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辛亥年,武昌的那点事 瑞澂之走
辛亥武昌起义,当时的湖广总督瑞澂,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关键性人物。起义成功,占领武汉三镇之后,点校人马,才不过四千人,起义的当口,应该只有千把人。军人未叛和观望者居多数。此时的瑞澂,如果能镇定一点,亲自率军抵抗,群龙无首的暴动者能否成功,实在是未定之数。哪怕他学叶名琛,来个“不死,不降,不走”,结局也许也会有点不一样,至少,统制张彪的抵抗,会更卖力一点。起义的亲历者革命党人新军士兵曹亚伯说,“瑞澂若不走,督府之教练队必不退,而未响应之各部队既无宗旨,又成观望,必与革命军为敌。”起义成败还真难说。可是,这边起义者的炮一响,他就挖开督府的院墙开溜,一溜就溜到江中楚豫号军舰上,摆开一个随时准备逃之夭夭开跑架势,一下子,人心就散了。
对于瑞澂,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好感,清朝的遗老遗少骂的最凶,清亡之后,没有一个人待见他,没人肯跟他来往。而倾向革命的人,断然不会因为他的行为实际上帮了革命而心存感激,反而一个劲地嘲笑他,说他是个没用的八旗纨绔。还有传说,说他是隆裕皇太后的弟弟,靠着裙带上去的,因此,犯了弃职潜逃的重罪,也没受惩处。其实,瑞澂虽然也是个名人之后,但跟隆裕却扯不上关系,他是鸦片战争中被视为卖国贼的琦善之孙,将军恭镗之子。事实上,人们可能是把另一个人,名叫瑞徴的,跟瑞澂弄混了。这个叫瑞徴的确跟隆裕有亲戚关系,不过不是隆裕的弟弟,而是光绪的娘舅。此人也在外面做官,做的是杭州将军,辛亥前一年,任满回京,因此平安无事。这个瑞徴,倒是个标准的八旗纨绔。做票友,斗蟋蟀,抽大烟,养宠物,无一不精。所抽的大烟,都用专门的人参熬制而成,据说抽了不仅不伤身,还养生。心爱的大烟枪,概以京剧名角命名,如梅兰芳,尚小云等等,连带着就把票友跟烟霞癖混在一起了。他喜欢宠物猫狗,到了痴迷的程度,连外出公干,大轿子上也抬着若干只狗。上海的报纸,给他画了漫画,画上他的八抬大轿,轿帘两边伸出两只狗头。他见了不以为忤,反而挺高兴。当初,如果是这个宝贝,在湖广总督的任上,那么估计连挖狗洞跑的能力都未必有,连烟枪带宠物一并得做了俘虏。
说起来,瑞澂其实在满人里面不是个怂包。当年他祖父就是能吏,鸦片战争期间办理交涉,在今天看来,并不算有多失策。皇帝把他撤职查办,是听了谎信,结果后来的事情似乎更糟。瑞澂自己在当时也是个能吏,受到端方赏识,但却是比端方档次低一点的能吏。他在上海道和江苏布政使任上,办新政卓有成效,《清史稿》上说,“中外交诵其能。”有点夸张,但也不虚。在湖广总督任上,处理湖南饥民暴动,惩治了若干劣绅,声誉也不错。武昌起义后发现湖北官库里居然有那么多的银两,总计达到四千多万元,里面固然有前代张之洞和端方的功劳,说明他干得也不错,不是败家子。据说,他这个人做官也比较清廉,不算贪。
但在旗人整体素质下降的情况下,个别的能吏,其实能力也有限。即便算是治世之能臣,居于乱世,就跟丁文江自嘲的那样,也许只能算是饭桶。端方如此,瑞澂也是如此。革命党人在汉口租界试制炸弹暴露了据点,一些党人被捕,党人的花名册也落在了瑞澂手里。这个时候,如果来硬的,就马上按名册抓捕,大开杀戒。如果来软的,则被捕党人不杀,当众销毁名册,宣示既往不咎。可是,瑞澂却杀了彭楚藩等三人,悬首示众。但是在是否大肆抓捕党人问题上却犹豫不决,不说抓,也不说不抓,激起流言肆虐,新军士兵,人心惶惶。显然,这样的处置,硬不硬,软不软,首鼠两端,最易激起事端。起义那天夜里,听闻士兵暴动,瑞澂随即找来张彪和幕僚商议,有人劝他死守,有人劝他躲一躲。其实,这个时候,起义者的炮,还没有打到督府,连进攻的布置,都没有开展。而清朝地方官弃职逃逸,属于杀头的重罪,瑞澂身为满人大员,无论如何不能跑。但是,当日楚豫号兵舰的管带陈德龙也在场,他说督府太危险,楚豫号就停在武昌境内,逃到兵舰上不算逃跑,一样可以指挥反击。这话正合瑞澂的心意,于是,这边炮一响,瑞澂连大门都不敢走,随从让士兵从督府的后花园的墙上用枪刺挖了一个狗洞,瑞澂一大家子人,妻妾仆役并儿子媳妇,从狗洞里钻出来,逃到了楚豫号兵舰上。此时,门外连起义军的影子还没有呢。
总督摆了一个随时准备逃跑的POSE,整个大局可想而知。即使有心抵抗的,也没心思了,况且,到了兵舰上的瑞澂,半筹不展,什么反击的招数都没有。武汉三镇,雪崩似的瓦解了。当时清廷还算客气,给了瑞澂一个革职留任的处分,意思是让他戴罪立功,但是他留任也没留多长时间,就擅自顺流直下,到了上海,当年上海滩的犹太富商哈同跟瑞澂有交情,而且就乐意收留这种政坛上的失意者,于是,他躲到了租界哈同花园里。接下来朝廷给他的处分是逮京治罪,但是,这时候的清朝,已经自身难保,自然难以执行。瑞澂一直躲在上海租界,孤家寡人,灰头土脸地捱了四年,窝窝囊囊地病死了。后来的遗老们一提起他来,牙根都恨得痒痒。一起商议说要给他一个谥号,叫“罪首”,不知道清废帝小宣统,真的这样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