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信长回到京师后的第六天,家康也平安地越过鞍马山来到京师。
两人在相国寺内的一间小室,举杯庆祝彼此得以安然返京,同时共同商讨善后问题。
“哎!这次的事情真叫人觉得羞愧呀!”
“甚么?这是一个很好的经验哪!”
“说得也是!由于这次的事情,因而我那留守在京师的妻子连夜赶回岐阜,甚至连小孩子也武装起来准备守城,这真是一个很好的经验啊!”
“不过,接下来要怎么做呢?立即攻打小谷城吗?”
“滨松先生,对于这件事嘛……”
信长淡淡地笑了一笑,伸手抚着胡须说道:“你还是先回到滨松去,等我的暗号,好吗?”
“照你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立即攻打小谷城喽?”
“不攻打……如果能不攻打,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这么说来,难道你要再给浅井长政一次机会吗?”
“依我看,他是不可能悔悟的。不过,这次我们想要攻打他并不容易,因为他已经部署好等着我们去了!”
家康闻言不禁大吃一惊,因为以前信长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信长变了!)
如果是从前,他一定会任由怒气驱使,一口气从岐阜和京都发兵攻打小谷城;但这么一来,却极可能铸下大错,造成更大的混乱局势。
小谷城附近布满了浅井部队,而他们也似乎准备长期备战的样子,无论敌人从那里出现,他们都会誓死抵抗。
因此,家康在内心暗自决定:一旦信长决定立即采取行动,自己一定要极力阻止他。
“滨松先生!我想我们暂且以退为进,先在这里休养一番,等到将来再出发时,一定是精锐尽出,我要让大家再度扬眉吐气!”
“哦……”
家康虽然已经知道事情一定会演变成这样,但却仍然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照你这么说,你是决定将来要一举与浅井、朝仓决一死战喽?”
信长不置可否地笑着,向家康举起酒杯,说道:“无论如何,一旦织田、德川的联军决定作战,就一定要让全天下人知道这是一支最强大的军队;何况这也关系着我们的将来啊!”
“原来如此!”
“东边的敌军就由你对付,而我则朝着西边进军,所以啊!马上就可以让那些你引以为傲的三河武士……名闻天下了!这将会使我们的地位更为提高!”
家康微笑地点了点头。
他正是为了这一点,所以才不辞辛劳地越过越前来到这里。如今看来,他们双方的利益已完全一致了。
“这件事我明白了!不过,另外还有一件事一直让我颇为记挂。”
“甚么事?你尽管说,不必客气!”
“我们已经知道这次的事情,全部都是将军在背后一手策划出来的;既然已经知道将军想要对你不利,你要怎么处置他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哈哈哈……在这段时间内不要去理他!”
“你说不要理他是指——”
“我们把他抛在脑后吧!反正我们也有密探在他身边,不是吗?”
说到这里,信长朝四周看了一下,再次笑了起来。
“滨松先生!”
“是!”
“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足利幕府的再兴能治平这个乱世、拯救日本。”
“这倒是实话……”
“而且,我认为天下之所以成为乱世,完全都是由于足利幕府缺乏理想、没有骨气所造成的。”
“嗯!”
“然而,很遗憾的是,能具有为天下人着想的坦荡气量的人,除了我之外,不!还有你,你也跟我一样,根本找不到第三人了……”
“是的,你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我才拥立公方先生的,你明白吗?公方先生直接从京里和那些野心家们联络、秘密商量计谋的行为,只会促使这个乱世变得更加混乱……因此,我的拥立公方先生,目的在于设置一面镜子,使那些野心家们无所遁形,把他们的阴谋一一照出来。换句话说,这面镜子也照出了公方先生的阴谋……你不妨这么想吧!”
家康听到这里,脸色不禁变得紧张又苍白。
信长毕竟不同于一般武人,他远比家康所想像的更像个天才型大政治家、大政略家……这个大发现使他惊讶得忘了呼吸!
“你明白了吧?滨松先生!我之所以会把那又老又臭的足利幕府的招牌抬出来,理由是……如果公方他是个能让众人诚服、敬仰的人才,那么我一定会将这里的真实情形告诉他,请求他的协助。然而,这个公方实际上却只是个平庸的人,还不待我去依赖他,他竟然自己活动了起来。所以,那面镜子就照出了他和那些野心家们的影子,那真是一面得来不易的宝镜啊!因此,我们现在还是必须把它放在那儿啊!”
“我明白了!”
家康的脸颊再度恢复血色,双眸也闪耀着星星般的光辉。
“如果你明白,我就放心了。明天起,我们就要开始进行下一次的行动了。来吧!我们再乾一杯!”
元龟元年(一五七○)五月六日,这天夜里,家康和信长的心灵首次彼此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