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二帝归天 太上皇搬家
爆红的李辅国在长安城中肆意地享受着胜利果实,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多年媳妇熬成婆,换作谁也会兴奋不已。
然而,兴奋的李辅国也有不兴奋的时候,那就是遇到高力士时,在高力士那里,李辅国从来没有找到舒坦的感觉,因为高力士依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在别人看来,李辅国已经是炙手可热的红人,而在高力士眼中,他还是当年的李静忠,当年那个不招人待见、四十多岁才当上马童的小宦官,仅此而已!
什么李辅国?你以为你穿了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你还是李静忠!
同所有暴发户一样,李辅国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尤其是在他发迹之前那些轻视他的人的认可,只有在那些人面前挺直腰板,李辅国这个暴发户才能真正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遗憾的是,在高力士的面前,李辅国始终找不到。
李辅国不甘心,他不相信自己在高力士面前找不回面子,无论如何,一定要在高力士面前找回丢失多年的面子,一定!
李辅国仔细分析了自己和高力士,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和高力士只不过是两条狗,一条跟着李亨,一条跟着李隆基。
现在一条想盖过另一条,根本的办法就是从主人身上入手,只要把主人身上的文章做足,那么战胜那只叫作高力士的狗,问题不大。
李辅国说干就干,他要在李隆基、李亨父子身上做文章,只要把李隆基这个太上皇打落下马,那么高力士还能猖狂几天?换作别人,一般不敢在李隆基、李亨的父子关系上做文章,但是李辅国不是一般人,他知道李隆基、李亨父子关系中的软肋,那就是互不信任,相互猜忌。
尽管李隆基已经将传国玉玺交给李亨,但是李亨对李隆基的猜忌从没停止,毕竟自己这个皇帝是“先上车后买票”,万一哪一天太上皇拿出一份“密诏”,自己的“皇帝”头衔可能就过期了。
李亨对李隆基采用了两面派的手法,一方面他在暗中对李隆基有所监视,另一方面他在李隆基的面前将仁孝进行到底。最典型的例子是,每逢李隆基驾幸华清池,李亨都会迎来送往,而且每次亲自为父亲牵马至少一百步以上。
父子俩在相互猜忌中营造着“父慈子孝”的局面,李隆基住兴庆宫,李亨住大明宫,李亨经常通过两宫之间的夹道去看望李隆基,李隆基偶尔也前往大明宫看望李亨,甚至有几次,父子俩在夹道中不期而遇。
对于李隆基的物质生活,李亨也非常照顾,他安排陈玄礼、高力士、王承恩、魏悦、玉真公主以及宫女如仙媛在李隆基左右侍奉,皇家梨园弟子也陪伴在李隆基身边。总体而言,李隆基在生活水准方面前后差别不大,如果说有差别,也就是少了一个杨贵妃。
回到长安以来,李亨便刻意保持着与父亲之间的微妙平衡,只是他的心中依然充满忌惮,他的忌惮让李辅国有了空子可钻。
李辅国决定斗高力士之后,便开始着手收集李隆基的“劣迹”,不久,“劣迹”积累成册。
劣迹一:李隆基经常登临靠近大街的长庆楼,长安百姓路过时会抬头仰望,并且高呼万岁;
劣迹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剑南道一位奏事官经过楼下时给李隆基请安,李隆基居然把他叫上楼,然后让玉真公主和如仙媛做东,设宴款待;
劣迹三: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将军郭英乂等人路过楼下,被李隆基邀请上楼参加宴席。
不一而足。
看完李隆基的斑斑“劣迹”,李辅国微微一笑,太上皇,你该下马了。
随后的一天,李辅国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话头:“太上皇居住的兴庆宫靠近街市,与外人的联系太多了,而且陈玄礼、高力士这些人很可能对陛下不利,当初跟随陛下到灵武郡的六军功臣都为此担心不已,所以最好还是把太上皇从兴庆宫迁入禁宫居住吧!”
李亨听完,没有表态。
李辅国一看李亨的表情,他得出了结论:默许!
李辅国知道,李亨不仅猜忌太上皇李隆基,而且猜忌陈玄礼、高力士那些跟随李隆基到蜀郡的功臣,他的不表态就是默许,自己可以在他的默许下把这些人一勺烩了。
李辅国很快迈出了第一步。
原本在李隆基的兴庆宫有三百匹良马,李辅国传李亨“旨意”:牵走二百九十匹,只留下十匹。史书上对李辅国这次行为,称之为“矫诏”,其实,如果不是李亨默许,借他一万个狗胆!
眼看二百九十匹良马被牵走,李隆基无奈地对高力士说:“我儿用李辅国这个狗东西,恐怕他的孝心无法坚持到底了。”
公元760年七月十九日,李辅国迈出了关键的第二步:让李隆基搬家。
这一天,李辅国先假传李亨旨意:恭请太上皇到太极宫游玩。李隆基不疑有他,饶有兴致地踏上了游玩之旅。好心情一直保持到睿武门,这时突然出现五百名神箭手挡住了去路,李隆基大吃一惊,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李隆基定了定神,问道:“来者何人?”
这时,李辅国率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兵赶了过来,就在马背上对李隆基奏报道:“皇帝认为兴庆宫潮湿狭窄,特意请太上皇回宫中居住!”
李隆基一下明白了,这是要逼自己搬家!
李隆基正不知所措,高力士大声怒喝道:“太上皇足足当了五十年太平天子,李辅国你想干什么?你给我下马说话!”也怪了,李辅国在高力士面前就是硬气不起来,他灰溜溜地下了马,站到高力士面前。
这是习惯的力量。
看看周围,李辅国回过味来了,绝不能在高力士面前示弱。
李辅国冲高力士恶狠狠地骂道:“老家伙,真不懂事!”
然而,李辅国还是不敢把高力士怎么样,他只能把气撒到别人身上,抬手一刀,砍死了高力士一个随从。高力士意识到李辅国可能犯浑,便冲着五百名神箭手高喊一声:“太上皇让我向大家问好!”五百名神箭手毕竟受过传统教育,便一起将刀收进刀鞘,跪地高喊“万岁”。
这一下,李辅国的气焰被打了下去,无论他如何鼓动,神箭手是不可能在太上皇面前撒野的。
高力士转头对李辅国说:“李辅国,给太上皇牵马!”
李辅国恨得牙根发痒,又无法发作,只能乖乖地和高力士一起为李隆基牵马,一行人来到了李隆基的新居住地——甘露殿。
李隆基一看甘露殿的护卫,心彻底凉了,这里居然只有几十个护卫,而且一看都是老弱病残。
李隆基在心中问自己,这就是我最后的归宿吗?
高力士走了过来,泪眼婆娑,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李隆基。
李隆基拉过高力士的手,说道:“没有你,朕可能已经成了刀下鬼了。”李隆基说完,左右都流下了热泪,他们都没有想到,一个雄视天下五十年的太平天子居然要遭受这样的侮辱。
这时,李隆基倒反过来安慰大家:“兴庆宫是当年我做亲王时住过的地方,我数次想将兴庆宫让给皇帝,皇帝都没有接受。今天搬家,正好遂了朕的心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连李隆基这样曾经高高在上的盛世皇帝,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太上皇不是皇帝,李隆基是最好的现身说法!
在李隆基搬家九天后,李亨发布诏书,这纸诏书将李隆基晚年的精神寄托打发殆尽:
宦官高力士流放巫州(今湖南省洪江市);
宦官王承恩流放播州(今贵州省遵义市);
宦官魏悦流放溱州(今重庆市綦江县);
将军陈玄礼退休;
如仙媛遣返回老家安置;
玉真公主返回玉真观居住。
这六个人是李隆基晚年最重要的伴,也是李隆基的精神寄托,现在他们全部被勒令离开。
在这六个人外,还产生了第七人,就是那个跟李隆基素未谋面却在安史之乱中无比忠诚的颜真卿。
颜真卿此时已经官至刑部尚书,他受到贬斥是因为他带领百官给李隆基上了一份奏疏:恭祝太上皇健康长寿。
就是这么一份奏疏,让颜真卿倒了大霉。
刑部尚书不用做了,到蓬州(今四川省仪陇县)当长史吧!
打发完这七个人,李亨又为李隆基精选了一百余名宫女,同时命万安、咸宜两位公主进宫照顾李隆基起居,每逢四方献上珍异宝物,总是派人先送给李隆基这个太上皇。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经历了这场“被搬家”后,李隆基的精神支柱彻底倒塌了。
原本他已经认命,已经安于做一个太上皇,结果还是被儿子逼着搬了家。
人到晚年非常脆弱,熟悉的环境不能轻易改变,一旦改变,老人就会产生巨大的不适应感,然后在短时间内迅速老去。
此时的李隆基只是为白居易提供创作素材,于是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写道: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蛾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当忧愁成为生活的全部,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被搬家改变环境的李隆基没能跳出这个规律,他从此不再吃肉,也不再吃米,只吃一点简单的蔬菜,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步一步接近了生命的终点。
李亨开始还去探望,到后来,他的身体也垮了,早年当太子时精神压力过大,他的身体早早被透支了。
太上皇李隆基的被搬家就此结束,李隆基、李亨的父子过招没有赢家,他们都是失败者,无意之中成了李辅国斗高力士的棋子。
人生就是这样,谁是棋手,谁是棋子,并没有定式,有时你以为自己是经天纬地的棋手,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