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权贬值 3.藩镇重组惹的祸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对战机的把握是对一个统帅智慧的考验。朱梁自毁长城,为敌人送上大礼包。晋王一战定河北,自此朱梁难争锋。
摆平了后院的卢龙,擒斩了混世魔王般的刘守光,李存勖心里踏实多了。年轻的晋王决定调整战略部署,以河北为基地,将原来的南向防御策略改为进攻策略,要与朱梁大干一场。
李存勖之所以对朱梁采取防御策略,除了战略上的考虑之外,有个人他还是比较顾忌的,那就是杨师厚。杨师厚是朱全忠军团中的宿将,也是朱梁当今军事将领中的泰山北斗。杨师厚如同一座山横在了李存勖面前,成为河东军队难以逾越的一道屏障。
杨师厚打仗的能力在朱梁内部和朱梁的敌人内部都是得到公认的。因此,锋芒初试的李存勖也不敢轻易招惹杨师厚。
但无论什么样的战神都会老,无论多么辉煌的强人都会死。
时间为李存勖创造了机会。李存勖这次南下已经不同于往日,这次是有备而来。李存勖这次的对手也不同于刘守光,这次是根深叶茂的朱梁帝国。
到了公元915年,杨师厚已经老迈。他在沙场上已经纵横驰骋了几十年,身上伤病不下几十处。三月,朱梁帝国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鄴王杨师厚死在任上。
杨师厚的死原本对于朱梁是个损失,可梁帝朱友贞却在皇宫内偷偷摆宴庆贺。
这是为什么呢?
原因有两个,一个原因是杨师厚太强,另一个原因是朱友贞太笨。
之所以说杨师厚太强,是因为杨师厚常常以朱全忠老臣自居。杨师厚战功卓著,尽管他一向很低调内敛,可到了晚年他也犯了常人常犯的毛病,居功自傲,故步自封。杨师厚又有拥戴新皇帝之功,更加助长了他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态。杨师厚虽然身在魏州,可是他雄视文武百官,甚至将朱友贞也不太放在眼里。杨师厚轻蔑的眼神时不时地掠过百官的头顶和皇帝的心脏。
杨师厚到了晚年还有一个嗜好,就是贪财。杨师厚大规模敛财,名义上是充实军需,实际是他私心太重,暗自扩充私财及私人武装。正是看透了杨师厚的这个心理,朱友贞在秘密筹划推翻朱友珪的活动中,才以赠送钱财为诱饵拉拢了杨师厚。杨师厚为了敛财,在魏博境内横征暴敛,巧立名目,向农民和过往商人征收了沉重的苛捐杂税。不仅如此,杨师厚胆子大到了揩朝廷的油,擅自将输送中央的贡赋挪用和截留,这是明目张胆的打劫,而且是打劫朝廷。
魏博藩镇历任节度使都有设置亲兵卫队的习惯,充任幕府内部安保工作。后来魏博几次因牙兵亲军犯上作乱,导致藩镇政权动荡。朱全忠在平息魏博叛乱过程中,彻底割除积弊,取消了牙兵亲军制度。杨师厚坐镇魏州后,为了加强和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将牙兵制度再次恢复,设立了银枪效节都近千人。从名称上也可以看出这支队伍的作用及特征,这纯粹是杨师厚的个人卫队,人人手持银枪,且战斗力在一般军卒之上,享受的待遇也在普通野战军之上,近千人的数量足以组建成一支独立的作战部队。
杨师厚拥有几十万的北伐野战军,拥有天下最强的藩镇地盘,拥有令人羡慕的强大财力,拥有雄赳赳气昂昂的卫队,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头衔。杨师厚俨然是泰山北斗式的明星,简直是明星中的北极星。这足以让杨师厚感到骄傲,也足以让同辈文武感到嫉恨,更足以令皇帝感到心神不宁。
梁帝朱友贞是靠赵岩的计谋和杨师厚的军力才上台的,他没有足够厚实的势力做家底儿。因此,朱友贞这个皇帝做起来总感到底气不足。他原本想重新启用王景仁,让王景仁钳制一下杨师厚在军界的影响力。可是王景仁仓促伐淮南失败,使朱友贞失去了一颗有份量的棋子。
事物的两面性是普遍存在的。既然杨师厚可以将朱友贞推上皇帝宝座,也有能力将朱友贞掀下皇位。朱友贞可以用钱财打动杨师厚,别人也有可能用更多的钱财打动杨师厚。而且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朱友贞深知这个浅显而常见的道理。他对杨师厚表面倚重,实际是内心处处防范。
想做皇帝的岂止一个人。朱友贞的五弟康王朱友敬就萌生了做皇帝的念头。好在朱友贞发现及时,果断地除掉了五弟。一旦五弟与杨师厚结合,后果不堪设想,朱友贞想到此处禁不住后脖子冒冷汗,每次想到这个地方他就断片儿,不敢往下继续想了。
尽管年龄不大,但经历血雨腥风的朱友贞对危险的警惕十分强烈,他对杨师厚很不放心,一百个不放心,一万个不放心。对杨师厚缺斤短两的进贡,朱友贞虽然早已是恨得牙痒痒,但还可以容忍,至少没有影响朱友贞睡觉。可对于杨师厚的忠诚,朱友贞却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直接导致他屡屡失眠。
朱友贞天天琢磨着怎么扳倒杨师厚,最好是兵不血刃,借刀杀人也行。不过朱友贞还知道自己的份量,他很清楚对待杨师厚不可草率行动,弄不好自己的屁股就要挪窝或者脑袋搬家。朱友贞在默默地等待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而且是绝好的机会,比朱友贞预想的十八种机会都要好。
杨师厚因老病而亡。
多体面!多和谐!多完美!
朱友贞得到杨师厚的死讯后高兴极了。这位皇帝大人从龙椅蹦起来,在地上转了三个圈,白葱一样的手连拍四下,鼓起腮帮子吹了五声口哨,一连捏了六个宫女的脸蛋。朱友贞大声吩咐,拿来七坛酒,摆上八道菜,将驸马租庸使赵岩、判官邵赞等亲信找来,一起狂吃滥喝一通,共同庆祝杨师厚的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帮混蛋君臣已是醉醺醺摇摇晃晃胡言乱语了。这时候,赵岩突然煞有介事地问道:“陛下,杨师厚死了,可是再来一个杨师厚怎么办?”
红光满面热气腾腾的朱友贞闻听此言,全身一激灵,夹着肉的筷子举在面前,停在半空中,嘴巴张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朱友贞眼睛翻了翻,问道:“你什么意思?”
赵岩狡诈地眯起小眼睛,凑到皇帝近前,缓缓说道:“魏博之地两百年来都是以强悍著称,一向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可是朝廷却奈何它不得,这是为什么呢?”
“快……快说,别卖……关子了!”朱友贞已经急得额头冒汗了,口吃的毛病又犯了。
“魏博地广兵强,物产丰富,历代军阀割据自治,朝廷也难以与之对抗。杨师厚是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后来者效尤啊。”赵岩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朱友贞一脸茫然地问道。
“换人代替不如削弱魏博地盘,实施藩镇重组。”赵岩诡秘地微笑着。
重组?难道还要上市吗?主板还是创业板?
非也,都不是。这是赵岩各个击破的政治手腕。
见朱友贞还是听不懂,赵岩只好继续边剖析边阐述他的想法:“将魏博一镇分为两镇,从六州中分出三州组建一个新的藩镇,如此可以分而治之。”
朱友贞听完之后,鼓掌称赞:“妙计,妙计。姐夫还是你……你厉害,这招够阴的啊!将他们的地盘搞……搞小一点,看这帮家伙谁还敢犯……犯上作乱!”
赵岩见木头小舅子接受了他的主意,禁不住兴奋得脸发红发亮,一扬脖将一大碗酒灌进了肚里。
这时候远在太原的河东晋王府中也在庆祝杨师厚的死。
这么多人庆祝杨师厚的死。
这么多有份量的人庆祝杨师厚的死。
不知道九泉之下的杨师厚作何感想?
分割后的魏博成为天雄与昭德两镇。朱梁朝廷委派贺德伦出任微缩版的天雄节度使,割出澶州(今河南清丰县)、卫州(今河南省浚县一带)、相州(今河南省安阳县)组建昭德藩镇,以宣徽使张筠为昭德节度使。资产、业务、人员、财务随着地盘划开也进行再分配,原魏博的府库钱粮和军队平均分配给这两个藩镇。
贺德伦、张筠这两个新节度使怀着不被信任的复杂心情上路了。
他们很清楚为什么死了一个杨师厚,换上了他们两个后来人。
将魏博一分为二并不难,地盘在地图上划个圈就可以轻松分开,钱粮装备只要账本计数车载斗量就可以解决,可是比这些难得多事情是人怎么分?魏博藩镇军队中近亲繁殖十分严重,父子兄弟哥们亲戚关系盘根错节。现在要将这些扎成堆儿绑成捆儿的军兵将校分来,分配到两个地方工作服役,这些人都不愿意。军队中产生了巨大的抵触情绪。
贺德伦作为魏博主帅负有这次藩镇重组的主要职责。为了执行王命,他出面向军队施加压力,进行组织动员宣传安抚等工作,忙得满头大汗。无论贺德伦如何着急,数次催促分割给昭德藩镇的军队上路出发,可是事情毫无进展。最后,贺德伦不得不使出了高压强制政策。如此一来,各营寨中拉拉扯扯哭喊离别乱成一团。
由于魏博藩镇重组遇到巨大阻力,形势变得复杂起来。朱梁朝廷也认识到事态比原来想象的严重多了。朝廷担心发生意外祸乱,派出了开封府尹刘鄩率六万大军屯兵南乐,对魏博军队形成威迫之势。
上路军兵迟迟不离魏州本营,贺德伦向刘鄩告急,请求支援。刘鄩派出手下大将王彦章率领五百龙骧军进入魏州,打算强行驱赶军兵上路离开。
王彦章的到来加剧了魏州军兵的波动情绪。魏州兵议论纷纷,认为朝廷不信任他们,故意想通过这种办法拆散魏博,拆散魏博军兵的家庭,并乘机消灭魏博力量。当天晚上发生了兵变,各营寨大乱,杀人放火,乱兵抄家伙将王彦章龙骧军团团包围,嚷嚷着要灭了朝廷的官军。王彦章感到了危机迫近,不敢久留,趁着夜色冲出魏州城门逃走。乱军继而冲入帅府,杀死贺德伦亲兵五百多人,在被窝里将贺德伦挟持,登上箭楼,要求贺德伦给个说法。一时间,箭楼上下乱糟糟一片嘈杂,乱军乱喊乱成一锅粥。几百人吵来吵去,没有一个人有准主意。
这时候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人,是一名银枪效节军校模样,此人名叫张彦。张彦是个低级小头目,手下有十来号人,个个都是敢死队。张彦一伙站出来之后,大喝一声:“大家都别吵了,我们是官军,不是土匪,我们要求朝廷撤销藩镇重组的命令,但我们也不能打砸抢!如果有谁扰乱治安,我张彦决不答应,格杀勿论!”还别说,张彦的突然出现,使混乱的局面安静下来。乱军在还无头绪的情况下,接受了张彦的意见,暂时恢复了秩序。魏州乱军委托张彦与朝廷谈判,争取他们所希望的权益。
闹到这步田地,朱梁朝廷也有些慌乱,半认真半做样子地派出使者去安抚魏军。这使者带给张彦的礼物是高官厚禄以笼络,许诺给张彦弄个刺史的官当。而张彦仍然要求取消藩镇重组。朝廷使者回到洛阳向朱友贞报告,闭着眼睛说瞎话糊弄皇帝说:“张彦不过是个小角色,好对付,只要给刘鄩多派些兵去镇压就能搞定。”朱友贞信以为真,对乱军的要求拖着不办,只是派使者带着虚头吧脑的诏书去应付张彦。
经这么一拖二磨三搪塞,张彦和乱军看出了朱梁朝廷的心思,感到与朝廷谈判无望。一不做二不休,张彦一把撕碎了朝廷的诏书,大骂朝廷无恩无信。张彦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影响力十分有限,不足以做全体乱军的老大。乱军中头头脑脑多得是,随便站出来一个都比他高出半截。这些平日里走路还恨路窄的主儿,在动乱之中,更是猢狲个个赛猴王,谁愿意听他的?可张彦又担心夜长梦多。现在张彦与朝廷谈判失败,地位更加脆弱,弄不好会被情绪失控的其他大佬小佬当出气筒干掉。
情急之下,张彦又憋出一个主意。他对被囚禁的贺德伦说:“皇上是个大笨蛋,被人牵着鼻子耍得团团转。大帅你即使效忠效力,也得不到信任。估计后半辈子是混不出个名堂了。”贺德伦此时十分沮丧,刚上班就落到上级不信任下级要造反的境地,他脑袋里一团混乱,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禁慨叹:“难道我的未来真是梦吗?”贺德伦看了看张彦,没有表态。
张彦知道贺德伦在等待下文,于是他继续游说道:“大帅咱们既然不被朝廷信任,还不如甩开朱家我们单干。”
贺德伦斜视了张彦一眼,又看了看门口的卫兵,问道:“单干?怎么干?我可没有做皇帝的野心。”
张彦慌忙摆摆手,说道:“不是造反做皇帝,是要找个新靠山。因为我们虽然兵强马壮,但如果没有外部支援盟友,恐怕难以独立对抗朱家。不如咱们投靠河东,与河东结成联盟。”
此时此刻的贺德伦既有思想的危机也有生命的危机,他左思右想也理不出个准主意。被迫无奈之下,按照张彦等人的意图,贺德伦以节度使的名义向晋王李存勖写了封信,表示要与河东合作结盟。
各位不禁要问了,魏军不是很强大吗?怎么忽然又说自己不行了呢?这个道理其实不难解释,魏军的强大是以朱梁做后方支持为基础的,是以魏军团结一心为根本的,是以能征惯战的主帅为统领的。现在魏军离心离德,与朱梁关系破裂,群龙无首,当然非往日可比。
读罢贺德伦的来信,李存勖真是感到天上掉下了大馅饼。令人头疼的杨师厚刚刚死,现在魏博又发生内乱。这是兵伐朱梁的大好时机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事不宜迟,兵贵神速。李存勖派出马步兵副总管李存审从赵州率军南下进驻临清(今山东省临清县)。
这时候,朱梁帝国也感到事情搞大了,急忙派刘鄩率十万重兵进驻洹水(今河北省大名县西故魏县西南三十里),以防御魏军和晋军。
贺德伦见战火一触即发,不敢大意,紧急要求晋王李存勖亲自来支援。李存勖也打算毕其功于一役,顺水推舟,决定亲自率领主力部队出山西到临清与李存审会合,以确保万无一失。
现在的李存勖显然已经成熟多了,虽然兵临城下,但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贺德伦。晋王担心梁军演出苦肉计,诱骗晋军上当。因此,李存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等待形势进一步发酵。他故意拖延时日,看看贺德伦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晋王可以等,他不急。可贺德伦受不了了。
贺德伦见李存勖来到跟前却按兵不动,心里急不可耐,如百爪挠心。贺德伦派他的副手秘密去临清觐见李存勖,向晋王详述梁军及魏军虚实,要求晋军快点进军魏州包围魏州。不仅如此,贺德伦的信使还带话给李存勖,诉说了张彦种种犯上作乱的劣迹,请李存勖一定要除掉张彦。请晋军入城未必是贺德伦的真心真意,但除掉张彦的确是他最迫切的愿望。
李存勖搞清楚形势底细之后,率领大军进发到达永济(按照唐朝设置的行政区划,在今山东临清以南)。张彦见友军来了,感到自己的计策成功了。他选了五百名银枪效节军校做卫兵,盔明甲亮,衣衫光鲜,全副武装,耀武扬威地来到永济拜见和迎接晋王。
李存勖没有给予张彦当面接见的礼遇,而是让张彦在城外等待。张彦在城外一边等,一边胡思乱想。正在他紧张而兴奋地盘算着李存勖如何褒奖他的时候,城头上传来号角之声。张彦仰头观看,只见一位年轻挺拔的武将站在黄罗伞下。此人威风凛凛,英气逼人,全身上下似乎散发着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量。张彦心中一沉,他猜想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晋王李存勖。
此人正是李存勖。李存勖威严地站在城门楼,对城下的张彦说道:“你这厮,竟然敢目无法纪,胁迫主帅,残害百姓,这几天到我这里控告你的人络绎不绝。我此番举兵南下,并非贪图别人土地,不是侵略行为,而是为了解救黎民于水火。你虽然向我报信投诚,可我河东容不得这种背信弃义之徒。我不得不替魏博军民惩处你。”张彦一听李存勖这番话,脑袋“嗡”的一下,傻了眼,六神跑了五神,一身冷汗湿透了衣衫。
主动投靠晋军的张彦,怀抱着三个热罐子,满以为会得到李存勖封官赏银。万万没想到刚见面就被李存勖骂了狗血喷头。张彦仰头大声向李存勖告饶伸冤。可李存勖面无表情,根本没有兴趣听张彦嚷嚷。李存勖轻轻一挥手,城下晋军武士呼啦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像切西瓜一样砍下了张彦及其亲信七人的脑袋。见此情景,随同张彦前来的其他银枪效节军校吓得面如土色,双腿发抖,裤裆湿了一大片。
这时候,李存勖发话了:“罪大当死的只限于这八个人,其他人赦免,只要不参与闹事,以后也不追究。以后你们要效忠本王,尽心卖力办事。”惊魂未定的银枪效节军,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小命保住了,这些平日里蛮横不可一世的魏军呼啦啦拜倒在地,对李存勖千恩万谢。
李存勖为何刚到魏博地盘就斩杀了投诚的张彦呢?他不怕失去人心吗?这就是李存勖的高明之处。他在张彦和贺德伦之间权衡后,选择了贺德伦,只有杀掉张彦,才有可能收服贺德伦。另外,张彦这种犯上作乱的行径绝不可以得到助长,必须杀鸡骇猴,防止更大范围的潜在动乱隐患。同时,李存勖也为自己出兵南下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是替魏人除害来了,将屎盆子全扣在了张彦头上。不过李存勖处理这件事的手法很细腻,他只除掉了张彦数人,没有搞扩大化肃反运动,对多数人仍然采取恩威并施办法,以拉为己用。可以说点到为止,没有过火。
为了安抚笼络投靠来的魏军,李存勖放弃铠甲,身穿轻裘布衣骑马行军,让张彦带来的银枪效节军校全副武装跟在身边,一同前进。不仅如此,这些银枪效节军的待遇不变,职责也不变,做了晋王帐前的护卫。李存勖这种气度和胸襟感动了魏军,魏军对李存勖十分敬服。李存勖的怀柔策略收到了奇效。
在确知魏博反去投靠河东后,朱友贞又悔又怕。急忙令刘鄩兵出洹水进军魏州,并从山东调来天平节度使牛存节屯兵杨刘(这是黄河的重要渡口,在今山东东阿县附近)。可是老将牛存节刚到杨刘就病死了,朱友贞又从陕西调来匡国节度使王檀替补牛存节。
这时候岐王李茂贞趁火打劫,派刘知俊兵伐朱梁的邠州。
六月,贺德伦素服待罪,开城迎接李存勖进入魏州城(今河北大名县附近)。进入帅府之后,贺德伦拜见李存勖,双手将天雄节度使的印信献上,请求晋王兼任天雄节度使。李存勖盯着贺德伦看了看,然后连连摆手推辞:“我日前听说汴寇逼迫你,所以我亲自率大军仗义来助,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后来又听说魏州城内因乱兵之祸,生灵涂炭,所以这才进城来帮助你整顿秩序,慰劳安抚军民。”
贺德伦以为李存勖不信任他,赶忙说道:“大王,这是天雄藩镇的所有家当。原来魏博的印信已被朱梁收走,昭德藩镇印信不在我这里。”
李存勖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明公你误会了,你对我十分信任,可谓推心置腹,现在又让出藩镇主帅之位,这是你的一番好意,可不是我的本意啊。我没有侵占你魏州的打算。”
贺德伦见李存勖不肯接受,于是再次深施一礼,对晋王说:“现在汴寇近在眼前,军队中刚刚遭遇大乱,人心不稳,形势艰难。我的亲兵卫队都被张彦杀害,现在我光杆司令一个,孤掌难鸣,根本没有办法统帅三军。一旦生出变故,恐怕有负晋王重托,也白白辜负晋王你大老远的救助之恩。”
贺德伦这番话说的言辞恳切,合情合理,基本没有矫揉造作的嫌疑。李存勖也觉得贺德伦言之有理,正中下怀。李存勖心想不能再推辞演戏了,火候差不多了。于是李存勖很体面很名正言顺很责无旁贷地接过了天雄节度使的印信。晋王直接将魏州纳入了辖区统治和保护范围,魏州的文武官员这才长出一口气,感到生命财产安全总算有了保障。齐刷刷向李存勖谢恩,共同庆祝这个大喜的日子。
李存勖也没有“亏待”贺德伦,他以前朝李唐皇帝的名义封授贺德伦为大同节度使。既然前线的差事干不了,那就到后方去吧。李存勖派贺德伦即刻到山西大同赴任。可是贺德伦走到太原,被河东监军张承业挽留住了。说是挽留其实是强行留下,不让贺德伦去大同,换句话说不让贺德伦拥有实权。要说李存勖和张承业这对君臣真是绝配。一个演红脸,一个演黑脸。两人一出双簧,夺了贺德伦的军权,兵不血刃占据了魏州。叹为观止!贺德伦曾经是朱全忠手下的嫡系干将,落得如此下场,令人悲凉与感慨!
李存勖巧取了魏州,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如何治理魏州。
暴政?惠政?延续梁治?改弦更张?
恢复秩序无疑是头等大事。魏博经历这次兵变及政权颠覆,社会治安极差。特别是手握刀枪的银枪效节都军兵,更是飞扬跋扈,烧杀抢掠,为非作歹。李存勖对这伙人采取了胡萝卜加大棒的办法。一方面给予优厚政治待遇,拉拢了一批人。一方面对于作奸犯科干坏事的,毫不留情,坚决严办。严办的范围是“朋党、流言及暴掠百姓”三大项,也就是说禁止拉帮结伙,禁止谣言惑众,禁止欺凌老百姓,凡是触犯这三条禁令的,一律格杀勿论!
李存勖的这三条禁令得到了一个人的坚决贯彻与执行,此人就是李存进,也是李克用的假子。李存勖将时任沁州刺史的李存进调来,做天雄都巡按使,相当于警察局长。李存进不仅认真执行李存勖的三条禁令,而且更进一步从严把握尺度,沾边就办,而且严办快办狠办。
李存进一到任,就抓了一批侃大山满嘴跑火车有散布谣言嫌疑的家伙,不容申辩,直接拉到大街上,嘁哩喀喳砍掉脑袋,碎尸万段喂狗。又抓了一批抢老百姓钱粮的大兵,哪怕是只抢到了一文钱抢了一根葱,毫无二话,拉到街上砍头分尸喂狗。李存进下手够狠,不到十天就将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银枪效节军兵镇住了,再也没有人敢胡作非为歪嘴扎刺儿了。管住了银枪效节都,其他人相形之下不过是些菜鸟,早就吓得噤若寒蝉,大气儿不敢出,大门不敢迈,大街不敢上,大小便不敢乱撒了。
稳定了治安之后,李存勖治理魏州仍然主要用朱梁旧人。
自从贺德伦被李存勖张承业君臣骗离魏州之后,首先得到重用的是原天雄判官司空颋。李存勖主要精力忙于战事,虽然兼任了天雄节度使,可没有太多时间管理军政事务。因此,天雄军府的日常工作就交给了司空颋打理。这位司空颋曾受贺德伦委托,到李存勖大营游说李存勖进军魏州城,斩杀张彦。可能是这次会见及其官职地位的缘故,李存勖对司空颋有不错的印象,选中他为主持天雄军府日常工作的人。
司空颋有些才能,办起事来比较麻利,也有些口才和思路,可是这小子心胸狭窄,依靠李存勖的信任作威作福,对与他意见不一致的人打击报复,还贪财受贿,奢侈无度。有了这几条,基本上已经可以定性,这家伙不是个好干部,群众不爱,同事反感,领导棘手。只不过魏州这个地盘上的日常工作他比较熟悉,还算有可用之处,因此李存勖对他持包容隐忍态度。
像司空颋这种人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贪财弄权,而是容易昏了头,找不到北,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这种小人的特点是,一旦得势,他就利令智昏,翘尾巴,自我膨胀。这时候杀身之祸也就不远了。司空颋误以为李存勖容易蒙骗,他想将李存勖架空,把天雄藩镇完全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除了主政日常工作之外,司空颋采取了一个重要的步骤。他打算将侄子从河南秘密召来魏州,协助他进一步窃夺天雄军政大权。
可是小人背后还有小人。司空颋派往河南的信使被天雄都虞侯张裕截获。张裕破获了司空颋的阴谋,并报告了李存勖。李存勖“腾”地就火了,他质问司空颋:“我对你十分信任,将天雄军政工作都托付你打理,你居然背着我干出这种勾当!难道就不能先给我说一声再办吗?”事已至此,话已至此,事件的性质已经定案,结果可想而知。司空颋被李存勖满门抄斩。一个政治投机小动物死于非命。
李存勖重用的第二个魏博旧人还比较成功。此人是魏州的税务局兼财政局长,名叫孔谦。孔谦聪明干练,擅长算账,更擅长搞钱,条理清楚,科目详实。李存勖让孔谦负责管理军府中的财政收支。孔谦比司空颋要会做多了,他不仅干事称职,更重要的是他很注意隐藏保护自己,对文武大员客客气气,谁也不得罪,政治生存环境营造得很好,赢得了李存勖的宠信。在此后十多年的晋梁战争中,魏博一带是重灾区,孔谦运筹帷幄,有力地保证了晋军的供给。魏博成为了晋军劳师袭远的第二军需基地。
原本是朱梁北方桥头堡及门户的魏州陷入河东控制,这对朱梁帝国打击很大。朱友贞此时虽然后悔当初重组藩镇的盲动,但为时已晚。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将魏州夺回来。
朱友贞将收复魏州的期望寄托在了大将刘鄩身上。
刘鄩原本是王师范手下大将,有勇有谋。后来在朱全忠平定青州王师范的战争中,王师范兵败势穷,刘鄩被葛从周在兖州收降。刘鄩用兵以奇袭见长,一步百计,兵势变化无穷,曾跟随朱全忠历经阵仗,属于老一辈的战将。
现在朱梁朝廷派刘鄩抗拒李存勖,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任务。首先在力量对比上,梁军不如晋军。其次在政治形势上,晋军也处于上风。第三就是在指挥作战的权力上,刘鄩屡屡受到后方中央朝廷的干扰,不能专征。第四军需物资的供应上,梁军基本上是孤军作战,没几天就陷入了忍饥挨饿的境地。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悲壮的失败结局,使刘鄩这员名将陷入悲哀的泥潭。
刘鄩在千里平原上与晋军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斗智斗勇、险象环生、艰苦卓绝的运动战和阵地战。
刘鄩认为晋军主力都在魏州,后方晋阳必定空虚。他打算千里奇袭李存勖的老窝,以“围魏救赵”。刘鄩留下少数军队在南乐城内,一天到晚该敲鼓敲鼓,该做饭做饭,该巡逻还巡逻,他自己则率领主力部队悄悄地从黄泽向山西进发去了。
刘鄩走后,一连几天梁晋双方无战事,晋军开始起了疑心,觉得梁军不正常。李存勖心里也没底,丝毫不敢大意,他很了解刘鄩老谋深算的本事,是朱梁国中赫赫有名的战将。高手对决,胜败就在转瞬之间,李存勖深谙此道。他派出侦察兵几番去打探梁军虚实。后来终于弄明白了,刘鄩大军已去,在城头上来回晃荡的只是散放着的几十头毛驴,驮着梁军模样的稻草人来回溜达以迷惑晋军。
晋王李存勖大吃一惊,知道大事不好,自己劳师远征,主力部队都压在了前线,后方十分空虚。一旦被刘鄩得手,后果不堪设想,几十年基业将毁于一旦。李存勖立即命令追击刘鄩,并向各路要塞发出紧急通知,要求驻军星夜兼程回援晋阳。
晋军追得匆忙,梁军也走得辛苦。因为老天爷实在不帮刘鄩的忙。
刘鄩遇到了大雨。梁军一路上行军极其艰难,况且为了隐蔽行踪,他们走的都是山中小道。由于长时间的泥水浸泡,梁军大部分士兵出现了肠胃炎和腿脚浮肿,还有大量军兵失足坠落悬崖深谷。而另一方面,晋军向各地守军紧急通知,要求回援晋阳。一部分晋军抢在刘鄩前面进入了晋阳,抓紧组织防御。一部分晋军在梁军后面紧追不放。
到达乐平的时候,刘鄩陷入了绝境,士兵伤病十分惨重,携带的行军口粮全部耗尽。这时候,他也得到消息,前有晋军防备后有晋军追兵。被恶劣天气、崎岖山路、饥饿、病痛、疲惫以及奇袭计谋泄露造成的挫折感折磨的梁军,出现了恐慌,人人无心恋战,心灰意冷,濒临不战自溃的险情。
军心涣散的危急时刻,刘鄩站出来,手扶佩剑,花白的眉毛和胡须随着他大声的喊话而震动着。刘鄩高呼道:“弟兄们,我们已经离家千里,深入敌境,腹背受敌,山路险阻,没有任何退路。现在只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才有可能获得生还的希望!”被刘鄩这么一说,梁军绝处求生的冲动被激发出来,队伍暂时稳定了下来,不得不重新团结在一起,直面敌人及死亡。
既然计策被识破,晋阳已有防守准备,刘鄩当机立断,不再进军袭击晋阳,改道撤退向东,去攻打李存审占据的临清。临清是晋军前线部队的补给基地,刘鄩打算去临清搞粮食补充自己,同时削弱敌人。
就在刘鄩掉头向东的时候,河东大将周德威也从幽州赶来救援了。周德威全部是骑兵,在速度上明显优于刘鄩。周德威一边追刘鄩,一边制造舆论以动摇梁军的军心。周德威将捉获的梁军侦察兵砍断手腕再释放回梁营,并欺骗他们说幽州援军已经进驻了临清,临清城固若金汤。
在周德威释放的假消息欺骗之下,刘鄩部队再次出现恐慌,认为袭击临清也没有了希望。就在刘鄩到达临清附近时,他陷入了犹豫。他知道周德威是河东名将,不好对付,况且再加上一个李存审,决战临清一定是败少胜多。其实此时幽州骑兵还在梁军背后,可刘鄩不知情。就在梁军驻足不前的一刹那,周德威率领骑军风驰电掣地从刘鄩大营穿过,抢先一步进入了临清。
梁军是又悔又惊,刘鄩奇袭临清的计划失败。
晋军已经加强了守备,刘鄩只好放弃临清,转而向北向贝州(今河北省南宫市东南)杀来。刘鄩带着主力梁军杀向哪里,晋军就追向哪里。因为刘鄩的目标都是晋军的软肋。周德威和李存勖分别率军赶来贝州救援。贝州城下晋梁两军发生激战,互有胜负。贝州久攻不下,刘鄩进军驻扎在了莘县(今山东西部的一个县城)。
刘鄩的行军路线图走了一个横着的8字。先从南挺进西北,再从西北转战东部,再从东向北,现在从北退缩到东南。
到了莘县后,刘鄩决定不走了,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几个月时间,他奔波了一大圈,行军超过一千里,与晋军大小数十仗,士兵减员不少,粮草供应几乎断绝。刘鄩开始深挖沟、高筑墙,改主动出击为防御策略,打算固守莘县以待时机。
李存勖那边也不好过,被刘鄩折腾得心惊肉跳,被迫调集动员了几个战场的力量投入战斗。这仅仅是朱梁帝国的一支作战部队,就有如此之大的作战及牵制能力。如果北边的契丹、西边的李茂贞及朱梁的其他前沿要塞也出兵攻打河东,河东将陷入首尾不能相顾、腹背受敌、分身乏术的困境。李存勖决定与刘鄩速战速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速战方针确定后,李存勖在莘县城外安营下寨,全力攻打,一日之间与梁军大小数次战斗。
与李存勖的急切速战心理相反,刘鄩采取的是长期相持拖延战术。为了筹集粮草,刘鄩在莘县与黄河之间开挖了一条地沟,通过这条战备要道梁军从黄河转运粮草。此时的千里黄河中下游在梁军掌握之中,因此,通过漕运可以接济刘鄩的前线部队。
小小莘县是否可长期固守呢?
战火烧到国门的梁帝朱友贞下一步会做何抉择呢?
劳师伐远的晋王李存勖是进还是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