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关前布阵御强敌 河北牧马怠建德
屈突通将此次洛阳战事具报给李世民,李世民细细阅了报章,不禁拍案大怒,当堂斥道:“这四郎实在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两军兵力相当,郑军又挨饿多时,只要不是自己乱了阵脚,谅他们也难以冲出重围。这次让王世充得了粮草,如何是好?”
堂下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本来按照他们的如意算盘,洛阳城内存粮无多,只要在虎牢关前挡住窦建德前进的脚步,使他无法救援王世充,则不出两月,王世充自会出城投降。洛阳大事一定,就可倾全力对付窦建德。如今王世充得了粮草,又可支持下去,这把如意算盘就此落空。
萧瑀忧虑地说道:“王世充得了粮草,又可凭坚城与我们相持。眼前的窦建德凭借水陆运输,可将河北之粟源源不断运来供应军中之用。如此一来,我们的粮草供应反成了问题。”
封德彝道:“是啊,我们自去岁出了长安,已延宕一年有余。皇上那里倾国力支持钱粮、调度兵马,已到了强弩之末。如今落了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秦王,我们不若引军退回新安,以求稳妥。”
李世民听到封德彝老调重弹,恼怒更甚,有心想当场驳斥过去,又想在此危急关头,若与他们当堂争吵,终为不妥,按了几按将自己的火气压了下去。看到李世在那边张嘴欲言,说道:“这件事情还是我失了计较,当初若将镇守洛阳事体委与世兄,断不会出现今日局面。屈突通虽有眼光,然到了紧要关头还是把持不住,难以坚持己见。世兄,你有话要说吗?”
李世道:“仗打到这份上,唯有撑下去。我们在这里难受,窦建德的日子更不好过,他那近二十万兵马龟缩在板渚小镇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就看谁最有耐心了。比较而言,王世充凭借坚城和我们相持,虽得了些粮草,终是瓮中之鳖。为今之计,我们先全力打败窦建德,则王世充就可不战而擒。”
一旁的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听言后相对颔首,他们压根不赞成封德彝的主张。本来此次出奇兵占据虎牢,意图就是隔断王世充与窦建德的联系,若退回新安,则前功尽弃,实为败招。
封德彝察言观色,见众人大部分赞同李世的意见,急忙打圆场:“李总管所言也有道理,德彝只想此危急关头,秦王要当即定夺,应付了今日局面。”
萧瑀早对封德彝的人品大为不屑,当堂斥道:“德彝,军中无戏言。我们身为皇上的臣子来到军前,皇上本意是想此战重要,让我们协助秦王打好此仗,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要心向朝廷,不拘对错,尽可剖露心迹。你这番言语,转蓬也忒快了些。”
萧瑀在朝中素以耿直出名,他这番直言如同刀刺,羞得封德彝脸红脖子粗。若在平日里他当能忍受,如今当着众多下属揭了自己老底,心里一股火按捺不下去,当堂就想发作起来。李世民见状,急忙上前劝住二人,说道:“封公,萧公,你们不可再争论。你们心诚向唐,世民唯有代父皇感激。此次世民忝为主帅,且听我分析如今的局面,二公再细辩如何?”
听了李世民的言语,萧瑀和封德彝回身坐下。封德彝见李世民前来圆场,满面满项的红色渐渐消退。
李世民言道:“世兄所言甚是有理,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全力打败窦建德,方可逼王世充授首。虎牢关挡住窦建德不能向前,若让他舒舒服服地龟缩在板渚,也非我意。我们的第一步就是要断其粮道,使其自乱。王君廓、段志玄,这断其粮道的事儿就由你们二人筹划。”
那日王君廓、段志玄奉李世民之令率军进驻河水边,这里自虎牢关开始延续过来一溜儿小山,两人就在要紧处布置上人马,自己驻扎在临河的小丘上。丘上树木丛生,北面丘下即是滔滔的河水,其时河水暴涨,舟楫难行,两人原来加倍留意窦建德会溯水而上,现在涨水帮了大忙,一时不用担心窦建德会从这里偷袭。
今日李世民令他们筹划袭断窦建德粮道,两人策马回营,王君廓路上犯了踌躇,说道:“现在窦建德在板渚集合近二十万兵马,我们只有区区二万人,不说路途艰辛,果然接近他们,那也是以卵击石啊。志玄,秦王说让房玄龄协助我们,他为一文士,手无缚鸡之力,有何大用呢?”
段志玄说:“堂会散后我与房先生仅匆匆会了一面,他急着去调舟船,听他言语,此次我们不从陆路进发,乘舟沿河而下。我想秦王素来算无遗策,房先生此举定是大有道理。”
王君廓听说要沿河而下,心中还是不甚明白。
这条计策其实是李世所献,当初他镇守黎阳,对周围地理了如指掌。此次窦建德大举来攻,其军中所需粮秣皆装在船上,沿永济渠和河水溯水西来,沿水舟楫相连,辎重颇多。窦建德令手下将军张青特负责后方供应,张青特率领舟楫到了金堤关扎营,这里距离板渚仅有二十里。张青特一面调度粮草供应板渚,一面令载粮舟楫沿岸抛锚,粮草随用随取,卸下货物的空船摆往下游,重船向前移动一个泊位靠岸,取物显得非常方便。
李世悄悄向李世民建议,派员五千夜间乘船而下,攻其不备直捣张青特营盘,另派人多提引火之物燃其货船,火一燃起,风助火势,可一鼓将其所有货船连绵烧起。窦建德若失去这些粮草,一时难以筹措起大量船只,届时其军中马上就会面临粮草短缺的局面。李世民听后大喜,只问了一个小细节,就是前去进攻之五千人马完成任务后,若从陆路撤回非常困难,他们如何全身而退?李世说他们功成之后再乘船到河对岸,沿岸西行至怀州河内,届时洛口之军可以在那里接应。李世民见此计善全,遂令房玄龄立刻调度船只,并致书洛口之军做好接应准备。
过了三天,房玄龄从新安、回洛城等地共征集舟船三百艘。舟船沿河而下,其时河水汹涌,一些临时征来的操舟之人技术不甚熟练,沿途有十余艘小船倾覆入水。
王君廓、段志玄在河边迎接房玄龄带领的船队,房玄龄舍舟登岸,他们共入营房。这时,他们听到从虎牢方向传来人声马嘶,急忙出外观看究竟。只见一马当先,打头的正是秦叔宝。原来当初秦叔宝随翟让在瓦岗起兵时,他们西向进攻到了金堤关,当时由秦叔宝率兵八百抢关而过,那日李世民定下夺关之策,知道秦叔宝熟悉这一带地理,遂派他来助战。
王君廓到了此时方才明白李世民的计策,不由得喜形于色,招呼其他三人坐下商议。至于攻击时间,房玄龄说今日不可出战,原因是众兵士惯于陆战,水中的事儿一窍不通,仅登舟下船也须时间演练,众人深然之。
此后几日,段志玄指挥兵士演练上下舟船,王君廓、秦叔宝、房玄龄每日到河边观察水势和天气情况。进入四月以来,河水渐渐止住涨势,逐渐向下回落。房玄龄令人在河边设一标尺,日日记录河水的水位。到了第五日,他们又来观看的时候,只见标尺的水位五天来已经下降了半尺。其时河面上无风,黄色的河水从眼前流过,平缓处若一幅平铺的黄绸,洄水处虽现小旋涡,亦不甚急。初夏的阳光照在河面上,愈觉得这会儿的河水比较温驯。房玄龄言道:“王公,今日天气不错,入夜后定有月亮,我观兵士演练操舟愈见熟练,似可以出发了。”
王君廓道:“房先生,洛口那里做好接应准备了吗?秦将军,若万事俱备,我们可以出发。”
两人一同点头,房玄龄道:“洛口那里早已经做好准备,所准备的舟船已泊北岸,届时接应你们上船返回南岸。”
王君廓道:“如此,我们就定在今夜出发。房先生,你可动身返回虎牢,向秦王陈说这里的情况。”
入夜,上弦月将银亮的光芒洒在大地上,月光下的河水浩浩荡荡,大气磅礴又不乏温柔。此时,房玄龄已经返回虎牢关,五千奇兵准备子时出发,秦叔宝站在河边进行最后一次战前检查,猛然想起一事,急忙返回营帐找到王君廓,说道:“王公,今夜不可出发!”
王军廓疑惑道:“今夜月光甚明,兵士毕竟操舟不熟,正可趁月光的便利下行,如何不好呢?”
“我们此去,目的为断其粮道。张青特将粮船沿河一溜儿相连,只要将这些船只焚毁,就可达到我们的目的。今夜月光虽好,然河面上无风,更别说西风了。若无西风助势,我们所带的二十火船就无用处。”
王君廓大惊:“哎呀,我们怎么将此节忘了呢?连房先生这样思虑缜密之人也给疏忽了。秦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我曾经听杜如晦言道,当今能算定阴阳、深谙天文历算之人,首推李淳风。然此人四处云游,居无定所,现在远水解不了近渴。为今之计,我们只好在军中选取一些灵动之人,让他们站在河边观察风向,届时我们再出发。”
王君廓踌躇道:“这是笨法儿,万一风起不久就转了向,或者风干脆停了,我们行在半路上,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如何是好?何况如今初夏之时,南风颇多,要等西风,确实太稀少了。”
那天晚上他们果然没有出发,王君廓一面派人将此情况报给李世民,一面派人站立河边,十二个时辰里不停观察风起风向情况。
此后三日里,中间曾经有几次虚惊。眼瞅着西风起来,兵士相继登船,然船未开风就停了。还有一次船行到二里的地方风渐渐减弱,他们只好拢舟靠岸返回驻地,折腾得大家颇有怨言。
第三日傍晚,乌云笼罩夕阳,天空早早黑暗起来,西风顺着河面先是慢慢飘过来,渐渐加劲,到了后来竟然呼呼作响。段志玄正在岸边,见状大喜,几步奔入帐内嚷道:“王公,看样子这次是来真的,我们出发吧。”
王君廓也一直在注视天气情况,他走出帐外眼望天空,忧心地说:“风是有了,然暴雨也会随之而至。秦将军,若暴雨浇注,我们的焚船之计又要落空了。”
秦叔宝道:“不妨,只要西风疾劲,我们的火船到了近前,那些船表面惯用桐油覆抹防蚀,很好引燃。王公,我们走吧,想天佑大唐,这次也不例外。”
王君廓令兵士登船,霎时百舸竞发,借助风势,船儿在河面上较往时行驶更快。风卷浪急,不时有船只倾覆河中,落水的一大半兵士不熟水性,竟至溺死,会水的则拼力游向南岸,侥幸逃命。船行中途,大雨果然倾泻而下。
夜半时分,船队前锋抵达金堤关,秦叔宝、段志玄率先上岸。金堤关前有一片很大的开阔地,除用作水陆码头外,近来张青特更在这里屯了许多军需之物以图转运。今夜风大雨急,守卫兵士本就不多,这会儿都躲进帐中避雨。唐军上岸,倒是没有惊动任何人。
秦叔宝、段志玄整军三千到岸上列队,后面的王军廓一面指挥兵士将船只归拢系好,一面带领其余兵士向水城逼近。随带的船只内,有二十艘船装有一应火炮芦苇干柴等引火之物,约有三千余担,为了避免淋湿,上面盖有一层桐油布。另让船上兵士皆手持倒须钩。
暴雨一任倾泻,水密如帘,王君廓在那里忧心如焚。事情很明白,若暴雨一直不停,今日火攻之计就要泡汤。他眼前能做的只有等待,然时间一长,被张青特发现的危险就越大。
他们在这里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雨才渐渐地缓了,然风的劲儿一直未歇,可听到风的哨声响彻两岸。想是劲风将落雨的乌云吹散了去,只见雨越来越小,渐渐成了细雨。
秦叔宝和段志玄在那边严阵以待,防备关上的张青特领兵杀出,这会儿看到雨已经小了起来,又观王君廓在那边毫无动静,秦叔宝忍耐不住,令段志玄继续在这边看守,独个儿跑到河边,见到王君廓劈头说道:“王公,为何还不动手?现在是难逢的好时机啊!万一被夏军发现我们的意图,他们将粮船散开,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王君廓点点头,说道:“秦将军,你过去挡住那头,这里有我。”说罢,他命令火船开始行动。
二十艘船悄然启碇,风帆水顺,瞬间船就撑到了水城。其时,夏军水城守卫之兵为了躲避风雨,且素日来这里相安无事,放心大胆竞相蒙头大睡。火船抵达粮船前,船上兵士用倒须钩搭着粮船,然后各自放起火来,放火之后他们跳入河水向岸边游去。这二十艘火船上皆有硫磺焰硝、地雷火炮、芦苇干柴,很快,火见火烧将起来。火船引燃起粮船,风助火势,一下子就烧红了半边天。
睡梦中的张青特闻听火起,急忙上关观看,只听呼呼风哨声中,眼见河边的粮船火势蔓延,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他一时摸不清头脑,下关披挂上马,带人前去查看究竟。待他出关不远,火光中但见一彪人马拦路,当头两人,正是秦叔宝和段志玄。秦叔宝已经打定主意,现在去硬抢关毫无必要,只要阻住来援夏军,保证己方全身而退,即为万全之策。这会儿看到关门大开,从中拥出许多夏军人马,大声道:“段将军,我们不问究竟,先把他们杀翻再说。”说罢,他催动忽雷狡,挺枪杀向前去。段志玄见状紧紧跟随冲杀。
张青特仓促来迎,不及三合,就被秦叔宝一枪挑中咽喉,一命呜呼。后面随行的唐军兵士如狼似虎,他们很快抢入敌阵横挑竖劈,周围血肉横飞。未出关的夏军兵士见主将被杀,又见来人凶狠,吓得忙不迭地将关门紧闭,外面未来得及逃回的夏军兵士很快被唐军杀得干干净净。
秦叔宝折转头,喝令兵士在关前放起火来,烧了夏军囤在这里的军需辎重。火光中,唐军有秩序地快速退到河边。王君廓早已望眼欲穿,见他们安全返回,指挥众人登船,然后划船北渡。
一夜之间,窦建德的粮草辎重都化为灰烬,上千艘舟船也被焚毁。再想如往日那般与北岸从容联络运输,眼见是不可能了。
当初窦建德决定增援王世充,手下的将领大多不愿意。他们攻破孟海公后,个人收获颇丰,都收到大批金银珠宝,一些人还掳来标致女子充作妾侍,满心想回到都城家中好好享用一番。不料战马未歇又披战甲西向援助洛阳,所获得的宝贝只好携带军中,倍感累赘。进攻虎牢受阻退守板渚后,这里与河北一河之隔,眼望河北无法归家,心中的焦急劲儿一时难耐。这下子又被唐军袭了金堤关,粮草没了着落,与北岸联络不通,大家更加焦急起来,群言汹汹,要求罢战归家。
王伏宝率先找到窦建德,进言道:“皇上,臣察众将士日夜思归,再如此耽搁下去,恐怕要闹出事儿来。李世民现在一心拿下洛阳,据守虎牢不出战,是想待洛阳粮尽后再一鼓擒之。我们在这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反而成了王世充的陪绑。皇上,我们的根据地在河北,若困守在此,引起军中哗变,那是很划不来的。”
窦建德这几日也万分烦闷,打了多年的仗,从没有遇到像今天这样憋气的时候。近来气温渐高,他心底里的火也越烧越旺,嘴角上不觉起了几个红泡。这会儿见王伏宝要求退兵,不自禁火又上来,斥道:“打仗如同儿戏吗?如今朕已经同李渊闹翻,唯有和王世充联手,方是保全之策。你去,传令军中,敢言退兵者斩无赦!”
窦建德起身于农家,平素质朴平和,与手下将领打成一片,深得众心,臣下也敢言能劝。王伏宝听了并不惧怕,他一咧嘴,说道:“臣可以去传令,不过军中无粮,难支数日,到时候谁为皇上筹划呢?”
窦建德长叹一声,骂道:“这个该死的李世民,有能耐出关来战,谁胜谁败,那是各自的本事。唉,伏宝,有什么法子与唐军决战一回吗?”
王伏宝顿时默不作声,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儿,他也无计可施。
凌敬自从得悉金堤关的粮草被焚,心里也万分着急。这两日深思熟虑,想出一条计策来。他在一旁观察多时,见眼前一时沉寂,立起身来,说道:“皇上,臣有一计可解洛阳之围,且不用在此困守。”
凌敬胸中素有智谋,窦建德和王伏宝等人素来敬服,这会儿听说有计,他们顿时来了精神,示意他快说。
“兵法有云,临战须善变。我们大举东来,到此虎牢受阻,已在板渚困守两月有余。李世民在那里以不变应万变,而我们却无变化,遂致今日困顿之厄。如今之计,须反客为主,抓住唐军的软肋猛击之,使其疲于应付,如此,才是我军取胜之道。
“那么唐军的软肋何在呢?其京师长安留有镇守之军,我们鞭长莫及;其以重兵围东都洛阳,又出重兵据虎牢,这样从长安到虎牢千里相连,其头尾结实难击,然其腰部那里可谓软肋。我们如今可以避实就虚,先撇开虎牢,全军渡过河水攻取怀州河内,以重兵戍守形成支撑点,以此联络河北山东之地;全军再西向越过太行山,攻取河东之地。此后兵分两路,一路进壶口以骇蒲津,一路出风陵渡威逼潼关。这样可以达到三个目的,一是可以扩土得众,使河东之地与河北之地相连结;二是我们直插长安至虎牢这条长蛇阵的腰部,李世民必回兵救援,洛阳之围自解;三是乘虚捣入唐境,可得大军安全,无须攻坚。”
窦建德听后大喜,觉得凌敬这条计策既大胆又安全,遂令王伏宝传令军中,三日后启程。
渡河罢攻的消息很快被王世充的使者王琬、长孙安世得知,两人大惊,急忙商量对策。午时过后,两人带着金银珠宝挨个拜访窦建德的重臣大将,王琬不说话只是流泪,长孙安世则鼓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陈说利害。他们久在军中,深明众将心理,知道众人皆爱贪利,且思归心切。长孙安世明白王伏宝的重要,采取了重点攻心的对策。他们第一个拜访了王伏宝,入帐后,王琬在一旁暗暗垂泪,长孙安世说道:“王将军,听说夏帝欲领军渡河,这个消息确实吗?”
王伏宝点点头,说道:“不错,有这回事儿。我们在这里困守,不若依凌敬之计北出太行,占领河东,这样也可解洛阳之围。”
长孙安世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王将军,若依此计,难解洛阳之围不说,恐怕贵军要陷入不上不下的境地,太不智了。”
王伏宝询问究竟。
“如今怀州河内那里已被唐军占领,大军渡河之后首先要攻坚,唐军向河内增援是一忽儿的事,他们可以从回洛城、洛口、虎牢三地同时出兵。眼前放着现成的例子,围攻虎牢已近三月不成,再开辟新战场其变数更多。即使你们攻下了河内,近二十万大军要翻过太行山,我知道那里山高壁陡,山间小路皆埋在草木中,人在那里攀缘而行尚可,马匹却难以逾越,随军辎重要全部丢弃。若翻过太行山,河东向来是李渊的老根据地,早已严阵以待的唐军面对你们这群手无粮草、马匹、辎重的远来之师,他们即使不与你们交战,还如李世民在虎牢关这样坚壁不出,恐怕你们也无力再向西向南发展了。”
王伏宝一听果然有理,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失声道:“对呀,凌敬为何没有想到此节?”
“凌敬为一书生,至多在山川图上指指点点,哪儿像你们亲身经历战阵,明白打仗的凶险?其实你们夏帝没有必要太悲观,金堤关粮草虽失,军中粮草最少可支五天,且可恢复粮道,以利长久。李世民那里比我们更为不堪,他围洛阳已一年有余,几十万大军所需粮草皆需关中接济,关中粮草毕竟有限,为此事其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要求李世民罢兵,他现在虎牢关也是硬撑着。前时我皇为配合夏帝进兵,设奇计夺了唐军北邙粮草,虎牢这里已无可转运之粮。这两日我派人化装深入虎牢以西打探,唐营内已无粮草,李世民也无计可施。王将军,其实两军都到了紧要关头,谁能咬牙挺过去,谁就是胜利者。若渡河西攻,前途未卜,且耽误时日,凌敬此计可是大错特错了。”
“依你所说,我们还在这里与李世民对峙?”
“不用对峙!三日之内,唐营因无粮草肯定要有动作。届时我们抓住时机,抢关夺隘,将李世民驱出新安以西,这样夏帝和我皇在洛阳会合,天下鼎足之势从此定矣。”
长孙安世的这番话说得王伏宝心动,长孙安世见火候差不多,就领着王琬到其他将领那里继续游说。较之王伏宝,其他将领更容易说服,一听满帐的金银因翻山越岭可能丢弃,且李世民数日内可能退兵,纷纷大骂凌敬出的馊主意。到了晚间,一帮人一串通,一窝蜂跑到窦建德那里,坚决要求不渡河。
王伏宝说道:“皇上,臣下去默想多时。若渡河西逾太行,变数太多。眼前我们拿虎牢关都没办法,再往河东,一路关隘甚多,且有太行高山。既来之,则安之,现在我们与李世民相持数月,听轻言就弃之,实在可惜。”
当时凌敬不在现场,几名颇有军功且脾气火暴的将领骂道:“皇上,如此军国大事,切不可依书生之言毁了前程。凌敬身上没有硬骨头,一到紧要关头就想退缩,这种人吟诗作赋还行,到了军中纯粹是废物。”
“对呀,筹划决策应该慎重,哪儿能让一名书生将大军挥来喝去?”
窦建德坐在那里一时彷徨无计,眼前的这帮人是随自己起兵的功臣,看来今天是犯了众怒。经过一个下午的思索,窦建德对凌敬所献之计有了疑惑,心想大军若入太行后万一不利,到时候远离河北,再想转圜终无余地。这会儿见众将在眼前情绪激昂,一颗心已经倒向他们。想到这里,他挥手道:“吵什么吵?渡河西出算是千条计百般策中的一条,朕未有定论,你们就认真了,在这里嚷破了天!伏宝,你所说的李世民营中已经缺粮,是否属实?果若如此,我们可以不战而胜了。”
王伏宝道:“皇上,这条消息应该是千真万确的,明日臣再派人前去打探。”
窦建德点点头,挥手让众人退出,又令人召来凌敬。
凌敬其时已经得知窦建德罢了自己所献之计,心中焦急万分,入内伏地,流泪不已,说道:“皇上,臣所献之计实为目前的良策,若依众将所言,恐无葬身之地。”
窦建德温言道:“朕知你忠心,不过眼前唐营缺粮,势不能久,刚才众将心齐力足,可一鼓破敌。此天赞我也,师将大捷。若现在罢兵渡河,就会寒了将士之心,一发不可收拾,我只好从众议了。”
凌敬连连叩首,谏道:“皇上,众将皆有私心!他们舍不得金银美女,一心归家,今日午时后王琬和长孙安世又挨个拜访他们,赠送珍玩。谋天下当弃小我,方成大器,他们拿种种理由阻挠渡河,其实视皇上的天下为无物。譬如说唐营无粮一事,李世民敢和我们长期相持,肯定有其所恃,岂能突然间就无粮了?皇上,谋大事要当机立断,不可有妇人之仁。”
窦建德脸色一寒,斥道:“凌敬大胆,竟敢耻笑朕!不过念你一片忠心,今日不降罪于你。朕心已决,不用多说,你回帐去吧。”
凌敬出门后仰天叹道:“竖子不足为谋!奈何?”回帐后收拾包裹,悄悄溜出板渚向南行去,从此不知所踪。
窦建德的夫人曹氏还算是一位有见识的女人,她在窦建德就寝时劝说道:“凌祭酒所献计策甚好,皇上因何不用之?若依此计攻取河内后乘唐之虚,连营渐进逾太行取河东,再致书突厥让其发兵击关中,李世民肯定会还师自救,洛阳之围自解。我们现在一直困守在虎牢关前,不是自找苦吃吗?”
窦建德的一股无名之火又冒了出来,斥道:“你这是妇人之见!朕既然答应王世充来救援,如此悄没声走了,不是失信于天下人吗?”窦建德这些天的脾气很大,曹氏本想多说几句,然知道他的性子执拗难以说服,只好长叹一声宽衣睡觉。
按照李世民的安排,此次所有粮草供应由长孙无忌统一筹划。单雄信带人夺了北邙粮仓,无法再从那里转运粮食,长孙无忌正在一筹莫展的当儿,王君廓悄悄对李世民说他在洛口仓储有九窖粮食。当初隋朝在洛口建粮仓共有三十窖,每窖可储存三千石粮食。如今王君廓在那里存有九窖,合二万七千石粮食,可保数十万大军食用数月。李世民听后喜出望外,也不问王君廓是如何弄来的,缘何不及早报告,急派长孙无忌前去查实。
长孙无忌到了洛口,王君廓派人随他一同巡查粮窖。洛口北依河水,是洛水的入河口,故称洛口。这里水陆交通方便,转运粮食非常通达。方圆横亘许多道黄土岭,岭间生满了郁郁葱葱的杂树,其中酸枣树最多。隋朝沿岭开凿了许多粮窖。这里土质结实,土壤相对干爽,即使大雨倾盆,雨水快速流入岭下的沟中泻入河水,并无积水,所以这里的粮窖实乃天然良窖,窖内温度、湿度恒常,窖内若存上粮食,三年内不用翻晒,也无虫蛀。隋朝时这里粮食经常满仓,李密当时夺取后开仓放粮,随后弃之;王世充打败李密,又派人前来修整重新启用。这次王君廓夺了洛口,王世充尚在这里存粮四窖,此后王君廓打败王玄应运粮之军,将所获粮食储入窖中,又成五窖,是为九窖。这些情况李世民一时不知,王君廓也一直未报。长孙无忌还算细心,查看粮窖时,也大致摸清了这些粮食的来历。
虎牢军中粮草尚可支用三日,长孙无忌看完了粮窖,一颗心方才放入肚中,他想回虎牢向李世民禀报之后,再行运粮。
长孙无忌带十骑返回虎牢。此时已是四月下旬,天气渐渐炎热。他们打马沿官道向东疾驰。洛口到虎牢,仅有六十里的路程,他们仅用了两个时辰,就到了虎牢关近前,远远可以看到营盘里的旗幡。此时夕阳西下,将它的余晖幻成了漫天的彩霞,大地暮色渐合,一个白天行将结束。这时,他们打马转过山脚,在通过的一刹那,长孙无忌眼睛余光中忽然发现在山脚长草低伏处闪过一个灰影。
长孙无忌勒马站立,别转马头又转回了山脚,指着那处草丛对从人说道:“去,看看那里有什么东西,你们张满弓,若是一只野鹿将之射杀。好长时间没有吃到野味了。”
十个人拨马围上前去,他们拿出弓搭上箭,准备一有动静就连环射出。他们一步步逼近,这时,就听见有人喊道:“别射,别射。”
众人一时诧异,原来这里有人。只见一名灰衣之人举起双手,慢慢从长草中站起,满脸惊惶之色。
灰衣人转眼被带到长孙无忌面前,他“扑通”跪倒,说道:“小人是此处农夫,不想惊动了大人。”
长孙无忌满腹狐疑,见那人眼珠闪烁不定,并无农夫的木讷质朴,遂骂道:“你这厮鬼鬼祟祟,你为农夫跑到这里干什么?说,你是何处人士?”
那人抬眼道:“小人家住广武,来此是想为牲口打些草。”
“胡扯,广武那里的百姓已经逃散,现空无一人。告诉你,我前日还在广武,你瞒得了别人,能蒙过本将吗?看你这样儿,口音也不对,莫非是窦建德的探子?”
那人连连叩首,拒不承认,长孙无忌遂令将他押往虎牢。入营后,长孙无忌不及吃饭,径直找李世民禀报,只见其帐中已掌起了灯,李世民和房玄龄、杜如晦正围在一张山川图前指指点点。
见到长孙无忌进来,李世民起身道:“是无忌回来了,瞧你满身灰土,今天钻了不少粮窖吧?无忌,你为运粮官,全军都看着你呢。”
李世民让人给长孙无忌送上一杯水,长孙无忌接过一饮而尽,他用手抹了一把嘴,说道:“二郎,九窖粮食已经落实,我逐窖查看,里面都装得满满的,我们明日就启运如何?”
李世民点点头,喃喃自语道:“不意王君廓还有这般深沉,倒是救了急。”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说道:“秦王,那日我和如晦谈起此事,既喜又虑。喜的是我们粮草有了着落,此仗可以稳操胜券;忧的是如此大的事儿,王君廓事先竟然不露一点口风,其心机也太深沉,不可不防啊。”
王君廓原为匪盗,被李密招降。降后见李密不重视自己,遂又引军降了李渊。李渊当时正是用人之际,封其为上谷公,其后,他多有战功,素以勇猛著名。
杜如晦也说:“这王君廓外托勇猛,内怀深沉,这次虽将粮食献了出来,其内心到底如何想,我实在想不出来……”
李世民抬手舒掌,说道:“罢了,此事不可再说,万一传入王君廓之耳,他反会说我疑心太重。毕竟,他还是将粮食献了出来,凭此一点,就是功臣。”
他们不再深入此话题,长孙无忌忽然想起逮住的那名灰衣人,笑道:“我从洛口回来,还顺手牵羊抓到一名窦建德的探子呢。”他将抓捕过程细述了一遍。
房玄龄脸色凝重,说道:“真怪了,这两日窦建德像疯了一样,四面派人来打探消息。今天北面的王君廓和南面的侯君集都抓到一名,细细审问,原来都是来打探我军粮草情况。莫非窦建德嗅到什么味儿,要有什么动作不成?”
杜如晦道:“事情很明白,前次王世充夺了北邙粮食,如今我军中存粮仅够支用三日。窦建德被断了粮道,军中存粮也不多。其来探听情况,无非有两个目的:一是等待我军粮尽自退,他可以西进洛阳与王世充会合;二是待我军粮尽疲敝,他来找我们决战。”李世民眼睛闪亮,笑对长孙无忌说:“无忌,那日萧公曾说,我这秦王府里玄龄善谋,如晦善断。你听他们刚才的寥寥数语,就将窦建德的盘算剖析甚明。哈哈,史大柰、段志玄他们说我算无遗策,其实我是冒用了两位先生的功劳,你说,是不是这样?”
长孙无忌不知如何回应,房玄龄、杜如晦确实给二郎帮了大忙,然二郎本人也是人中之杰,他们其实是相辅相成。
李世民微一凝神,说道:“无忌,你抓的这名探子现在何处?”
“现羁押军前,尚未审问。”
“好,放了他!无忌,你不再出面,就让手下兵士说误会了。可以少送他些粮食,就说军中存粮无多,无法多送。嘱他不要再到这里打草,方圆以内已无草可打,军中马匹还要渡河北上放牧呢。这件事你要办得不露痕迹,具体如何办,你可与房、杜先生商量。”
长孙无忌顿时明白,这是李世民的一条诱兵之计。
第二日一早,李世民让史大柰挑选三千马匹,向北而去。昨日长孙无忌放走了密探,房、杜言说须将渡河牧马的戏做足了,方能使窦建德上当,李世民当场表示,自己要亲带这些马匹渡河。
到了河边,王君廓和段志玄已在那里迎接,两人对李世民亲自带马渡河甚是不解,王君廓道:“如今这里草料充足,缘何不嫌麻烦渡河牧马?”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静极思动,这些战马上阵腾跃须有野性,它们在这里圈养久了,早该出外走走。何况,窦建德在那边大眼瞪小眼,早盼着我们出外牧马了。”
数人顿时明白。
李世民问起渡河用舟船,段志玄报说这里备有三百艘,由于船不大,每只船每次最多能渡五匹马。李世民说:“不妨,够用了。史将军,你先到岸边指挥装船,每船最多装马两匹。窦建德既然想看,我们就摆开架势慢慢渡河。”
众人一算账,按如此渡法,三百舟船须往返五个来回,这样须到未时以后,方能把这些马匹全部运过去。
不说史大柰在河边指挥装船,这边李世民带领王君廓和段志玄慢慢沿河边向东行去,这里一溜儿丘陵,丘下河水滔滔。李世民边走边说:“君廓,志玄,上次你们和叔宝兄一起袭了金堤关,斩了守将张青特,这次打击很有效果。只可惜那些粮草和战船没能带回来。”
段志玄摩拳擦掌:“元帅,我们兵围洛阳已一年有余,又在这里和窦建德纠缠了三个月,这次烧了这老小子的粮草,这会儿恐怕他再也坐不下去,我们该是出去击杀的时候了。”
李世民停下脚步,对王君廓微笑道:“君廓,你此次献粮帮了我们大忙,又有资本与窦建德周旋下去。你说,我们是继续与他相持,还是主动出击?”
王君廓目光闪烁不定,当初他在洛口存了粮食未及时禀报,担足了心事。此次言说后,总怕李世民出声斥责,谁知直到如今李世民并无一句硬话加身,这让他更如惊弓之鸟。闻听李世民欲听自己意见,他字斟句酌答道:“回秦王话,窦建德失了粮草,恐怕不能持久,他会主动出来找我们决战。前时这里曾捕到他派来的探子,审问时探子言道,当初粮草被烧,其祭酒凌敬曾献渡河逾太行攻河东之计,惜被窦建德手下将领阻止。他们既不渡河北归,军中又无粮草,只剩下一条路,就是找我们决战。”
李世民叹了一声:“唉,这凌敬为一有见识之人啊,可惜其计不为窦建德采纳,天欲亡他啊。假若他们果真渡河西攻,则自此到长安,沿线震动,我们如今就不能好端端在这里沿河漫步了。不错,窦建德目前无路可走,不出三日,他定会主动找我们决战。哈哈,志玄,我看你这一段时间憋了许多劲儿,届时你可一并释放出来。”
这时,他们走到一处高丘之上,从这里俯视远处,方圆数里尽收眼底。不远处,自南流来的汜水在阳光下如同一条晶莹的玉带,水光潋滟。李世民手指远方,说道:“出汜水向东五里,有一处名为牛口渚的地方,你们两人知道吗?”
他们点点头,王君廓道:“知道,那里又称为喇叭口,是东西行旅必经之地。”
李世民道:“这些日子我和玄龄、如晦多次查看山川图,认为这个牛口渚是个形胜之地。大战在即,我们与窦建德的决战必在正面进行,这些日我暗暗调兵,别看窦建德号称三十万大军,其实难以当得我军雷霆一击,其兵溃之时必然向后逃窜。届时能否全胜,就看你两人之能了。”
两人顿时凛然,明白这是李世民向他们布置任务。
李世民接着道:“记得我攻慈涧之时,沿涧水出奇兵攻破慈涧北墙。这个法儿此仗还要再试一试,届时你们看到虎牢之兵全线攻击,杀出关外的当儿,立刻率领这两万人马登舟下行,到牛口渚弃舟登岸,就在那里摆阵断了窦建德的退路,待我引大军掩杀过来时一齐杀出。明白我的意思吗?”
两人齐声答应,没想到沿河漫步之余,李世民胸中又出一条妙计。
李世民抬头见日头已近当午,说道:“你们先回去,我该渡河了。君廓,还有一件事,你见窦建德领兵出来布阵的时候,给对岸的史大柰点上三堆狼烟,让他将战马渡回。这三千马军,还是冲锋陷阵的生力军呢。”王君廓连声答应,两人将李世民送到渡口,只见史大柰正忙于指挥,一大半的马匹已经渡过河去。
见李世民现在要渡河,史大柰招来一艘大船,让手下偏将在此指挥,自己随同李世民一同向河中驶去。
这里水势平缓,船上共有三名舟子,一人摇橹,两人扳桨,船老大将船头略微偏西,底舱压水前行,这样到北岸泊舟不至于偏离太多。李世民和史大柰站立船头,眼望北岸,头顶烈日炎炎,从河面飘过来的风全是热浪,虽在河面上沾了一些水气,却并不凉爽。
李世民感叹道:“史大柰,你随父皇太原起兵,又随我西讨东征,不说你武功卓著,就是你那中土之语也说得熟练了。”
史大柰道:“大柰原在西突厥,久慕中土繁华,天降机缘,让我归了大唐。大柰常常夙夜自矜,以为此生实为幸甚。”
“你说此话并不完全,知道这河水发源何处吗?其实与西突厥之北河源于一山,即昆仑山。这些水日夜流淌,然沿岸朝代更替太过频繁,河水沿岸近百年间相继有梁、魏、陈、北齐、周、隋统治;北河流域更是犬牙交错,龟兹、疏勒、突厥、西突厥接连变换王旗。这样互相攻伐,无非一个‘势’字。中土繁华,学术深沉,然奢靡日久,渐染颓丧;西域诸国,游牧草原,马快犀利,然不能持久。大柰,我说此话你可能不甚明白,简言之,中土和突厥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短处,你现在中土,最好能取长补短,为我朝树一范例才好。”
史大柰一脸迷茫,不知所云。李世民观状哈哈一笑,拍了他一把,说道:“这些话你慢慢体会吧,比如突厥人多骂南人机巧,这机巧并非短处,恰是突厥人要学习的。然机巧太过又流于烦琐,反不如跨马劈杀、攻城略地来得干脆,这又是中土之人要向突厥人学习的地方。常言道‘刚柔相济’,就是这个意思。”
史大柰连连点头,说话间,不觉轻舟已泊北岸,他们下舟登岸,走上堤坝,只见先来的马匹正在坝内啃食青草。史大柰放眼一望,惊叫一声:“好哇,真是个好牧场。”
只见眼前地势平阔,一望无际皆是绿色的草原,原上低洼处杂有水泊,周围水草最为茂盛。李世民侧头见史大柰那雀跃的神情,知道北人生长在草原上,像史大柰在中土日久,等闲难见到这般草地,宛如回到故乡一样。李世民此时来了兴致,嘱人牵来两匹马,招呼史大柰一同上马,两人扬鞭疾驰,马儿驮着他们在这片河边草场上尽情挥洒。
两人直在草场上驰有小半个时辰,胯下战马出了一身汗,如水洗一般,他们放慢马步,折转头来向河边返回。史大柰满足地说道:“秦王,这一番驰骋算是尽了兴!不过这里毕竟不是草原,待战事结束,你若有兴致,我陪你到极北草原上也疾驰一番,那才真叫过瘾呢。”
李世民至今尚未踏上过草原,听到史大柰邀请他,不禁神往。
午时过后,群马方才一一渡过河来。眼见日已偏西,李世民准备动身返回南岸。临上船时他嘱咐史大柰道:“你派专人在此守候,一见对岸有三道狼烟升起,立刻以最快速度将群马渡回。我在虎牢,还盼着这支生力军投入战斗呢。”
李世民登舟渡往南岸,舟子渐向中流划去,远远看见史大柰还站在岸边向自己招手,心想史大柰为一粗豪汉子,然与尉迟敬德相比,两人习性共通,只细微处稍有差别,甚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