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管领政虎

武田晴信见景虎威风横扫关东,自然无法心安。他原有意染指骏河,特意笼络今川家诸将,并向三河的松平家康(德川家康)提议分割远州。本来只管专心此道,但景虎在关东的成功,令他大感威胁。

晴信与小田原北条氏的关系匪浅,六年前(天文二十三年),他把女儿嫁给北条氏康的长子氏政,但是这层关系并不足以说动他出面干涉,他在乎的是利害关系。景虎不但已确定要继任关东管领,而且威震关东八州,晴信不能坐视不管,否则,关东八州皆将落入景虎手中。此即他五年后强硬地反对侵略骏河,并迫使长男义信自杀的无情性格所致。

古代中国之谚语“邻国强盛、本国衰弱”。强弱系相对之物,邻国如果强大则等同于本国弱小。对晴信而言,最棘手之敌人景虎不仅成为关东管领之确定后继者,其出阵关东威势强大,八州一半以上势必屈服于威势,此事不能坐视。

正当晴信作如是想时,北条氏康遣使来谈:“长尾景虎擅闯关东,威胁八州和平。长尾素为阁下之敌,倘其坐大,于阁下自当不利,亦将危及我方,可否出手相援,于背后牵制长尾,倘能击退恶敌,谨以西上州为谢。”

各家的利害关系如网眼般纠缠,尽管事情大小不一,但与十九世纪后迄今的世界情势相同,牵一发动全身。

晴信爽然答道:“很好!”

晴信何时皈依正确日期不详。《甲越军记》虽记载天文二十(一五五一)年二月十二日,但不足采信。因永禄元(一五五八)年八月的古文书中有其署名“武田德荣轩信玄”,仅知其在此之前皈依。即使是于永禄元年六、七月皈依,距此时也已过了两年三、四个月。

但是信佛并未稍减他争霸天下的野心。他利用与大坂本愿寺住持显如是连襟的关系,煽动加贺、越中的一向宗信徒,侵入越后,同时指示越中豪族上田石见守及神保氏春出兵越后。

指令如下:“已告知大坂本愿寺各种理由,且接到允诺协助的报告。吾等不日将与北条氏康联手进击。长尾今已进退失据,必定灭亡。重要的是与国内豪族及门徒要人商量,尽速向越后前进大动干戈!”

北条氏康亦同时派出使者前往大坂请托:“若让加贺门徒闯入越后捣乱,则我国将对贵宗之信仰予以解禁,更改前之规定,建立贵宗之寺院,允许弘法。”

神保氏春被景虎赶出富山城后,躲入龟山的增山城,又被景虎赶走,一时下落不明。但当景虎班师回越后以后,他又在西越中召集残兵败将,准备伺机而动。接到信玄指示后大为高兴,立刻与上田石见商量。

大坂本愿寺接受信玄要求,下令加贺及越中的信徒出动。但因为景虎早已准许领内一向宗弘法,并为北陆道大宗师超贤在春日山郊外兴建本誓寺,与一向宗关系密切。因此,北陆路的一向宗信徒虽接获大本山指令,但多半置之不理,只有极少数人与神保谈拢,企图侵入越后,但立刻被越后军驱散。


报告抵达身在廏桥的景虎耳边时,他立刻明白这又是信玄的教唆,也猜到北条氏康与信玄之间暗通款曲。他不能不感到忧虑,但也不能因为不安而撤回越后。

“既然这样,我索性一举攻下北条!”

景虎寻思,今年既已打算在关东过年,除了吩咐春日山城更加紧防备外,并命人将上杉宪政和近卫前嗣护送到关东。他是打算奉上杉宪政之名歼灭北条,至于近卫前嗣,则打算在平定关东后奉他为关东公方。

小田原北条氏在关东是新兴的侵略者,自古以来对这类侵略者,可以正统的权威名义征讨,而上杉宪政就是正统的权威。八年后,织田信长亦采如此作为:拥戴足利义昭踢开三好一党长驱直入京都。可以说这种程度的权威主义有必要迎合人心。

至于奉近卫前嗣为关东公方,则是景虎个人的主意。近卫前嗣虽与关东素无关连,但因为身任关白,地位仅次于天皇,因此关东人应该乐于服从他。由此可见,景虎仍是相当尊重权威主义的旧式人物。

当时日本正值大变革时期,因此在这一方面,比起仅承认旧权威之利用价值的信长或是长他九岁的信玄,谦信或许都更守旧。比起信玄之尊重旧权威,景虎亦不遑多让,但在利用这一点上未免过于刻板。这是闲话,新旧取决于时代,当下一个时代来临,则如德川家康般尊重旧权威者,可能就变成是新的潮流。一言以蔽之,能配合时代者就是最新、而且可得繁盛。

因此,从某种角度而言,景虎虽在当时的时代是个旧式人物,但也证明其为正直之人。他以最纯粹的心情,服膺旧日的权威,企图恢复社会秩序。此虽为违抗历史潮流之努力,但当时之人未必知晓历史潮流之类的哲学。

如景虎所安排的一般,宪政与前嗣先后到达廏桥。关东诸将争相来见,其中不少是北条那边的人。

对此形势极感不安的是古河公方足利义氏。他是前公方足利晴氏的么子(四子),因为生母是北条氏康的女儿,因此得以被立为将军。景虎出兵关东以来望风披靡的威势,令义氏焦虑不安。北条氏康也怂恿他加紧防备,于是他赶修古河城,发檄四方徵召兵马。

景虎看在眼中,笑道:“很当一回事嘛!”

景虎大军在廏桥过年,充分休养到二月中旬。下旬,大军以雷霆之势南下。古河城不堪一击,足利义氏逃到小田原。景虎对降者施以安抚之策,让他们保留所领;对抵抗者则毫不留情地蹂躏。三月初,兵入相州,弹指之间,已可望及小田原城。此时,追随他的关东大小名七十六人,兵员九万六千,加上他自己的兵马,总数达十一万三千。此与《鎌仓管领九代记》和《小田原记》之记述几乎相同。

小田原城内召开军事会议。众将意见纷纷,氏康独持己见:

“依我看来,景虎这人天性刚烈好强,生气时可以跃入火中,鬼神亦惧,这回他是为继任关东管领,更欲展现其威武给关东大小名见识。像他这种人最适合打野战,如果交兵,我方一定损失惨重。因此,我觉得笼城抗战最好。小田原城是三代坚城,城内粮草堆积如山,只要我们用心防守,两、三年也不会被攻落。景虎血气方刚,耐性极差,一定很快就放弃攻城,退兵而去,到时我们再看情况,或者加以追击,岂不更妙!”

北条氏康身经百战,战略高人一等。听他这么一说,众将觉得有理,同意死守城池。他们立刻自国府津、前川、一色、酒匂、大矶、小矶、梅津等地撤回兵马,严密守城,同时向武田家及今川家乞援。

景虎不费吹灰之力便杀到小田原城前,与城内展开枪战。

《小田原记》中叙述景虎此时的情况为:

“景虎为让关东诸士见识其刚强威势,身着红线编缀之金色铠甲,外罩绣着竹雀的鲜黄战袍,腰系宪政给他的朱色令旗,在敌军飞来的枪弹中四处奔驰,如入无人之境。关东诸将从未见过如此激烈的指挥架势,莫不啧啧称叹!”

《鎌仓管领九代》《甲阳军监》的内容大同小异。《北越家书》亦大体相同:

“城内频繁地发射弓箭、火枪,严阵以待事态重大。总指挥景虎公头包白缎,身着红线编缀之金色铠甲,外罩绣着竹雀的鲜黄战袍,饰有藏王权现像之甲胄,由近旁骑在马上的队长上田能登捧着,另两人带着换穿用之铠甲,腰系宪政给他的朱色令旗,三尺长青竹上绑着炭纸,骑着毛长约十五公分名叫三日月之红马,马背上覆盖镶金边马鞍,披挂厚厚的红缨,表现出关东武士之勇猛姿态,在马上四处奔驰,向众人示其刚毅勇敢。”

景虎从三月初攻到闰三月中,近四十天,但小田原城依旧坚固不破,而且甲州及骏河的援军也已开至国境线上。甲州军已至笛吹岭,骏河军则已抵三岛。

景虎判断眼前是无法拿下小田原城了,于是在三月中时解除围城,往鎌仓而去。《上杉年谱》记载景虎此举是接受宇佐美定行、直江实纲及关东大名佐竹义重、小田中务少辅以及宇都宫弥三郎等人的建议,不过,景虎本身大概也如此期待吧!


本来景虎进兵关东,为的就是平定关东及就任关东管领、继承上杉家业。他攻打小田原城也是为了两个目的,一是歼灭关东霸者北条氏,一是为循古礼在鎌仓鹤冈八幡宫神前继任管领一职。如果不先压住小田原,恐怕他会横加攻击。如今,虽然不能攻下,但也充分展现武威,料定小田原方面不敢随便出击。

闰三月十六日,八幡宫前举行了盛大的就任典礼。

当天,风和日暖。此季节为现在的四月中旬至下旬,鎌仓的樱花早已落尽,群树枝头冒着绿叶。六百余兵员沿街警备,关东诸大名除供奉行列者,全在仪式开始前进入八幡宫院内,林立两旁。

时刻一到,景虎行列入宫参拜。他坐着幕府将军义辉前年赐准的网代轿,撑着朱柄伞,持梨纹枪,牵着覆着毛鞍的骏马。直江实纲和柿崎景家充当先导,从者千人,皆盛装华服。道路两旁挤满重重人潮,争睹热闹。

景虎在鸟居前下轿。

《上杉年谱》记载此时情况为:

“景虎公下轿于鸟居之前,入社参拜。御大刀交由鹰巢城主小幡三河守,己在神前礼拜,凝归依丹祈。诸士罗列庭上,倾首拜贺,渴仰铭心,表现诚恳。奉献雄剑一口、龙蹄(名马)一匹、黄金百两。社僧真读仁王、般若,祝部颂唱中臣祷词,五名神乐男、八名圣女舞袖颂调。铃声飒飒,鼓音冬冬,香烟薰彻四方,灯火辉映内外。寺院诸僧、祢宜、神主以下,皆赐无数金银衣帛。”

参拜仪式结束后,宪政就在神前将上杉家督之位让予景虎,景虎取其名一字,改名政虎,就任管领职。这时,政虎三十二岁。

《九代记》还记载,当就任管领职仪式结束,政虎退出八幡宫时,武藏忍城主成田下总守长康抬头看他,政虎大怒:“无礼至极!不知礼法的家伙!”

拿着扇子拍打成田长康的脸。成田长康自觉面目扫地,说道:“遗憾哪,在下系可派出五百骑兵的身分,此次本想效力,率领千骑前来,未料被当众羞辱。新管领大人不足信赖。”随后不告而别,未知去向。关东诸将得知此讯,对成田咸表同情,也疏远政虎,返回各自领地,连政虎的手下都议论纷纷,准备疏离。小田原城中见状,立刻展开攻击,越后军瞬即瓦解,政虎一路败走,退回上州。

不过,《上杉年谱》的记载却是,政虎暂驻山内,犒赏诸将,准许他们各归其所后,于四月二十八日离开鎌仓,途中参谒武藏府中的六所明神,之后才撤回上州廏桥。小田原虽派出数千追兵,但未现越后军前。

至于成田长康不告而别,则是事实,但另有其因。成田长康与长野业正、太田三乐入道资正等人并称大将,但在政虎就任关东管领大典中,长野和太田都有任务在身,只有成田没有分配到任何工作,与其他大名杂列院中。成田自感愧愤而去。政虎之所以未重用成田,实在是因为他时而投靠宪政,时而投靠小田原,虽是剑术名人塚原卜传的弟子,武功精妙,但人品并不佳,政虎自然疏远他。

两相比较,似乎《上杉年谱》的记述较为正确。不过,政虎也放弃原先想奉近卫前嗣为关东公方的想法,因为关东诸将不服前嗣,因此改立将军义氏的长兄藤氏为关东公方。


政虎回到廏桥,最高兴的莫过于近卫前嗣了。他终日无所事事,交游对象也只有随他从京都来的西洞院大臣,早已觉得烦闷难当。

一看到政虎,便满脸是笑:“唉呀呀!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等得我好苦啊!”

“有事吗?”

“没有,只是很想见见你罢了,哈哈!这回真要恭喜你了,好威风的管领,这么一来,你就和我是同族之人罗!我真为你高兴!”

近卫前嗣指的是政虎继承上杉家世之事。上杉家原是京都藤原北家的劝修寺家分支,鎌仓时代随将军宫宗尊亲王下关东,自此在关东落地生根,后来因领有丹波何鹿郡上杉庄,遂以上杉为姓。政虎继承上杉家,就等于认藤原家为宗,也等于和藤原家出身的前嗣同宗。

“这话该我来说才是,今日有幸与殿下同宗,实乃无上光荣,还请殿下多多关照!”

当日,为犒赏将士而开的庆功宴上,近卫前嗣和上杉宪政都列席。入夜以后,宪政先行告退,前嗣则酒兴正起。

初更方过,庆功宴罢,但政虎仍意犹未尽。

“殿下已尽兴了吗?我们还没尽兴哪!”

“哪里就尽兴了呢?就是喝到天亮也无妨,好久没跟你见面了,今天我可要喝个痛快!”

政虎酒量极佳,平常宴罢,总要移席到内殿客厅再开小宴,与赏识的近卫武士再喝几杯。今日也不例外,酒宴移往内殿。但酒过三巡,前嗣突然建议:“这样重复喝没甚么意思,我看到我那里去喝吧!情趣不同!”

“有甚么特别情趣吗?”

“也没甚么特别,只不过我那里可以望见赤城山,此刻月亮也近中天,凉风习习,咱们一边观山赏月,一边对饮,岂不更妙?”

“的确!今天的夜色也不错哩!”

政虎望着敞开的院中,屋檐很深,看不到月亮,但明亮的月光溢满院中,树丛的叶片上发出晶莹的清光。

“夜色清朗,观山赏月,一定很有意思,走吧!”政虎把酒盅搁下,回头对年轻家将说:“你们也一起来!”

近卫前嗣的宅邸在城北一隅。廏桥城是背临利根川向东面而建,因此坐在前嗣的居室中,东北方便可望见赤城山顶。

赤城山山脚原野极广,连绵近二十公里,廏桥城也在原野一端。从此处仰望山势,坡度到远处突显陡峭。

在高挂中天的清朗月色下,赤城山雄伟耸立,政虎兴起一股感动的冲击,不觉赞叹:“好美!”

“不错吧!你再看看这边!”

前嗣指着左方。只见自遥远北方流过赤城山原野的利根川晶亮地蜿蜒在宽广的河滩上,青白色的光泽像细带似地穿梭在河岸的芦苇丛中。再仔细看,河岸上有道晶亮的光芒,忽明忽灭,忽远忽近。

“那是萤火虫,不巧今天有月亮,看不出甚么,要是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或是阴天夜里,它们就像繁花乱开似地美丽极了。京都宇治川的萤火虫闻名天下,我看还比不上这里,你瞧!这里的视野多宽阔!”

政虎又是看得入迷片刻,众家将亦然。他们忽而仰望赤城山,忽而俯视利根川,无不对眼前美景赞叹连连。

“没有比这更好的下酒菜了!我就欣然接受殿下的招待了!”

酒菜上来,众人开怀畅饮,约莫一小时后,政虎告辞。他走出玄关时,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女人娇声。那声音年轻柔美,听不出在说些甚么。政虎也不特别在意,心想那大概是前嗣的宠幸吧!

不禁笑想:“哈哈!他一向挑剔,难道也看上关东的女人吗?”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家将赶忙上前搀扶。

“不要紧!”

政虎相当醉了,走下石梯时,突然一股难过的感觉溢满胸怀。他难以举步,伫足而立,对着月亮深深呼吸。

梗在胸中的是乃美的身影,是她在月色皎洁的琵琶岛城房间廊前吹笛的身影,那嘹亮的笛声彷佛响在耳畔。

政虎猛然察觉家将正以不安的眼神望着自己,于是解嘲道:“醉得好舒服!”

那声音高得出乎他预料,心想,真的是醉了。


约莫过了二十多天,五月底,北条军出现武藏南部,政虎旋即出兵迎战。北条军一听说政虎出兵,立刻退兵。政虎追击到六乡川便下令停止追击,他怕再重蹈覆辙,对死守城的北条军莫可奈何。他必须设法诱出北条氏康,打一场决定胜负的野战。他假装得了重病,闷居在本阵里数天,没有出来巡营。

他这个计谋甚至骗过了自己人,近卫前嗣非常担心,数度遣使送信慰问,并表示愿意赶来他身边照应。

前嗣的信函如此写道:“腹部的病痛如何?甚为担忧,敬请告知。请谨慎养身,不宜大意……毋须一再重复,请勿轻率地劳动身子,您是有病之身,在浱暑之际尤深感不安……急欲得知您病体如何,已派遣信差前往,您的病身至今如何,请以养身为重。”

也有这种内容:

“昨日亦曾提及,再如何都想在您身边伺候。”

前嗣表达想留在政虎身旁之意愿。远离政虎让他甚感寂寞,而寂寞是因为武士对前嗣没有向心力。

政虎不禁苦笑:“此人终究不宜担任关东将军!”

继而思之:“未来之事听其自然,但应尽量妥善策划,请求其返回京都吧。”

在对峙中,京都的义辉将军也派遣僧侣一舟,携来将军的亲笔信函以及大馆辉氏的信。

义辉的信函是祝福政虎出兵关东成功。内容如下:

出兵至关东,目的达成,可喜可贺。请珍重。附大馆辉氏之信。

六月二日

义辉画押

大馆的信则是告知政虎,将军义辉想到越后让政虎照顾,希望政虎好好照应将军。信中另附将军写给大馆之亲笔函:

事情无法如愿,令人难以忍耐。期待你那边计划如愿进行。派遣一舟向景虎转达吾等心意至为重要。约定得以成立未违反我方,则我方亦不致背叛。

六月二日

大馆左门佐殿下

足利义辉画押

原来,将军义辉已不堪再受权臣拘束,想投奔政虎,如果政虎同意,不日便启程。

政虎详细盘问了一舟事情经纬,一舟涕泪交流地痛诉义辉受三好、松永等人欺凌的情况,一切皆与当年政虎在京时无异。政虎虽可惜那时没斩草除根、以致遗祸至今,但仍忍不住心哀将军义辉的处境。

他含泪道:“不论将军何时想来,我一定亲往迎接,至少我会带人在江州路恭迎。这件事务必缜密安排,我先派两、三个可靠心腹陪你回去,及早安排妥当此事。”

政虎心知将军离京恐怕也不那么容易,但既然已有求于他,他就不能有所踌躇。

至于他的诈病计,虽然骗过了己方,北条氏康却不上当,不但没有出战的样貌,反而撤回军队,又缩回小田原城中。政虎无奈,只有返回廏桥。时为六月中旬。


某日,宇佐美定行求见。政虎立即接见,只见宇佐美的老脸更加憔悴。

“怎么回事?满脸忧虑的。”

“日昨领地来报,小女十天前罹患感冒,未加在意,竟至重病,数日前突然大量咯血……”

政虎惊骇失声,但觉四面八方一股强劲的压力迫向全身,胸如绞拧般呆坐不动。他脸色大变:“这还得了!快回去看看!”

“是!”宇佐美伏地一拜。

“你马上回去,不必再讲究甚么礼数,反正我最近也要拔营回去,无妨,你快回去吧!”他话说得极快:“乃美是你的独生女,真叫人心疼!她一定也很想见到你!快回去吧!……”政虎不觉哽咽,话也说不下去了。

宇佐美仍伏着白头在地:“在下自年轻以来,即觉悟武士出战应忘妻子眷属一切,的确也能定心做到,没想到如今这把年纪,反而心迷意乱,徒然见笑主公,还请主公谅察!”

“无妨,你快去吧!”

宇佐美起身退出,政虎目送他背影远去,突然叫住他:“骏河!”

“唔?”宇佐美回身跪下。

政虎本来想说“叫她不要死!”的,但话到唇边便改口:“代我问候乃美,就说我要她好起来,还想听她吹笛……”他再度咽不成声。

“多谢主公!在下一定传到。”

“好!快走吧!”

宇佐美静静起身,缓步而去,留下清癯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