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朽木
当初由坂本城挥军北上时,不仅兵士们个个意气风发,而且军容壮大;然而,在他们撤退的时候,信长所带的手下甚至不足三百骑兵。
在这次的撤退行动中,信长与家康分开行动;丹羽长秀与明智光秀由若狭撤退;柴田、佐久间、前田诸将也都分开撤退;如今留在信长身旁的,只有森三左卫门与松永久秀两人。
他们首先在佐柿小城停留,请城主粟屋越中守为他们指示越过朽木谷的路径。
时间为四月二十九日清晨。
见此情状,越中守的长男粟屋内记立即在父亲耳边说道:“熊河的深处,是人迹不到的地方,我们不如把他引到那里,伺机取得信长的首级,这么一来,不就可以出人头地了吗?”
粟屋越中守直瞪着儿子,这时粟屋内记又说:“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如果我们真能取得信长的首级,并且把它带回京师献给将军,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儿子啊!难道你疯了吗?”
“这么说来,父亲大人您是不答应喽?”
“当然不答应!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信长公称得上是位举世无双的英杰……他使得持续近百年来的乱世得以露出一线和平曙光;为了将军、为了京师的百姓,他既出钱又出力,他是这么一个伟大的人,何况他只是路过我们这个小城……你竟然说要讨伐他,这种行为就和盗贼没有两样,太不讲道义了。假如你再这么说,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当然,信长不可能知道这对父子的谈话。然而,却有一句相同的话语不断地在他心中反覆着。
(只要我能安全返回京师,你们这些人都给我等着瞧!)
是否能够安全回到京师,是决定信长命运的关键。不!与其说是命运,不如说是神所赋予信长的使命来得较为贴切。
粟屋越中守特别警戒儿子的叛意;他带领全部家臣引导信长等人来到熊河与近江高岛郡附近的山中。当这一行人进到朽木谷时,骇异地发现四面全是一片光亮,这使得久秀与三左卫门同声笑了出来。
“久秀!你看这里的景色,真是漂亮吧?”
“是啊!”
“从以前到现在,我们只是一心想着如何盗取天下;不过,这次将自己命运完全委决于天的旅行,却也是相当愉快,我想你一定是头一回有这种体验吧?”
“盗取天下……你这种说法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哈哈哈……我信长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在如今这种情势之下,再怎么费尽心思也于事无补,所以倒不如将人生交回天的手中;这么一来,反而觉得轻松自在。”
“你能这么想,当然再好不过了。”
“舍去野心的人生……那些追求超脱名利之乐的隐者、看破红尘的人,大概就是指这个吧?”
“主公!难道你也羡慕那些看破红尘者所处的境界吗?”
“你呢?你认为如何?”
“我,就如以前你所问过我的啊!”
“哈哈哈……我一点都不羡慕!我只是想到,我必须对我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好好地把握、好好地品味、好好地享受一番哪!这就是我最大的乐趣。”
“噢!听你这么说,那么等你回到京师之后,你打算怎么做呢?”
“这是我回到京师以后才要开始想的问题,现在我甚么也不能想。”
“那么,你会立刻发兵攻打浅井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会杀了引起这次骚乱的公方先生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主公!”
“甚么?”
“当你说要撤兵时,我原本以为你可能会从湖东的北国街道撤退,然后直接发兵攻打浅井的小谷城呢!”
“哈哈哈……然而事实却与你所想的南辕北辙,像现在这样的山路不仅难走,而且又正逢下坡,怎么样?久秀!现在可是你杀我信长的最好机会喔!……”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
久秀搔搔他那满是白发的小鬓,苦笑着说道:“说真的,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你说吧!看来你似乎正在想着某件事情呢!”
“我对主公有了新的评价!以前我认为你只是空有武力而没有足够的智慧,性急、暴躁是你最大的缺点……我一向这么认为。所以我想,万一你果真由湖东撤兵,然后直接攻向小谷城的话,一定会使我久秀和浅井因而丧命……”
“原来如此,这倒是件很有趣的事呀!”
“然而,你一决定退兵,行动即有如电光石火般的迅速,而且到目前为止不曾损失一兵一卒;你那缜密的心思以及能将自己的命运委决于天的廓然胸怀……在在使我久秀对你的豪气由衷地感到佩服!”
坐在马背上的信长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虽然浅井背叛了我,但我却因而得到松永弹正的诚心顺服喽!”
“如果真要这么计算,那你也并没有损失啊!不是吗?就如刚刚……”
“就如刚刚甚么?……”
“不错!正因为你的这种豪气,所以才救了自己一命!你知道这回事吗?主公!”
“甚么?听你这么说,难不成有人要杀我吗?”
“是的,那个人就是为我们带路的粟屋越中守的儿子;然而,由于越中感佩于主公的豪气,因此才肯诚心诚意地为您领路。”
“原来如此!这真是件有趣的事情!”
说到这里,信长突然停下马来。
此时早已过了午后二点,在那绿意盎然的山峡道中,就只剩下一条通往朽木谷的小径了。
“那么,就在这里让粟屋越中回去吧!”
“这样似乎较好,否则他在天黑之前就赶不回城里了。”
“好吧!请他回去吧!”
信长特地将越中叫到面前来,送给他一把短刀,并说:“你的大恩容我日后再报,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今日诚心相待的情义。”
说完之后,就请越中回去了。从位于二里之外的那块层层相叠的大岩石上,可以望见朽木信浓守元纲所在的城堡,于是信长将森三左卫门叫了过来。
“我们今晚就留宿在朽木元纲的堡内吧!你先去通知元纲,告诉他信长希望能在他的城内借住一晚。”
“遵命!”
“你一个人去太过危险,带十五、六名兵士一起去吧!”
不久之后,森三左卫门回来向信长覆命道:“元纲那家伙全身披带盔甲,似乎准备在夜晚出兵的样子。不论我怎么说,他都不肯打开城门!”
这时信长反而大声笑了起来,说道:“哈哈哈……在我信长这么无力的时刻,终于有敌人出现了,对方有多少人呢?”
“对方人数自然比我们多得多,何况他们又打算趁夜袭击我们……以我们这么一点人,这里又仅有这么一条通路,我想,不到一刻就会被他们击溃的啊!”
此时太阳已逐渐西斜,出现在断崖谷地的暮色慢慢地笼罩着周遭的一切事物。
如今既不能退回去请求救兵,前进之路又被堵住,看来他们又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了。
“主公!”
这时久秀微笑着说道:“你能相信我久秀吗?”
“甚么?如果我说能,那么你就有办法吗?”
“是的。假如你能相信我的话,我有把握可以说服朽木信浓……不过,朽木信浓和我久秀一样,都有背叛你的意念,所以,你还愿意派我去吗?……”
“久秀!”
“是!”
“我不能相信你,但是我愿意相信你;我相信你们两人都有要杀我信长的念头。”
“原来如此!”
“你去吧!”
“啊?”
“我允许你去!尽量发挥你的巧辩,说服对方归服我们吧!”
说到这里,信长即由马上下来,大声地向众人说道:“前面道路已被敌人堵住,我们暂且在此休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