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回一统 祸患萌芽

史朝义身死,河南河北回归,李豫以为王朝中兴大有希望,然而,事与愿违,在天下一统的虚假繁荣背后,王朝的祸患正在萌芽。

翻看唐朝历史,我们会发现,唐朝中后期最大的祸患可以概括为两点:宦官掌兵和藩镇割据。

如果上溯祸患源头,就在公元763年安史之乱刚刚平定之时。

宦官掌兵,从李辅国发端,安史之乱平定时,李辅国已经作古,走上历史前台的是程元振。

比起飞扬跋扈的李辅国,程元振有过之无不及。

公元763年正月,就在安史之乱平定的同时,程元振算计了一个人,他把这个人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被程元振算计的人叫来瑱,时任宰相、山南东道节度使。

来瑱被程元振算计,说起来事情很小,就是没有满足程元振的胃口。

来瑱镇守的山南东道总部设在襄州(今湖北省襄阳市),经济比较发达,这样来瑱就成了程元振眼中肥得流油的鸭子,总想借机咬上几口。然而,程元振没能如愿,外号“来嚼铁”的来瑱根本没有搭理他,任凭程元振如何暗示明示,来瑱就是装糊涂,不肯满足程元振的胃口。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来瑱一下子把程元振得罪到家了,等待他的是程元振的“秋后算账”。

程元振一直在找机会,找了许久,他找到了。

机会来自李豫对来瑱的厌恶。

李豫对来瑱厌恶,跟来瑱的小动作有关。

由于在山南东道节度使任上干得顺风顺水,来瑱便想在那里一直干下去,不料朝廷有意将他调回长安另有任用,来瑱便耍起了小动作:指使手下官员上疏“强烈”挽留自己。

眼看来瑱如此得人心,朝廷也不忍心违背“民意”,便让来瑱继续留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长时间,来瑱的“小动作”就被朝廷察觉,进而引起皇帝深深的厌恶:居然敢假借“民意”违背圣意。

这次“违背”命令之后,来瑱还有一次。

后来,李豫有意调来瑱到淮西战区出任节度使,没想到又被来瑱拒绝了,理由居然是“缺粮”:“淮西缺粮,请允许我等山南东道的小麦收割后再到任!”

李豫被来瑱的理由给雷住了,居然用“缺粮”搪塞我!

不久,李豫更加恼火,来瑱居然又一次指使属下上疏挽留自己!

两次事件叠加到一起,李豫对来瑱充满了厌恶,这一下让程元振抓住了机会。

程元振趁机参了来瑱一本:“口出狂言,冒犯圣躬!”

这一本已经够来瑱喝一壶了,不久,原淮西节度使王仲升又参了一本。

淮西节度使王仲升曾与史朝义的部队作战,不幸被俘,靠着对史朝义卑躬屈膝保住了一条命,洛阳光复后,他被解救,重见天日。

巧合的是,王仲升与程元振关系甚笃,更巧合的是,当年王仲升率军作战时,来瑱本来有与他协同作战的责任。巧合碰撞到一起,王仲升重重参了来瑱一本:来瑱与叛军联合,故意见死不救,导致我全军覆没,本人被擒。

明明自己作战不利,却把责任都推到来瑱身上,王仲升一下子把自己洗白了,却把来瑱洗黑了!

来瑱有口难辩,在劫难逃。

公元763年正月二十八日,安史之乱平定的同时,原宰相、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被剥夺所有官职,流放播州(今贵州省遵义市)。

来瑱以为自己会在播州终老,没想到这居然是一个奢望。

走到半路,传诏使节追了上来——赐死!

来瑱的死讯很快传遍全国,各道节度使顿生兔死狐悲之感,他们都知道,来瑱无罪,即便勉强算有罪,也罪不至死。现在死宦官程元振搬弄是非,整死来瑱,怎能不让他们兔死狐悲?更要命的是,程元振对来瑱下手,选择在来瑱进京朝见之时,而且赐死来瑱之后,朝廷居然没有公布来瑱的任何一条“罪状”。

如此一来,各道节度使就从来瑱身上得出一个结论:别轻易去长安,免得被程元振无缘无故害死!这个结论非常要命,以至于当李豫身陷险境需要节度使带兵勤王时,崤山以东的节度使居然没有一个人响应!

归根结底,程元振惹的祸!

进一步归根结底,宦官掌兵惹的祸!

如果宦官没有掌兵,没有那么得宠,自然不能轻而易举地残害大臣。

只是这个祸患如同大唐王朝的病牙一样,已经长进了王朝的口腔里,虽然隐隐作痛,却也无法自拔。

这个世界上无法自拔的除了爱情,还有自己的牙齿!(牙医是不是除外呢?)

说完宦官掌兵,再来说藩镇割据。

唐朝最终亡于藩镇割据是不争的事实,而藩镇割据的发端则是在安史之乱平息之后。

安史之乱之前,安禄山治下的范阳、平卢、河东已经有了割据的苗头,只是割据态势并不稳固,李隆基一纸诏书就能把河东战区从他手中剥离,因而谈不上真正的割据。

真正的割据,从安史之乱平息时开始,始作俑者是仆固怀恩。

仆固怀恩是一个复杂人物,他既对唐朝有功,又对唐朝有过,他先后两次参与收复两京,但也是他,为唐朝种下了藩镇割据之祸。

这一切都是仆固怀恩私心作祟。

命运安排,让仆固怀恩跟郭子仪、李光弼都有过交集,他深知两位名将的能力,也目睹了两位名将的起起伏伏,正是看到郭子仪、李光弼的仕途浮沉,仆固怀恩联想到了日后的自己。

自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朝廷用你时可能把你捧得比天还高,不用你时就会把你摔下深谷,巨大反差已经屡见不鲜,郭子仪就是活生生的证明。

想来想去,仆固怀恩打定了主意,他要留一个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后手居然是将“大燕帝国”的降将就地留任。

原本薛嵩、张忠志等人向唐军投降后,郑陈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已经进入叛军大营准备接手整编,这时仆固怀恩的命令来了:“停止接收,降将各就各位!”

这个命令意味着,李抱玉、辛云京的整编计划泡汤,而薛嵩、张忠志等得以全建制保留,这一保留就留出了王朝祸患。然而,仆固怀恩已经被私心蒙蔽了双眼,他一心想为自己留后手,根本顾不上王朝之祸。

在仆固怀恩的布局下,降将田承嗣、李怀仙全部得到留用。

至此,河南河北大地战火熄灭,硝烟散去,然而祸患累积了下来。

薛嵩、张忠志(李豫后来赐名李宝臣)、田承嗣、李怀仙每人都手握数州地盘、数万兵马,他们名义上服从唐朝管理,实际上却有非常大的主动权,已经与昔日的郡守、县令不可同日而语。

说白了,他们手中有地有兵有资本,于是,叛乱对他们而言是一个简单任务。

值得一提的是薛嵩,他没有给祖上丢脸,数年后他在任上病逝,以这种方式跳出了藩镇割据的旋涡。薛嵩死后,将士们逼他十二岁的儿子薛平继任,薛平假装答应,却连夜护送父亲灵柩返乡,把位置拱手让给了叔叔薛谔。薛谔继任数年后,遭遇驱逐,幕后指使的黑手是田承嗣。不过这样一来,薛仁贵一脉彻底远离了藩镇割据,终究保全了薛仁贵千古不衰的名声。

对于仆固怀恩的布局,李豫并非不知,只不过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起了糊涂,他不想再打仗了,他只想要统一,哪怕是形式上的统一。

安史之乱的八年,是李豫成长的八年,也是充满磨难的八年。这八年中,他跟父亲一起焦头烂额,一起拆东墙补西墙。八年下来,打得民生凋敝,也打得心烦意乱,只要能早点平息战火,他就不再讲究方式方法。再者,河南河北之地,“燕国”经营多年,虽然“燕国”已经覆灭,但基础尚存,一般的唐朝政府官员很难在当地弹压住,用降将原地治理,是形势使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选择。

就这样,在仆固怀恩私心作祟、李豫得过且过的交织下,藩镇割据作为权宜之计走入唐朝历史,进而种下隐患。虽然初期相安无事,但自隐患种下之日,病毒的发作就进入了倒计时。

李豫以为自此天下无事,孰知,林欲静而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