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 生死之较量 第四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

在日薄西山的唐朝末世,在那个危机四伏的时代,各种各样的人物都登台亮相,为了达到各自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然而,他们最后无一不是以失败的命运收场。这些必然与偶然结合下导致的失败,不仅仅是个人命运的失败,还折射出大时代的气息,个体无不成为大背景下的牺牲品。

攻进了长安,黄巢才发现,只有当最大的理想实现了的时候,感慨过去九死一生的经历才会回味无穷。倘若当初唐朝廷同意他为广州节度使,现在他会是什么样子?倘若当时唐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穷追不舍,他恐怕早就丧生了吧?倘若……实在有太多太多的倘若。历史就是如此,有其必然性,但也有太多的偶然性。在许多不经意的偶然间,黄巢实现了他曾经的最大的志向。

一、黄巢的理想

对唐帝国许许多多的人来说,公元880年对他们的人生产生了难以回避的巨大影响。在这一年中,上至皇帝,下到平民,无论是农民军领袖黄巢,还是唐军的诸位节度使,都面临着压力,面临着抉择,感受到紧迫,感觉到即将来临的大风暴。这一年,是不能被轻易忘记的一年。对黄巢来说,尤其如此。

唐僖宗广明元年(880年)十二月初五,农民军领袖黄巢进入长安。黄巢乘坐金色肩舆,其部下全都披着头发,身穿锦袍,束以红绫,手持兵器,簇拥黄巢而行。铁甲骑兵行如流水,辎重车辆塞满道路,农民军队伍浩浩荡荡,延绵千里,络绎不绝。唐金吾大将军张直方率文武官数十人赶来迎接,长安居民夹道聚观,场面极为壮观。这一刻,是黄巢人生中的巅峰时刻。

黄巢爱读书,小时候读过一些经典与传述之书,能写诗。有一次,黄巢父亲与一老人以菊花为题作联句,那老人一时未就,黄巢在旁见了却脱口而出:“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黄巢父亲怪他不礼貌,欲教训他一通,那老人劝止说:“孙能诗,但未知轻重,可令再赋一篇。”黄巢应声咏了一首《题菊花》: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豪迈倔强,傲世独立,有冲天凌云之志,男人的勃勃雄心一览无遗。事见宋人张端义《贵耳集》。黄巢的诗歌在中国诗歌史上堪称另类,其中凸现的意蕴,不是司空见惯的爱国忠君和讥讽时弊,而是不可抑制的反叛、愤怒、仇恨和令人生畏的极权欲望,是推倒现实、重整天下、凌驾万物的雄心壮志。张端义于《题菊花》诗下注道:“跋扈之意,现于孩提时。加以数年,岂不为神器之大盗耶!”

儒生通常将“修身齐家治天下”作为人生最高的理想。黄巢是读书人,开始表现还不是那么跋扈,也是走传统的建功立业之路——参加进士考试。据说黄巢的父亲给他取名为“巢”,就是指望儿子日后能够荣登科榜。“巢”可书作“窠”,音科,民间吉祥语中有“五子登科”之说。然而,黄巢的运气不是那么好,屡战屡败,数次参加考试,每一次都名落孙山。落第后的黄巢终于绝望了,决定再也不参加科举考试了。他题了一首《不第后赋菊诗》抒发心中的不平之气: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诗中充满豪阔的英雄不羁之气,气势凌厉,杀意阵阵,惊人心魄。气势之大,为诗中所罕见。从这首诗中,能够读出黄巢对长安的强烈渴望。这种渴望,不仅仅是对一个城市的渴望,还有对无上权力的渴望。此时,黄巢的理想不再是进士及第那么简单,他的理想,或者说野心,已经演变成凌云之志,而长安就是理想的彼岸。

唐末诗人林宽有这样两句诗:“莫言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皆解诗。”这诗用在黄巢身上倒也相当贴切。如今,黄巢诗中的远大志向已经实现了,长安就在眼前,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此时的黄巢是何等感慨,他实在没有料到,理想会实现得如此容易,胜利会来得如此之快,因为就在一年前,他数次濒临失败逃亡的边缘。

乾符六年(879年)正月,黄巢军受藩镇高骈部将张璘、梁缵的袭击,遭到失利,黄巢不得不向唐军势力薄弱的南方发展,进入广东,包围了广州(今属广东)。奇怪的是,黄巢并没有着急攻城,而是分别致书给唐浙东观察使崔璆和唐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要求二人替他向唐朝廷上书:只要朝廷授予他天平(今山东东平北)节度使,他便愿意归顺。这确实就是黄巢当时的理想。之所以是天平节度使,而不是其他地方,一是因为天平富饶,二是因为黄巢本人是山东人。由此可见黄巢内心深处的乡土情结。

崔璆和李迢二人畏惧黄巢的声势,尤其是李迢,正处在黄巢军的包围之中,因而都很努力地照办了。李迢是唐朝宗室子弟,在朝中颇有影响。两位重臣极力上奏,求爷爷告奶奶似地恳求朝廷,给黄巢弄个天平节度使的官当当。唐宰相郑畋认为应该同意黄巢的请求,以此来换得天下太平。但另一宰相卢携与当权宦官田令孜勾结在一起,想让他们的亲信淮南节度使高骈因为战事而立功,所以坚决不同意招降。僖宗皇帝没有主见,基本上受田令孜的控制,因此没有批准崔璆和李迢的奏书。

黄巢听到唐朝廷的回复后有些失望,但他还是没有轻易放弃,自己亲自向唐朝廷上书,退而求其次,求为广州节度使。

也许确实是看到了黄巢有投诚的诚意,这一次,唐朝廷很重视,专门进行朝议。宰相郑畋认为可以先答应授黄巢广州节度使以为缓兵之计,他说:“黄巢之乱,本因饥荒而起,依附之人惟求一饱而已。国家久不用兵,士皆忘战,不如暂作包容,予一官。贼军本以饥年而起,一俟丰年,其将士谁不怀念故土而思归?其众一离,黄巢即为案上之肉,此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现在只是恃武力战,后果还真难以逆料。”另一宰相卢携内心之中希望心腹高骈能独得平贼大功,力持不可:“黄巢蕞尔小贼,平灭甚易,奈何现在授其官以示怯,使诸军离心离德!”议来议去,唐朝廷最后决定授予黄巢“率府率”的虚官。

尽管广州当时是唐朝最大的对外贸易港口和重要的财赋供应地之一,又是岭南的政治、军事要地,但毕竟与大唐江山比起来,显然是一隅与天下的差别。倘若黄巢求为广州节度使的要求被批准了,恐怕历史将会是另外一个方向。

其时,唐朝廷已经知道势必激怒黄巢。在农民军是招降还是消灭的问题上,总是主战派在朝堂上占了上风。果然,黄巢得到唐朝廷的率府率的委任状后,痛骂当朝执政宰相。由此可以看出他失望之极,也表明他确实对这个广州节度使抱了很大期望。

在强烈的不满下,黄巢开始挥军急攻广州。乾符六年(879年)九月,农民军攻克广州重镇,俘虏了唐节度使李迢。又分兵西取桂州(今广西桂林),控制了岭南的大部分地区。之后,黄巢在广州自称“义军都统”,并发布檄文,斥责唐朝廷“宦竖柄朝,垢蠹纪纲,指诸臣与中人赂遗交构状,铨贡失才”。此时,黄巢表现出读书人的才干和敏锐目光,史称檄文中所指出的问题所在,“皆当时极敝”。

这时候的黄巢,应该是很志满意得的。他原来就想当广州节度使,现在,即使没有唐朝廷的承认,他已经是广州实质上的主人了。转战各地多年,已经让黄巢相当厌倦,这次占领广州后,他便打算留在这里经营,“永为巢穴”。

按照黄巢前期的表现,如果不发生大的意外,他大概就不打算再离开广州了。他确实写过野心勃勃的《菊花诗》,但多年辗转各地的经历已经慢慢消磨了他的雄心。长期的漂泊下来,他的理想已经由“天下”演变成“一隅”,只要有一个富饶的城池,能当个城主,他就心满意足了。正是这种强烈的“城主”意识,才使得黄巢在占领长安后长期流连在那里,始终舍不得放弃,最后也败在了那里。

言归正传,黄巢得到广州后,正打算将这里发展成根据地,农民军突然遭受到重大挫折,不过,不是败在与唐军对垒的战场上,而是败在岭南独特的气候上。黄巢军大都是北方人,不习惯岭南地区当地气候。而刚好就在这一年,从春至夏,疫病大为流行。进入冬季后,农民军有三四成的人染上瘴疫而死,人数锐减。

黄巢尚在踌躇,他不想轻易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广州,他的部下却待不住了,“劝请北归,以图大利”。黄巢见农民军士气相当低落,在广州难以持久,于是决定率军北上,杀回中原地区。

而农民军攻取广州后,唐朝廷极度恐慌,急忙任命宰相王铎为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招讨都统驻江陵,又任命李系为行营副都统兼湖南观察使,使他率兵十万屯驻潭州(今湖南长沙),“以塞岭北之路,拒黄巢”。

刚好这时候湘江水暴涨,农民军自己动手,编制了数十个大木筏,自桂州顺湘江顺流而下,连下永州(今湖南零陵)和衡州(今湖南衡阳),抵达湖南重镇潭州城下。

镇守潭州的唐将李系紧闭城门,不敢出来迎战。黄巢见李系如此懦弱,便挥军急攻,结果一日而下。李系率少数心腹逃跑。当时潭州还有唐军十万人,都被黄巢杀死,尸体被抛入湘江,血染红了湘江水,死尸遮盖住了整个江面。

黄巢乘胜派得力部将尚让进逼江陵(今属湖北)。农民军一路北上,队伍大为充实壮大,进攻江陵时,号称有五十万。当时唐宰相王铎任荆南节度使,亲自坐镇江陵。他见农民军声势浩大,而江陵唐军不满万人,心中害怕,便留部将刘汉宏据守江陵,自己率众退守襄阳。为了掩饰逃跑的真相,王铎宣称自己要襄阳会合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所率的军队。

唐将刘汉宏也并非善类,他见王铎弃城逃走,将一个乱摊子留给自己,心中愤怒,干脆对对江陵大肆抢劫,还放火烧城,几乎将江陵城烧了个干净。江陵士民被迫逃窜到附近山谷。时值隆冬,天降大雪,大批无辜百姓因而冻死。满山遍野都是僵尸,触目惊心。刘汉宏之后率其部向北逃亡,沦为强盗。

刘汉宏毁江陵十多天后,黄巢的军队才赶到。不过,此时的江陵已经成为一座尚在冒着青烟的焦黑的空城。连黄巢都难以相信,眼前的景象竟然是唐军自己造成的。

天下兴亡交替,受苦的都是老百姓。后世史书多将黄巢记载成一个杀人如麻的“贼”,其实,唐官军绝对不比黄巢好到哪里去。黄巢杀人总还是有理由,要么是为了军饷,要么是为了报复,而唐官军却常常毫无理由地胡乱杀人。

在广州被黄巢俘虏的唐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一直被押在农民军中。黄巢此时已经占据了大半个荆南地区,又动了不思进取的心思,要挟李迢上表唐朝廷,再替他求节度使一职,去实现他“城主”的理想。从前面李迢曾经替黄巢上奏一事来看,此人并非耿直有气节之人。不过,当了农民军俘虏后,他大概已经明白了唐朝廷对黄巢的态度,更大的可能则是他在农民军中呆了一段时间,对黄巢及其部队有了更深的了解,认为这些人不足与朝廷抗衡。于是,李迢表现出宗室弟子的最后一点骨气,坚决地拒绝说:“吾腕可断,表不可为。”(《新唐书·卷二百二十五下·黄巢传》)于是被黄巢怒而杀死。

到这个时候,黄巢还是没有下定探取天下的决心,对他而言,每走出一步,都是被动的,都是因为被唐朝廷方面的拒绝推向另一面。

黄巢随即与尚让合兵,继续进攻襄阳。唐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与唐淄州刺史兼江西招讨使曹全晸合兵,屯兵于荆门(今湖北),以抗拒黄巢。刘巨容事先定下计策,他负责设下伏兵,而曹全晸率轻骑迎战黄巢,然后由曹诱敌深入。

双方交战前一天,刘巨容选了五百匹沙陀良马,配上钌辔藻鞯,赶向黄巢军大营。黄巢军以为是对方马惊跑了过来,自然都乐得收为己用。因为这些沙陀马都是好马好鞍,都被将领们抢先霸住。第二天,黄巢军与曹全晸军交战,曹全晸佯败而走,黄巢发军追赶。追了一阵,黄巢意识到不对劲儿,想下令收兵。唐军中的沙陀人立即用沙陀语高声呼唤,沙陀马听到主人声音,立即往前狂奔,那些骑着沙陀马的农民军将领拉都拉不住。黄巢军因而戏剧性地进入了刘巨容的埋伏圈,唐军伏兵齐发,黄巢军大败,被一路追杀到江陵,被俘虏和杀死的农民军有十分之七八之多。

此时,倘若唐节度使刘巨容继续追击,黄巢要么被擒,要么被杀,无外乎这两种下场,这样也就绝对没有后来“满城尽带黄金甲”的事了。然而,令人称奇的是,刘巨容突然下令停止追击,还发了一番惊人之论:“朝廷经常说话不算数,危急的时候,就抚慰笼络我们这些将士,不惜赏官予人。而事情一旦平定下来,就将我们这些人抛在一边,甚至有人会因功得罪。我们不如让黄巢之辈残留下来,以为我辈取富贵的资本。”唐军将士听了这一番“留贼以为富贵之资”的“高论”,深以为然,于是不再提追击黄巢之事。

另一支唐军在曹全晸的率领下继续追赶农民军。黄巢狼狈不堪地逃命,几乎就要被生擒活捉,然而,上天再一次青睐了他。曹全晸正要渡长江时,唐朝廷刚好在这个关键时候任命泰宁都将段彦谟代曹全晸为招讨使,果然应验了刘巨容“朝廷无信”的预言。这样的情况下,曹全晸受到了打击,自然也停止了追击。黄巢带着残兵败将得以逃走,转战于江西、安徽、浙江、湖北等地,队伍又迅速扩充到二十几万人,势力复振。

在这一场大战中,宰相王铎不但无尺寸之功,还弃城逃跑在先,直接导致了江陵被毁。而最大的罪魁祸首刘汉宏竟然在事后又被王铎招降。唐朝廷的军队都是这样的将帅统兵,结局就可想而知。

关于王铎,还有个怕老婆的笑话。王铎惧内,出京时,只带了姬妾随行,将夫人留在了京城。有一天,部下忽然来报:“夫人离开京城前来,已在半路上了。”王铎闻报,十分惊恐,问周围的人说:“黄巢兵渐渐逼来,夫人又气冲冲自北方赶来,旦夕之间,就要到达,这可怎么办?”一个幕僚开玩笑说:“不如投降黄巢吧。”众人都大笑不止。

唐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大破黄巢后回到襄阳。这时候,襄阳发生了“荆南兵变”。荆南监军杨复光命忠武都将宋浩暂管府事,泰宁都将段彦谟率所部兵守荆南城。不久后,僖宗下诏任宋浩为荆南安抚使,段彦感到位居宋浩之下是种耻辱,处处与宋浩作对。宋浩禁止砍伐街中的槐柳树,而段彦谟的部下违犯了禁令,宋浩就下令杖责犯禁士兵。段彦谟极感愤怒,怀挟利刀驰入军府,当场杀死宋浩及其二子。监军杨复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求息事宁人,上奏唐朝廷,说宋浩因残暴被激愤的士兵所杀。于是僖宗下诏任命段彦谟为朗州刺史,又任命工部侍郎郑绍业为荆南节度使。

从上面可以看出,当时农民军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唐朝廷抗衡。然而,唐朝廷方面没有统一的指挥调度,没有强有力的威震一方的统帅,朝廷内外将相离心,各藩镇各有私心。这些对唐帝国而言都是相当不寻常的,而黄巢刚好就有意和无意地利用了这些不寻常。可以说,黄巢的游刃有余彻底地暴露了朝廷各机构间无法协调的真相。

过了年,到了880年,此时僖宗改元为广明元年,黄巢的运气开始好转。他率军离开鄂州(今湖北武昌)东进,数月间连下饶(今江西波阳)、信(上饶)、池(今安徽贵池)、歙(歙县)婺(今浙江金华)、睦(建德)等州。

黄巢接连取胜,再一次震撼了唐朝廷,僖宗一面任命淮南节度使高骈为诸道行营都统,指挥各路兵马联合进攻黄巢军。同时征调昭义、感化、义武诸道兵南下,与高骈协同作战。

高骈是当时知名度极高的武将。高家世代为禁军将领,祖父为宪宗朝平定西川的名将高崇文。高骈本人常年在边关领兵抵御党项、西蕃侵犯,屡建奇功。他在朱叔明手下任侍御时,曾经“一箭贯双雕”,被称为“落雕侍御”,一时传为美谈。高骈曾任西川节度使,在任上刑罚严酷,滥杀无辜。

高骈喜好妖术,每当调发军队时,都要于夜晚张开旗帜,排列队形,对着将士焚烧纸画的人和马,并散发小豆,说道:“蜀中士兵懦弱胆怯,今天我要派遣玄女神兵在前面行进。”主帅如此,蜀军都感到羞辱。高骈又命令民间均使用足陌钱进行交易,钱不足百的人都被处死。由于刑罚严厉残酷,蜀中百姓均感不安。

当时,西南有南诏骚扰边境,曾经围困成都,当时的节度使杨庆复用高官厚禄招募突将,由此抵挡住南诏的进攻。高骈到成都后,托言称蜀中屡遭南蛮侵犯,百姓尚未恢复产业,停发了突将的俸禄,突将怨恨异常。到了后来,突将们忍无可忍,起事攻入节度使府。高骈藏在厕所中,未被突将发现,幸免于难。最后还是宦官监军派人出来招谕突将,承诺恢复他们的官职和俸禄,突将才还归本营。高骈部下天平军一直紧闭营门,见突将退走,才打开营门,假装出击。追到城北,那里刚好有役夫数百人在修筑球场。天平军竟将这些役夫全部杀死,砍下首级,送到节度使府,宣称已将作乱者诛尽。高骈立即赏赐丰厚的金帛。

而高骈躲在厕所中的时候,已经暗中记下了作乱突将的姓名,派人乘夜将这些人家围住,跳墙破户入宅,不分老幼,全部杀死。有的婴儿被扑杀于门阶上,有的被在柱上撞死,一时流血成渠,哭喊之声震天,被杀死者达数千人。晚上,高骈再派人用车拖尸体投入江中。

因为高骈的这些“铁血”手段,王仙芝、黄巢农民军转战江南后,唐朝廷任高骈为镇海军(今江苏镇江)节度使、诸道兵马都统、江淮盐铁转运使。次年,又迁淮南(今江苏扬州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仍充都统、盐铁使,负责镇压王仙芝、黄巢起义军。

高骈并非只是一介武夫,他同时还是一位才情出众的诗人。《唐诗纪事》称他的诗“雅有奇藻”。当时藩镇养士成风。高骈在扬州时,也吸纳了一批贤才能人加入其幕府中。其中,最著名的当数后来被誉为韩国汉文学开山鼻祖、“东国文化之父”的新罗(今朝鲜半岛)留学生崔致远。当时,崔致远对高骈十分钦佩,向其自荐,被高骈礼遇重用,“凡表状文告,皆出其手”。崔致远受高骈之命执笔撰写的檄文《讨黄巢书》,一时天下传诵。后来崔致远回新罗时,高骈以丰厚赏赐为他送行,并代表朝廷授予他“国信使”的名衔。

重新回到正题。高骈受命于唐朝廷危难之间,开始还能恪尽职守,传檄征天下各镇兵,他自己也广为招募,合淮南和诸道之兵得七万人,威望大振,朝廷深为倚重。广明元年(880年)三月,高骈派骁将张璘渡江南下,狙击黄巢。黄巢部下大多是临时招募,无法与唐正规军抗衡,连战失利后,黄巢不得不退守饶州(治今江西波阳)。张璘乘胜进军。张璘似乎天生就是黄巢的克星,每次与黄巢交战,都能取得胜利。五月,黄巢又退守信州(治今江西上饶)。

这时候,在唐朝廷的诏令下,北方昭义、义武等数道军已经赶到淮南集结,张璘率兵穷追不舍。罗网收紧了,黄巢再一次面临失败的命运。尤其不可思议的是,农民军所驻扎的信州再一次流行瘟疫,农民军大多染病死去,元气大伤。在雪上加霜的危急时刻,黄巢只好抛出了最后的缓兵之计。他一面派人给死对头张璘送去了大量黄金财宝,恳求他手下留情;一面致书高骈,表示愿意投降。

此时的黄巢,已经看出唐中央朝廷难以统一指挥调动诸道军队,唐各道军队之间还有矛盾,他希望再一次借助敌人内部的矛盾逃出罗网。以黄巢目前的处境,不会不知道唐朝廷决不会轻易同意他投降,他以前处在上风时诚心诚意表示归顺,唐朝廷都不准,他现在落在了下风,唐朝廷会那么傻吗?一定会对他斩尽杀绝!但这是黄巢最后的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试一试。从他前面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他认为他应该可以继续在夹缝中生存下来。

高骈也是老江湖,身边还有原黄巢部将毕师铎指点,不会看不出黄巢的拖延之策。但他也有私心,想将计就计,诱使黄巢主动上门请降,然后杀之,这样便可得平贼首功。不仅如此,高骈还生怕别道人马与自己分功,上奏朝廷,声称农民军“不日当平,不烦诸道兵,请悉遣归”。

之前,宰相卢携因与另一宰相郑畋争吵,都被罢相。后来因为高骈部将张璘战黄巢有功,而高骈是卢携举荐,所以卢携又被召回任宰相。此时,卢携当然更希望高骈立首功,因为他们二人是一根绳索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是,宰相卢携以朝廷名义,遣散了诸道唐兵。

黄巢刺探到唐诸道兵已经北渡淮河,立即与高骈绝交,并且出战。高骈得知后怒气冲天,命令张璘向黄巢军进攻。一向能有效克制黄巢的张璘这次被杀得大败,张璘自己战死,黄巢的势力复振。并乘胜攻占了睦州(治今浙江建德)、婺州(治今浙江金华)。同年七月,黄巢率军从采石(今安徽马鞍山西南)北渡长江,进围天长、六合等县,黄巢军一时兵势甚盛。

高骈与黄巢暗斗心机的计中计,最终以高骈的失败告终。这时,毕师铎力劝高骈据险出击,阻止黄巢东进,高骈颇为心动。然而,他身边的术士吕用之却生怕毕师铎立功受宠,坚决阻止。高骈见诸道兵已经北归,张璘又战死,“自度力不能制,畏怯不敢出兵,但命诸将严备,自保而已”。同时,高骈又向朝廷上表告急,夸大黄巢军势,奏称义军有六十万,距扬州已不足五十里。

唐朝廷一直对高骈寄以厚望,看到他的奏表,一直热盼他平贼的朝廷大臣们大失所望,“人情大骇”。于是,僖宗下诏切责高骈,说他遣散诸道兵,致黄巢乘唐军无备渡江。高骈上表辩解了一通,就称自己得了半身不遂,“不复出战”。

当时,黄巢军自称才十五万,实际人数应该远远不足这个数。高骈谎报军情,不过是为自己的胆怯找借口。之后,他拥兵自重。天平节度使兼东面副都统曹全晸六千人全力抵抗黄巢,由于寡不敌众,退兵屯于泗州,以等待诸道援军的到来。高骈不出一兵一卒救援。为此,后世王夫之愤言道:“无忘家为国、忘死为君之忠,无敦信及豚鱼、执义格鬼神之节,而挥霍踊跃、任慧力以收效于一时者,皆所谓小有才也。小有才者,匹夫之智勇而已。小效著闻,而授之以大任于危乱之日,古今之以此亡其国者不一,而高骈其著也。……而唐之分崩灭裂以趋于灰烬者,实(高)骈为之。”

之后,高骈一直坐守扬州,保存实力。黄巢军入西京长安时,朝廷再三征高骈“赴难”,他却想得渔翁之利,欲兼并两浙,割据一方,遂逗留不行。唐朝廷对他的拥兵自重、无所作为当然十分生气,中和二年(882年),唐僖宗下令罢免高骈诸道兵马都统、盐铁转运使等职。

高骈既已丧失兵权,又被解除了财权,顿时捋起袖子,破口怒骂。还立即指使幕僚顾云起草奏书给僖宗,言辞极为不逊。其中说:“是陛下不用微臣,固非微臣有负陛下。”又说:“奸臣未悟,陛下犹迷,不思宗庙之焚烧,不痛园陵之开毁。”又说:“今贤才在野,奸人满朝,致陛下为亡国之君,此子等计将安出!”(《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五》)将唐朝廷战败的责任全部推到了僖宗身上。僖宗看完后勃然大怒,派郑畋草诏,将高骈大力贬损一通。其中说:“‘奸臣未悟’之言,何人肯认!‘陛下犹迷’之语,朕不敢当!”又说:“卿尚不能缚黄巢于天长,安能坐擒诸将!”

一个是朝廷重臣,一个是帝国皇帝,两人一来一往,跟大街上泼妇的对骂差不了太多。至此,双方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高)骈臣节既亏,自是贡赋遂绝”。后来,长安为诸道收复,高骈又无比后悔,觉得自己未能占到功劳。

高骈素信神仙,重用术士吕用之,付以军政大权。吕用之趁机秉权,诛杀宿将,由此导致上下离心。部将毕师铎是黄巢降将,常常因此而自危。毕师铎有一爱妾,美貌非凡。吕用之明为修道之人,却趁毕师铎外出公干,公然闯入毕府强行奸淫美妾。毕师铎知道后,虽然敢怒不敢言,但心中却恨不得将吕用之碎尸万段。光启三年(887年),毕师铎奉命出屯高邮,吕用之“待之加厚,(毕)师铎益疑惧,谓祸在旦夕”。毕师铎到高邮后,联合诸将高邮镇将郑汉章等人反攻扬州。城陷,高骈被囚,不久被杀,最终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既无善终,又得恶名。

曹全晸军被破后,黄巢军北渡淮河,自淮而北、整装而行,不剽财货,唯取丁壮为兵。之后,一路势如破竹,破申州(今河南信阳),分兵入颍州(今安徽阜阳),宋州(今河南商丘)、徐州、兖州境,所至唐官吏皆望风逃窜。

历史的天平开始偏向于黄巢一边。广明元年(880年)十一月中旬,黄巢率农民军攻克汝州(今河南临汝),又马不停蹄,挥师北进。唐调河东(驻太原府)、天平(今山东东平北)等藩镇兵进剿。农民军势如破竹,十七日攻克东都洛阳。唐东都留守刘允章率百官迎降,坊市晏然。

十二月初,黄巢率农民大军经陕(今河南陕县)、虢(今河南灵宝)直指潼关。唐潼关守将齐克让、张承范兵少无粮,农民军力败唐守军,攻克潼关,大军直指长安。十二月初四,僖宗下诏任命黄巢为太平节度使,为历史写上了近似闹剧的一笔。此时的黄巢,怎么还会在乎太平节度使呢?他更加在乎长安。

十二月初五,僖宗在田令孜神策军的护卫下,狼狈逃往成都避难,只有很少人从行,文武百官及诸王、妃多不知皇帝去向。黄巢未受到任何抵抗即顺利进入长安,他终于实现了“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夙愿。

这时候,黄巢才发现,只有当最大的理想实现了的时候,感慨过去九死一生的经历才会回味无穷。倘若当初唐朝廷同意他为广州节度使,现在他会是什么样子?倘若当时唐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穷追不舍,他恐怕早就丧生了吧?倘若……实在有太多太多的倘若。

历史就是如此,有其必然性,但也有太多的偶然性。在许多不经意的偶然间,黄巢实现了他曾经的最大的志向,在历史的画卷上写下了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被逼上梁山的庞勋

中国的农民起义是世界上鲜有的。不论是次数,还是规模,都是其他国家所不能比拟的。唐末的黄巢起义则对后世的农民起义产生了重要影响。

后世有相当多的史学家认为“唐亡于黄巢”。虽然唐朝灭亡的直接原因是黄巢起义,但实际上,导致唐帝国覆灭的因素很多。黄巢起义爆发的原因综合了多方面因素,可以总结为三大类:藩镇割据、宦官专政和朋党之争。这三类,已经在前面的篇章分别提到。这些原因导致了唐朝政治的腐败与黑暗,腐败与黑暗又导致民不聊生。黄巢起义不过是个火引子,将以前各种暗流形成的地火激发了出来,形成了火山,从而直接导致唐大厦的倒塌。

然而,在黄巢之前,还有次庞勋领导的桂林戍卒起义。《新唐书·南诏传赞》称:“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由此可见其影响之深远。为什么唐帝国灭亡的导火索不在藏龙卧虎、群雄林立的中原,而在偏处于岭南一隅之地的桂林呢?

要讲桂林戍卒起义,首先讲讲唐朝的兵制,因为这次起义就是跟兵制有关。

唐朝建国后实行的是府兵制。其府兵制本身有其特殊性,在中国古代兵制史上相当罕见。关于这一点,可以拿与唐朝同样有声色的汉朝来作比较:汉朝是寓兵于农,全农皆兵;唐朝只能说全兵皆农,就是说,每个士兵都要种田,但不是所有种田的人都要当兵。

唐朝先将全国的人口做调查统计,根据各家的经济情况,分为九等人。下三等的人没有资格当兵,上等和中等才有当兵的资格。作为补偿,朝廷会免去当兵家庭的租庸调。这样,当兵是地位的象征,所以,富裕人家愿意当兵,这就是府兵。府兵自己有田有地,因此不需要朝廷出钱来养军队。那么,府兵制是怎么破坏的呢?

各地府兵要轮流到京师宿卫一年,唐太宗时,太宗李世民经常亲自教习这些府兵骑射,府兵们都觉得荣耀,愿意为国家出力。后来,天下太平无事,在京师宿卫的府兵无事可做,逐渐沦落为达官贵人的苦工,受人轻视,因此,再有府兵下一轮宿卫,便千方百计地逃避。

再说边境上的府兵。府兵原来是三年一代,但因为边防战事频繁,戍期延长。前面提过,府兵都是家境富裕之人,到边关时,往往携带不少绢匹(唐朝以绢作币),这是他们的私房零用钱。边将见财起意,便想方设法地侵吞士兵财物,还强迫士兵服苦役。这样,由于边将贪污,朝廷腐败,直接导致没有人再愿意当府兵,发生了府兵大面积逃亡事件。这种情况发生在玄宗一朝,正是唐帝国国力鼎盛的时期。

在这样的情况下,唐朝廷只好停止征发府兵,开始实行募兵制,其实就是雇佣兵。唐帝国此时财力雄厚,有钱有势,出得起大价钱雇人当兵。招募来的士兵,军器、衣粮都由朝廷发给,长期服兵役。而这些被招募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番人。正是大量使用少数民族番人当兵当将,而没有采取任何提防措施,才造成了后来“安史之乱”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言归正传,唐懿宗时,徐州一带“风土雄劲,甲士精强”,那里武风极盛,人的性格也比较刚烈。当时,唐朝廷为了加强西南边防力量,调派了部分徐州兵(雇佣兵)去守岭南,其中有八百人在桂州(今广西桂林)驻防。开始调防时,朝廷与这些徐州兵约定,三年一轮换,就是说,只要他们在岭南守够三年,就可以重新回去家乡徐州。

到了后来,朝廷因调防费用大,迟迟不予轮换。到了咸通九年(868年),这些徐州兵守桂州已经有六年之久。他们思念家乡,怀念亲人妻子,自然对唐朝廷深为不满。最可气的是,徐州都押牙尹戡不顾群情汹汹,为了讨好上级,向徐泗观察使崔彦曾建议说:“以军帑空虚,发兵所费颇多,请更留戍卒一年。”意思是换防要花很多的钱,而朝廷现在没军费预算,不如让这些徐州兵在桂州再多守一年。崔彦曾是宰相崔慎由的侄子,性情严酷,为人刻薄。唐朝廷因为怕徐州士兵骄横难制,特意任命苛刻的崔彦曾镇抚徐泗。崔彦曾听从了尹戡的建议。

消息传到桂州后,徐州兵群情愤怒。这些兵当中,都虞候许佶、军校赵可立、姚周、张行实几人以前都是徐州附近著名的群盗,因为地方官府无力征讨,于是招安他们出山,充在军队中任职。这些人曾经为盗,作风剽悍,自然更加怒火冲天。刚好此时桂管观察使李丛被调往湖南,新任观察使还没有到任。这些徐州兵更加觉得自己被朝廷抛弃了。咸通九年(868年)秋七月,许佶等人去找都将王仲甫理论。王仲甫不但不安抚,还趾高气扬地训斥众人。许佶等人气愤不过,一哄而上,杀死了王仲甫。

这下事情闹大了,许佶等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推举素所信服的粮料判官庞勋为都将。庞勋见大家已经把王仲甫杀了,难以置身事外,再说他也渴望早日回到家乡徐州,于是被逼上了梁山,做了徐州兵的首领。庞勋带着众人冲入监军院,夺取了兵甲,武装起来结队北还,打算自行回去徐州老家。

事情到此地步,还没有十分恶化。不过是一群离开家乡六年的士兵,渴望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而已。不过,这些徐州兵因心中愤怒,在所过之地四处劫掠。因为他们都是职业兵,训练有素,地方州县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唐朝廷得知消息后,派大宦官张敬思来安抚徐州兵,表示不追究前事,由官府资送他们回归徐州,于是徐州兵停止了沿途抢劫。

事情到此,应该就已经解决了,皆大欢喜。然而,徐州兵到了湖南后,宦官监军用计策诱骗他们,让他们将武器全部交出。山南东道节度使崔铉则派兵严守要害之处。

在这样的情况下,庞勋与许佶等人计议:认为朝廷赦免他们,是怕他们沿途攻击抢劫地方,又怕他们溃散到山野为盗为匪,一旦他们回到徐州,等待他们的必然是早已设好的罗网。徐州兵心中恐惧,不敢继续北上,于是乘船沿长江东下。一路上,众人为了防备朝廷突然袭击,都拿出自己的钱打造兵器。

此时,徐州兵仍然没有反叛的意思。庞勋甚至多次派人向上司徐泗观察使崔彦曾送申诉状,信使一个接着一个,申诉状的言辞都相当恭敬。然而,崔彦曾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大概与他苛刻的性格有关。这些徐州兵原来都是他的部下,出了这样的事,他自觉脸上无光,势必要铲除这些徐州兵而后快。崔彦曾如此态度,朝廷也无法知道更多的真相,自然也不可能得到庞勋的申诉状,更不可能安抚这些只想早日回到家乡的徐州兵了。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庞勋等人显然已经无路可退。渡过淮河以后,庞勋向众徐州兵宣称:“我辈擅自归来,不过是因为思念妻儿,日夜想与他们相见。听说已有皇帝的密敕到了徐州,一旦我们等回到徐州,将被肢解灭族。大丈夫与其自投罗网,为天下人所笑,还不如大家同心协力,赴汤蹈火干一番大事业。这样不仅摆脱祸殃,还可求得富贵!更何况徐州城内的将士都是我们的父兄子弟,我们在外一声高喊,他们在城内必然响应。”众人听后都欢呼雀跃,拍手称好。

于是,一场本来不该发生的大起义就这样爆发了。

徐州兵只有将士赵武等十二人不想参与起义,企图逃跑,结果被庞勋处斩。庞勋随即派人将赵武等人的首级送给崔彦曾,并再递上申诉状,宣称是被赵武等人骗归。不久,庞勋再次申诉,要求停掉徐州都押牙尹戡的职,然后,将他们这些从桂州回来的将士“别置二营,共为一将”。这说明庞勋起义仍然是想求自保,在他心底深处,仍然希望能平平安安地回到徐州,大家和睦相处。由于当时通讯条件所限,唐朝廷不可能及时了解到情况,所以在这个时候,徐泗观察使崔彦曾的态度就相当重要了,和与战,其实就在他一念之间。

崔彦曾召部下商议,诸将都觉得徐州治下的兵出了这样的事相当丢脸,都哭着喊着要去与庞勋义军决一死战。崔彦曾当然知道他自己这一决定将左右许多人的命运,还是很犹豫,因为他看得出,庞勋等人并没有反叛朝廷的意图。

这时候,徐泗团练判官温廷皓站了出来,慷慨地说了一番话。他先指出了崔彦曾犹豫的原因:“目前讨击桂州戍卒有三大难处:皇帝已经颁下诏书释免戍卒的罪,我们不能擅自讨击,这是第一大难处。这些桂州戍卒的亲人都在徐州城内,而我们率领戍卒的父兄,去讨击他们的子弟,人情难违,这是第二大难处。戍卒犯罪,牵连的枝党多而复杂,追究起来判刑和处死的人必然很多,这是第三大难处。”本来众将都以为温廷皓是要站在庞勋等徐州兵一边了,不料他话锋一转,又列举了如果不讨伐庞勋的五大害处,从而促使崔彦曾下定了决心。

当时徐州城内只有四千三百名士兵,崔彦曾派都虞候元密统兵三千人拒庞勋,又命宿州(今安徽宿县)出兵五百扼守符离(今安徽宿县北符离集)。庞勋义军随即抵达符离,两军在睢水之上激战。双方都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对方军中各有不少人或是亲戚或是朋友或是相识。当然,庞勋义军此时有家不能回,正是义愤填膺、勇气倍增之时。狭路相逢勇者胜,交战结果,唐官军大败,望风而逃。

庞勋随即回军进攻宿州。当时宿州缺刺史,观察副使焦璐掌摄州政事务,宿州的军队被调去符离后溃败,城内不再有军队,已经是一座空城,即攻即下。焦璐狼狈不堪地逃出宿州,得免一死。庞勋将城中的财货全部聚集在一起,让老百姓随意来取。“一日之中,四远云集”。然后庞勋再从中选募丁壮参军。“自旦至暮,得数千人”,起义队伍迅速扩大。庞勋分兵守城,自称兵马留后。

两天后,都虞候元密引唐官军前来围攻宿州。官军在城外驻营。庞勋用火箭射燃城外茅舍,火势延及官军营帐。庞勋军突然杀出城来,袭击官军,杀死三百人,然后从容返回宿州城中。当天晚上,城里民众协助守城,妇女持鼓打更。庞勋事先搜集宿州城中的三百艘大船,装满粮食,乘流而下。元密以为庞勋义军一定会固守宿州,毫无防备。

第二天天亮后,官军才知庞勋已经冲出重围,狼狈追赶,连早饭也没吃,人人饥乏不堪。这时,突然发现庞勋的船只列于堤下,岸上几队义军发现官军来到,纷纷躲入堤陂。元密以为庞勋临阵畏缩,驱兵进击。不料庞勋军一路从舟中杀出,一路从堤坡间杀出,两路夹攻,从中午杀到傍晚,官军大败。元密引兵败退,陷入菏泽,庞勋军追到,元密等诸将死于乱军之中,官军死约千人,其余人都投降了庞勋,竟然没有一个人得还徐州。

崔彦曾知道元密战败的消息后,大惊失色,慌忙写信请求邻道发兵救援。随后下令紧闭城门,选城中的丁壮入伍守城。徐州城内外一片恐慌,人们普遍同情庞勋义军,没人愿在城中坚守,都想逃走。崔彦曾部下劝他投奔兖州,崔彦曾倒还有些骨气,愤怒地说:“我身为元帅,城若被攻陷,只有死而已,守城是我的职责。”将劝他逃走的人斩首。

庞勋探问降卒,得知徐州空虚,立即引兵北渡濉水,迂山进攻徐州。此时,义军已经有六七千人的样子,击鼓喧噪,声音震天动地。庞勋军对城外居民好言劝慰,毫不扰侵,于是人们争相归附。义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徐州城。崔彦曾被俘虏,囚禁于大彭馆。民愤很大的都押牙尹戡、教练使杜璋、兵马使徐行俭等人都被杀掉。当天,城中愿意参加庞勋义军的就达一万余人。而附近诸州百姓听说庞勋招募军队后,争先恐后地赶来参军,甚至父亲送儿子,妻子勉励丈夫,农民们把锄头磨得更锐利,扛着它作为武器来应募。义军人数激增到十万以上。庞勋声名大振。

曾经力主剿灭义军的徐泗团练判官温庭皓被庞勋召来,要求他起草给朝廷的表。温庭皓说:“这件事关系重大,不是顷刻间可以完成的,请让我回家慢慢地起草。”庞勋准许他回家去写。第二天早上,庞勋派人去温庭皓家取表文。温庭皓空手来见庞勋说:“昨天所以不立即拒绝起草表文,是想回家看一下妻子儿子,今天已经与妻儿诀别,现在就是来送死的了。”庞勋看了温庭皓几眼,笑着说:“书生敢顶撞我,不怕死吗!我庞勋能攻取徐州,怎么怕找不到人为我起草表文!”竟然没有杀温庭皓,而将他释放。

庞勋起兵后,一系列的军事指挥相当漂亮,取徐州如探囊取物一般。但庞勋没有野心家的本质,他最早与朝廷对抗的原因,不过是要回到家乡,现在,他终于回到了徐州,目的达到了,他也就心满意足了。只不过他现在的身份,是在与朝廷对立的面上,所以,庞勋便希望能得到朝廷同情和理解,最好让他当个徐州节度使。这也是他找温庭皓起草上奏朝廷的目的所在。也正是这种不坚定的意志,成为他日后失败的根本原因。他盼望招安的心理,被敌人最大化地利用了。

之后,为了拱卫徐州,庞勋确实也做了一系列的努力,先后派军攻取淮南道的濠州(治钟离,今安徽凤阳县西北)、滁州(治清流,今安徽滁县)、和州(治历阳,今安徽和县)。还动员了一万余人围攻“当江、淮之冲”的泗州。显然,庞勋始终只是在徐州周遭困守,并无取天下之心。所以,从开始到最后,义军始终只有徐州一个根据地。这样,一旦被包围,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困守的结果只能是坐以待毙。

对唐朝廷来说,泗州当江淮要害,关系到江淮漕运。如果泗州被义军控制,唐朝廷的经济命脉就将被切断。唐朝廷惊恐万状,开始了大面积的调兵遣将:任命康承训为义成节度使(即徐州节度使)、徐州行营都招讨使,王晏权为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率诸道军及沙陀、吐谷浑等族部众,镇压起义军。

因官军调动费时费力,于是戴可师先率三万士兵,紧急增援泗州。

当时,泗州东南的都梁城(今江苏盱眙县东南)已经被义军控制。戴可师官军一上来就猛烈围攻都梁城,庞勋义军在半夜悄悄撤出。第二天,戴可师官军进入都梁城,才发现不过是一座空城。戴可师认为义军胆怯,不战而逃,因而十分得意。此时,天降大雾,丈外不能看清人的面孔。数万义军突然重新杀入,官军大败,戴可师和监军(宦官)被杀,三万官军只有数百人侥幸逃脱,器械、资粮、车马丧失殆尽。

此时,义军声势极大,淮南为之震动。老奸巨猾的淮南节度使令狐綯(令狐楚之子,李商隐旧交)生怕义军进入他的地盘,想出了一招缓兵之计,派人向庞勋表示,愿意代为向朝廷奏请徐州节度使节钺。庞勋等人起兵的本意原先只不过回乡心切,因此内心深处总是存在着适当的时候让朝廷招抚的心理。他也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大,觉得能当个徐州节度使已经相当不过,于是停止进兵,等待令狐綯的消息。庞勋等人由于对朝廷存在幻想,结果坐失战机,渐渐地变主动为被动,形势日趋不利。

这时候,汴河已经被义军切断,庞勋乘胜围寿州(治寿春,今安徽寿县)。因“江淮往来皆出寿州”,寿州这里财富如山,诸道贡献及商人财货都囤积在这里。在巨大的物质面前,庞勋陶醉了。加上前面与官军战无不胜,自认为无敌于天下,开始享受起来,“日事游宴”。

戴可师全军覆没后,唐朝廷重新做了部署,改由兗海节度使曹翔为徐州北面招讨使。魏博节度使何全皥也派遣魏博大将薛尤统兵一万三千人,开赴徐州助战。曹翔和薛尤两支官军互相配合,采用口袋战术,逐渐往东向徐州外围收缩。另外,包围徐州的官军还有徐州节度使康承训统率的七万官军主力,沙陀酋长朱邪赤心率领的三千精骑。

而义军内部这时候也开始分化。庞勋部将孟敬文守丰县,因手下军队多而强悍,便起了异心,自己暗中制造符谶。当时魏博大将薛尤进攻丰县,庞勋派心腹将领率三千人增援孟敬文。孟敬文与援军相约共袭官军,由援军当先锋打头阵。结果,庞勋新派的援军与官军交战时,孟敬文悄悄率军队走,致使庞勋新派的援军全军覆没。庞勋知道后大怒,假意要让孟敬文镇守徐州,孟敬文十分高兴地赶去徐州,半路被庞勋预先埋伏好的士兵杀死。

眼见官军大兵压境,庞勋有些沉不住气了,先派将领王弘立率主力三万,前去抵挡官军。王弘立出师不利,遭到沙陀精骑和康承训官军的夹击,全军覆没。王弘立只身逃回。

康承训随后率军进逼地势险要的柳子,与义军柳子守将姚周交锋。姚周有勇有谋,双方在一个月之间交战数十次,各有胜负。恰值大风刮起,官军趁势四面纵火,姚周不得不弃营逃走。沙陀军以精锐骑兵于半路邀击,将义军屠杀殆尽,自柳子到芳城,死尸遍野。这场战争中,沙陀朱邪赤心扮演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甚至一度救出陷入叛军包围之中的唐朝统帅。

义军将领姚周冲出重围,只带领麾下数十人南奔宿州。然而,义军宿州守将梁丕平素与姚周有私仇,先开城门让姚周进来,之后杀死了姚周。庞勋知道后,责怪梁丕擅杀姚周,撤了梁丕的职。在这个时候,庞勋犯了另一个错误,改派徐州旧将张玄稔代理宿州州事。

顺便提一句,就在官军与义军殊死较量的时候,唐懿宗正在嫁宝贝女儿同昌公主。同昌公主事见《侯昌业之死》一篇。

庞勋经过前面的几次挫败后,这才明白他一直盼望的朝廷招安是不可能来了,于是接受了谋士周重的意见,杀了徐泗观察使崔彦曾及徐州监军张道谨等,表示从此与唐朝廷势不两立的决心。他之前之所以迟迟不杀崔彦曾等被俘虏的将领,就是为了给招安留后路。

庞勋为了避免两线作战,打算先对付徐州北面招讨使曹翔和魏博大将薛尤的军队,解除西北方向的威胁。庞勋留父亲庞举直和将领许佶等留守徐州,自己亲率大军出击包围丰县的魏博军。庞勋在半夜来到丰县,魏博军队毫无觉察。当时,魏博军分为五个营寨,其中靠近丰城的一个营寨屯驻有数千人。庞勋纵兵将这个营寨团团围住。其他魏博四寨闻讯赶来救援,庞勋早在要道上设下伏兵,四路援兵都被杀退,各自败回本寨。当晚,庞勋见被围营寨一时难以攻克,便解围离去。离奇的是,魏博军反而因此而人心躁动,惊恐不安,又听说庞勋亲自领兵到来,都惊骇不已,于是不战自溃,纷纷趁天黑逃走。更离奇的是,其他四个营寨也都乘夜溃逃。

此时,徐州北面招讨使曹翔正在围攻滕县,听说魏博军队大溃败,心中惊恐,不敢继续交战,率军退保兗州。

至此,对义军西北方向的威胁完全解除。庞勋随后引兵南下,直奔柳子寨,准备与驻扎在这里康承训官军主力决战。为了一战而平,庞勋事先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不料庞勋军中的淮南俘虏逃到官军一方,将作战计划泄给康承训。康承训得以事先做好准备,秣马整众,设伏等待。结果可想而知,义军陷入官军重围,损折了数万人,尸体布满十几里。庞勋解除衣甲穿短衣逃走,收集溃散的士卒三千人,退入徐州。

最早庞勋起兵时,下邳(今江苏睢宁县西北)土豪郑镒聚众三千,自备资粮器械,热烈响应义军。郑镒见庞勋此时兵败,立即以下邳投降官军。蕲县(今安徽宿县南)土豪李衮也杀死义军守将,举城降唐。沛县裨将朱玖趁义军守将李直赴彭城议事,举城降唐。宿州守将张玄稔杀起义军将领张儒等,开城门降唐。宿州城内有精兵三万人,康承训配以精骑数百,直趋符离。符离守城义军还不知道张玄稔已叛变,开门延纳,结果被张玄稔顺利拿下符离。

庞勋遭受一系列的失败后,引兵西击宋州(州治宋城,今河南商丘县南)、亳州(州治谯县,今安徽亳县),打算吸引官军西进,以解徐州之围。咸通十年(869年)九月,庞勋率起义军二万西出,袭破宋州南城,又渡汴水,南攻亳州。康承训率步骑八万,由沙陀部落朱邪赤心率数千骑作前锋,追击庞勋于亳州。义军大败,全军覆灭,生脱者才千人,庞勋也在此役中战死。

在庞勋军败之前,张玄稔进围徐州,崔彦曾的老部下路审中开城迎接官军,庞举直、许佶等义军将领悉数被杀。官军大力围捕桂州戍卒的亲族,受到株连被杀的死者达数千人。一度轰轰烈烈的桂林戍卒起义,就这样失败了。

可以看到,桂林起义是在庞勋等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不得不为求生存而发生的。这就是历史上常说的官逼民反。水能载舟,又能覆舟,唐太宗认识到的经验子孙们没有长期恪守,最终,百姓的滔滔之水只能将这个王朝倾覆了。

最后要强调的是,庞勋起义是雇佣兵与农民的同盟,虽然这种联盟是暂时的,庞勋义军也终以失败而告终,但却对唐朝的局势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唐朝廷的胜利只是下一次更大失败的前奏。庞勋起义拉开了唐末农民大起义的序幕不久,就爆发了王仙芝、黄巢大起义。散居“兗、郓、青、齐之间”的庞勋余部,又重新加入到王仙芝、黄巢的队伍里面去了。

从后面将会看到,黄巢之所以能成功地进入长安,是因为他在全国大面积地游走,流动作战,后来进入长安后,也跟庞勋得到徐州一样,有固守一隅的心理。从军事上来说,二人的失败是有相同之处的。

三、王仙芝起义

僖宗继位之时,年龄尚小,军国大政多听从臣下。南衙朝官和北司宦官为争权互相攻击,相互倾轧,政局动荡混乱。“自懿宗以来,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赋敛愈急。关东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上下相蒙,百姓流殍,无所控诉,相聚为盗,所在蜂起。州县兵少,加以承平日久,人不习战,一与盗遇,官军多败”。矛盾日益激化,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王仙芝,濮州(治鄄城,今山东鄄城县北)人,贩私盐出身。当时,盐税是唐朝廷的重要收入,盐的经营由官方所控制,对民间的盐禁极重,贩盐一石以上即处死。但也有许多胆子大的人,靠私人贩盐来牟取暴利。贩盐者大多拉帮结伙,真刀真枪地武装贩盐。王仙芝贩私盐时奔走各地,为抗拒官府查缉,练会了一身好武艺。

唐僖宗乾符元年(874年)这一年,黄河中下游遭受旱灾,夏季麦收一半,秋季颗粒不收。百姓只好以野菜、树皮充饥。在这种情况下,政府的徭役、赋税仍未减轻,逼得百姓无法生活。愤怒的群众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聚集王仙芝周围,拿起武器进行斗争。于是,唐末农民起义爆发了。

王仙芝率数千人在长垣(今河南长垣县)起义,传檄诸道,“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资治通鉴考异》引《续宝运录》)。次年,王仙芝率部将尚君长等攻破濮州、曹州(两州均在今山东省),并且打退了前来镇压的唐官军。起义队伍迅速发展到数万人。所到之处,都开仓放粮,百姓欢呼震天。

这时,黄巢与族兄弟子侄黄存、黄揆、黄思邺及外甥林言等八人,在冤句(今山东菏泽县)聚众数千人起义,以响应王仙芝。

黄巢,山东曹州(今山东曹县)人,“(黄)巢少与(王)仙芝皆以贩私盐为事,(黄)巢善骑射,喜任侠,粗涉书传,屡举进士不第”(《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二》)。可见黄巢与以往的农民军领袖不同,他兼有士人和豪侠的双重身份。即使是在代表正统的《新唐书》中,黄巢也被归在《逆臣传》中,与安禄山等叛臣并列,可见传统的作史者也没有将黄巢当成一般的流寇。黄巢还与王仙芝一同组织过武装盐帮,同唐官府缉查私盐进行过多次武装斗争。长期的冒险生涯,养成了黄巢负气仗义、好抱打不平的性格,有许多人愿意追随他。毫无疑问,黄巢身上有着明显的枭雄气质。

黄巢决定起义前的心理,现在已经很难揣测。以他不顾官府禁令贩盐的经历来看,他应该全身充满了江湖习气,有着极端冒险的精神。但实际上,他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正如前面所提到的,他是在名落孙山的情况下,才满怀愤慨地写了“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诗句。从这点上来说,他潜意识中的愿望其实与庞勋是一样的,都有着等待招安的心理。

特别值得强调的是,在这句气挟风雷的“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中,黄巢表现出对长安不同寻常的喜爱。正如作者在前面《黄巢的理想》一篇中所分析的,他内心深处有深沉的“城主”情结。那么,有没有可能,黄巢决定起兵,是不是因为神迷于长安,甚至视其为灵魂的皈依,所以才不惜与他本来一直想效力的唐朝廷对抗呢?至少,在很久之前,他迷恋长安,迷恋长安无与伦比的壮丽,迷恋长安至高无上的政治意义,甚至想要有一天能够拥有它。当然,长安是帝国的首都,只有天下之主,才能拥有长安。这种野心勃勃的愿望在当时看来是可望而不及的,于是蛰伏在黄巢的内心深处。这种愿望虽然潜伏了很长的时期,在特殊的环境下却会激发起来。有了这样的前提,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黄巢进入长安后,突然不思进取,心满意足地偏安于长安城内。一个英雄人物的心理演变,本身就是一页意味深长的历史。

还是先言归正传。黄巢起义后,数月间队伍也发展到几万人。之后,王仙芝赶来与黄巢汇合,两支义军合在一起,声势更加浩大。

唐朝廷见王仙芝与黄巢起义军声势浩大,立即诏令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节度使进击义军。乾符三年(876年)七月,唐天平节度使宋威在沂州(今山东临沂)城下大破王仙芝军。宋威听说王仙芝已经死于乱军之中,得意非凡,竟然不辨真伪,立即上书唐朝廷,说王仙芝已死。于是,“百官皆入贺”,唐朝廷下诏遣散了诸道兵。

然而,没过几天,王仙芝、黄巢便转战河南,迅速攻占了阳翟(今河南禹县)、郏城(今河南郏县)等八县之地。唐朝廷见王仙芝“死而复生”,急忙重新下诏发兵。如此反反复复,各道士兵怨气冲天,“士皆愤怨思乱”。诸道本来就各有私心,这下更是难以齐心了。

农民军随后攻陷了汝州(治梁县,今河南临汝县),活捉汝州刺史王镣。汝州离开洛阳只有一百六十里地,汝州的陷落,使洛阳震惊,士民纷纷挈家外逃。

汝州刺史王镣是宰相王铎堂弟,蕲州刺史裴偓是王铎知举时的门生。王镣为王仙芝写信给裴偓,表示王仙芝愿意接受“招安”。裴偓据以上奏朝廷。宰相王铎眼见堂弟在农民军手中,力排众议,固请“招安”,终于说服僖宗。僖宗便任命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

王仙芝十分高兴,决定接受。黄巢却十分愤怒,说:“当初共立大誓,横行天下。如今你去左神策军做官,众多士卒将何处安身?”此时群情激愤,人人责骂王仙芝,怒不可遏的黄巢还出拳把王仙芝打得头破血流。

这里要特别提到的是,唐朝廷只有给王仙芝一个人的任命,其他人只字未提。鉴于黄巢之后数次请求招安的经历,他此时意志坚决地表示反对,应该只是因为唐朝廷没有给他官做。倘若唐朝廷策略一些,在招安书上列上义军主要将领的名字,哪怕是虚职,这次招安多半就成了。不过只需要简单的一纸文书,为何唐朝廷偏偏不做呢?这其中大有文章。

昔日有“二桃杀三士”的典故。三名勇士是公孙捷、田开疆、古冶子,以勇力搏虎闻,为齐景公所宠信。晏婴认为三士不懂得君臣大义和朝廷礼仪,所以想除掉他们。刚好有一天,鲁昭公和大夫叔孙婼到了齐国,齐景公设宴招待,晏婴陪坐,田开疆等三士带剑立于阶下,昂昂自若,目中无人。酒喝到一半,齐景公对鲁昭公说:“我园子里种了一棵‘万寿金桃’,长了三十多年了,一直只开花不结果,恰好今年结了几颗果子,我想请您品尝品尝。”鲁昭公听了很高兴。晏婴便去摘桃。一会儿,端来了六个大如碗、香气扑鼻的桃子,晏婴说:“还有三四个没熟,我就先摘了这些熟的。”客气了一番后,齐景公和鲁昭公各吃了一个桃子,叔孙婼和晏婴也各吃了一个桃子。晏婴说:“这里还有两个桃子,主公可传令诸臣自表功劳,功劳最大的两人便可以吃桃。”齐景公同意了,还让晏婴当评委。公孙捷第一个走上台说:“当年我跟主公去打猎,赤手打死了一只猛虎,救了主公一命,这功劳大不大?”晏婴连忙说:“这个功劳很大,可以喝一杯酒,吃个桃子。”古冶子立即跳出来说:“杀个老虎算什么,我曾经杀了黄河里一个妖鼋,救了主公一命,你说我该不该吃个桃子?”齐景公说:“当时若不是古将军,我早已葬身鼋腹了,古将军盖世奇功,可以吃桃。”晏婴一听,赶紧给古冶子递桃。这时,田开疆站了出来:“我曾经南征北战,杀敌无数,使诸侯震惊,推举公主为盟主,这个功劳不知大不大?”晏婴连忙说:“田大将军的功劳比公孙将军和古将军大十倍,只是金桃已经没有了,请大王赐给他一杯酒,等明年桃熟后再给田将军桃子。”田开疆一听,热血上冲,说:“我功劳不小却吃不上桃子,反而在两位国君面前受这种侮辱,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到这世上?”说完就拔剑自杀了。公孙捷大吃一惊,持剑说:“我功劳小吃了桃,田史功劳大反而吃不上桃子,他死了,我又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说完也自杀了。古冶子大声喊道:“我们三人结为兄弟,他俩都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也拔剑自杀了。晏婴洞悉人性,用两个桃子做引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掉了三名勇士。

唐朝廷的招安只任命王仙芝一人,也有“二桃杀三士”的嫌疑。分配不公,必然引起内讧。唐朝廷想用一纸任命书来离间农民军将领关系的目的,也如愿以偿地达到了。

在黄巢和众部将的坚决反对下,王仙芝被迫放弃了唐朝廷授予的官职。当时的局势应该是相当紧张的,大有王仙芝不同意就会血溅当场的意思,因为之后王仙芝和黄巢就公开分裂了。他们不但是同乡,还是曾经在私盐贩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好伙伴,如果不是无法弥补的矛盾,二人不会冒着被官军各个击破的危险分道扬镳。这矛盾,一定是黄巢用武力逼迫王仙芝不敢当场接受招安。义军因招安一事分化,三千余人跟从王仙芝及尚君长,二千余人随黄巢北上。

为了泄“招安不成”的愤怒,王仙芝纵部在蕲州大肆剽掠。蕲州城内的百姓,一半被赶出城外,一半被杀死,百姓的房屋被焚毁。在中间斡旋的唐蕲州刺史裴偓逃奔鄂州,前来招安的宦官逃奔襄州,王镣被农民军扣留。

黄巢挥兵北上,乾符四年(877年)正月,攻克郓州(治今山东郓城),杀天平节度使薛崇;三月,又攻破沂州。黄巢虽连下二州,但仍是孤军作战,势单力薄。这时王仙芝部将尚让(尚君长弟)屯兵嵖岈山(今河南遂平西),黄巢便与尚让会合,共保嵖岈山。这样,在形势的逼迫下,黄巢不得不与老搭档王仙芝再一次走到了一起。

黄巢与王仙芝再次合兵不久,即进攻宋州(治今河南商丘南),企图切断运河交通。由于唐廷调来大批援军,农民军作战失利。于是王仙芝率原班人马南下,再次与黄巢分裂。黄巢折向南略蕲、黄(州治黄冈,今湖北新洲县),北扑濮州(治鄄城,今山东鄄城县北)、滑州(治白马,治河南滑县东),进攻洛阳外围的叶(今河南叶县南)、阳翟(今河南禹县)。唐朝廷为了保卫东都洛阳,调动重兵来东都一带布防。黄巢见无机可乘,便挥兵南下了。

而王仙芝一度过江攻下鄂州(治江夏,今湖北武汉市),但其主力还在江北。义军连破安州(治安陆,今湖北安陆县)、随州(治随,今湖北随州),又向郢(州治京山,今湖北京山县)、复(州治沔阳,今湖北仙桃市西南)一带作战略的转移。

这时候,唐招讨副使、都监、宦官杨复光派人去劝诱王仙芝投降。王仙芝上次招安不成,一直很是后悔,为了表示诚意,派最亲信的心腹尚君长去邓州见杨复光。节度使宋威知道消息后,为了邀功,派人将尚君长在半路劫取。宋威就是前面谎报王仙芝已死的那人。这个脸皮极厚的宋威抓到尚君长后,立即上奏朝廷,说临阵生擒了尚君长。宦官杨复光大怒,也上奏称尚君长确实是来投降,并非宋威在战场上所擒。唐朝廷派了御史归仁绍来调查,毫无结果,于是将尚君长斩于狗脊岭。

尚君长一死,王仙芝招安的路就断了。乾符五年(878年)正月,王仙芝攻入江陵外郭,五百沙陀骑兵从襄阳赶来增援江陵的唐军,王仙芝兵败撤走。同月,唐朝廷解除了年老多病、战而无功的宋威的兵权,提拔颍州刺史张自勉为招讨副使,又调西川节度使高骈为荆南节度使兼盐铁转运使,加强兵力,加紧围剿王仙芝义军。二月,王仙芝率领义军南下蕲州(治蕲春,今湖北蕲春北)。曾元裕穷追不舍。双方在黄梅(今湖北黄梅县西北)决战,农民军大败,约五万义军壮烈牺牲,王仙芝在突围中不幸遇难。

王仙芝战死的时候,黄巢正在攻打亳州(治谯县,今安徽亳县),尚未攻下。王仙芝死后,余部由尚让率领,赶来和黄巢军会合。此时,黄巢的心中应该是又悲又喜吧,悲的是少了一个老朋友,也就少了一份牵制唐朝廷的力量;喜的是,老朋友的部下终于都归自己所有了。于是,义军公推黄巢为主,号冲天大将军,改元“王霸”,并设官分职,初步建立了农民军政权机构。“冲天”二字显然取自黄巢描摹菊花的“冲天香阵透长安”之句。

不久,在黄巢率军袭破了沂、濮二州之后,形势又一度逆转。唐廷命右卫上将军张自勉为东北行营招讨使,督兵进剿农民军。黄巢欲进兵襄邑、雍丘,为滑州节度使李峄所阻。在各地活动的义军也多被官军击溃。黄巢欲进攻东都洛阳,唐朝廷又迅速派来大批援军。

这时,唐朝廷再一次诱降,诏命黄巢为右卫将军。史书上记载说:黄巢“度藩镇不一,未足制己”,拒绝投降唐朝。但实际上,此时尚君长和王仙芝新死不久,尤其是尚君长的“送死”,黄巢不得不怀疑招安是个阴谋。这应该才是黄巢拒绝招安的根本原因。

乾符五年(878)三月,黄巢率军进攻汴、宋二州,唐朝廷以张自勉充东南面行营招讨使,以阻止义军。黄巢转攻卫南(今河南滑县东北)、叶(河南叶县)、阳翟(河南禹县),唐廷又诏命河阳兵千人开赴东都,与宣武、昭义兵守卫宫阙,还征调义成兵三千人守卫东都附近的伊阙、武牢等地,以增强东都的防御力量。黄巢见河南一带官军势力强大,难以取胜,而江南则力量相对薄弱;而王仙芝旧将王重隐又攻陷了洪州(治今江西南昌),转战于湖南,于是便率军渡江南下,与王重隐部相呼应,接连攻下了虔、吉、饶、信等州。八月,黄巢军进攻宣州,在南陵被官军打败。于是,黄巢率军又进入浙东,经婺州至衢州(今属浙江),然后披荆斩棘,开山路七百里,攻入福建。同年十二月,义军进入福州(今属福建)。之后,黄巢军再一次被官军打败,在官军的追击下进入广东。此时,距离黄巢进长安还有整整两年。

唐镇海节度使高骈贪立战功,曾奏请朝廷,请求率兵万余追击黄巢,以将黄巢部彻底剿灭。唐朝廷却另有预忌,深怕追剿黄巢失败,中原防守空虚,东西二都难以防守;加上当时帝国的兵权都在各藩镇节度使手中,大量调动军队南下,中原局势难以预料。因而没有同意高骈的计划。不仅如此,唐朝廷因只是担心黄巢重新北上,布置了几道防线,没有调动军队进行任何针对黄巢的军事进攻。本来败局已定的黄巢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就这样,黄巢率军攻城略地,随打随弃,如狂风骤雨般先后席卷了中原大地,给所到之处均带去了极大的破坏,肆意抢掠唐官府、富有者的财物,无意于根据地建设。后勤补给除劫掠以外,即强令地方官征调,而地方官员自然转嫁于黎民百姓,涸泽而渔的补给方式又势必使得农民军不能在某一地区滞留太久。更重要的是,黄巢显然对首都长安以外的其他任何城市与地区缺乏兴趣,只想在进攻与逃跑之间渐渐壮大势力,伺机图谋北上。不论南下抑或北伐,都可视作是黄巢朝向长安的迂回曲折的道路。可见长安曾经是多么的壮观,竟然对黄巢这个外乡人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经过一系列的挫折后,农民军主力基本上退出了中原战场。可以说,自从黄巢揭竿而起后,到目前为止,虽然有局部的军事胜利,但那些胜利太小,仅仅限于攻陷几座小城池,战果几乎是微不足道的。黄巢基本上是靠游击战在大范围内的运动游走来取得生存,多少有点疲于奔命的感觉。可以想象,这种大失败的经历会对黄巢的心理产生不小的影响。他或许逐渐意识到,曾经的凌云壮志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一系列的打击让他逐渐现实而清醒起来。可以说这个时候开始,他已经意识到,他梦想中的长安离他实在太遥远,也许会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黄巢起义后,全国各地有不少小股农民军纷纷响应。这里特别提到江西的一支农民军,由柳彦璋率领。乾符四年(877年)六月,柳彦璋率部攻陷江州,擒获唐江州刺史陶祥。柳彦璋让陶祥向朝廷上表,请求归顺。僖宗下诏,任命柳彦璋为右监门将军,并命令柳彦璋将部众解散后奔赴京师做官;又下诏任命左武卫将军刘秉仁为江州刺史。柳彦璋接到诏敕后不肯答应,率领战船百余艘在湓江上设立水寨。新江州刺史刘秉仁有勇有谋,乘驿马上任,单独驾一叶小船来到柳彦璋水寨中。柳彦璋大出意料,一时不知所措,傻头傻脑地上前迎拜时,被刘秉仁乘机斩首。刘秉仁随即将柳彦璋军全部解散,创下一人平一军的奇迹。事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三》。

关于这个刘秉仁,还有个相当有名的故事。根据明人冯梦龙的《古今笑史》记载:刘秉仁来任江州刺史时,从京师带来一头骆驼,放养在庐山下。庐山附近的百姓见了大惊失色,敲起鼓来聚集起来,合力把骆驼打死了。于是去禀告新任的刺史说:“某日于某处捕获庐山精。”刘秉仁命人把“庐山精”抬进来,却发现是他自己放养的骆驼。

黄巢后面的故事在前面的篇章已经有所论述。值得注意的是,黄巢后来先后提过想当两个地方的节度使:天平和广州。天平是他的家乡,毫无疑问,他希望能衣锦还乡,这可以说是几乎所有中国人都有的乡土情结。而广州,则是因为黄巢到达广州后,发现这块远离中原的地方还相当富庶,相对天平而言,广州也更加安全。但无论如何,长安才是黄巢心底深处最期待的梦想。

最后再提一下沙陀与唐朝的关系。从前面提到的庞勋起义和王仙芝起义都可以看到,沙陀军经常会在关键的战事中出现,在镇压农民军上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沙陀是西突厥的别部,名为处月,又被音译为朱邪。相传他们的先祖出生于雕窝之中,酋长因为他生得怪异,便让各族轮流抚养,因此得姓“诸爷”,即不是一个人抚养,后来传成了朱邪,即“诸”变成“朱”,“爷”变成“邪”,但读音没有变。朱邪分布在金娑山(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格多山,一说为尼赤金山)南,蒲类海(今新疆东北部巴里坤湖)东,由于驻地有沙碛,且名为沙陀碛(今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所以对外号称沙陀部。突厥习惯以部落的名称为姓氏,所以沙陀部落的人都姓朱邪。

唐太宗李世民时,沙陀部首领曾随西突厥贵族阿史那弥射至长安朝见太宗,之后一直内附于唐,与唐朝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安史之乱后,吐蕃占据河西走廊等地,沙陀与唐朝的路途受阻,联系中断,沙陀归吐蕃。吐蕃迁沙陀部至甘州(治所在今甘肃省张掖县)。

后来,回鹘与吐蕃争夺土地,攻取了凉州(治所在今甘肃省武威县)。吐蕃担心沙陀暗中与回鹘勾结,准备将沙陀迁至黄河以北地区。沙陀人为此非常害怕。沙陀首领朱邪尽忠与其子朱邪执宜商量。朱邪执宜说:“我世为唐臣,不幸陷污,今若走萧关(位于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县东南)自归,不愈于绝种乎?”于是决定脱离吐蕃,前去投奔唐朝。

元和三年(808年),沙陀部三万人东迁。吐蕃派军追击,沙陀且战且走,沿洮水(今甘肃省黄河支流洮河)至石门关(位于今宁夏固原县西北),战斗数百次,损失惨重,部众大半战死,朱邪尽忠战死,朱邪执宜也受了重伤。历经千辛万苦后,沙陀余众近万人在朱邪执宜率领下,终于抵达灵州(治所在今宁夏灵武县西南)。

唐朝廷得知真相后,甚为感动,安排沙陀残部在盐州(治所在今陕西省定边县)居住。并为之设置阴山府,任命朱邪执宜为阴山府兵马使。这是沙陀内迁的开始。

朱邪执宜曾到长安朝见宪宗李纯。宪宗赐给他“金币袍马万计,授特进、金吾卫将军”,很是礼遇。朱邪执宜死后,儿子朱邪赤心嗣位。

朱邪赤心对唐朝廷收容自己的父亲很是感激,曾多次率军帮助唐朝廷抵挡吐蕃入侵。沙陀军非常勇猛,经常作为唐军的先锋出击。尤其朱邪赤心勇冠三军,所向披靡。敌军畏之如虎,说:“吾见赤马将军火生头上。”被赋予了神话般的色彩,由此可见朱邪赤心在战场上的气势是多么惊人,令敌人胆战心惊。

后朱邪赤心因镇压庞勋起义有功,被唐朝廷赐姓李,名国昌,并赐京城亲仁里官邸一所。李国昌有个大名鼎鼎的儿子,就是李克用。李克用即后唐建立者李存勗的父亲,后唐的建国基础其实是在李克用时期奠定的。

李克用年少时便骁勇而善骑射,能在百步以外射中针或马鞭,众人很佩服他。由于出生时就有一只眼睛失明,所以外号“独眼龙”。李克用十五岁那年(868年),庞勋领导桂林戍卒起义,声势浩大,纵横山东、江苏、安徽等地。唐朝廷十分震惊,急召沙陀骑兵驰援。李克用随父出征,军中称为“飞虎子”,因镇压起义有功,被授为云中牙将,几年后升为云中守捉使。

乾符五年(878年),代北水陆发运、云州防御使段文楚削扣军食,引起军中不满。李克用当时是云中边防督将,部下纷纷向他诉怨。军校康君立、李存璋等人乘机拥他入云州(今山西大同),浩浩荡荡,达万人之众。此时,大同城中也发生兵变,内应外合,杀死段文楚。诸将上书唐僖宗,请求任命李克用为云州防御使。唐朝廷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并征发各道兵马讨伐云州。刚好在这个时候,黄巢农民起义军渡过长江,向北进攻。唐朝廷为避免两线作战,只好先承认李克用为大同军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实际上是认可了李克用割据云州的事实。

但是唐朝廷并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李国昌、李克用父子的势力快速膨胀。等黄巢的农民起义军在中原遭受挫折、退往南方后,唐朝廷便决定动手收拾李氏父子。乾符六年(879年)春,唐廷命昭义军节度使李钧为北面招讨使,联合幽州等军进攻蔚州。但为李克用所败,李钧中箭而死。

广明元年(880年),唐朝廷任李琢(名将李晟之孙)为蔚朔节度使,与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兵共同讨伐李克用。在唐军的强大压力下,吐谷浑都督赫连铎说服李克用手下大将高文集投降,沙陀酋长李友金等人也投降了李琢。不久,卢龙节度使李可举破李克用于药儿岭。李琢、赫连铎也打败了李国昌。李克用与李国昌率人马逃往北边的达靼(时居于阴山)部落中。此时,正值黄巢大军由南北上、一路势如破竹之时。

达靼对李国昌父子开始很欢迎,收容了他们。但后来因有人离间,双方渐生猜疑。不久,黄巢自江淮北渡,矛头直指长安。听此消息,李克用喜出望外,他料到唐朝廷无将可用,必然会起用他去对付黄巢,便杀牛置酒,大会达靼首领,还说:“人生世间,光景几何?曷能终老沙堆中哉!”李克用这话十分高明,既抒发了他的豪壮之志,也安抚了达靼首领,让对方知道:他不会在此久留,只是待机行动而已。

广明元年(880年)末,黄巢占据长安,唐僖宗逃至四川。果然,沙陀都督李友金向代北监军陈景思建议起用李国昌父子。因手无强兵抗拒起义军,僖宗只好起用李克用,任他为雁门节度使,率本部军兵出征黄巢。

之后,李克用从镇压黄巢起义开始发迹,依仗其军事实力,成为唐末政治舞台上风云人物之一。这是后话,后面再表。

四、黄金甲下的长安城

长安是中国著名的古都之一,历史上前后共有十一个朝代在这里建都,具有长达一千一百多年的历史。从汉朝开始,正式定名为长安。汉惠帝元年(前194年),正式开始修建长安城,由军匠出身的阳城延主持建造,征召上万名民工,历时五年才完成。全城占地九百七十三公顷,城高三丈五,共有十二个城门,每门有三个门洞,可以并行四辆马车。城里有八条大街,一百六十个封闭作坊。宫殿雄伟壮丽,房屋鳞次栉比,街道宽阔,树木成行。长安因此成为中国历史上规模最为宏大的城市之一,可以和当时欧洲的罗马城相媲美。

到了东汉,长安城因不是正式首都,便逐渐走向衰落。尤其是东汉末年,军阀混战、战事频繁,长安城多次遭到毁灭性破坏,原来兴旺繁荣的景象已不复存在。后来虽然前赵、后秦、西魏、北周等朝代都把长安作为都城,但始终未能恢复到汉朝的规模。

隋朝建立后,开始仍以北周的旧长安城做都城。但是自东汉以来,长安城破乱不堪,宫室狭小,城里水质变样,不能食用。且城里宫室、官署、居民混在一块,难以区分,不利于统治,也不适于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需要。因此,在开皇二年(582年),隋文帝下令营建新都,以著名建筑家宇文恺为营新都副监(相当于都城建设总设计师),在汉长安东南修建宫城和皇城。第二年完工,定名大兴。

唐王朝建立后,仍以大兴城为首都,改大兴城为长安城。永徽五年(654年),唐高宗委派工部尚书闫玄德负责,在春、秋两季,先后修建唐城外部城墙和东、西、南三面的九座城门及城楼。其时,全城面积八十四平方公里,大约相当于明清都城北京的四倍。且规模宏大,布局严整,南北向大街十一条,东西向大街十四条,全城划分一百零九个坊和东、西两市。正如白居易在诗句中所描述的那样:“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长安城的市政规划建筑,对日本古代奈良时代的“平城京”和古代京都的“平安京”都产生了直接影响。

长安不仅是大唐的政治、文化、军事、宗教中心,还是当时世界上著名的国际大都会:人口众多,建筑规整,名胜林立,繁华富庶。整个都城的气势相当宏博,纵贯南北、横贯东西的主街道宽度都在一百米以上,作为全城中轴线的朱雀大街宽度更是达一百五十五米,比起今天任何一座现代化大都市都毫不逊色。当初唐朝国力强盛之时,来自世界的各国使臣,沿着如同广场一样宽广的朱雀大街前往大明宫朝觐大唐皇帝的时候,大唐无与伦比的强盛与国力,将对他们的心灵产生何等的震撼!盛唐诗人王维曾在《和贾舍人早朝》一诗中写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尽情描绘了长安宫城中早朝的场面以及大唐天子君临万邦的盛大气势。

可以说,唐帝国凭借国力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重新镌刻了长安的辉煌。正是因为长安伟岸的风情和魅力,以及它所代表的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才令多次到这里应试的青年书生黄巢产生了深深的眷念和崇拜,甚至直接影响到他后来与朝廷对抗的决心。然而,等到他真正拥有了这座城市,带来的却是无比巨大的灾难。

黄巢军意气洋洋地进入长安时,农民军将领尚让一再告谕市民说:“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极力抚慰百姓。农民军将士见到穷苦市民,还经常送与财物。百姓们相率欢呼。

黄巢进长安后,先入春明门,升太极殿。皇宫旧宫女数千人前来拜见,一齐称呼黄巢为“黄王”。黄巢听了心花怒放,说:“这真是天意了。”于是派人守住皇宫,不得抢掠。而他本人出宫住在大宦官田令孜的旧宅。黄巢自称将军,向部下申明军律,不要随意惊扰百姓。

这个时候的黄巢,还是明智的。他是读书人出身,熟读史书,应该相当了解维持军纪对争取民心的重要性。然而,许多加入农民军的人有自己的目的和背景,保持军纪、争取民心对一些人没有任何吸引力,他们看重的是丰厚的战利品。没过几天,农民军开始大肆掠市,“各出大掠,焚市肆”,长安的灾难开始了。连续几天,农民军洗劫了这个世界上最富裕的城市,各市场都被付之一炬。长安的百姓也遭受了地狱般的恐怖,“杀人满街”,“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农民军尤其痛恨唐朝官吏,凡是被捉住的,都被当场杀死。黄巢也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部下,没有制止这些浩劫般的行为。

广明元年(880年)十二月十二日,黄巢入太清宫,次日,于含元殿(大明宫正殿)即皇帝位,“击战鼓数百以代金石之乐。登丹凤楼,下赦书,国号大齐,改元金统”。齐是黄巢家乡山东的古称,由此可见黄巢内心深处的乡土情结。

黄巢也建立了一套自己的政权体系:封其妻曹氏为皇后;尚让为太尉、中书令,赵璋为侍中,崔璆、杨希古并同平章事,这四个人都是宰相之职;皮日休为翰林学士,孟楷、盖洪等为尚书左、右仆射兼军容使。可以说,大齐是由农民军与唐故臣混合而成的一个政权机构。不过,除了崔璆以外,其他都是旧农民军将领。

崔璆为唐前浙东观察使,曾为黄巢求天平节度使一职。后被唐朝廷免职,刚好在长安,结果被农民军逮住。黄巢本来想让唐朝的旧宰相们来出任大齐宰相,旧宰相们德高望重,都是当时的名士,这样黄巢更有面子。结果,旧宰相要不就逃跑了,要不就藏起来了。黄巢无奈,只好临时逼迫崔璆为相。

黄巢后来还逮住了唐宰相王徽,逼迫王徽出任大齐的官。王徽装聋作哑,一言不发。后设法逃出长安,投奔僖宗,被任命为兵部尚书。

黄巢也知道自己部下中能负文治之责的有限之极,要让政治机构运转起来,还是要靠那些唐朝官员。于是,黄巢下了一道令:唐官三品以上全部停任,四品以下则官复原职。不过要到宰相赵璋府第投递名衔(名片),才可以复官。

然而,农民军进长安后大肆劫掠,已经杀了不少人,其中包括一些唐朝大臣。在这样的情况下,谁都不愿意去相信黄巢的话,因此大都没有理黄巢的那一套,没有去赵璋府第投递名衔,而是各自躲藏起来。

黄巢见自己的号令竟然无人理睬,又回想起当年他来长安应试时名落孙山的落魄,顿时勃然大怒,下令四处搜查唐朝大臣,凡搜获者全部杀死。唐宰相豆卢瑑、崔沆及左仆射于琮、右仆射刘邺、太子少师裴谂(裴度之子)等人,都被搜出后处死。于琮妻子为广德公主,见丈夫被杀,上前握住杀人者的刀刃,慨然道:“我是唐室女,誓与于仆射同死。”于是被杀。将作监郑綦、库部郎中郑綦拒不投降,“举家自杀”。

金吾大将军张直方曾经领衔到灞上迎降,主动投降了黄巢,颇得农民军信任。但张直方心念旧情,将许多无处可去的唐大臣冒险藏在自己的永宁里府第里,人数多达数百名,结果被黄巢发现,张直方全家都被杀死。因此有人认为张直方先前是伪降黄巢。历史人物因为当时所处的复杂环境与局势,已经很难完整复原。根据当时的情况看来,张直方投降黄巢为情势所逼,并不一定心甘情愿,但是为了性命和前程,只得如此。

农民军四处搜查可疑人物,除了唐官员外,还搜查有名的读书人,以逼迫他们做大齐的官,凡是不从的便当场杀死。当时,礼部郎中司空图也在长安,于是上演了极为戏剧性的一幕。

司空图,字表圣,河中虞乡(今山西永济)人。史称司空图少有文才,后以文章为绛州刺史王凝所赏识。王凝回朝任礼部侍郎,知贡举。司空图于唐懿宗咸通十年(869年)应试,擢进士上第,时年三十三岁。因受到王凝赞许,司空图名声益振。不久,王凝因事被贬为商州刺史,司空图感于知遇之恩,主动表请随行。唐僖宗乾符四年(877年),王凝出任宣歙观察使,召请司空图为幕府。第二年,朝廷授司空图殿中侍御史,他因不忍离开王凝,拖延逾期,被左迁为光律寺主薄,分司东都洛阳。当时卢携因与郑畋争吵罢相,正居于洛阳,对司空图的才华和为人很爱重,常相往来共游。有一次,卢携经过司空图的宅第,在壁上题了一首诗称赞他说:“姓氏司空贵,官班御史卑。老夫如且在,不用念屯奇。”后来,卢携回朝复相,召司空图为礼部员外郎,寻迁郎中。

黄巢进驻长安的时候,司空图正住在西安崇义里。他听说农民军大肆搜人后,立即准备转移为常平仓下藏匿。当他正要出门时,被一群农民军士兵当场堵住。正当司空图绝望的时候,其中一个持枪的农民军士兵上前与司空图相认。此人竟然是司空图以前的车夫段章。段章热情地向司空图宣传农民起义军的各种好处,劝他加入起义军。司空图表示誓不辱节,段章怅然泪下,于是,将司空图领到大道上,便与他分手了。司空图得以有机会乘夜逃出长安城去。

无疑,司空图得以逃脱,完全是因为段章的念旧。后来司空图特意写了一篇《段章传》以纪念恩人。段章这样的人,应该代表了农民军中的一类人。他们是最普通的一类人,一样有血有肉,有自己的人生经历。他们加入农民军,更多地是出于自愿,农民军确实给了他们唐朝廷不能给予的东西,否则段章不会热情地向旧主人宣传农民军的好处。然而,他们也加入到破坏中,杀人、放火、抢掠,也许是野性迸发,也许是身不由己。他们的生命被历史的浪潮卷入,又被历史的浪潮冲没。就像大浪淘沙,如同细微的沙粒,不可能被人区分。

杀完隐匿不肯报到的唐大臣后,“黄巢杀唐宗室在长安者无遗类”。唐宗室、公卿士族遭受了巨大打击,“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韦庄的这些诗句形象地反映了这一历史事件。从事实上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新政权对一个旧政权的清洗。但因为唐朝始终不失人心,而黄巢始终未得人心,这一在历史上常见的清洗被妖魔化了,极大地影响了黄巢的形象。到后面可以看到,即使是长安百姓急切盼望的唐官军回到长安时,也对平民进行了无情的掠夺和屠杀。当战乱之时,权与血、火与泪,几乎成了动荡时局的特征,而遭殃受苦的总是老百姓。

当初坚决不同意授予黄巢广州节度使的宰相卢携是黄巢的头号敌人,不过他早已经喝毒药自杀。为了泄愤,黄巢下令打开棺材,将卢携的尸体在长安市集上公开碎尸万段。

大杀宗室后,黄巢的农民军再一次表现出“流寇”的特征,通过劫掠来获取军饷,这无疑给长安带来的巨大的骚乱和破坏。黄巢进长安时,年青士子韦庄正在京城准备应举,如同当年年轻时的黄巢一样。然而,与黄巢当时所看到的长安的繁华不同,昔盛今衰,韦庄还目睹了农民军烧杀抢掠的暴行,亲眼见证了一个繁华的都市如何变成一座废墟的过程。韦庄本人也在这场劫难中与弟妹失散,还生了一场大病,经历了一次人生的大磨难。后来,韦庄将这段经历写成著名的长诗《秦妇吟》。此诗以长安为中心,通过一位从长安逃难出来的女子——即秦妇的“自述”,讲述了黄巢农民军给长安带来的深重灾难,黄金甲下的长安,并非是冲天香阵,而是地狱般的噩梦。农民军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使长安百姓遭受了巨大浩劫。秦妇的讲述从黄巢起义军攻占长安开始,到黄巢称帝建国,再到农民军与唐军反复争夺长安,一直到最后城中被围绝粮的情形。

《秦妇吟》因真实地反映了唐末动荡的社会面貌,写成后轰动一时,在当时极负盛名。韦庄也因此诗被时人呼为“秦妇吟秀才”。然而,这样一首争相传抄的诗之后却失传了近千年。因为韦庄在诗中写有“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这样的诗句,引起了唐公卿贵族的愤怒。韦庄见惹怒了唐朝廷权贵,也相当后悔,立即想方设法到各处去回收抄本。但这首诗已经广泛流传,许多人家的屏风、幛子上都写着这首诗。韦庄临死前,遗嘱上还写明不许家里挂写有《秦妇吟》的幛子。后来,有人给韦庄编定诗集,没有选入这首诗。因此,从宋朝后,《秦妇吟》失传。宋人孙光宪在《北梦琐言》中记录了这件事,但谁也没有见过《秦妇吟》这首诗。一直到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英国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在敦煌发现了许多古代写本书籍及文件,其中就有《秦妇吟》写本。这些写本后由伯希和取走,整理全诗后寄回中国,这首失传了一千年的叙事长诗至此才重新得见天日。《秦妇吟》是现存唐诗中最长的一首。

特别要说明的是,有人认为韦庄站在他的立场,对农民军有诸多诬蔑之词。实际上,这首《秦妇吟》大体上写黄巢军队的奸淫烧杀,但从诗中一位老人口中吐露出来的,却是唐官军比黄巢军更坏。这首诗后来之所以失传,不光是“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两句而为公卿所惊讶,还因为诗中所描绘的官军的情况触怒了那些“东诸侯”。由此可见,韦庄的角度应该是相当公正的。正因为它的写实,所以诗成后才会引起许多人的共鸣,广为传抄,以致韦庄都不能回收抄本。也幸亏如此,此诗才得以流传到今天。

黄巢曾经有凌云之志,却没有与之匹配的才干。他应该是不希望看到一幕幕杀人放火的景象出现在长安的,但他却无力制止自己的部下。黄巢的追随者,大都是以抢掠出名,没有深谋远虑的眼光。那些在长安的有才干的唐大臣都被他的部下毫不犹豫地杀死。而黄巢所建立的大齐政权只在历史上留下了暴虐的名声。毫无理由的大屠杀所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没有读书人再愿意投靠他,除了证明了残暴,屠杀没有带来任何益处。

有个在长安的读书人愤恨黄巢等人,在尚书省的大门上题了一首诗,极力嘲讽了大齐政权。结果,惹得尚让大发雷霆。他将大院包围起来,追查诗作者,却无人承认。尚让便下令杀死了在尚书省工作的所有官员,并将这些人挖出眼珠,尸体倒挂起来示众。就连守卫尚书省大门的农民军卫士也被一道杀死。尚让还觉得不解气,下令大索城中,杀死长安城中有诗名的旧官吏,还抓了一批识字的人罚作仆役。因为这一首诗被杀的人多达三千多人。这是继公卿士族、唐宗室之后的第三次大屠杀。

当时滞留在长安的文人名士甚多,倘若大齐政权能妥善任用,这些人定然会成为大齐的栋梁。然而,农民军一味杀戮,这些人不免惶惶不安,都想方设法地化妆逃出了长安城。这其中便有后来成名的韦庄和杜荀鹤、谢瞳等人。杜荀鹤(杜牧庶子)和韦庄前面都已经提过,谢瞳在这里多提两句。谢瞳好不容易逃出长安后,又被朱温手下的农民军抓住,朱温听说他是读书人,倒以礼相待。谢瞳从此跟随朱温,成为其手下著名的谋士。

毫无疑问,黄巢占领长安期间,长安被彻底地破坏了,被破坏的不仅仅是城市,还有这座城市所体现的政治秩序。当黄巢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袭卷长安城的时候,他为得到他理想中的城市而高兴,但他不知道他改变的将是长久以来维系的社会秩序。尊严与放纵交织、怡然与惶恐背离。之后,这座城市再也没有恢复过来。作为京师而言,长安自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