为“元丰”。不过,变法并不因为是皇帝主持就一帆风顺了,在推行新法的过程中,异议不断,这不免让少有变革之志的宋神宗有了强烈的挫败感。面对纷纷的非议和巨大的压力,宋神宗恼怒异常,他决定拿出皇帝的权威,以更为强硬的手段来推行新法。表现皇帝权威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几个反对变法的保守派大臣,毫不留情地予以严惩,以此来杀鸡骇猴。而著名的大学者苏轼刚好赶在了风口浪尖。

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四川眉山人。北宋著名文学家、书画家。诗词开豪放一派,为著名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少负才名,博通经史,嘉祐二年(1057年)中进士,之后才名满天下。他资禀忠爱,议论英发,历典州郡,所至皆有建树。其文章政事为天下所宗仰,甚至盖过欧阳修为文坛领袖。苏轼的书法也极为出色,与黄庭坚、米芾、蔡襄(一说蔡京)并称北宋四大书法家,打破了晋代“二王”和唐代颜真卿、柳公权书法的严整格局,建立了抒发个性、纵恣疏放的书风,统领了南宋书坛并影响各代。苏轼“自幼好书,老而不倦”,其书博取古之众长,擅长行、楷,从《兰亭序帖》入手,后取颜真卿之神,故其书风绵里藏针。他多用卧笔、偏锋,笔形丰腴酣畅,笔势在翻澜中不失豪爽劲骨,被黄庭坚赞为“本朝善书,自当推第一”。

注:“苏黄米蔡”之中的“蔡”到底是蔡襄,还是蔡京,一直为后世所争议。蔡襄,字君谟,仙游(今属福建)人,官至端明殿学士,他通诗文,书擅各体,草书尤精,师法晋之二王、唐之虞世南、颜真卿、徐浩,故其书风多变。南宋遗民王存在《跋蔡襄洮河石砚铭》墨迹中明确提出过“四家”之说,称蔡襄书法“笔力疏纵,自为一体,当时位置为四家。窃尝评之,东坡浑灏流转神色最壮,涪翁瘦硬通神,襄阳纵横变化,然皆须从放笔为佳。若君谟作,以视拘牵绳尺者,虽亦自纵,而以视三家,则中正不倚矣”。但不少人都认为“四家”中的“蔡”原本是指蔡京,史称蔡京“工书法,字势豪健,痛快沉著,殆绍圣间天下号能书,无出其右者。尤工大字,元符末尝作龟山二字。后刻石於龟山寺中”,只是蔡京是有名的奸相,品德败坏,后人厌恶其为人,才以蔡襄取代了他。明书画鉴赏家张丑在《清河书画舫》中说:“宋人书例称苏、黄、米、蔡者,谓京也。后人恶其为人,乃厅去之而进君谟书耳。君谟在苏、黄前,不应列元章后,其为京无疑矣。京笔法姿媚,非君谟可比也。”明人孙镀也说:“宋四大家其蔡是蔡京,今易以君谟,则前后辈倒置……”安世凤在《墨林快事》替蔡京抱不平说:“蔡卞胜于蔡京,蔡京又胜于蔡襄,今知有禁而不知有他蔡,名之有幸不幸若此。”清人杭世骏《订讹类编续编》也将“苏黄米蔡非蔡襄”,作为“人讹”的一个事例。其实,就是众所公认的大汉奸秦桧也写得一手好字(现代大名鼎鼎的宋体字其实就是秦桧的书法),舞得一手好文,若是其为人正派,必然也是一位留名青史的书法家和文学家。

宋英宗在未即位前便听说过苏轼鼎鼎大名,十分仰慕。即位后,宋英宗本想按照唐朝的惯例将苏轼召入翰林院,授予他知制诰职务。但宰相韩琦却说:“苏轼是能成大器的,今后必然会被皇帝所重用,只要朝廷好好栽培他,那么全国的文人学士都会为皇帝效劳。那时,人心所向,也就不敢有人对此有异议了。倘若现在突然重用苏轼,天下士大夫恐怕会怀疑他的能力,这对苏轼是极为不利的。”宋英宗还是不甘心,又问韩琦:“让苏轼修起居注怎么样?”韩琦说:“修起居注与知制诰官职性质相同,官品接近,恐怕也不太合适。”由于韩琦的一再阻挠,宋英宗只好任命苏轼在史馆试用。在宋神宗时,苏轼才受重用,官礼部尚书、翰林学士等职,但不久就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而被贬黜出京。

元丰二年(1079年)四月,苏轼调任湖州(今浙江省吴兴县)。到了湖州后,苏轼作《湖州谢上表》。其实这只是例行公事,只要略叙为臣过去无政绩可言,再叙皇恩浩荡之类便可以上交了。但苏轼性格豪迈,不拘小节,兴之所至,又在谢表中添加了一句“知其生不逢时,难以追陪新进;查其老不生事,或可牧养小民”,其实就是发牢骚的意味,以此来表示对新法的不满。

本来这种谢表送到朝廷,也不会有太多人留意,偏偏苏轼文名满天下,文章一出,世人莫不争相一睹为快,就连苏轼的谢表也格外为人瞩目。由于“新进”是暗指王安石引荐的新人,结果惹怒了一些尚在当政的新进们。他们指责苏轼以“谢表”为名,诽谤朝廷,发泄对新法的不满,请求对他加以严办。

天下不满新法的人大有人在,苏轼这一句牢骚也不是太大的罪名。为了置苏轼于死地,一张有预谋的罗网悄悄展开了。

御史李定、何正臣、舒亶等人弹劾苏轼“玩弄朝廷,讥嘲国家大事”,还专门举出了苏轼的《杭州纪事诗》作为证据。为了罗织更大的罪名,这些人更是处心积虑地从苏轼的其他诗文中找出个别句子,断章取义地给予定罪。如苏轼自责的“读书万卷不读律,致君尧舜知无术”一句,本来是说自己没有把法律一类的书读通,所以无法帮助皇帝成为像尧、舜那样的圣人,却被说成是讽刺皇帝没能以法律教导、监督官吏;而苏轼歌咏桧树的两句“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蜇龙知”,则被指称为影射皇帝。“皇上如飞龙在天,苏轼却要向九泉之下寻蜇龙,不臣之心,莫过于此”!

如此一来,苏轼的罪名就大了,已经到了罪大恶极的地步,非死不可了。

尽管想要苏轼死的人很多,宋神宗也对苏轼非常恼火,但他还是不愿意下杀手,只同意逮捕苏轼,而且特意要求在进京途中,不得将苏轼关入监狱过夜。

同年七月,御史台派遣皇甫遵前去逮捕苏轼。苏轼密友王诜得知消息后,紧急派人告知苏辙,苏辙立即派人送信给兄长。苏轼得知消息后,立即告假在家。皇甫遵到后,苏轼心中恐惧,甚至不敢出来与皇甫遵见面。后来经皇甫遵反复解释,并非前来捉拿,苏轼才勉强出来相见。

注:王诜,字晋卿,山西太原人,开国功臣之后。他才华横溢,是当时极为著名的画家,以“不古不今”的画风而著称。苏轼称赞其诗画道:“风流文采磨不尽,水墨自与诗争妍。”后来王诜更是因为娶宋英宗赵曙次女宝安公主而成为驸马爷,身份显贵。《水浒传》第二回中提到:高俅未发迹之前,流落在京师,后经朋友介绍,到苏轼府上谋职,苏轼又转荐他到驸马小王都太尉府上做了一名亲随。这个小王都太尉,就是王诜。后来王诜过生日,专请小舅端王赵佶,高俅善于蹴鞠,因而受到爱好蹴鞠的端王赵佶赏识,赵佶即位为宋徽宗后,高俅也备受宠信,位至显贵。

在进京的路上,苏轼听说罪名重大,不知道此行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因此数次想跳水自杀,只是担心自己一死,会牵连到弟弟苏辙,这才没有下定决心。苏轼走后,他妻子王闰之为了避祸,将苏轼诗文手稿全部烧毁,苏轼的作品因此而湮没不少。苏轼后来在给文彦博的信中说起这事:“州郡望风,遣吏发卒,围船搜取,老幼几怖死。既去,妇女恚骂曰:是好着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烧之。比事定,重复寻理,十亡其七八矣。”(《黄州上文潞公书》)

注:苏轼先后有三任妻子,结发妻子王弗,四川眉州青神人,知书达礼,十六岁嫁给苏轼。她是苏轼的得力助手,有“幕后听言”的故事。苏轼为人旷达,待人接物相对疏忽,于是王弗便在屏风后静听,并将自己的建议告知于苏轼。王弗与苏轼生活了十一年之后病死。苏轼依父亲苏洵言,“于汝母坟茔旁葬之”,并在埋葬王弗的山头亲手种植了三万株松树以寄哀思。又过了十年,苏轼为王弗写下了被誉为悼亡词千古第一的《江城子·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王弗死后,苏轼续娶王弗的堂妹王闰之为妻。王闰之小苏轼小十一岁,自小对苏轼崇拜有加,生性温柔,处处依着苏轼。王闰之伴随苏轼走过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二十五年,历经乌台诗案,黄州贬谪,在苏轼的宦海浮沉中,与之同甘共苦。王闰之死后,苏轼痛断肝肠,请大画家李龙眠画了十张罗汉像,在请和尚给妻子诵经超度时,将此十张足以传世的佛像火化,献给了妻子的亡魂。苏轼第三任妻子叫王朝云,原是他的侍妾,比苏轼小二十六岁。在苏轼最困顿的时候,王朝云一直陪伴其左右,苏轼称其为“天女维摩”。王朝云先于苏轼病死,苏轼将亡妻葬在惠州西湖孤山南麓栖禅寺大圣塔下的松林之中,并在墓边筑六如亭纪念,撰写的楹联是“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之后,苏轼一直鳏居到死。

到京城后,苏轼被正式逮捕下狱,交御史台审讯。与苏轼关系密切的亲友,如司马光、范镇、张方平、王诜、苏辙、黄庭坚,甚至已经去世的欧阳修等二十九位大臣名士,均受到了牵连,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

注:“乌台”即御史台,据《汉书·朱博传》记载:“是时,御史府吏舍百余区井水皆竭;又其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曰朝夕乌。”意思是说御史府中有许多柏树,常有数千只乌鸦栖息在树上,晨去暮来,号为“朝夕乌”。因此,后世便以御史府为乌府,御史台为乌台。

苏轼下狱后,其长子苏迈(第一任妻子王弗所生)每天都去监狱给他送饭。在等待最后朝廷判决的时候,由于父子不能见面,二人便暗中约定:苏迈平时只送蔬菜和肉食;如果得到判决死刑的坏消息,就改送鱼,好让苏轼早有心理准备。凑巧的是,有一天苏迈刚好有事,不能去给父亲送饭,就委托一个朋友代劳。朋友十分热心,特意给苏轼准备了一条鱼。结果苏轼一见鱼就大惊失色,以为朝廷已经判决自己死刑,便写了两首绝命诗,托人带给弟弟苏辙。两首诗为: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忘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眼中犀角真君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苏辙看到哥哥的绝命诗后,也大吃一惊,立即痛哭流涕地给宋神宗上书,要求用自己的官爵为其兄赎罪。其实此时朝廷还没有判决苏轼死刑,不过是代苏迈送饭的朋友并不知道“鱼与死刑”的约定。不过,此时宋神宗正为如何处置苏轼而犹豫不决,宋太祖曾有誓约,除叛逆谋反罪外,一概不杀大臣。而朝廷中也有很多人爱惜苏轼才华,为苏轼求情。就连赋闲在家的王安石听说此事后,也紧急上书劝说宋神宗:“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重病在床的曹太后已经奄奄一息,听说苏轼的事后,抱病责备宋神宗。这些台前幕后的人,对挽救苏轼的命运起了决定的作用。宋神宗遂下令对苏轼从轻发落,贬其为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团练副使,但不准擅离该地区,并无权签署公文,相当于待遇好点的囚徒。

苏轼被拘禁近百日后,终于获释。巨大的挫折并没有改变苏轼豪爽的性格,饱经忧患的人生体验反而激发了他创作的热情,正是在黄州的日子,他写下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等脍炙人口的诗词。

这里特别要提到的是,苏轼被贬到黄州,还写了一首名叫《猪肉颂》的打油诗:“黄州好猪肉,价钱等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其中的“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就是名菜“东坡肉”的烹调法。苏轼后来任杭州太守,修苏堤,兴水利,深受百姓爱戴,而这“东坡肉”也跟着沾光,名噪杭州,成为当地的一道名菜。

注:关于苏轼被发配黄州一事,在《警世通言》中有传奇的《王安石三难苏学士》一文。据载,苏轼曾到王安石府上拜访,被仆人安排在书房等候接见。闲来无事,他在书房随意走动观看,突然,他看到一首题为《咏菊》的诗稿,上面只有“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遍地金”两句诗,还没有完稿。苏轼认得这是王安石的笔迹,但却想不通王安石怎么会吟出这有悖情理的诗句来,因为据他看来:“黄花即菊花。此花开于深秋,其性属火,敢于秋霜鏖战,最能耐久,随你老来焦干枯烂,并不落瓣。说个‘吹落黄花满地金’,岂不是错误了?”苏轼兴之所发,便举笔舐墨,依韵续了两句诗:“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写了以后,他又觉不妥,担心王安石责怪,便不等会面就一走了之。后来,王安石得知苏轼续诗讥讽自己后,心中有所不满,一直想要煞一下苏轼的傲气。刚好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经王安石的安排,将其贬到黄州。苏轼到黄州后,刚好遇到重阳节连日大风,他与来访的好友陈季常一道去后花园赏菊花,没想到只见菊花棚下满地遍洒黄灿灿的菊花,枝上全无一朵。苏轼这才知道王安石所咏之菊便是黄州的特殊品种,而王安石故意将苏轼迁到黄州,就是为了让他看到“吹落黄花满地金”的菊花。

受苏轼牵连的人中,有三个人的处罚较重。驸马王诜首当其冲。他因为事先泄露机密给苏轼,且交往亲密,在御史台调查时不主动交出苏轼的诗文,被削除一切官爵。其次是王巩,被御史附带处置,发配西北。第三个是苏辙,他曾奏请朝廷赦免兄长,自己愿意纳还一切官位为兄长赎罪,遭受降职处分,调到高安,任筠州酒监。其他人,张方平与其他大臣都是罚红铜三十斤,司马光和范镇及苏轼的其他的朋友,都各罚红铜二十斤。喧嚣一时的“乌台诗案”终告结束。

王诜是皇亲国戚,尤其王诜妻子宝安公主(后改为蜀国公主,累改秦、荆、魏三国)为宋神宗亲妹,都是高太后所生,兄妹感情极为深厚。有如此关节,王诜却被处罚得最重,这就格外令人纳闷了。宋神宗在贬黜王诜的手诏中说:“王诜内则朋淫纵欲而失行,外则狎邪罔上而不忠,由是公主愤愧成疾,终至弥笃。”由此推断,除了受到苏轼牵连的因素外,宝安公主病重才是王诜被贬的主要原因。王诜虽然娶了金枝玉叶的宝安公主,宝安公主也极为贤惠,然而名士风流,王诜还是先后娶了几个小妾。宝安公主因此被冷落,经常郁郁寡欢,而唯一的儿子又在三岁时夭折,最终使她忧伤成疾。宋神宗恼恨王诜,因此才借“乌台诗案”从重处罚妹夫。王诜被贬的第二年,宝安公主已经病入膏肓,高太后前来探望,宝安公主从昏迷中醒来,悲伤地告诉母亲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母女二人抱头痛哭。片刻后,宋神宗匆忙赶来,亲自为妹妹诊脉,又亲手给妹妹喂粥。宝安公主为了不辜负兄长的情意,勉强将粥喝完。宋神宗赏赐给宝安公主六千金帛,又问妹妹有何要求。宝安公主说:“复诜官而已。”意思是请皇帝让丈夫王诜官复原职。第二天,宝安公主去世,年仅三十岁。宋神宗听说后,还来不及吃饭就赶往公主府邸吊祭。结果,刚刚望见公主府的府门,皇帝就忍不住开始痛哭流涕,并因此而罢朝五日。兄妹的手足情深,由此可见一斑。为了满足宝安公主最后的愿望,宋神宗打算召回王诜,但就在这个时候,宝安公主乳母告发说王诜经常不检点,甚至纵容小妾有不尊重公主的行为。宋神宗闻之大怒,下令杖责王诜的小妾,并全部发配给士卒。王诜则再次被贬往筠州,一直到宋神宗死后才被放还。

乌台诗案发生的前后,励精图治的宋神宗始终没有停止改革的进程,亲自对熙宁年间的变法措施加以调整,继续推行,并着手对官制进行了一次大的改革,使变法运动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元丰八年(1085年)三月,宋神宗在内外交困中病死,在位十八年,年仅三十八岁。一位心有大志想有所作为的皇帝,就这样地英年早逝。远在江宁的王安石作诗哭悼说:“老臣他日泪,湖海想遗衣。”这泪不仅是为宋神宗而哭,也是为政局的逆转而哭,为新法的命运而哭。王安石心中非常明白,宋神宗一死,新法的命运就走到了尽头,他们君臣的理想终将彻底破灭。之后,王安石一直非常不安,当他听到免役法也被废除时,不禁悲愤地说:“亦罢至此乎!?”不久便郁然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