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狸猫换太子 四 狸猫换太子
宋朝有传奇“狸猫换太子”,流传极广,说的便是宋真宗皇后刘娥用狸猫换取了宫女李氏所生的龙种(即后来的宋仁宗),并将龙种说成是自己的儿子。刘娥抢儿子是真,用狸猫换太子却是子虚乌有。有了儿子,对刘后意义非凡,可以说,她用这个儿子换来了皇后的位子,继而换来了大宋的天下。
刘娥精明过人,自然十分明白儿子对她的重要性。不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她还真是充当了一个合格母亲的角色,视赵祯如己出,精心抚育,母子感情十分融洽。刘娥因为年纪已大,怕精力不济,又笼络了比她年轻得多的杨淑妃一起来照顾赵祯。杨淑妃善良宽厚,对赵祯十分细心。赵祯不明真相,一直以为刘娥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从小就叫刘娥为“大娘娘”,叫养母杨淑妃为“小娘娘”。宋宫中称母后为娘娘,称皇后为圣人。
宋真宗非常疼爱赵祯,天禧二年(1018年)中秋节,正式下诏册立八岁的赵祯为皇太子。
而真正的母亲李氏在整件事中只扮演了一个代孕的角色,事后被封为崇阳县君,表示赞赏之意。但宋真宗对李氏颇感愧疚,于是经常召幸李氏,李氏又再次怀孕,生下一个女儿。李氏因此晋封为才人,算是有了正式的名分。不幸的是,李氏所生的小公主不久后早夭,李氏做母亲的愿望又一次遭到了毁灭。很难想象李氏沉静的表面下怀着怎样的痛苦,她生下儿子不能抚养,更不能相认,这种巨大的痛苦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所能。然而,李氏一直默默地忍受这种痛苦。
而刘娥却因为李氏的儿子当上了皇后,继而权势熏天。刘娥因为没有什么亲戚,便让前夫龚美留在身边效力。龚美改名刘美,与刘娥以兄妹相称,自此青云直上。在刘娥的支持下,刘美逐渐掌握了京城军权,成为刘娥最为得力的助手。谁又能想到,当年的银匠竟然靠着前妻发了家。
刘娥干政,引起一些大臣的警惕和不满,这其中以宰相寇准和翰林学士李迪为首。寇准因为上天书重新得回宰相位置后,开始着力培养自己的亲信朋党,比如推荐丁谓为参知政事(副宰相)。如果说寇准之前的上天书只是个人品德问题的话,误用丁谓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误,这一错误严重干扰了当时的朝政。
丁谓字谓之,宋太宗朝进士。丁谓工于算计,机敏狡猾。他为了迎合宋真宗,大搞上天书活动,曾随宋真宗巡视。大礼结束后,宋真宗下诏赐给随行大臣玉带。当时随行大臣共有八人,但行宫库房中只有七条玉带。不过,尚衣局存有皇帝备用的一条玉带,称为“比玉”,价值八百万钱。宋真宗见玉带数目不足,便想用比玉补足数量。丁谓很想得到这条比玉,但其官位在其他七人之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丁谓便故意对办事的官员说:“不必动用尚衣局的玉带,我自己有小腰带,暂且拴上它来行辞谢礼,等回到京城另外赏赐也不迟。”办事官吏觉得丁谓很大度,便具实奏报,宋真宗觉得有理,便按丁谓的方法去做。结果,随行大臣都接受了赏赐的玉带,而丁谓自己的腰带仅仅像指头一样宽。宋真宗看在眼中,觉得十分过意不去,立即告诉办事官吏:“丁谓的玉带与同列官员差别太大,你们迅速取一条来与他更换。”办事官吏报奏说只有尚衣局的那条比玉,于是宋真宗决定把比玉赏赐给了丁谓。事见沈括《梦溪笔谈》,丁谓的机敏诈变由此可见一斑。
开始,丁谓依附权臣王钦若等人,时人称其为“五鬼”。王钦若便是在澶渊之盟后谗言寇准罢相的人。奇怪的是,尽管丁谓依附王钦若,但寇准却十分欣赏他的才气。宋真宗即位之初,寇准就大力举荐丁谓。当时的宰相李沆(寇准同科进士)十分鄙视丁谓的人品,说:“纵观丁谓的为人,难道可以使其位于他人之上?”寇准为人尖刻,当即回敬道:“像丁谓这样的才气,难道能够长久使其位在他人之下?”李沆说:“日后你总会想起我这句话的。”但寇准始终不以为然。
丁谓当上副宰相后,开始小心谨慎,对寇准十分谦恭。有一次中书省宴会,寇准在豪饮后,被菜汤沾到了胡须上。丁谓看到后,马上起身为寇准擦拭胡须。寇准不但不领情,反而十分恼火,当场讥讽丁谓说:“你现为参政,国之重臣,怎么能为长官擦拭胡须呢?”丁谓一时难以下台,不由得恼羞成怒,结下深怨,发誓要报复寇准。
此事也可见寇准的性格,自视甚高,性情刚硬,言语尖刻,经常弄得人难以下台。这些没有必要的口舌之快导致他一生树敌甚多。比如当年签订澶渊之盟的曹利用后来担任枢密使,执掌军机。寇准看不起曹利用,认为其既无品行,又无才气。两人每每有意见分歧时,寇准总是大声训斥曹利用说:“你是一介武夫,怎么能识大体?”由此导致曹利用恨寇准入骨,倒向丁谓一边。二人联合起来与寇准分庭抗礼,导致党争不已。
而随着宋真宗身体状况的恶化,刘娥权力越来越大,成为宋帝国实际上的统治者,其一举一动,对当时的政局,尤其是对寇准与丁谓两派之间的党争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刘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也开始笼络自己的势力,主要是以翰林学士钱惟演和副宰相丁谓为首:因刘美娶了钱惟演之妹,而丁谓则是钱惟演的姻亲。
而之前,刘娥宗族横行不法,强夺蜀地百姓盐井,被人告发。宋真宗念及刘娥,想就此不问。但寇准铁面无私,坚持要求依法惩治,由此得罪了刘娥。只不过刘娥隐忍未发。
天禧四年(1020年)六月,宋真宗得了风瘫病,政事多由皇后刘娥主持,钱惟演、丁谓一派立即权势熏天。寇准和李迪对此深以为忧。
宋真宗自以为一病不起,想将皇位传给太子赵祯。宦官周怀政将宋真宗的心思秘密告诉了寇准。有一天,寇准请屏除外人,对宋真宗说:“皇太子是万民所仰,愿陛下考虑到后继之事,传位给太子,并挑选端方正直的大臣来辅佐。丁谓、钱惟演是奸邪之徒,千万不能让他们辅佐少主。”宋真宗点头答应。寇准立即密令翰林学士杨亿草拟表章,由太子参政监理国事,并打算用杨亿辅政,替代丁谓。
这是相当重大的应变行动。杨亿深知事关机密,非同小可,连夜亲自撰写书稿。然而,纰漏却出在了寇准本人身上。寇准“性豪侈,喜剧饮”,结果喝醉了酒后泄露了机密,被丁谓知道。丁谓质问李迪说:“官家(指宋真宗)马上就要恢复健康,看你们怎样处理此事?”李迪回答说:“由太子参政监国,是古来就有的制度,为什么不可以呢?”
丁谓立即将此事报告给刘娥。刘娥立即在宋真宗面前诬陷寇准要挟太子,预备夺取朝廷大权。史书记载此时宋真宗已经不记得先前与寇准的谈话,于是罢免了寇准的宰相职务。显然,这是在为宋真宗打掩护,不过是要掩饰宋真宗畏惧刘娥的事实。刘娥前来兴师问罪,宋真宗畏惧妻子,只能说没有说过这话。实际上,到了宋真宗晚期,刘娥已经牢牢掌握了朝政大权,宋真宗有心无力,如同当年的唐高宗与武则天的情形。
退一步说,即便寇准此举成功,太子赵祯即位,皇后刘娥身为太子之母,依然能够干政。由此可以看出为什么刘娥一定要抢夺李氏之子的原因。
寇准罢相后,李迪和丁谓担任宰相。而寇准被降为太子太傅不说,宋真宗还挑选了最小的地方“莱”,封寇准为莱国公。这是宋真宗恼怒寇准口风不严,导致事败。这个微妙的细节多少可以说明宋真宗不满刘后擅权,只是他天生性格懦弱,已经无力改变。一个强硬的皇后,与一个软弱的皇帝结合,结果只能是皇后干政。如果皇后还比皇帝长寿的话,垂帘听政更是不可避免。
寇准一派失利,导致形势急转直下。宦官周怀政一向依附寇准,更是感到深重的危机。当时朝廷崇尚道教,周怀政趁机托神造符,掠取国库钱财,言国家休咎,评品朝廷大臣,相当招人怨恨。朝中不少大臣都告发周怀政。寇准因为周怀政一直顺从自己,他也需要在皇宫中有个亲信,因此一直没有追究。
寇准被罢相后,周怀政日夜惶恐不安,决定铤而走险,派其弟周怀素召客省使(接待外使的官员)杨崇勋、内殿承制杨怀吉等,准备发动政变,一举杀死丁谓,用寇准为宰相,奉宋真宗为太上皇,罢刘皇后预政,传位给太子赵祯。结果,这件事被杨崇勋告诉了丁谓。丁谓知道事情紧急,立即换上便衣,乘坐妇人用的车辆,连夜找曹利用商量对策。
第二天,丁谓将此事上奏宋真宗和皇后刘娥。宋真宗下诏审讯周怀政,周怀政满口招认。宋真宗暴怒之下,竟然还想严惩太子赵祯。皇帝发了大火,群臣谁也不敢说话。只有宰相李迪从容地上奏:“陛下有几个儿子?竟然想如此处理。”宋真宗这才醒悟过来,便不再追究太子。
幸亏李迪从中斡旋,此案才没有株连太多,仅仅只杀了周怀政一人了事。但丁谓却趁机对寇准大加迫害,将其一贬再贬,先是降为太常卿、知相州,后徙安州,再贬道州司马,最后被放逐到边远的雷州(今广东海康境)去当司户参军,等于被发配到那里去充军。寇准离开京城那天,大臣们由于害怕丁谓,都不敢去送行,只有王曙以“朋友之义”为寇准饯行。
寇准遭贬,据说是丁谓和刘娥勾结起来,背着宋真宗干的。据《宋史·寇准传》记载,宋真宗一直都不知道寇准被贬出朝,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寇准,他还感到很奇怪,问左右发生了什么事情。群臣这才知道寇准被贬的谕旨并非宋真宗的意思,然而,却不敢告知宋真宗实情。宋真宗在离世前,还说只有寇准与李迪是可以托付国家大事的重臣。
寇准被贬斥后,丁谓担心李迪与寇准交好,会帮助寇准复相,于是勾结刘娥,罢免李迪的宰相位。尤其阴险的是,丁谓打算将寇准和李迪置于死地,挖空心思地想出一条毒计,他让去向寇准和李迪传达圣旨的宦官在马前悬挂一内插宝剑的锦囊,使人误以为是降旨赐死的样子。李迪为人耿直,立即上当,一看见宦官就误以为是皇帝降旨赐死,主动要求自裁。幸亏被儿子抱住,才没有枉送性命。宦官如法炮制来找寇准,众人见到宦官杀气腾腾的样子,都十分惶恐。唯独寇准镇定自若,说:“朝廷如果是赐下臣死,下臣要亲自看看圣旨。”丁谓的阴谋才没有得逞。但是,娘家势力单薄,总让刘后感到不快。有好事者揣测刘后心思,将内情传出,结果一时之间有成千上万个姓刘的人来自认是刘后本家。刘后大喜,来者不拒,全部给予厚赏。京师中姓刘的人家竟然都成了富家大户。
那位先是丈夫后是兄长的刘美荣华富贵,自不必说,凡是与刘美沾亲带故的人无不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刘美女婿马季良是茶商出身,不学无术,完全是靠岳父的荫庇才入仕为官。不仅如此,刘娥偏要马季良担任史官。史官需要考试,刘娥知道马季良的斤两,便指派主考官晏殊等人当场替马季良答卷。这就是考官代笔学生答卷的旷古奇闻。后来马季良不但进了史馆,还当上了龙图阁直学士。
注:晏殊,字同叔,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晏殊从小就有“神童”之称,七岁应神童试,宋真宗召他与进士千余人同试廷中,他神气自若,援笔立成。赐同进士出身。晏殊在当时地位很高,是著名的婉约派词人,《宋史》说他“文章赡丽,应用不穷。尤工诗,闲雅有情思”。擅长词令(长短句),尤擅小令,多表现诗酒生活和悠闲情致。名作《浣溪沙》中“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句,十分脍炙人口。历有“此宗令词之专精者,首推晏殊”的评价。晏殊礼贤下士,经常提携后进,范仲淹、韩琦、孔道辅、富弼(晏殊女婿)等后来名重一时的重臣都是他提拔推荐。
当时,太子赵祯非刘后亲生的事实广为人知,虽然太子本人还不知道,但想以此来离间刘娥和太子关系的人大有人在。古往今来,为皇权杀亲子的亲生父母不绝于史,何况刘娥始终只是个养母。朝臣们很是为太子的处境担忧。副宰相王曾便通过刘娥姻亲钱惟演进言说:“太子年幼,非皇后相助不能成长立足;而皇后如果不倚仗太子的名义,人心也不会归附。现在太子前途摇摆不定,权臣心怀鬼胎。皇后如果在此时对太子格外加恩,太子才得平安;只有太子平安了,皇后和刘氏一族才能有倚靠、才能平安。”刘娥深以为然。再说,她抚育太子多年,视若己出,即使是日常饮食也必定要亲自过问,早就有了一份深厚的母子之情。如此,才使得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无机可乘。
乾兴元年(1022年)二月,宋真宗病情急剧恶化,几日后,死于大内延庆殿,时年五十五岁。太子赵祯即位,是为宋仁宗。
当时一直有种传闻,说宋真宗担心太子年幼,打算将太子托付给八弟泾王赵元俨(即戏曲中八贤王的原型)。据说宋真宗临死前,曾经向病榻前的众大臣示意,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又伸出五指,再伸出三指。当时群臣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有人大胆猜测,认为宋真宗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的八弟赵元俨摄政并辅佐太子赵祯。刘娥知道此事后,立即派人对群臣解释说:“官家所示,仅指三、五日病可稍退,别无他意。”泾王赵元俨听说此事后,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刘娥当权的障碍,立即闭门谢客,不再参与朝中之事。
这种传闻应当是朝野上下对刘娥干政不满的表现,但却不是事实。宋真宗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年幼的太子,丁谓等人向宋真宗保证将全力辅佐太子,宋真宗这才稍稍安心。到了宋真宗晚年,刘娥权势极大,基本上控制了朝政,宋真宗应该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留下遗诏,尊皇后刘娥为皇太后,杨淑妃为皇太妃,军国重事,由刘娥全权处分。实际上,这是将太子赵祯托付给刘后,让刘娥掌握了宋朝的最高权力,也是保全太子赵祯的唯一方法。宋真宗为了太子顺利即位,用心可谓良苦。从此,宋朝开始了长达十二年的刘太后垂帘听政时代,史称“章献垂帘”。
按照宋制,皇帝每天都要临御垂拱殿,还要在文德殿正衙接见文武百官,称为“常参”;五天一次在崇德殿或者垂拱殿接见群臣,称做“起居”。宋朝立国以来,还没有出现过太后临朝,无章可循,这就给大臣们出了个难题:形势上到底怎么安排?王曾建议仿照东汉故例,刘后与皇帝五日一朝,刘后坐左,幼帝坐右,至承明殿垂帘听政。丁谓一心想要擅权,不让其他重臣预闻机要政令,暗中通过宦官雷允恭请刘后直接颁布了一道诏书:“皇帝每月初一、十五两日上朝见群臣;大事由皇太后召集宰相们共同商议处置;日常军政则由雷允恭代为转奏皇太后,由皇太后签署处理意见。”这样一来,皇帝和皇太后不相联系,权柄都被宦官雷允恭把握。王曾对这样的安排十分焦虑,可是也无可奈何。
垂帘后不久,刘娥发现丁谓与雷允恭勾结起来,经常欺上瞒下,甚至有挟持自己的意思,自然大为不满。
机会很快就来了。雷允恭未经刘后首肯便擅移宋真宗陵寝地穴,正巧所移的方位是个泉眼,是风水中的“绝地”。此事被王曾揭发出来。王曾一石二鸟,还捎带上了丁谓,说丁谓对雷允恭有意护庇,二人“包藏祸心,欲置皇堂于绝地”。丁谓得知消息后大惊失色,连忙跑到刘娥垂帘听政的地方为自己辩护。正当他说得滔滔不绝的时候,内侍却卷起了帘子,说:“相公在和谁说话呢?太后早就走了。”显然,不论丁谓有错没错,刘娥已经决定趁这个机会铲除掉丁谓一伙人,所以,连辩护都懒得听了。不久,雷允恭被诛杀,丁谓则被罢相贬谪。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丁谓被贬到崖州(今海南),要经过寇准被贬的雷州。听说丁谓要来后,寇准的家仆打算为寇准报仇。寇准就将这些家仆锁在房间里,放任他们赌博,另外派人携带一只蒸羊去送给丁谓。一直等到丁谓走了,寇准才将家仆们放出。
雷州气候恶劣,生活艰难,寇准身体很快垮下来。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寇准在忧愤中病逝,时年六十二岁。此时,宋仁宗刚刚即位不久,改寇准为衡州(今湖南衡阳)司马。然而,圣旨到时,寇准已经死去。
寇准死后,因家无余财,其妻宋氏(宋太祖开宝皇后的幼妹)入宫启奏,请求朝廷拨款,以从雷州搬运寇准灵柩回故土安葬。结果,朝廷给予的拨款仅够运灵柩到宋氏住地洛阳,根本不够运回寇准故乡下邽(陕西渭南)。当时朝政大权都在刘娥手中,这显然是刘娥故意所为,表明她仍然不忘当年寇准大公无私惩治刘氏宗族之仇。一直到寇准去世十一年后,刘娥病死,宋仁宗得以亲政,才下旨准寇准归葬故土,并为寇准昭雪,下诏复寇准官爵,追赠中书令、莱国公。宋仁宗还诏命翰林学士孙抃为寇准撰神道碑,并亲笔题“旌忠”二字为碑额,立于寇准墓前。皇帝亲自题写碑额,在当时是无与伦比的荣耀,由此也总算对寇准几起几落的一生做出了肯定。
前面讲过刘娥对自己家的亲属大力提拔,但她却严防朝臣结党营私,为此,她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宋真宗下葬后,刘后满怀感情地对左右大臣说:“国家多难,多亏诸公同心协力地匡助,才能有今日。眼下大行皇帝的丧事已经完毕,诸位可以将子孙亲属的姓名都开具给我,我要尽数推恩录用,共沐皇恩。”大臣们信以为真,纷纷将自己能想到的亲戚名字都一个不漏地报了上去。刘娥便将这些名字列成图表,贴到寝宫墙上,每逢大臣推荐官员的时候,她都要先去核对墙上的图表,只有榜上无名者才能得到升迁的机会。刘娥用这种方法来避免大臣任人唯亲,形成强大的个人势力。
难得的是,刘娥将喧嚣一时的“天书”作为随葬品一起埋入宋真宗的永定陵(今河南浚县西南),总算结束长达十余年的“天书奇谈”,还停止了宋真宗晚年推崇道教的宗教活动。刘后掌权期间,成都富商还印制了交子,这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
再讲宋仁宗生母李氏的结局。宋真宗死后,刘娥封李氏为顺容,从守宋真宗的永定陵。这样,李氏就被彻底地赶出了京城,再也无缘与亲生儿子见面。
刘娥还派人寻访到李氏失散多年的弟弟李用和,在朝中当了个小官,既有笼络李氏之意,又可以将李用和作为人质。
宋仁宗即位后的第十年,李氏病重,直到临死前,才得进封宸妃。李氏一死,刘娥总算去了一块心病。她不想声张,打算以普通宫人的葬礼安葬李氏。宰相吕夷简听说后,当着刘娥和宋仁宗的面入奏说:“臣听说不久前有位先帝宫嫔去世了?”刘娥勃然变色,立即将宋仁宗拉进后宫,然后才单独召见吕夷简,很不高兴地说:“一个宫女病死,当宰相的有过问的必要吗?”吕夷简说:“我身为宰相,凡事都应当过问。”刘娥大怒:“你难道想离间我们母子么?”吕夷简不慌不忙地奏道:“如果太后不想保全刘氏,臣不敢多言。如果还念记刘氏家族,那么丧礼就应从厚。”刘娥聪明异常,立即领悟这话中的深意,于是下旨厚葬李氏。
注:吕夷简,字坦夫。先祖莱州人,其祖父吕龟祥知寿州,子孙遂为寿州人(今安徽寿县)。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年),吕夷简进士及第,开始了官宦生涯。后来还考入“材识兼茂明于体用科”,这是由皇帝亲自主考的选士科目,天下才俊均以能入此科为殊荣。吕夷简的同族父辈吕蒙正,是历任宋太宗、宋真宗两朝宰相的名臣,他对侄子吕夷简相当赏识。当时吕夷简还是个官职不高的小官,吕蒙正却“以宰相期之”,认为侄子将来定然能成大器,非当上宰相不可。
吕夷简又去对负责安排葬礼的内侍罗崇勋说:“宸妃入殓,要用水银灌棺,以后别说我吕夷简没有提醒你。”罗崇勋一听,这不是像皇后的葬法吗?他不敢私自做主,只得到刘娥跟前将吕夷简的话逐一奏闻。罗崇勋本来以为刘娥定然会勃然大怒,想不到刘娥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便命照吕夷简的建议去办,还用皇后服盛殓李氏。李氏的父母也都得到追封,弟弟李用和也再一次推恩晋升。由于事情监护周密,宋仁宗对此毫不知情,刘娥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刘娥对权力越来越热衷。宋仁宗已经二十岁出头,刘娥仍然不肯还政。大臣们看到皇帝已经成婚多年,尚且不能独自理政,便纷纷上书,请求太后归政。刘娥要么装聋作哑,要么将上书者贬斥出朝。
不仅如此,刘娥还想效法当年的武则天,当当女皇帝的瘾。有一天,她突然向参知政事(副宰相)鲁宗道发问:“武则天是个怎么样的人?”鲁宗道刚正嫉恶,遇事敢言,贵戚用事者都很害怕他,称他为“鱼头参政”(鲁字是个鱼头)。鲁宗道听了刘娥的话,立即领悟出话外之音,斩钉截铁地答道:“武则天是唐朝的罪人!她几乎危害了大唐的社稷!”话一开场就不投机,刘娥也试探不下去了。
有个善于趋奉的小官方仲弓奏请刘娥仿照武则天宗庙的方法,也给刘氏建立七座宗庙。鲁宗道提醒说:“若立刘氏庙,将来的皇帝如何处置?”刘娥反复考虑,最终还是觉得武则天的历史不会再重演,于是放弃了称帝王的想法。三司使程琳想拍马屁,献上一幅《武后临朝图》讨好刘娥。刘娥断然将书册当众掷在地上,对众人说:“我绝不会做这种对不起祖宗的事情!”
但到了明道二年(1033年)二月,宋朝廷要举行祭太庙的大典,刘娥抑制不住强烈的愿望,想穿天子的衮冕祭祀太庙。群臣纷纷劝阻,副宰相薛奎甚至说出了十分难听的话:“太后若穿皇帝的衣服,有何面目进太庙见祖宗?”但刘娥不听,这也许是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天不假年,想在生前穿一次天子衮冕。
祭祀仪式后不久,刘娥忽染寒疾,病得十分沉重,以致卧床不起。宋仁宗遍召天下名医,诣京诊治,始终无效。刘娥逾月而崩,葬于永定陵西北,时年六十四岁。这个几乎步武则天后尘、离女皇帝宝座只差一步的女人,终于结束了离奇而又传奇的一生。
刘娥临死之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却还用手牵扯她自己的衣服,好像有所嘱托。宋仁宗看了不免怀疑,却不明原因。参政薛奎说:“太后想必是穿了兖冕,不便见先帝于地下。”宋仁宗恍然大悟,于是给刘娥换上皇后的服装殓葬。
赵祯,这个传说中用狸猫换来的太子,虽然即位已经有十二年,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成为真正的皇帝。此时的宋仁宗,心情应该是相当复杂的:一方面,刘后抚育他长大,一向对他亲厚有加;另一方面,他长期在刘后的压制下,没有自主的权力,根本就是有名无实的皇帝,这种心理上的压力是不言而喻的,令他在感激刘后之余更多的是敬畏。
直到此时,宋仁宗还是不知道刘娥并非自己的亲生母亲。刘娥生前,旁人都畏惧刘后,没人敢说。刘娥死了,谁又敢轻易去捅开这桩惊天大案?
这时候,一个被刘后压制多年的人站了出来,他就是赵元俨。关于赵元俨,应该说刘后忌讳他的传闻肯定不假,反过来,他也一定嫉恨刘娥专权。刘娥活着的时候,他无力与其争锋,但刘后一死,他立即迫不及待地跑去告诉宋仁宗其生母真相。
当时,刘娥留有遗命,要求宋仁宗善待杨太妃(杨淑妃),尊奉杨太妃为皇太后,与皇帝共同商议军国大事,意思就是让杨太妃继续垂帘听政。刘娥留下这样的遗诏,完全不合情理,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确实与杨太妃姐妹情深。
还在刘娥垂帘听政时,上书要求将朝政还给宋仁宗的大臣就大有人在,甚至许多大臣都因此而遭贬,范仲淹就是其中之一。现在刘娥人死了不说,竟然还指定了垂帘听政的继承人,这无疑遭到了大臣们更为强烈的反对。御史中丞蔡齐说:“皇帝已长大成人,了解天下的情况,懂得治国的道理。现在应该独自掌管朝政,怎么可以让女后继续掌权呢?”蔡齐的话还是比较委婉的,殿中侍御史庞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关上大门,放一把火将刘娥垂帘听政那一套摆设给烧掉了。
宋仁宗当然想独立主政,于是就坡下驴,只准备加封杨太妃为杨太后,不再提垂帘听政一事。刚好八大王(宋朝对皇子的称呼)赵元俨这时候到了京师,当众反对说:“太后是皇帝母亲的名号,刘太后已是勉强,难道还要立杨太后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宰相吕夷简等人都面面相觑。众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惊诧赵元俨竟然当众揭发了出来。唯独宋仁宗还不明所以,听得一头雾水。
赵元俨继续说:“治天下莫如孝,陛下临御十余年,却连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都还不知道。不过,这也是我们这些当臣子的没有尽职的过错。”宋仁宗大吃一惊,连忙追问原委。赵元俨说:“陛下是李宸妃所生,刘、杨二后,不过代育而已。”宋仁宗大惊失色,说:“叔父何不早言?”
赵元俨道:“先帝在日,刘后已经用事,至陛下登基,四凶当道,内蒙外蔽,刘后又讳莫如深,不准宫廷泄漏此事。臣早思举发,只恐一经出口,谴臣尚不足惜,且恐有碍皇躬,并及宸妃。臣十年以来,杜门养晦,不预朝谒,正欲为今日一明此事,谅举朝大臣,亦与臣同一观念。可怜宸妃诞生陛下,终身莫诉。就是当日身死,也有人说是刘后暗中谋害,死得极为可疑。”赵元俨这话前半段都是事实,后半段却大有捕风捉影之嫌疑,且暗藏杀机。由此可见他被刘后压抑多年,胸中早就憋着一口恶气。
宋仁宗如遭五雷轰顶,半信半疑中向宰相吕夷简求证,得到证实后,立即号嚎大哭,悲痛不已,随即下诏自责,派人召来舅舅李用和,由他亲自去查验李氏的棺木。因为赵元俨暗示李氏是被刘娥谋害,宋仁宗还派兵包围了刘氏外家的住宅,准备一旦证据确凿,就重重处罚刘氏家族。
当宋仁宗亲自乘坐牛车赶赴安放李氏灵柩的洪福院时,棺木已经打开,只见被水银保护起来的李氏穿戴着皇后的服饰,安详地躺在棺木中,容色栩栩如生。宋仁宗亲眼所见,这才叹息道:“人言岂可尽信。”随后下令撤除了包围刘宅的兵士,并在刘娥的遗像前焚香祷告,说:“从此大娘娘平生分明矣。”言外之意就是说之前的流言不足为信,刘太后是清白无辜的。
可以说,刘氏家族得以保全,完全是宰相吕夷简有先见之明。倘若当日刘娥一意孤行,坚持按宫人礼仪安葬李氏,她的身后之事及刘氏家族的命运真是不堪设想。
尽管知道了刘娥并非生母,但多年的养育之恩仍然让宋仁宗对其怀有深厚的感情。值得强调的是,刘娥听政十二年,宋仁宗不能主政,一直生活在刘娥的阴影下,但宋仁宗之后对刘娥并无任何报复之心,刘娥在世时所实施的政策,也未有大的更改。相比于后来的宋哲宗对待垂帘听政的祖母高太后,宋仁宗实在是个难得的心地仁慈的皇帝。
之前被刘娥贬谪的官员大多被召回还朝,众人纷纷向宋仁宗控诉刘娥当年的失当举措。只有范仲淹一人对宋仁宗说:“太后受先帝托付,协助陛下十余年,现在应该掩盖她的微小过失,以保全她的大德。”宋仁宗回答说:“我也不忍心听人讲大娘娘的坏话。”于是发下诏书申诫整饰朝廷内外,不得谈论刘娥垂帘听政时的事情。
刘娥死后,刘氏家族依旧受到宋仁宗尊崇。刘美的幼子刘从广十七岁便担任滁州防御使,宋仁宗还为他作主迎娶了赵元俨的女儿为妻。不知道一向痛恨刘娥的赵元俨本人是什么感受。想来他一定不会情愿,然而,皇帝做媒,却也无可奈何。又或者这本身就是赵元俨的意愿,他看见宋仁宗宠信刘氏家族如故,不如结成姻亲以求固宠。无论如何,这位八大王的真实形象,实在与戏曲中刚直正义的“八贤王”相去甚远。
当然,对待亲生母亲外家的李氏家族,宋仁宗更加厚遇,拜舅舅李用和为彰信军节度使、检校侍中,又将最宠爱的长女福康公主下嫁给李用和的儿子李玮。李玮相貌平平,又没有什么才华,福康公主很不满意。福康公主喜欢都监梁怀,两人关系颇为暧昧。有一次,福康公主和都监梁怀在房里说话,李玮母亲在窗外偷听,结果被福康公主发现。福康公主大怒,竟然命令侍女殴打婆婆。李玮一向老实,但对母亲被妻子打也不能容忍,夫妻二人因此大吵一架,福康公主一怒下半夜叩皇城回宫,向宋仁宗哭诉,结果引出了一系列的案件。谏官王陶认为宫门夜开,犯了大忌,应该将当夜守卫宫门的护卫治罪。御史也弹劾公主府第内臣不谨,其实就是暗指都监梁怀与福康公主有暧昧之事。闹了一通后,宋仁宗将都监梁怀一等人治罪了事。福康公主从此一直留在宫中,再也没有回去。李玮也无缘再与妻子见面,却又不敢另娶,心中郁闷可想而知。福康公主于熙宁三年(1070年)病死,年仅三十三岁,显然是忧郁成疾。当时已经宋神宗当政,迁怒于李玮,认为是李玮“奉主无状”,将其贬陈州。对李玮而言,娶了福康公主为妻,可谓十分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