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守内阁 你来我往

开元十四年冬,河西节度使王君趠吹响了大唐王朝向吐蕃进攻的号角。

这场进攻,是经典的防守反击。

这一年冬天,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率军挺进大斗口(今甘肃省山丹县南),一直打到甘州,劫掠一番后,扬长而去。

这是他们习惯的做法,抢一拨就走,下次还来。以前唐朝的守军一般都采取固守的办法,将吐蕃人赶走之后便不再追击,这一次王君趠决定改变惯例,要给吐蕃人一个惊喜。

王君趠事前查看过地形,对形势有了初步判断:虽然吐蕃人到甘州能够劫掠一番,但他们的战线过长,回军路上一定会疲惫不堪。王君趠决定,就在吐蕃人回去的路上下手,打他个措手不及。

人顺的时候,连老天爷都帮忙。

就在吐蕃人抢劫得手回军的路上,天降暴雪,吐蕃士兵冻死很多,冻伤无数,战斗力随着气温骤降。暴雪中,吐蕃士兵艰难地往回返,却不知道,在前面,王君趠还给他们准备了神秘的礼物。

等吐蕃人到了大非川(青海湖以南)准备原地休整、放马吃草时,他们发现了王君趠送给他们的神秘礼物:光秃秃一片,寸草不剩。原来,就在吐蕃人劫掠甘州的同时,王君趠已经安排人潜入吐蕃境内,把沿途可供战马食用的草木树林付之一炬。

无草可吃,战马一匹接一匹倒下,还没有看到唐军,吐蕃人的战马已经饿死大半。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王君趠已经尾随而来。

王君趠来的时候,吐蕃人的主力部队已经先期返回国内,剩下殿后的是辎重部队,正驻扎在青海湖边。

气温正常的时候,青海湖不结冰,青海湖的湖水就是吐蕃军队的天然屏障,根本不用防备唐军的偷袭。偏偏这个时候气温不正常了。

青海湖结冰了。

结冰的青海湖不再是天堑,而是一马平川。

就在吐蕃军队疏于防范之际,王君趠的部队已经踩着青海湖的冰层向他们发起了猛攻。

这不是一个等量级的战争,唐朝方面出战的是主力部队,吐蕃军队则是辎重部队,战争的结果从一开始已经注定。

战后打扫战场,羊数以万计,马数以万计。

这是一场沉甸甸的胜利,李隆基继位以来对吐蕃的第一次大胜。

开元十五年初,大胜的消息传到长安。

李隆基龙颜大悦,顿时将当初与姚崇的约定抛在脑后,他要大赏边臣:

王君趠,升任左羽林大将军;

王君趠老爹王寿升任少府监(宫廷供应总监),即日起以少府监职位退休,退休后待遇不变。

除此之外,李隆基还在广达楼上摆下宴席,招待两位贵宾,王君趠和他的妻子夏氏。

令李隆基更高兴的是,王君趠的妻子夏氏居然还是一员武将,在这次与吐蕃人的大战中立下战功,巾帼不让须眉。

李隆基当即封赏,封夏氏为武威郡夫人,另外赏赐金帛若干。

至此,王君趠的战功被放大到了极致,除了王君趠本人受到皇帝的恩宠外,同时也向全国传递了一个信息:皇帝越来越重视战功了。

开元初期的克制正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按捺不住的战争野心。

受尽恩宠的王君趠没有想到,从天上掉到地下,其实只需要一年。

开元十五年九月七日,吐蕃人又来了。

为复仇而来。

带队的主将是上次吃过大亏的悉诺逻恭禄,这一次他直扑瓜州(今甘肃省安西县),逮到了两条大鱼:瓜州刺史田元献和王君趠的老爹王寿。

随后,悉诺逻恭禄又向玉门发动了攻击,很快便攻克了玉门。

攻克玉门后,悉诺逻恭禄作出了一个奇怪的举动:下令释放所有被俘的和尚。

难道他信佛,不想为难和尚?

不,他只是想让王君趠难堪。

被悉诺逻恭禄释放的和尚很快回到了凉州,并把悉诺逻恭禄的话带给了王君趠:

将军不是经常以忠勇报国自居吗?今天为什么不来跟我一战?

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目的就是逼王君趠出兵与吐蕃军队决战。

然而,这次挑衅并没有收到效果,王君趠得知父亲被抓后痛哭失声,登上凉州城墙,颓然西望,人生最大的失落迎面扑来。

《旧唐书》《资治通鉴》对此的描述很让人气愤,作者一致认为,王君趠是因为胆怯而不敢出战。

其实,王君趠不是胆怯,而是出于全局战略的考虑,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父亲贸然出征。

打战看起来是简单无比的事情,实际却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如果没有细致的准备,贸然出征的结果多半是惨败。

《旧唐书》《资治通鉴》的作者却一味指责王君趠胆小,其实,是因为他们书生意气,不懂军事。

在王君趠痛苦坚守的同时,瓜州以西的常乐县城也在艰苦地坚守。

常乐县城是瓜州西面的一个小城,吐蕃人并没有放在眼里,在主力部队进攻瓜州的同时,只是拨出了一部分人马攻击常乐县城。

他们本以为这个县城抬脚就可以进,没想到,这是一个硬骨头。

常乐县令贾师顺率领全城百姓坚守,吐蕃的小部队硬是没能攻破。

这时,瓜州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吐蕃主将悉诺逻恭禄将全部人马投入到常乐县城,没想到,还是没攻破。

悉诺逻恭禄不禁对眼前这个小城刮目相看,看来硬攻不行,只能智取了。

悉诺逻恭禄派出了自己的使者,前去常乐说降。

使者对贾师顺说:“瓜州已破,吐蕃大军席卷而来,小小的常乐城怎么挡得住呢?小人的小舅子就在常乐城中,小人很是惦记,县令大人何不早降,以保全城内百姓。”

贾师顺回应道:“按照法律,降贼者诛灭九族,我身为朝廷官员,只能誓死抵抗,怎能背叛国家投降!”

说降又碰了硬钉子,悉诺逻恭禄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攻打。

又打了八天,还是没能打下来。

悉诺逻恭禄决定再找贾师顺谈谈。

使者又到了常乐城下,对贾师顺说道:“大人既然不肯投降也就算了,我们大军准备班师了,城中难道没有财物送给我们一点吗?”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心里骂过之后,贾师顺还得马上想对策,看来吐蕃人贼不走空,一定要见到甜头再走。

那就给他们一点吧。

贾师顺转身对城上正在防守的士兵说:“脱下你们的衣服,送给吐蕃人当礼物!”

这下轮到悉诺逻恭禄吃惊了,他没想到常乐城穷成这样,居然拿些破衣服当礼物。

也罢,这个穷城不值得打。

常乐县城真的穷成那样吗?其实未必。

贾师顺这么做,是为了尽早断了吐蕃人的念想,要钱没有,要衣服倒有几件。

当夜,悉诺逻恭禄收营而去,临走前,他们还摧毁了瓜州城池。

贾师顺见状,连夜打开城门,满地捡拾可以使用的兵器,打扫干净之后,火速关闭城门,严阵以待。

果不出贾师顺所料,吐蕃人的骑兵并没有走远,他们就在附近,准备杀一个回马枪。

等到吐蕃骑兵回来时,他们失望了,常乐县城的防备更加森严,想杀回马枪?

下辈子吧!

眼见无机可乘,吐蕃骑兵怏怏而去,常乐县城在贾师顺的指挥下终于得到保全。

经此一战,贾师顺进入李隆基的视野,后来一直升迁到陇右节度使,而这一切的基石就是常乐县城保卫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