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谁在革命,怎样革命 江西:假印章、破机枪和大都督
革命,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一个抢椅子游戏。有理想的人淡泊名利,革命只是为了实现理想。但革命过程中,有理想的人毕竟不多。革命起来,一大把官帽子掉地,被一群新人拾起。官帽子本身,意味金钱、地位、荣耀甚至还有女人,从来诱惑力惊人。只消革命成了功,官帽子就有人抢。辛亥革命,最耀眼的官帽子,就是都督,一省的都督,含金量最高,争得最凶。江西在晚清,是个无足轻重的省份,东边,比不过江浙,西边,比不过两湖,南边,又不及广东,北边,也不及安徽、河南地理位置重要。江浙作为科举传统大省,出的人多。而湖南、安徽,因湘淮军的缘故,也大出风头,朝里的人都比较多。所以,江西作为两江总督的辖区,一直作为江浙的附庸,说穷不穷,说富不富,很低调地存在着。晚清编练新军,江西到辛亥革命爆发,才练了一个协(旅)。但是,恰是在大家都没看好的江西,都督的争夺,最为激烈。几个月之内,接二连三,四易其主。
江西的起义,发动相当早,武昌起义不及半月,九江新军就动了起来,产生了一个都督,九江都督马毓宝。然后南昌新军也起义了,江西这样的地方,似乎不可能有强人地方官的存在,巡抚和新军协统没有抵抗,兵不血刃,江西光复。鉴于新军协统吴介璋是个老实人,因此起义的新军推他做了都督。从理论上讲,吴介璋这个都督跟湖北的黎元洪一样,都是以非革命党人身份被革命党人推举的。但是,他却跟黎元洪没法比。黎元洪是首义的都督,具有象征性意义,加上后来多少有点贡献,而且得到立宪派的拥戴,一批军官的拥护,所以,地位稳固。他跟江浙两省有立宪党人背景的都督也不一样,江西的立宪党人原本就没有根基,他跟立宪党人也没有什么关系,他的权力基础,唯有推举他的少数新军士兵。革命之后,监狱里放出来和山上下来了许多洪江会的会党,这些人,说起来都是当年参加过萍浏醴起义的革命党,资格老,脾气大。另一方面,从外面回来的留学生,个个也宣称自己是老革命党,资格更老,脾气更大。两边的人,都张口闭口,说自己是孙文派来的,伸手管都督要官,不给,就拔出手枪拍桌子。更可怕的是,自打洪江会下山之后,这些江湖好汉,就在南昌城胡作非为。讨一个头衔,就自称师长旅长,成群结队,背着大刀,头扎英雄结,招摇过市,公开开赌,寻衅闹事,甚至打家劫舍。面对混乱,吴介璋束手无策,大体上管不了。
管不了事的都督,很快就成了野心家觊觎的对象。很快一封“公函”来到了都督的桌子上,“公函”是一个命令,上面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孙汶章”,即孙汶之印的意思。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兹委派彭程万为江西大都督。”随函还有一封也不知给谁的信:“孙文黄兴已在海外开会,公举广信府贵溪县彭程万摄理赣军都督,诚恐军民不肯承认,已派敢死队一百人进城,预备施放炸弹。”显然,这个命令是假的,假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因为只有在清朝通缉令上,孙文才被污蔑性地写成孙汶,加上三点水,意思就是说孙文是江洋大盗。真的孙文,怎么可能自称孙汶呢?信更是假的,孙文再不堪,也不至于为了某人当都督,要派人扔炸弹做威胁的。可是,当时的都督吴介璋却不明里就,他此前不过是个清朝新军的军官,根本不知道孙文的名字到底是文还是汶,也没有心思去辨别真假。这个被人推上来的傀儡都督,其实做得也不舒服,加上还有敢死队炸弹的威胁,正好就此下台。于是,他就真的把彭程万找来做了都督,自己让位走人。
当然,写这封敲诈信的人,不是彭程万,他们推出彭程万,不过是想顶一个更加懦弱的人在上面,好为所欲为。彭程万革命前,只是个小小的测绘学堂的监督,既无名气,也无魄力。做了都督,在人前讲话都浑身发颤。做了不到一个月,无论如何做不下去了,接任者是九江都督马毓宝。江西不到两月,换了三个都督。事情到此,还没算完。因为这个马毓宝革命前也不是革命党,当然也没有立宪党人的后台,所以,位置也不稳。这个时候,来了一个“真命天子”,老资格的革命党人李烈钧。李烈钧是日本士官生,在日本时即加入同盟会。回国后一直在云南讲武堂做教官,武昌起义前,奉命参加永平秋操,半道闻听革命,改道南下。先在马毓宝那里做参谋长,然后去了一趟武昌,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三挺马克沁机枪,其中有一挺还是打不响的。他用这三挺机枪,成立了一个机枪营。当时机枪还是个稀罕玩意,江西很落后,人们没见过这东西。李烈钧就凭着这三挺机枪,做了都督,也用机枪,整顿秩序。上任不久,公开抓了一些为非作歹的洪江会头子,他是正牌的革命党,不怕这些会党,公审之后,用机枪执行枪决,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犯打成了筛子,让江西老表们领教了机枪的厉害。然后把两挺机枪架在都督府门口,一挺是好的,一挺是打不响的,但唬人足够了。那些想要争位的人,即使不怕李烈钧,也怕机枪,一时间销声匿迹。
就这样,李烈钧这个都督坐稳了,再也没有人敢挑战他的地位。江西的秩序,也开始恢复,军队也得到了整顿。袁世凯上台之后,革命党人做都督的省份,江西是地位最稳固的。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的二次革命,唯独江西的抵抗,才像个样子。这一切,追根溯源,亏了那几挺破机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