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陈汜水唐夏决战 入牛口建德被擒
李世民大张旗鼓渡河牧马,早有细作报给窦建德。窦建德起初不信,心想李世民何其速也,难道军中粮草说没有就没有了?他带领从人沿河岸而上,到了最前端的高丘上向河面上瞭望。只见那里舟船穿梭,唐军真的在忙于摆渡运马。
窦建德大喜,对王伏宝等人说道:“朕没有想到李世民如此困难,方今正是草茂之际,虎牢周围青草肯定已被马儿啃食殆尽,否则不会做此无奈之举。事不宜迟,伏宝,趁这些战马刚刚运过河不及返回的当儿,我们明日全军出击,一举攻下虎牢关。”
这日午时后夏营里暗暗调兵,准备明日大战。晚间窦建德到营中巡视一遍,见诸事已备,遂放心返回帐内安歇。窦建德每临大战前夜,总是独自焚香祷告一番,然后沐浴香汤就在营帐里安歇,并不要曹氏等妇人服侍。这晚他照例祷告了一遍,就在榻上闭目沉吟,慢慢沉睡过去。恍惚间自己在刚冒出绿芽儿的原野上漫步,到了一处土质松软地方,猛然见自己左手里有一粒豆,手一松豆落地上,霎时长成一株豆稞,开了花,结了豆。他正在那里看着欣喜,一头五花巨牛跑过来,将此豆稞连根带叶都吃下去,他急忙上去驱赶,孰料那牛用尖角一,又将窦建德掀翻在地。窦建德即时惊醒,身出涔涔冷汗,问近侍官现在什么时辰,近侍官答道已入四更了。回想此梦甚为不祥:“我姓窦,怎么那豆子被牛吃了?”之后就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眼睁睁等到天亮。见帐上窗棂已透晨曦,翻身而起,走出户外。
大地已经亮堂起来,东方河面上的天空,先是出现好些灰白色的云块,然后渐渐亮了起来,一轮红日猛然跳出地平线,阳光的大火瞬间在河面上、山岗上和这中原大地上燃烧起来。
李世民昨日返回虎牢关的时候,天上繁星点点,月光泻地。他胡乱进些食物,就见封德彝、萧瑀、房玄龄、杜如晦众人入帐来见自己。原来几路兵马已到指定位置,数人来问下步行止。这些天,李世民暗暗发令调兵,先从洛阳那里调来马军四万,这些人现在已扎营在关后的空地上,李世民让从中分兵二万,连夜向南运动,归属侯君集指挥,其余二万,就作为总预备队在那里做好准备,一见号令立刻杀出。
史万宝也呈来一封书信,报告自己所在的位置。数日前他接到李世民的帅令,撤掉在嵩阳的中军帐,带领五万人马向虎牢关靠拢,此刻已到一个名叫白寨的地方。这里是汜水的上游,距离虎牢仅有三十五里的路程。李世民想起在浅水原时郝瑗传信的办法,嘱咐长孙无忌连夜布置,致书史万宝若见号炮连环燃放,立刻携军全线杀出。
布置完这些事情,李世民长舒了一口气,笑对众人说道:“观窦建德的动静,他以为我们粮草不继,今日又牧马河北,此后两日内定找我们决战。谁料想,数日之间,我又增来生力军九万,人强马壮,数量压倒于他,管叫他有来无回。诸位,经此一战,我大唐即可总揽河南、河北及山东土地,不枉我们这一年多的辛苦。”
当初李世民带来的人马与窦建德的兵力旗鼓相当,现在又增加九万人,总兵力已达二十三万之众。为了此次决战,李世民定下了从中路硬攻、两翼策应之计,两军尚未交战,唐军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
李世民转身从案几上抽出一封信交给房玄龄,说道:“那李大师自洛阳来此,一路上照顾得好吗?”
房玄龄道:“李大师在洛阳的时候,日日三餐甚是丰盛,自依秦王之计将他移往虎牢,日日餐食逐渐减少,今日晚餐只剩下半汤半水的粟米粥了。且其沿途所观和周围人所言,皆军中缺少粮草之相。”
“好,明日一早,你送给李大师一匹快马,让他将此信送给窦建德。大战前夕,再给窦建德一服迷魂药。对了,玄龄,窦建德军中有不少人物,你要多加留心。”
窦建德当时陆续搜罗了不少前隋旧臣,并委以官职,其中较著名的有孔颖达、虞世南、欧阳询、裴矩等人。
李大师骑上快马奔出了虎牢关,东方天刚破晓,田野间偶尔传来鸡鸣声音。昨天晚上他仅喝了一碗很稀的粟米粥,未及半夜,肚子里就“咕噜咕噜”直响,饿得心里发慌。天未放亮,就见房玄龄手持一封书信让他返回夏营。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懵懵懂懂不明白李世民何以在交战之际放了自己。然自己从此又可回营,毕竟是一件欢喜的事情,那时候他肚子里忽然没有了饿的感觉,只想尽快见到窦建德。
窦建德正在吃早餐的时候,听说李大师回营,急忙召来相见。李大师呈上李世民的书信,窦建德展开一看,只见其中写道:唐夏本来交好,不料因谗误会,遂致有今,世民以为甚是不值。今两军相持关前日久,徒费钱粮,不若再修前好,各自引兵而还。自虎牢以东土地,皆由夏辖,世民不敢妄取一寸。伏望夏王悯民恤士,能遂此意。
窦建德读完书信,微微一笑:“大师,你在唐营日久,想那李世民素来刚强好斗,今致书朕愿罢战修和,是何用意?”
李大师此时的肚子又叫了起来,眼望窦建德正吃的食物,舌头不自禁舔了一下嘴唇。他小心答道:“当初臣下书于他,却被羁押军中,臣观他当时的心情并不畏惧。如今两军交战正处于不上不下的境地,他又来求和,与其往日的脾性不相吻合,臣揣摩应当是外势使然。”
“外势?如今多传言唐营内无粮,是不是这个原因?”
“臣被押一路东来,观虎牢周围几无放牧之地。他们给臣所食的餐饭日见差劲,昨晚仅给臣一碗半汤半水的粥食,不到半夜,肚腹已空。由此观之,唐营中粮草委实不富裕。”
窦建德急忙下座,招呼李大师坐下:“大师,这一趟差使苦了你。来,先同朕吃上一些。”
李大师不敢落座,见窦建德来拉自己,急忙伏地叩首道:“臣下不敢,此趟差使若能遂皇上心意,臣已是感激涕零。不过,臣心里头有一个很大的疑窦:李世民此番突然来书求和,若其故意示怯,从而激将皇上主动出战,焉知不是一场阴谋呢?”
窦建德冷笑一声,说道:“李世民素来刚强坚忍,此番来书必是势不得已。你知道吗,王世充在洛阳夺了李世民的北邙山粮仓,唐营内存粮无多。昨日,他们又将军马渡到河北放牧。这些,正与你沿途所见所闻暗合。大师,你且下去好好休息,且看朕去生擒这个不知好歹的李世民。”
李大师嘴张了几张,抬眼见窦建德那坚毅的脸庞,心知再多说也无用处,遂退出营帐。
窦建德走出营帐,就见全体夏军已经饱食一顿,开始在王伏宝的指挥下整队,前锋已经出发向虎牢关前开进。为了壮大声势,王伏宝集合了全军的鼓钲排在最前列,只听鼓声如雷,大队轰鸣而进。窦建德此番倾巢而出,板渚营内仅仅剩下不到一万人留守,其余人马若一字长蛇,连绵二十余里蹚起了厚厚的浮尘。前锋到了汜水边不再前进,后续人马自北向南沿着汜水阵列。这是窦建德的主意:今日天热,须依可饮水之地方可避暑。
早有唐营哨探将夏军进发的消息报给李世民,其时他正带领众人站在关上城楼上向东方眺望。只见炎炎日头下面,夏军前锋已抵汜水边,征尘遮蔽天日,旗幡鲜明,并开始在那里排兵布阵。
李世民回首一笑,对众人道:“窦建德终于按捺不住,还是来了。没想到这名农夫老儿不识气候,偏偏选了这样一个毒太阳的日子来挑战。哈哈,想他当初定是惯在炎日下耕锄,视暑气为无物呢。”
眼见大战在即,众人虽久经沙场,心里头还是有一丝紧张。李世民此番调侃的话儿一出,人群中发出轻松的笑声。
李世民转对长孙无忌道:“无忌,你现在就去河边,让王君廓燃起三堆狼烟,招呼史大柰将那群马渡过河来。”长孙无忌领命而去。
汜水边上的夏兵陆续前来,沿汜水河向南排阵,十余万人马绵延铺排,自北向南列队二十余里,一直忙乱了一个多时辰。李世民带领众人一直在城楼上定睛观看,长孙顺德和程咬金等人劝李世民及早出击,趁夏军立脚未稳就冲杀过去。李世民仰望天上的毒日头,摇头不许,说道:“古来多有‘渡河未济、击其中流’的战例,今天我们却不适合。一者,河北之马尚未返回;二者,我们有险关可守;三者,天上的毒日头是我们的好伙伴。记得春秋时候齐鲁长勺之战,与今日很有相似之处。薛先生,此次兵出虎牢是你的主意,这里现在左右无事,你就将这段故事说说如何?”
薛收微笑道:“秦王,这段故事人皆知之,并不用说。”
程咬金道:“薛先生,你口才甚好,切莫推辞。什么长勺短勺之战,咬金一概不知。”
薛收见尉迟敬德等人也露出渴望的神情,知道他们并不甚明,遂言道:“春秋时代,诸国纷争。鲁庄公十年,与鲁国相邻的齐国君主齐桓公任用管仲等人,将齐国整顿得有条有理,好是兴旺。当初齐桓公即位后,鲁庄公还想支持公子纠为齐国的国君,惜未成功,惹得齐桓公大为恼火,这日整顿兵马来讨鲁国。当时齐强鲁弱甚是明朗,闻听齐国来犯,鲁国内一片大乱。鲁庄公六神无主,无奈间带兵迎战。这时,一名为曹刿之人求见鲁庄公。
“两军相见,齐人击鼓,鲁庄公也令击鼓相斗。曹刿以为不可,上前劝说缓击鼓,庄公从之。待齐军擂了三次鼓,曹刿方才令鲁军击鼓出战,果然打得齐军大败。
“事后鲁庄公询问曹刿何以先不击鼓,曹刿答道:‘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李世民微笑道:“咬金兄,今日之战也用曹刿之计。不过不用鼓声,却用毒日头。若夏军击鼓,我军也可回应鼓声,兵马并不出击。我们在关上饮水休息,就让他们在日头下暴晒,待其气衰之时,我们再一鼓作气。咬金兄,这操鼓回击一事就由你负责如何?诸位,窦建德现在渡险而喧嚣,是无纪律;逼城而阵,有轻我之心;我按甲不出,其勇气自衰。阵久卒饥,势将自退,届时我们追而歼之。为将者不可拘泥古义,这是药师兄常常说的话,我们今日试将曹刿之计稍加变化,且看效果如何?”
程咬金欣然领命,众将领也深然之。
李世民见夏军还在那里排兵布阵,己方这边好整以暇,很是轻松,笑道:“就让他们在那里晒过午后,我们好好观看他们的窘态。萧公,眼前夏营中的孔颖达与你甚是相熟,听说其年少之时学识超凡,竟然惹人嫉妒,遭人暗地里刺杀,真有此事吗?”
萧瑀陷入回忆之中,悠悠说道:“确有此事。孔颖达生于冀州衡水,其年少时就熟谙四书五经,大业初年举明经高第,被授为河内郡博士。那年隋炀帝一时心血来潮,征召各地的儒官齐集东都洛阳,就在太微殿里设立辩堂,让群儒辩经书微言大义,识先贤弘词博论。其时国子监众名儒当堂讲论,各郡来的儒官洗耳恭听,并不敢轻易发言。其中的孔颖达最是年轻,他先是听言,觉得他们的谬误甚多,那日名儒们讲论《尚书》、《周易》,孔颖达实在忍耐不住排众而出,当场斥他们歪解,并且逐条批驳。他词锋犀利,将那干人说得目瞪口呆,无以为对。这群人深以为耻,暗地里买通刺客欲刺杀孔颖达。这事儿被杨玄感得知,将孔颖达接入府内居住多日方才避过此难。”
李世民哈哈一笑:“我真想不出这帮孔夫子的门徒还会来这一手,枉读了圣人的诗书。”
萧瑀叹了一声,说道:“是啊,后来这刺杀之事还是传了出去,学子们顿时哗然。孔颖达经历了这番变故,将锋芒收敛了许多,就在书房里精研训诂之学。我朝的颜师古也是训诂名家,然其学问还在孔颖达之下。”
李世民又问:“除了孔颖达,还有一个虞世南,文名远播。萧公,我知道其兄虞世基的恶名,这虞世南和其兄的品行甚是不同吗?”虞世基在隋炀帝时任内史诗郎,深得隋炀帝宠信。随着权位日重,他对隋炀帝献媚阿谀,隔绝下言;当权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其门若市。隋炀帝的一大半恶行,他都参与其中且推波助澜。及至江都兵变隋炀帝被杀,虞世基因民愤甚大一同被斩。
萧瑀道:“这事儿也透着奇怪,他们两个一母同胞,同为一师所教,同为一殿之臣,又住在一起,两人的性子却截然不同。虞世南那时任秘书郎、起居舍人,平素安分守己,勤恳本分,其更有‘三绝’闻名天下,一曰博学,二曰文辞,三曰书翰。他沉静寡言,笃志勤学,精思不倦,在朝野里口碑甚好。当初助纣为虐的虞世基即将被杀时,虞世南抱着其兄放声大哭,请求宇文化及允许他替兄一死。那宇文化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杀虞世基而不株连虞世南,实是碍于虞世南的好名声。秦王,要说与虞家的熟悉程度,当时德彝和虞世基来往甚频,他所知要比我更多。”
一旁的封德彝顿时脸现惭色,当初他与虞世基交好,世人皆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虞世基专任佞谀,封德彝作为其仆从,也好不到哪里去。萧瑀现在话锋一转,其实是轻轻刺了他一下。
李世民明白萧瑀的意思,为了不使封德彝当场难堪,不作深问,转对房玄龄道:“玄龄,此次一定要将虞世南请来当你的助手。你掌理文牍,我又派你办些七杂八乱的差使,虽有如晦助你,你的担子也太重了。”
房玄龄喜道:“世南若入府中,不只是秦王之福,我和如晦也可旦夕学习。”
众人见大战在即,对面的夏军阵列已经排定,李世民视若无睹,反而在这里谈论往事掌故和敌营人物,一时觉得很稀罕。
李世民忽然叹道:“我想不出窦建德将这些人物收罗军中有什么用处,莫非养在那里图取一个虚名吗?”
杜如晦微微一笑,说道:“这些人放在军中纯粹是摆设,并未起到作用。窦建德起身农家,手下将领与他称兄道弟,外人说窦建德最重义气,其实所视不高。窦建德和将领们平素压根就瞧不起读书之人,前次凌敬献了一条绝妙好计,惜未采用,从此事上就可见一斑。”
杜如晦话音刚落,猛听见对面夏营里传来一阵滚雷似的鼓声。声音从二十余里长蛇阵里不绝地发出,在炎热的天空下犹如一阵疾风着地卷来,平添了一层热意。和着鼓声,夏营里兵士齐声喊叫,人声竟然盖过了鼓声,这是夏军在邀战。
程咬金指挥众鼓手将鼓搬到城墙上,闻听对方鼓声少歇,程咬金手一挥,唐营鼓声顿时响起。虎牢关城墙并不算长,墙上地方有限,发出的鼓声较之夏营就差得多了,又没有人声配合,唐营声势顿时让对方给比了下去。很快,夏营兵士听到唐营鼓声太弱,不禁发出一阵哄笑。
唐营擂了一阵鼓停了下来,一霎时,阵前出现了一阵难得的寂静。夏军将士眼睁睁瞪着虎牢关大门,想象唐军应该走出关门排阵,谁知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唐军还没有任何动静。蓦地,如雷般的鼓声又从夏营里发出,这是他们的第二通鼓。关上唐军鼓手应景似的与之回应,随后又复归寂静。
夏军见唐营没有一点出关迎战的意思,实在按捺不住,居中的阵列中拥出一帮人马,人数约有五百名。他们涉过汜水河,直奔关下而来。领头的正是王伏宝,窦建德遣他到关前溺战,王伏宝觉得长孙安世能言会道,就让长孙安世和王琬随行。
五百人马到了离城八百步的地方站定,王伏宝清清喉咙,用他那大嗓门向关上喊道:“关上唐军将领,我皇有书致秦王,望速传递。”说完将一封信绑在箭杆上,驱马前行三百步,弓如满月,“嗖”的一声将信射到关上。
左右将信呈给李世民,他摆摆手看也不看,说道:“不过是些陈词滥调,有什么看头?叔宝兄,你嗓门洪亮,就与关下那将对上几句如何?”
秦叔宝走到城垛间,探头向下喊道:“夏军将领,秦王现正在河北牧马,没有时间看你这封鸟书信。我名秦叔宝,你姓甚名谁快快报上名来,若没有什么话说就回阵去吧。”
王伏宝报了自己姓名,大声喊道:“秦叔宝,我知道你的名头。人言你勇猛刚强,为何今日大军当前,你却缩在关上当缩头乌龟?”
后面的王琬和长孙安世也走上前来,长孙安世道:“秦将军,此前我们同为一殿之臣,如今夏郑联手,唐家势落,你不若反了唐家,我在皇上那里保举你。”
这边的秦叔宝尚未答话,一旁的程咬金忍耐不住,破口大骂道:“简直是做你他妈的春秋大梦。”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李世民也不禁露出微笑,他的目光游移关下,突然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说道:“真是一匹好马也!”原来王琬衣甲鲜明,座下的马骑更是神骏。
罗士信识得此马,说道:“这匹马名为‘玉花骢’,原是隋炀帝的御用之马,被王世充得之,不料现在成了这位纨绔哥儿的坐骑。”
秦叔宝声如铜钟,大声斥道:“长孙安世,王世充朝不保夕,你还在这里厚颜吹牛。我知道你不乏见识,如何似在梦中?王伏宝,秦王已经致书夏王,唐夏不再交战,你退河北,我据关中。事儿说得如此明明白白,你却在这里苦苦纠缠,是何道理?”
“秦叔宝,你是白日做梦!我皇此来,为解洛阳之围,你们若从此退回关中,返郑侵地,早就和了。”
王伏宝话声刚落,就见三骑从关内冲出来,为首一人脸似黑金刚,正是唐将尉迟敬德。王伏宝措手不及,一边抽出兵器,一边往后退。瞬间,尉迟敬德的乌骓马就冲到面前,王伏宝挥刀迎战,谁知尉迟敬德并不与他交手,让随行两人绊着他,自己挥槊直奔王琬。
其时王琬策马几个起落,即将退入五百军阵中,尉迟敬德大喝一声,如同晴空里打下的焦雷。他挥槊刺倒排头的几名兵士,一闪身就到了王琬马前,只见他挺槊直击,一下子就刺中了王琬的腰胯,王琬翻身坠马。尉迟敬德眼疾手快,一把抢过“玉花骢”的缰绳,双腿一夹座下乌骓马马腹,乌骓马知趣地折转头,忽听两匹骏马同声嘶鸣一声,似乎两马取得了默契,它们一个起落已脱离夏军阵列。尉迟敬德转头之际觑见自己的两名从人与王伏宝力战,毕竟力怯,刀法已见散乱。他策马跃到他们面前,替下从人,与王伏宝缠斗在一起。一旁的长孙安世不会武功,他衡量眼前形势,欺尉迟敬德人少,挥手招呼五百人马上前,以图包围尉迟敬德三人。
这时,关上的李世民等人发现尉迟敬德周遭形势危急,秦叔宝大声喊道:“敬德,赶快退入关中。”李世民更是命令刘弘基带领五百人马出关接应。
尉迟敬德听见秦叔宝的喊声,眼睛余光中见夏兵四面围了上来,心中也很焦急,一面招架王伏宝的进攻,一面将“玉花骢”的缰绳抛给两名从人,喝令他们先退。这时,一阵呐喊从关门处传来,刘弘基带领众人已经冲出关外。
尉迟敬德奋起神威,大力挺槊横击,一下子磕飞了王伏宝手中的大刀,闹得他顿时手脚忙乱。尉迟敬德忽然放慢进攻节奏,沉声道:“王伏宝,我知道你薄有微名,识相的,赶快带领你的手下退回,否则关前就是你的坟墓。”王伏宝此刻已拔宝剑在手,听了尉迟敬德的言语,又见唐军兵士蜂拥而至,知道再打下去没有任何胜机。他勒马退后,招呼五百人马到东首扎住阵脚,拱手道:“尉迟将军,我早闻你名,今日又亲眼目睹你阵中夺马,确实了得。如今我皇列兵汜水河边,请上复秦王,若有能耐就出兵决战一场,强似在这里不死不活僵持。届时我在战阵里等你,我们再好好交手一番。”
尉迟敬德哼了一声,并无言语作答。
原来刚才李世民在关上赞叹王琬马好,尉迟敬德在一旁见他脸露艳羡之色,知道李世民爱马成癖,对此马更是由衷喜爱。这“玉花骢”系大宛国所献千里马,初到长安时人莫能制。那日隋郎将裴仁基腾身跃上,一手揪耳,一手抠目方才将之制服。该马朝发长安,暮至洛阳,当时名气很大。现在“玉花骢”已有十余岁,齿龄虽长,然神骏并未落暮。尉迟敬德悄悄下关,招呼两名从人随同,启关后前去抢马,不料一举成功。
尉迟敬德在刘弘基的接应下返入关中,就见李世民正在关门下迎接。尉迟敬德翻身下马,上前说道:“禀秦王,敬德幸不辱命,已将此马夺回。”
李世民又是感动又是心酸,执起尉迟敬德双手,责怪道:“敬德,一句戏言如何当得真?为了一匹牲口,几损我一员大将,今后切莫再为之。”
身后众人耸然动容,不料李世民一句轻轻言语,尉迟敬德就如此当真!小事如此,大事就更不用说了。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脸露微笑,都知尉迟敬德这一辈子注定成为秦王的铁杆大将,只要是秦王的一句轻轻言语,就是取其头颅,尉迟敬德眼皮眨都不眨一下也会割了下来。
“玉花骢”其后辗转交给了张万岁,这匹马毕竟已老,让它在战阵上厮杀终归力不从心。张万岁为它精选配种母马,先后诞下五匹千里驹来。
到了午时,李世民命令全军饱餐一顿,长孙无忌和史大柰匆匆赶来,河北的马匹已经悉数运回。
李世民翻身又上城墙,此时日正当午,火辣辣的日头下面,只见夏兵多向河中饮水,或散坐阵前,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李世民看了一会儿,对众将道:“贼势已懈,急击勿迟!”说罢,令李世、程咬金、秦叔宝、长孙顺德、刘弘基五将率领八万人马出关。
房玄龄接令,就令人在关内燃起三堆狼烟。只见在澄澈的晴空下面,三炷狼烟垂直升空,黑色的烟柱煞是醒目。很快,连珠的号炮响起,在空中绽开一朵朵黑云。号炮一路向南,先是通知侯君集开始出兵,继而通知驻扎在白寨的史万宝开始行动。另一路号炮往北,自是通知王君廓和段志玄登舟入河,前去占领牛口渚。
窦建德就在汜水边上直呆了一个上午,满心希望李世民能够知难而退,或者出来交战,谁知等到日正当午,虎牢那里毫无动静,李世民依旧不理不睬。眼见手下将士尚未得食,正下令招集众将商量下步行止,人尚未聚齐,就见虎牢关内冒起了三道狼烟。
王伏宝大惊,嚷道:“皇上,李世民要动手了,赶快整列准备迎战吧。”
窦建德看见虎牢关门大开,从中拥出无数的唐兵,遂遣散众将让他们各归其阵,嘱咐王伏宝道:“伏宝,你先带马军冲杀,朕带步卒随后。”
虎牢关前,唐兵不绝地拥出,很快排成了五个方阵。窦建德这方,众将忙不迭地招呼饮水兵士上岸登马,两军阵前显得一片忙乱。
唐军五个方阵,每个方阵约有一万五千人,浩浩荡荡向前,顺利越过通济渠,过渠后即向左右散开。这里距离汜水边仅有二里。
李世民带领尉迟敬德来到阵前,他手控“青骓”,头戴一顶凤翅盔,穿一领青锦战袍,披一副金锁甲。居中的方阵由李世带领,李世民看到夏军队列已成,招呼道:“世兄,夏兵这会儿又饥又困,我们气势正旺。你可挥动红旗,招呼左右冲杀过去,不要再来那一套交战前的繁文缛节。”
李世明白李世民的心意,他令旗牌官挥动红旗,点燃号炮,中间方阵开始移动,左右四个方阵接到号令,一齐起动,马蹄声音如一阵风响了起来,唐军像一股狂潮扑向汜水河。
王伏宝眼见唐军扑来,前锋已抵汜水河。他令旗一挥,早已张弓以待的夏兵射出弓弩,如雨般连发,将正在渡河的唐兵射倒一排。按照惯例,两军对阵时,须由弓弩手射住阵脚,再由马军排出对阵厮杀。李世民此阵省略这些步骤,他认为夏军已懈怠,己方可以勇猛进攻,所形成的声势与前锋损折相较,后者是微不足道的。还在关内准备出击的时候,李世民嘱咐领头的五将接到攻击命令,要加快冲锋步伐,快速通过汜水河,实现与敌阵的贴身接触。唐兵见前锋前排兵士中箭倒地,未作停留,反而快马加鞭,催动坐骑冲上东河岸,后随人马紧密相连,方阵并未散乱。
射箭的夏兵原想唐军挨箭后会缓下脚步,不料唐兵像不要命似的,手舞马刀,嘴里大声喝叫着,直冲过河堤。许多夏兵刚刚发射完第二支箭,手向箭壶拔箭尚未拔出来,唐兵前锋已经冲到面前。
李世民见两军已经接战,回顾身后,就见尉迟敬德手握马槊,双眼睁如铜铃凝神观战,再往后,却是牧马官携带群马在那里伺候。原来李世民觉得此阵惨烈,想起上次丘行恭阵中换马之事,特命牧马官带马临阵,一俟大将落马,立刻派人入阵送马。群马中,只见“什伐赤”在那里竖起耳朵,聚精会神聆听前方厮杀声音,李世民心中赞了一声,心想此马也许专为上阵厮杀而生,看其模样透出上阵的兴奋。
李世民提起青偃回龙大砍刀,说道:“敬德,我们上吧,敌阵中挥动红旗处,想是王伏宝在那里指挥,我们就去找他如何?”
尉迟敬德道:“好,秦王,见了王伏宝,请你为我掠阵,看我将他拿下。”
一青一灰的两匹战马弹蹄而出,在两个方阵的接合部快速插上,身旁唐兵在眼花缭乱中,瞅见两匹马疾如闪电,超出众人跃入汜水河中。一名兵士眼尖,识得李世民,他心里一激动,大声嚷道:“秦王上了!”
《秦王破阵乐》传唱军中,唐兵熟知李世民故事,一些善讲之人更是口沫横飞将秦王的神勇故事说得活灵神现。久而久之,唐兵把李世民敬若神人。这会儿听到秦王上阵,周围一些人热血沸腾,同声叫道:“秦王上了!”这四个字一波波地弥散开去,喊声此起彼伏,弄得夏兵摸不清头脑,见唐兵顿时眼光发亮,还以为是唐兵念动的什么厉害咒语。李世民和尉迟敬德两骑透开敌阵,杀入重围,直扑居中的红旗挥处。李世见李世民不顾安危闯入敌阵,连连挥动红旗招呼众方阵加紧攻击,他这个居中的方阵一突前,两旁的四个方阵明白了意图,纷纷加快了进攻的节奏。
夏军居前的马军为八万人,与唐军攻来的八万马军旗鼓相当,唐军渡河时虽遭遇箭雨伤折五千,然攻势猛劲,两军正面相接,夏兵忙于招架,闹了个不上不下的局面。李世中军挺前,整个唐军形如箭头楔入敌阵,两军开始混杀。
李世民和尉迟敬德的一把刀和一杆槊神出鬼没,抢阵后接连刺杀十数人,再往前行,愈觉敌阵的压力沉重。只见夏兵围拥过来,枪戟如林向两人身上招呼。其时李世民居前,尉迟敬德居后,很快,“青骓”身上中创数处,它哀号一声四腿曲地卧倒。尉迟敬德见李世民情况危急,就冲过来在马上挥槊横击,接连磕飞了十数杆枪戟,掩护李世民从容站立。
李世民扭头见“青骓”头一触地,眼睛里透出痛苦的光芒,知道它的伤势严重难以再战,侧头向后阵喊道:“马来!”然他站立地上,声音不能远去。尉迟敬德一面招架前方的敌兵,一面扭头大喊一声:“马来!”声音绽若春雷,虽在嘈杂的战阵之中也不掩其声。
须臾,一声“马来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只见牧马官伏低身体一手控坐骑缰绳,一手牵着“什伐赤”的马缰,飞快地在人群中穿行,很快奔到李世民的面前。他控引马缰站立,距离李世民一丈,只见他手一挥将“什伐赤”的缰绳一抛,嘴里喊道:“秦王,接住。”李世民腾身一跃,接绳在手,“什伐赤”乖觉地跨前几步,李世民一手拔起大砍刀,认镫上马,一驱马,又与尉迟敬德并肩战斗。
后来说书人讲到此战中李世民阵中换马,将“青骓”的英勇悲壮和“什伐赤”的乖觉救主演绎得神乎其神,将它们说成一对神马。尉迟敬德大吼一声“马来”,更在军中传颂,那名牧马官战后军中不再呼其真名,而是叫他为“马来”,牧马官觉得此名与秦王事迹连在一起,颇为自傲。
窦建德站在后方高丘上,观看两军相斗,他见唐军来兵人数与己方马军人数相当,两军缠斗在一起时,夏军锐气遇挫。他回视身旁人马,尚有六万步卒整装待发,心想今日全力一搏,人数上占了大便宜,胜机已现。想到这里,他下令步卒冲锋。
喊杀声顿起,夏军六万步卒分成三队,每队二万人形成方阵缓缓推进。其时日已西斜,日头依然猛烈,方圆以内万马奔腾,荡起万丈尘埃,竟然将日头遮得有些恍惚。窦建德立在高丘上凝神观看,盼望步卒加入战斗后,彻底改变战场态势。
恍惚间,窦建德猛然发现对面的左前方出现一片银亮在快速移动,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骇然瞪视片刻,见这片银亮正是一拨跑动的马军,银亮是从枪戟尖和铠甲上发射出来的。
一名斥候快马过来滚鞍下马,伏地叩拜,只见他满面浮土被汗水冲刷,满脸的黑道,口称道:“皇上,王将军派小人来报,目前我军正面左方,唐军冲上来四万马军;我军南端,更有唐军沿着汜水河而来,前锋已抵阵前。”窦建德大惊:“南边?南边?莫非从天上掉下来的人吗?他们有多少人马?”
“小人尚未打探清楚,直觉他们漫山遍野而来,无穷无尽。”
“混蛋!再探,速速报来。”
窦建德唤过一名身旁侍从,吩咐道:“你去通知步卒队伍,让他们加快步伐,快快将眼前这群唐军包围;再入阵知会王将军,让他收拢马军与步卒会合,想法破了唐军阵列,速战速决。”
侍从急忙去传令,窦建德在这里焦急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就见夏军步卒渐渐围了上去,形成一个半圆,开始与唐兵交战。阵中的王伏宝却动作不大,想是阵中唐夏之兵犬牙交错,无法脱身。
时间就此耽搁了下去,只见在前方的唐军马队已冲过汜水河,加入与夏兵马队的对决。一时间,阵中的态势慢慢发生了变化:夏军马队与步卒无法形成紧密联系,马队顿时形成了劣势,唐兵马军的攻势显得凌厉起来。这时,又见南端尘土飞扬,一彪马军腾跃奔来,尘埃里依稀可辨是唐军旗帜。这两路兵马乃是侯君集和史万宝所统领。
窦建德万分焦急,他跳脚吼道:“快!快!鸣金收兵!鸣金收兵!”
夏兵阵后被唐兵紧紧黏着,无法脱身。夏兵本来就人困马乏,厮杀多时人马已现委顿,此刻听到己方鸣金,人人慌乱中想夺路而逃,阵形一时大乱。
王伏宝本在阵中苦苦撑持,闻听后方鸣金声音,知道今日断难胜利,遂带领身旁众人缓缓后退。这时,忽听一声大吼:“王伏宝,想逃吗?来,我们大战一回,我尉迟恭寻你多时了。”
纷乱战阵中,一匹乌骓马腾跃而出,几乎在同时,又一匹红色战马身如影随,自是李世民到了。
王伏宝咬了咬牙,提刀迎上前来。其时乌骓马前蹄刚刚着地,尉迟敬德不待身稳,头未抬就挺槊刺来,两般兵器立刻碰在一起。
两人就在阵中捉对儿厮杀,尉迟敬德招招凶狠,王伏宝也想杀败他及早退回,两人一来一回杀了九个回合。这时,只见青影闪处,一道青光直挥向王伏宝,这道青光将王伏宝挥为两截。尉迟敬德愕然而顾,只见李世民收回刀势,说道:“敬德,我们合力杀了此獠,追击要紧。”
这时,李世冲过来与李世民会合,李世汗流满面,战袍上血污片片,可以看出他拼杀的惨烈。他嚷道:“秦王,贼势已乱,该是全力进击的时候了。”李世民道:“燃号炮,给史大柰信号。”
随着六声巨响,空中现出六朵黑烟团。李世民事先与众将领约定,六声号炮为继续加紧进攻的命令,已经与敌方交手的队伍要加快推进速度。后面,史大柰和长孙无忌带领二万五千马军站立在关前,号炮刚刚炸响,他们甩开脚步向阵中奔来。
唐军这二万五千兵马旋风般杀入阵来,夏兵见唐兵不绝地投入新兵力,极度沮丧,加快了败退的脚步,他们如退潮的海水一般向东退去,唐军保持队形,乘胜追击。
窦建德见败局已定,眼泪迸然而出,向西长叹道:“王世充,你果然累朕成了你的陪绑。”
身旁侍从之人见形势危急,纷纷劝他先退。窦建德瞪起眼睛斥道:“大军在前,朕与他们同进同退。”命挥动令旗,招呼残兵向此高丘处围拢。夏兵张皇之际,混乱中见帅字令旗挥动,就若看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不再星散奔逃,逐渐向高丘围拢过去。很快,高丘周围聚有三万余人。
窦建德令留下五千人断后,其余人马缓缓向东退去。窦建德心想,刚才自己若独自逃走,则唐军收拾好这里的战场后,乘胜追击直攻板渚,那么自己连渡河逃往河北的机会都会失去。
夏兵惶惶然在窦建德的率领下逃往板渚,行约五里,就到了牛口渚。窦建德以往从这里经过多次,那时他意气风发,并未留意这里山川形势。此时他见这里两峰夹峙,峡间谷底状如喇叭口,猛想起其名为牛口渚,顿时想起昨夜惊梦之事。其时他已入牛口渚中途,悚然而惊:豆入牛口,自己姓窦,莫非昨夜噩梦就应在这里吗?
窦建德正在那里满腹狐疑,忽听两端谷峰上发出震天一声喊,那里拥出无数唐兵,前方的谷口也冒出一彪人马,当先两名将领,一名身着白袍,一名身披黑甲,白袍之人大声喝道:“窦建德,赶快下马受降,免你一死。”那名黑甲之人令旗一挥,四边峰顶的唐兵开始向下移动,这里谷峰并不算高,坡亦不陡,眼瞅着唐兵很快又与夏兵接仗。
这两人是王君廓和段志玄,他们乘舟沿河而下,来牛口渚埋伏,以断窦建德的退路。他们在这里阻住溃逃夏兵败退的脚步,很快,后面追击的唐兵也出现在谷口。
夏兵见有伏兵在此,又见追兵现身,一时大乱,没人理会窦建德的命令,纷纷四散逃走。王君廓和段志玄见状,招呼身后将士杀入敌阵,两人当先冲向阵中旗幡最多处,想窦建德定在那里。
夏兵一乱,窦建德的身旁侍从都跑得无影无踪,窦建德见北首人少,遂拨马过去,想逃出峰顶。窦建德一身玄黄衣裳,上披金甲,座下马骑鞍镫鲜明,在乱军中很是耀眼。那段志玄眼尖,他远远瞧见这人金甲灿烂,料非常人,就驱马赶来。窦建德见前方有一丛芦苇,心想四周唐兵多如牛毛,不若在此芦苇丛中躲避喘息一阵,正待进入芦苇丛,段志玄快马已到身后,只见他挥槊一刺,正中窦建德马股,马负痛一蹶,立将窦建德掀翻地上,自己撒蹄奔逃。段志玄见窦建德狼狈倒地,遂挥槊再刺,意图结果了他的性命。窦建德连连摇手,连声道:“壮士,休要杀我,我便是夏王,若能相救,富贵与共。”
段志玄并不认识窦建德,闻听他自行供认,喜得心花怒放,一跃下马,把窦建德捆住,口称道:“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你就是窦建德,又送我大功一件。”
唐军在牛口渚里围歼夏兵,大获全胜。李世民从后面赶了过来,率得胜之师奔往板渚来端窦建德的老窝。他们还在路上的时候,就见板渚方向有黑烟冒起,原来窦建德夫人曹氏闻听大败,率众退回河北,一把火将板渚营寨点燃。
此役,窦建德带来的十四万人被斩杀无数,仅被唐军生擒的就有八万多人。自牛口渚向西直到汜水河边,沿途躺满了两军阵亡兵士的尸体。其时夕阳如血,地上热浪翻涌,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道。李世民领人退到牛口渚,眼望眼前惨烈景象,悲悯地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世兄,传令下去,令人连夜将这些尸体就地掩埋,不可让他们暴尸荒野。敬德,你去找找‘青骓’的尸体何在,就将它埋在汜水边吧。”
段志玄将窦建德押到李世民面前,窦建德立而不跪,脸色虽然憔悴仍不掩其凛然之色。李世民冷笑道:“你就是窦建德吗?我讨伐王世充,与你何干?你却越境前来,犯我兵锋,今日何如?”
窦建德一时对答不出,想起当初自己挥兵南下征讨孟海公,又挥师西来,何等威武雄壮,不料短短数月就沦为李世民的阶下囚,方悔当初不用凌敬之计。他站在那里,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最后迸出两句话来:“今不自来,恐烦远取。”
众人一愣方才回过味来,发出哄笑,连李世民也露出笑容,想不到窦建德还能幽上一默。他下令将窦建德置入囚车,押往虎牢关。
房玄龄和杜如晦在乱军中还是找到了孔颖达等人,李世民听闻,急忙前去相见,与他们握手共入虎牢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