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末世的挽歌——绿林赤眉之乱 十一、尘埃落定
然而此时的长安已不是几个月前的长安,各路割据势力都把目光集中在这座落魄的名城上,赤眉军已经很难舒舒服服地呆在城里。
起于汉中的延岑势力,也经散关进驻杜陵,窥视长安。
樊崇派逄安率军十万前往杜陵,准备一举消灭延岑。
占据云阳的邓禹,获悉赤眉主力离开长安,城中只剩下老弱残兵的消息后,再次率军攻入长安,与赤眉军夜战于蒿街(当时外国使节、商人及移民聚居处,有点像现在的东交民巷——不过那时候的洋鬼子可没有治外法权,犯了罪比中国人罚得还重,不折不扣是“番邦蛮夷”的待遇。这里也是向外国人炫耀武威的地方,大名鼎鼎的郅支单于,就曾被悬首于此,以宣扬大汉“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决心)。适逢谢禄回救,邓禹军再次大败,刘秀遂以智勇双全的冯异替换他。
赤眉杜陵之战起初很顺利,逄安击败延岑与更始将领李宝的联军,李宝投降。然而投降的李宝却暗地里与延岑通信,让他回战,自己则里应外合。延岑依约回军挑战,赤眉军空营而出与之决战,李宝趁机悉拔赤眉军旗帜,树起自己的旗号。
赤眉军战疲回营,见旗号皆变,部队惊乱。延岑、李宝趁机挥军猛击,赤眉大败,在川谷中践踏而死者十余万,逄安仅带着数千人回到长安。
当时,“三辅大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遗民往往聚为营保,各坚壁清野”。赤眉军后勤补给断绝,向民间掳掠也无所得,于是归乡派占了上风。樊崇等人引军东归,出发时尚有二十余万人。
刘秀此时已定都洛阳,赤眉军的行动,无异于向这一中原最强大的军事力量挑战。刘秀针对赤眉的行动,派遣破奸将军侯进屯驻新安,建威将军耿屯驻宜阳,大司马吴汉则率大军集结于洛阳附近,加上冯异、邓禹军团,对赤眉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
汉军给养充足,以逸待劳,坐待赤眉军撞上门来。然而赤眉确实是一支战术上所向无敌的军队,即便已是强弩之末,仍然能够在湖之战中大败邓禹、冯异联军。
可是赤眉糟糕的战略头脑,使得他们所有的胜利都无法转化为胜果。湖之战的胜利,并未让他们认识到汉军正在集结重兵,堵截东归之路的事实,他们既不休整,也不筹备给养,就这样莽撞地闯入了刘秀设置好的圈套里。
公元二十七年正月,赤眉军与冯异军会战于崤底。冯异派精兵万余,化装成赤眉军,在预计的战场附近埋伏。然后向赤眉军挑战,故意示弱,引樊崇不断投入预备队。
最后,双方形成僵持。按以往的经验,赤眉军更善于持久作战,似乎樊崇赢定了。这时冯异的伏兵发挥了作用,赤眉军正在苦撑之时,突然发现身边出现大量自相残杀的“自己人”,军心顿时大乱。冯异抓住时机,全军出击,将赤眉军彻底击破,共俘降男女八万余人。樊崇等人突出重围,不敢再战,率残部十余万人向东南疾走。
刘秀得到崤底的捷报,大为欣喜,回书冯异道:“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在创造成语之余,他亲率汉军主力急进宜阳,堵住了东逃的赤眉残部。
赤眉军此时士气低落,粮食断绝,无力再战,遂决定投降,派出已经很有投降经验的刘恭前往宜阳洽降。刘恭见到刘秀后,问:“刘盆子率百万之众投降,陛下将何以待之?”刘秀清楚地知道赤眉此时困窘,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遂轻蔑地道:“待汝以不死耳!”
即便是这样的屈辱,赤眉仍然只能选择投降。刘盆子率樊崇、徐宣以下三十多位将军大臣肉袒投降,将赤眉军从刘玄那里抢来的传国玺绶、更始七尺宝剑及玉璧等物交给了刘秀。
赤眉军兵甲堆积,与熊耳山齐高。十余万赤眉降众,到这时,才能吃得上饱饭。这支曾纵横中原的无敌劲旅,就这样因为自身的痼疾,覆没了。
这支军队有种种毛病,但即便是作为敌人的刘秀,也承认赤眉军有“三善”:“攻破城邑,周遍天下,本故妻妇无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余贼立君,迫急皆持其首降,自以为功,诸卿独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
次日,刘秀大陈兵马于洛水,命刘盆子等君臣列观,然后拿这位可怜的本家兄弟开涮:“自知当死不?”刘盆子回道:“罪当应死,犹幸上怜而赦之耳!”刘秀大笑,咱们宗室里,还真没你这么滑头的家伙。
涮完了刘盆子,刘秀又回过头来涮樊崇:后不后悔投降?现在放你们回去,咱们再决一胜负?樊崇虽然战败投降,但终究是条汉子,这样公然的侮辱让他很难堪,然而他手里已经没有了武器,也只能闭口不答。徐宣叩头道:“咱们一出长安东门就想投降的,只是没来得及告诉手下人罢了……今日得以归降陛下,犹如去虎口而归慈母,欢喜得很,哪还会后悔啊!”
刘秀颔首笑道:“你就是所谓铁中铮铮,庸中佼佼了!”
这个咄咄逼人的家伙,已经不再是那个随和的田舍翁刘秀了。
刘盆子这帮“君臣”,被每人赐田二顷,宅第一所,与妻子终老洛阳。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这么了结。这年的夏天,勇猛难制的樊崇、逄安因意图谋反的罪名被杀。
杨音在长安时,对刘秀的叔父刘良很照顾,因此被赐爵关内侯,与徐宣一块回到东海的故乡,老死于东汉朝初年的太平盛世。
刘恭替更始皇帝报仇,杀死失信的谢禄,然后又一次把自己关到牢房里,但光武帝赦免了他的死罪。
光武帝对刘盆子还算厚道,赏赐甚重,任命他为赵王郎中。后来刘盆子莫名其妙地因病失明,又被赐予荥阳的均输官地,建起一排门面,靠收租金养老。
刘秀晚年厌恶言兵,皇太子问攻战之事,他长叹一口气,仰望着星空,悠悠地道:“当年卫灵公向孔子问征战,孔子不答。战争,不是你能驾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