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谁在革命,怎样革命 陕西:一省六都督的故事
辛亥革命,独立各省的政府首脑叫都督。一个省按理只能有一个省级的都督,多了就麻烦,但人家陕西却有六个。革命党人革命不怕死,但革命之后抢都督也一样不怕死。都督争夺战,在湖南发生,在江西发生,在福建发生,就数在安徽抢得热闹,都督像走马灯一样的换。但是陕西人比较聪明,谁说都督只能有一个?有官大家做,而且都是都督。抢都督的事,也就闹不起来了。
陕西是革命党和哥老会一起打下来的。按说,他们两下应该是一家。只是,两家的体系还是不一样,革命党的老大,在哥老会是后来的兄弟,而哥老会的舵把子,于革命党也是新人。革命党人的势力在新军,哥老会的势力则遍布全省的每个角落。辛亥起义,是新军的革命党人发动的,占领西安,拿下满城(即西安的内城),新军居功第一。但是,游说巡防营按兵不动,以及各个地方的易帜,则是哥老会的功劳。天下打下来了,革命党人推了自己人,新军的军官张凤翙做统领,但哥老会舵把子们有意见。尤其是哥老会里资历最老,人望最高的张云山有意见,人家不等推举,已经自封为“见官大一级,天下兵马大元帅”了,略等于皇帝。怎么办呢?聪明的张凤翙有办法,干脆封了六个都督,三正三副,六个都督之外,还有一个不伦不类的钦差大臣,跟都督平级,把张云山也囊括进去。再加上两个副大统领,陕西一省,一共有十个省级最高官员。张凤翙以为,都督是他封的,他这个大统领,理应在都督之上。但是,没想到都督们并不买账,各自关起门来做大王,谁也不把大统领当回事。外面来的人,领了大统领的关防,要出城门,走哪个都督管的城门,得拿哪个都督的手令来,要不然就不放行。每个都督,都觉得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老大,只是都只能指挥自己手下的那点人马。
人马少了就得发展,扩军。于是,每个都督的属下,都大办码头,大摆香堂,在军队和地方两方面扩张。地方上县政府说了不算,码头说了算。军队里,长官说了不算,舵把子说了算。所有的码头,都公开插上三角旗一面,上书某某山,某某码头,还有码头当家的姓名。开赌喝酒闹事算是小菜,人家真的管事。组成保安队维持地面,征收赋税,设立公堂审案。审案都跟戏里演的包公似的,押过原被两造,先问后审,打板子,然后看着不顺眼的,推出去就斩。大舵把子张云山还在自家的官衙里安上三口铡刀,龙头铡、虎头铡和狗头铡,学的跟戏里的包公一模一样。登台演讲,也把铡刀抬上去,不断向人们宣示要做清正无私的包老黑。但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包公们,知懂戏文,不懂法律,断案子经常乱来。甲来告状,觉得有理,于是准了甲。被甲告的乙不服,再来申诉,断案的人又觉得有理,于是准了乙。案子越断越乱。比较有创意的舵把子,不耐烦包公的蟒龙袍,喜欢武松式的短打扮,一身夜行衣,帽子上结一个大红绒球,足蹬厚底靴。但只要上衙,开路的衙役都不能少,一对对的铜锣也不能少。
一干闲散人等,自己就可以立码头,立了码头,就可以算是当地的政府,收钱,管事,审案子。于是,码头越立越多,只要有闲汉能纠集一群人,顷刻间就成了地方的老大。虽说都挂在省城里老大的麾下,但实际上老大也不知道底下到底怎么回事。码头多到用当地人的话说就是,哥弟云布,码头星罗。码头多了,地皮就紧张,为了抢地盘,自己就火并。对地方的扰害,也日渐明显。像陕西这样地方,哥老会思想倾向相当保守,对于新学堂和洋务事业,电线杆什么的,都死看不上。对于教会,也不以为然。在当家作主之后,砍电杆,烧学堂,打教堂这样的事,也多了起来。外国人不高兴,迭来抗议。逐渐地,连他们的老大张云山也觉得不像话,下令限制码头发展,强行规定,大县码头限额一百五十个,小县一百个。而且不许擅自征收钱粮,不许审案,更不许随便打教堂、砍电杆。
可是,刚刚尝到胜利果实的哥老会会众,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把到嘴的肥鹅吐出去?码头纷纷抗命,各地派下去的县长,往往在码头抵抗下,不能到任。他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陕西是个穷省,原来就需要发达地区协饷接济,现在协饷没有了,各地在码头把持下,税款又不上缴,坐镇西安的六大都督,需要养活太多的人,没钱怎么成?结果,西安来的哥老会,已经编成军队的哥老会,下来镇压没有编成军队的哥老会。上面来的人枪好,又有炮,码头终于消沉了。但上面的哥老会,也失去了下面的支持。
按今天的标准,哥老会这样的组织,就是黑社会,非法组织。干的买卖,多半是违法的。革命党利用黑社会推翻清政府,但转过来就饱受其害。陕西的革命政府,实际上就是一个哥老会政府。一省六都督,九个老大,哭笑不得。在革命过程中,各省的光复,数陕西杀戮最多,破坏最大。不仅如此,革命之后,哥老会的泛滥,使得秩序迟迟不能稳定,给陕西的绅民带来很大的扰害,外国人也总是告状。事实证明,即使哥老会当家,也一样需要秩序,为了秩序,进城的帮会兄弟,出手镇压了在乡的弟兄,但哥老会的统治,已经极大地影响了革命的形象。革命党的形象,想要修补都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