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 国人的民主旋律 八百罗汉:头一个国会那点事
中国人的头一个国会,是1912年,即民国元年选出来的,1913年正式成立。在此之前,清朝搞的那个,叫资政院,里面的人自己以为自己坐在国会里了,但在法律上说其实还不是。清朝的国会还没来得及开,革命就来了。头一个国会选举,刚由同盟会改组的国民党大胜。大胜的原因倒不见得是大家都拥护国民党,而是各地主事的士绅们一来心里没底,不知道这个国会议员到底是干嘛的,二来心存厚道,觉得既然是民国,事就该人家革命党人来做。那个时候的选民,不止有性别限制,女人没有选举权,还有财产限制,年纳税两元,不动产五百元(在那个时代,不是个小数)。因此选民并不多,真正参选的人,就更少。据当时人回忆,选举也没多少竞选活动,无非是参选人跑到茶馆里做做演讲,没人听也就算了。因此,贿选的事有,但不多。不是人们民主素质高,而是大家不大明白。
第一届国会,参众两院一共八百多议员,人称八百罗汉。1913年4月8日国会开幕,据说,开幕式上,最扎眼的人不是总统,更不是议员,而是指挥军乐队的汉子,太有精神了,个子高,底气足,而且服色鲜明。八百罗汉开宗明义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定薪酬。还别说,还真有人提议要少点,说是国家财政困难,议员要以身作则。当然,少也不会少到哪里去,每年二、三千元,每月两百元左右,已经相当于政府荐任级官员或者大学教授的工资了。但是,有人不同意,主张“高薪养廉”,岁费五千大洋。结果一投票,五千元的方案被通过——即使是议员,谁会嫌钱少呢?这么一来,国会议员,就跟政府简任官员一样了,也就是说,议员的薪水,相当于中央政府各部的次长。那年月,中央政府仅仅九个部,每个部只有一个次长。那时候物价低,每月八元,可以养五六口之家,一千元可以买套四合院。议员每年五千元的薪水,绝对成了京城顶尖的高薪阶层。加上刚进京时,议员多半未带家眷,于是,两院议员,就成了八大胡同的常客。按当时的说法,八大胡同,两院一堂的人最多,两院就是参众两院,一堂就是京师大学堂,无论师生,都特有钱。教授自不消说,薪水高,而当年的学生,多半是进士出身的老爷,家里有钱。由于议员高薪,因此,少数能由政府控制的议员名额,比如蒙古的参议员,就成了袁世凯赏人的礼品。曹汝霖进入民国之后,一时没进政府,袁世凯就赏给他一个蒙古议员头衔。不过,做国会的八百罗汉,也不是没有一点风险。按道理,国会议员不经国会同意,是不能逮捕的,但民初的国会议员,经常会被京师军法处捉去,国会抗议,再放出来,然后有事再捉。
腰包鼓的议员们,议政水平却不怎么样。一言不合,动辄墨盒乱飞,甚至扭在一起,国会工作人员后来干脆把墨盒嵌死在桌子里。议员在会上对政府施政,多方挑剔,每逢会期,总是剑拔弩张,怎么也说不到一起,所有的事都只能私下幕后协调。在名列国会议员的老同盟会员景梅九眼里,国会全是一种无聊的喜剧,“有的充民党,有的充政府党,你争我辩,甲是乙非,全非关要旨。”反过来,政府方面,也不知道怎么应付议会。一次兼任总理的外交部长陆徵祥到议会宣讲施政方案,陆氏上台,即大讲外交礼仪,说俄国沙皇怎样重视礼仪,连菜单都特讲究云云。结果被议员打断,要求他进入正题,可是陆代总理却还是不紧不慢地东拉西扯,最后议会乱成一锅粥,最后议员也没弄明白施政方案是怎么回事。袁世凯上台不久,即跟西方借了一大笔钱,人称“善后大借款”。按理应该事先通过议会审议,可是袁世凯却先行签字,就算完事。议会提出质问,袁遂派当时代理总理的陆军总长段祺瑞到国会答复。无论国民党的议员怎样叫骂,段祺瑞只有一句话:现将借款案送交国会,请求追认。最后,这个大借款,居然经过私下协商,参众两院,也通过了。因为如果不通过,势必要弹劾总统,议员们前思后想,没这个胆量。
大借款是用来袁世凯对南方国民党势力动武的,当然,也不排除其中有小小的零头,给了议员做岁费。袁世凯剪除了南方的国民党,逼得孙中山和黄兴流亡,但国民党的首领逃亡了,国会里大部分的国民党议员,居然没有走,他们不想走,袁世凯也不希望他们走,因为他还有一件大事没办——自家总统的帽子,还是临时的。按规矩,选正式总统,须是议定宪法之后。宪法草案还没有拟出,总统怎么可以先选?然而袁世凯等不及了,先逼着国会修改程序,先选总统后定宪法,然后逼国会马上举行总统选举,把袁世凯临时大总统的帽子换成正式的。选举前,其实多数议员是打算屈服的,如果袁世凯以礼相待,当选料无问题。可是袁世凯偏偏不放心,或者说他的儿子大公子袁克定不放心,派了军警化装的公民团把国会团团围住,宣称如果议员不把他们认可的总统选出来,就不让他们出来,连口水都不给喝。议员们忍饥挨饿,一整天汤水未进,到了半夜,总算把袁大总统给选了出来。一转身,袁世凯就卸磨杀驴,下令收缴国民党籍议员的证件,将他们赶出北京。没了国民党议员,国会达不到法定人数,从此就安歇了。醉心议会政治的进步党诸公,此时才恍然大悟,但已经晚了。议会再次开会,得等到三年以后,袁世凯死了。可到了这个时候,国家四分五裂,国会早就变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