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李渊称帝长安城 元吉撒泼承乾殿

李渊大军围困长安已经月余,时序进入十月,已是深秋,远山红叶尽挂,近处树草逐渐变成枯黄。其间,李渊多次派人进城,致书说明自己得长安后仍尊隋为大统,但朝廷不予理睬。二十七日,李渊下令攻城。此时的长安,守备空虚,左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骨仪虽组织人马左抵右挡,但捉襟见肘,自感乏力。不到五个时辰,李渊大军在城墙多处打开缺口,兵士如潮水般拥入城内。统军孙华身先士卒率先登上城墙,不幸中箭身亡。

李渊入城后,尊隋炀帝为太上皇,立代王杨侑为皇帝,是为隋恭帝,改年号为义宁元年。随后李渊让杨侑颁发诏书,以武德殿为大丞相府,诏李渊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晋封唐王。凡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都归相府。只有郊祀天地时才奏闻杨侑。

李渊封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秦公、京兆尹,李元吉为齐公,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他一边大举封官,一边对那些顽固对抗自己且没有使用价值的人力加清除,入城不久,便下令将阴世师、骨仪在街心斩首。曾刨了自己祖坟、毁了李氏家族宗庙的卫文升虽已病死,李渊也不肯放过他,下令将他从坟墓中扒出来,曝露三天,鞭尸三百以泄其愤。

这天,李渊在武德殿处理政务,忽然想起李靖来,问裴寂道:“裴监,我记得李靖好像没有逃出长安,他现在什么地方?”

裴寂答道:“禀大丞相,那李靖大胆得很呢,知道我们入了长安,他竟然敢在大街上摇来摆去,让我当即逮进牢里去了。”李世民进入长安后曾让房玄龄找过李靖,但晚了一步,已经先让裴寂抓进了牢里。

李渊忿忿说道:“裴监,你干得好。这个不知道好歹的李靖,竟然想坏我的大事。来人,拿我的手令,将李靖带过来。”

李世民闻听不由一惊,心里盘算,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李靖保下来。于志宁、颜师古也怀有同样的心思。他们刚被李渊任命为大丞相府记室。两人向李世民投来探究的目光,李世民向他们点了点头,彼此都了然于心。

李靖很快被带到殿上,只见他身高六尺,骨骼清奇,一副白净面皮,虽然身上戴着枷锁,衣衫褴褛在牢里延宕多日,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李靖入殿后,押送他的狱卒令他伏地向李渊叩头。李靖将木枷向地上一顿,双腿跪下,说道:“唐公在上,罪人李靖有礼了。”

李渊神色严峻,哼了一声,沉声说道:“好一个李靖,本王到太原上任,你不思辅佐,反而弃郡逃跑,还想告本王的状。”

李靖直起脖项,轻轻说道:“禀唐公,当初我们一殿为臣,都忠于大隋,所谓忠君爱国是臣子的本分。我觉出你的图谋不小,找朝廷告发,也是臣子的职责。今天唐公已据长安,说明我当时的认识并不差。”

裴寂在旁说道:“李靖,事到如今你还敢嘴硬。当初刘武周寇边,你不思整军抵御,反而弃郡逃跑,即使依隋律,你也当斩!”

李渊喝道:“把李靖拉出去,午时问斩。”

李靖脸上未现惊慌之色,依旧以平常的语气说道:“唐公兴义兵欲平定暴乱,安澜天下。李靖为政为军,薄有微名。方今用人之际,若杀了李靖,我不足惜,传出去说唐公因为私怨而杀一壮士,恐怕有碍大业吧?”

李世民急忙出班,执笏奏道:“父王息怒,李靖当初虽然进谗,但姑念他一心事主,忠心可恕。且他能够带兵,是一可用之人。二郎愿意作保,愿父王暂饶他性命,容他戴罪立功。”

于志宁、颜师古也出班恳求李渊,愿意与李世民一起作保。

李渊对李靖只是逞一时气愤,见李世民他们作保,也冷静下来,内心有些活泛了。毕竟,李靖当初告发自己并非私仇,如此有见识和忠心之人若收为己用,也是合算的。他目视裴寂:“裴监,二郎他们替李靖求情,你以为如何?”

裴寂观察李渊的神色,知道他的心里已经活动了,又明白李世民的分量,便见风使舵道:“丞相,如此就先饶了他,但要有人节制他一段时间,详细观察。”

李渊道:“李靖,看在大家都为你求情的分儿上,我先饶了你这一遭。你去吧,先在二郎那里任幕府。你要记住,你项上的人头是暂时寄在那里,牢靠不牢靠,就看你自己了。”

李世民大喜,急忙出外叫来长孙无忌,让他领着李靖先回府上。

刚刚处理完李靖的事情,李建成、刘文静带领长孙顺德、刘弘基入殿,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屈突通。原来屈突通困守孤城,城外的李家军源源不断地增加,他力战不屈,拒不投降。孤悬无奈之际,他率领守军突围,但被层层包围在一片树林中。刘文静孤身入林,向屈突通晓以利害和大义。屈突通权衡左右,跪倒在地,遥望江都方向,长叹道:“主上,非臣不战,奈势穷力薄,臣就此投降了。”李渊闻听屈突通的忠义之举,大加勉励,当即封他为兵部尚书,兼秦公元帅府长史。

眼看长安已经安定,李渊派人到太原迎接家人。他同时下令,李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道行军元帅,都督十五郡诸军事。命右卫将军宇文歆、车骑将军张达辅佐李元吉。对李婉娘,李渊也甚加怜爱,封其为平阳公主,让她和柴绍分置幕府,其手下亲兵号称“娘子军”。

李世民孤寂难耐,自从见了李婉娘的三个丫鬟后念念不忘。他仔细观察,觉得其中的倩紫最为出色。倩紫很早就随李婉娘练武,磨练得骨骼匀称,英气四射,英武且不失女儿本色。她眉似绿柳,面如红杏,一口银牙,凤眼里有说不尽的风情,让李世民越看越爱。到了长安,李世民时常到柴绍府上逗留。柴府在含光门南首的太平坊里,占据好大一个院落。李婉娘住下后,命人将后院扩大,不种花草,却辟作一个小型练武场。三百女兵就住在后院,操练时候,一派肃穆之气,到了闲暇时间,满院莺声燕语。李世民一来,定会走到演武场,看女兵们操练,没事找事地和倩紫搭话。

一来二去,李婉娘看出了端倪,但她佯装不知,静等李世民对她开口。那天午后,李世民实在按捺不住,看到柴绍离身出外,急忙凑近李婉娘身边,说道:“姐,我想求你一件事儿——”李婉娘打断他的话:“不要对我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告诉你:不行!”

李世民摸透了李婉娘的脾气,仍旧涎着脸说:“我还没说出来,你能未卜先知啊?”

李婉娘道:“你狐狸尾巴下想拉什么屎,那还用说吗?二郎,你与嘉敏青梅竹马,她模样好看,性子又贤惠,为什么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李世民举起手,发誓道:“姐,我知道嘉敏对我好,我发誓一辈子对她全心全意。不过我找妾侍,嘉敏也赞成,现在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六妾。谁家像你,河东狮吼,弄得柴嗣昌只有你一个老婆。”

李婉娘柳眉耸起,怒道:“好你个二郎,理由还挺足嘛,还挑唆起嗣昌来。哎,嗣昌,”说话间,柴绍正好走进门,“二郎正在这里炫耀他的狗屁高论,还让我帮你娶个妾。你说,瞧上谁了?”

柴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道:“这,这是什么话?”

李世民笑了:“瞧你们两口儿做的好戏,嗣昌兄,我就不信你如此规矩,见了漂亮女人就不动心,除非你是木头。”

柴绍正色道:“要说想法,我肯定有。但再娶别人,未免太对不起娘子了。二郎,人各有志,就不要勉强他人了。”

听了柴绍的真情流露,李婉娘芳心窃喜,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嗣昌,你不用表白,我从来没有拦过你。”

柴绍摊开手,急道:“这——这——”

李世民看到话题转到柴绍身上,觉得很有趣,但自己的事儿被搁在了一边,不免着急。

李婉娘语重心长地告诫李世民道:“二郎,你能否把好色的毛病改一改?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小心伤了自己。几个兄弟中,大郎淳厚有余,才胆不足;三郎早夭;四郎粗放尚武,然浮动佻脱,田猎无度,难堪大任。只有你英才大略,文武双全,是父亲的好帮手,当好自为之才是。倩紫的事情,我不答应,你死了心吧。”

李世民怏怏而去。

柴绍将之送出大门,回头对李婉娘道:“娘子,你今天回绝二郎有些太过了。我观察,他对倩紫还是很上心的。二郎现为秦公元帅,即使得不到倩紫,另外再找个女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李婉娘抢白道:“你让我做马泊六?别是你也动了花心吧?你们男人一个女人不行,再来第二个、第三个,若让女人也这样找,你们男人干不干?”

柴绍摇手道:“瞧你,就会把气往我的身上撒。娘子,我柴嗣昌向你保证,终己一生,只与你厮守在一起,决不动任何心思,好吗?实际上,我看倩紫若跟了二郎,未必不是一个好归宿,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跟在你的身后当丫鬟,终究是要嫁人的。”

李婉娘道:“依你说不妨?这样的话,我们把倩紫叫来,问问她的主意。来人,叫倩紫来。”

倩紫满面红彤彤地跑过来,立在李婉娘面前。李婉娘入神地看着她,指了指椅子:“倩紫,你先坐下,我有话问你。”倩紫不敢坐,李婉娘素常治军甚严,女兵见了她都战战兢兢的。

李婉娘开口道:“倩紫,我那二郎兄弟看上你了,想从我这里要了你去。你意如何?”

倩紫一时无语,李世民那倜傥的身姿和高贵的名气,是她们这些丫头所心仪的,有郎如此,夫复何求?然这是她们平日里不敢奢望的。

李婉娘看倩紫不吭声,立即说:“我已经替你回绝他了,我想将来给你选一门亲事,一夫一妻,就如我这样。”

倩紫听完后先是迟钝一下,然后朗声答道:“奴婢愿听公主吩咐,清清爽爽一夫一妻最好。”

李婉娘哈哈大笑:“如此最好,这才是我的好倩紫呢。天下的便宜事情,总不能都让男人占了去。”

过了两天,柴绍告诉李婉娘,李世民要倩紫碰了钉子,又看上了隋炀帝的三公主,现已迎入府中。这三公主年方十六岁,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心甘情愿地做了李世民的侍妾。李婉娘听后,骂声“花心鬼”,就此丢开。

李渊现在已坐拥京兆郡、冯翊郡、河东郡等二十余郡。北面,虽有东突厥和刘武周在那里虎视眈眈,不过有了与始毕可汗的一纸和约,加上李元吉屯兵太原,倒也一时无虞。西面,薛举、薛仁杲父子盘踞金城,他们攻城略地,不断蚕食李轨的地盘,已将李轨压迫到一个很小的区域,俨然以西秦霸王自居。最近鹰视狼顾,用兵重心逐渐东移,其小股部队已经和李渊的队伍交恶数次。东面,李密杀掉翟让后大举进军东都洛阳,隋炀帝令王世充率领五万兵马占据洛口与之相抗,两军正处在相持阶段,李渊乐得作壁上观。南面,萧铣据岳阳大肆扩充兵马,沿着长江攻陷建康城,前锋直逼江都。

义宁二年三月,隋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在江都宫杀掉隋炀帝,立其幼子杨浩为帝,自称大丞相。消息传到洛阳,王世充废掉越王杨侗,立国为郑,自称天子。他抓住李密因杀翟让而将士离心的机会,采取离间计,瓦解李密内部,将其手下骁将罗士信、裴仁基、秦叔宝、程咬金、单雄信等人招到自己的阵营中。李密逐渐势单力薄。五月一场决战,李密大败,他带领王伯当等十余骑落荒而逃,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无奈间想起李渊还算亲善,于是就打马长安投奔了李渊。

已是太原起兵一周年之际,李渊眼看隋炀帝已死,各路诸侯纷纷自称天子,自己若再屈尊在隋恭帝之下,已没有什么必要。他决定拿掉这个幌子,但又不想硬夺,免得后世史官写这段历史时,对自己说三道四。李渊让温大雅起草禅让诏书,然后由隋恭帝加玺发布。诏书中极力称颂李渊的功德,最后说道:“今遵故事,逊于旧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宜依前典,趋上尊号,若失重负。”诏书明告天下后,杨侑遣人奉皇帝玺绶送与李渊,李渊再三辞让,紧接着裴寂率领百官劝进,他又再三推托。待他将戏演足演够后,方腼腆而受。

五月二十日,李渊即皇帝位于太极殿,改国号为唐,改隋义宁二年为唐武德元年。大赦天下,为官之人,赐爵一级。义师由太原至长安,所经之处,给复三年。罢郡为州,改太守为刺史。以李建成为皇太子,李世民为秦王、尚书令,李元吉为齐王,刘文静为纳言,原隋民部尚书萧瑀为内史令。其余官职如故。

太原郡更名为并州,为齐王李元吉所执掌。他现在握数州政务、军务大权,真正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少年心性,渐生骄横,把一旁虎视眈眈的刘武周不放在眼里,整天弄犬田猎,不理政务。手下群僚中一开始还有数人相劝,惹得他一时性起杀了两人,吓得其他人噤若寒蝉。这些情况早已由暗探报于刘武周,刘武周听后大喜,感觉机会来了。这些年他一方面受始毕可汗的节制,另一方面见李渊整军有道,兵强马壮,不容小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李渊远在长安鞭长莫及,毛头小孩李元吉在这里又自毁长城,岂不是天助我也,遂整军四万,兵发并州。

李元吉得知刘武周入寇的消息,倒是毫无惧色,他领军出城,先派车骑将军张达率领一百余名步卒与刘武周接战。张达认为带领百人与刘武周大军相触,无疑是以羊驱虎,要求增兵,李元吉坚持不许,挺着长槊逼张达速进。张达无奈前去,很快成了刘武周的俘虏。想到李元吉对自己如此无情,且任性瞎指挥,张达一怒之下当了刘武周的前导,刘武周很快攻陷榆次。李元吉闻讯带兵回城,让司马刘德威带领老弱残兵守城,自己则佯称带领强兵出战,趁着夜色,领妻妾逃奔长安。刘武周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并州。

李元吉逃回长安,李渊正在武德殿理事,得知丢了并州,龙颜大怒。其时,右卫将军宇文歆收拢了李元吉丢弃的兵马,后退一百里,扎住阵脚。李渊觉得李元吉幼小,遂迁怒到宇文歆的身上,认为是他没有辅佐好李元吉,准备将其召回斩首。

李世民看到李元吉在一旁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不免有气。李元吉素来与李建成亲善,平日里不爱读书,凭着一身蛮力,耀武于人前。他性好田猎,曾多次说过“我宁三日不食,不能一日不猎”。起初,李世民还认认真真劝他,谁料李元吉白眼一翻,说道:“我就会这样,你能怎样!”几回遭元吉顶嘴,李世民也就懒得理他。久而久之,两人渐渐疏远,见了面也没什么话说。

这会儿李世民看到李渊迁怒别人,恐这般处置,伤了群臣之心,实在忍耐不住,出班奏道:“父皇,儿臣以为,宇文歆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并州之祸,皆是臣弟元吉酿成,他身负并州重任,却不务军事,肆行骄逸。百姓怨毒,各怀愤恨。以此守城,安能自得?而宇文歆多次规劝,已尽了臣子之道,兵败之后,又能收拢军队,稳住阵脚。儿臣建议,夺臣弟并州总管之职,宇文歆官升一级。为挽颜面,儿臣愿提精兵一万赴并州,招抚残部,将刘武周驱出境外。”

李建成现在身为太子,对李元吉在太原的作为也不以为然。毕竟,太原作为李家龙兴的基点,又是北方的门户,如此轻易丢掉,危及了长安的安全,委实为难堪之事。不过现在听了李世民这一番言语,觉得有些刺耳,认为少了一些作为兄长的敦厚之风。他心念及此,看到身侧的李元吉圆睁双眼,作势要与李世民理论,遂伸手拉着其袍带,沉声道:“不许吭声!”看到那边的裴寂眼光正瞧过来,李建成微微抬了一下下颏,示意他出班发言。

裴寂会意,遂出班奏道:“陛下,秦王所奏,有些道理。臣认为宇文歆应该官升一级。至于秦王苛责齐王言语,有些太过。如今天下大乱,一城一池得失非常频繁,不可太过认真,我们再把并州夺回即可。陛下,老臣居并州多年,熟悉地形,深谙风土人物,臣愿提兵征伐,生擒刘武周!”

刘文静听说裴寂要带兵北征,心道这老儿有甚带兵的能耐?一个李元吉已把北边的门户弄丢,再去一个裴寂乱七八糟搞一番,不知道将来的局面如何收拾,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出班奏道:“陛下,秦王能征善战,并州为我朝基业根本,臣以为派秦王为帅方为稳妥。”

当初李世民率领右军绕西包抄长安,李建成、刘文静率领左军过潼关向长安攻击前进,结果还是李建成的左军统军孙华最先登上长安城墙。由此看来,李建成的带兵能力也不差。李建成看到他们在那里请战,也奏道:“父皇,儿臣愿提兵北征。”

李渊盘算了一下,觉得让裴寂去征讨刘武周还是挺合适的,遂道:“如此,就偏劳裴监了。裴监,孤任你为晋州道行军总管,河东诸州由你便宜行事,你选个日子,挑选五万兵马就出发吧。等你班师回来,孤亲自到潼关欢迎。二郎,宇文歆之事就从你之议,你嘱吏部为他晋爵一级。”

杨侑退位搬出了宫城,李渊和家人就居住在太极宫内。李建成居住在东宫,西宫由李世民及其他几个皇子居住。李世民瞧中了西南角的承乾殿,这里约占整个西宫的四分之一,出承乾殿有一长廊,两边点缀亭台、水榭、花坛,然后有一阔大的议事大厅。李世民之所以看中这里就因为有这座大厅。太极宫城戒备森严,人员来往不便。但这里出了大厅即是西宫门,向西行约八百尺,就是宫墙的安福门,门外即是颁政、辅兴两坊。入城后,李世民将手下文臣武将都安排在这两坊内居住。若自己住了承乾殿,两下都可以方便。为此,李世民找到已被封为贵妃的万夫人允准,万夫人笑道:“东宫之外,以你为大,我照准。”

但住在承庆殿里的李元吉却不愿意。他在朝上受了一肚子气,回到家见屋里家什尚未安排齐备,又听说李世民住进了承乾殿,不由得大怒。算着李世民散朝回家的时间,他双拳一攥,怒冲冲跑到承乾殿找茬儿来了。

李世民住进承乾殿后,将议事大厅更名为“仁文厅”。每天散朝之后,秦王府僚属齐聚仁文厅,或议事或论文,已成定例。虽然于志宁、颜师古已离开秦王府,但在房玄龄的经营下,一大批文武才俊一时间齐集秦王府,他们是:文官:记室参军房玄龄,兵曹参军杜如晦,主簿薛收,文学姚思亮、许敬宗、薛元敬、盖文达。

武官:幕府李靖,左虞侯侯君集,车骑将军张亮,长史屈突通,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比部郎中长孙无忌,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骠骑将军段志玄。

这其中的屈突通、刘弘基、长孙顺德、段志玄并非秦王府属下,由于他们与李世民的渊源颇深,就混成一体了。

他们正在议论派裴寂去收复并州之事。刘弘基认为裴寂从未带过兵,并非合适人选。说话的当儿,李元吉闯了进来,他环顾四周,对刘弘基冷笑道:“你说裴寂不行,就你们这干子人有能耐啊?”

众人看到李元吉火气很大,都不再吭声,厅内一时寂静。看到没人理他,李元吉怒冲冲走到李世民面前,撸袖子道:“李世民,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就住了承乾殿?凭什么我就住了阴暗的后殿?”

李世民目无表情,说道:“四郎,你今天心情不好,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们兄弟住什么地方,都是万贵妃分配的,再说,长幼有序,我为什么不能住在这里?”

李元吉气急败坏:“承乾,承乾,想承继乾纲啊,上有东宫,你这名字就透着邪门,我住承庆殿,还想让我为你庆祝呀。”

李世民道:“四郎,你不要再闹了,宫殿的名字都是前隋传下来的,父皇也认同,犯得着鸡蛋里面挑骨头吗?你回去休息吧,要不,你也可找万贵妃申诉。”

当着众人的面,李元吉的一阵闹腾,与李世民的冷静相对,使李元吉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他知道,单就他们哥俩较阵,无论刀枪剑戟,拳脚身手,或是文才嘴仗,他都讨不到好处。想到这里,他一甩胳膊,说道:“我找万贵妃论论这个理。不错,长幼有序,但你不能就此承乾了去。嘿嘿,你这里文臣武将倒是不少,敢情又可开一个朝会了。”说完,扭身就走。

李世民听出他话中带刺,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一时间,厅里无人说话,显得十分寂静。

还是刘弘基先打破平静,他说道:“秦王,今天张万岁送来了一批战马,还专门为你奉上一匹骏马。我已让他们将马牵到你的马厩里,这会儿我们不如一起去瞧个新鲜。这里,还有张万岁带给你的书信。”

李世民一听骏马,脸上有了笑容,他接过书信,说道:“好哇,我们一起瞧瞧去。既然是张万岁送的马,那就错不了。瞧,张万岁还把他偷马的经历写在这里呢。”

众人起身向外走去。李世民的马厩设在辅兴坊的东北角,从这里步行过去,小半个时辰就能到达。

其时,李世民那匹“银电骥”早已赏给刘弘基,它跟随刘弘基征讨河东,在跨越土墙时,因劳累过度,脱力跨墙破腹而死。现在跟随李世民的就是那匹“玉极骝”了。

走进马厩,就见一匹通体乌毛的骏马正在和“玉极骝”比槽而食。远远望去,这匹马约比“玉极骝”高了半尺,近处看,马身乌毛细润,没有一根杂毛。看到众人近前,它仰起脖子长嘶一声,前蹄跃起,马头直插房顶。众人眼前一亮,虽然仅此一跃,但他们都感到这匹马如乌金闪电。

李世民近前仔细观看,又退后细细欣赏,脸上写着满意。在众人啧啧称赞声中,李世民笑道:“可惜张万岁不在跟前,你们呀,或打仗,或弄文,都是行家里手,然要说马,就只能看看热闹了。张万岁说,这匹马是他潜往极北的一个公国,从一个少汗的马厩里偷来的,这个少汗相当于我们的太子。这个张万岁,真胆大,竟然敢越过刘武周、始毕可汗的防地去偷马。他偷马送与我,我岂不成了贼头了吗?”

李靖说道:“是一匹好马呀,秦王,什么时候让张万岁也送我一匹。”

李世民道:“这样吧,我把‘玉极骝’送与你。据张万岁说,它是西极马的后代。而这匹马则是天马的后代。它们不相伯仲啊。”

房玄龄看到李世民的兴致好了起来,急忙凑趣说:“秦王,您就给它取个名儿吧。”

李世民道:“好。我看这匹马到了阵上,将如倚天长剑,威风八面。既然它原是少汗之物,薛收,突厥语中‘少汗’用汉语来讲,如何念?”

薛收答道:“白蹄。”

李世民道:“这匹马通体皆乌,就叫它‘白蹄乌’吧。”

李世民回府后,长孙嘉敏、菁儿、杨氏已经坐在几案前,上面摆好了晚饭,她们正等着李世民回来。

吃完饭,李世民随长孙嘉敏进入寝殿。也许刚才观马带来的欢喜尚未散去,李世民一团高兴,手忍不住在她的身上乱动弹。长孙嘉敏任他抚摩,伏在他的怀里静静感觉。好一会儿,她才抬脸说道:“二郎,想听喜讯吗?”

李世民道:“什么喜讯?既然是喜讯,当然要听了。”长孙嘉敏欲言又止,脸上渐渐红晕起来,最后轻声道:“我告诉你,快要有人叫你父王了。”

李世民愣了片刻,方才忽然明白,将手伸进她的衣内,触到腹部,惊喜道:“是吗?让我听听。”说完,伏在长孙嘉敏的怀里仔细倾听,那一时刻,屋内非常安静。

待李世民听完,长孙嘉敏又说:“知道吗?不是一个,是两个孩儿喊你父王呢。”

李世民不相信:“你又没有先见之明,敢说你的肚子里怀了两个?”

长孙嘉敏道:“瞎说,我哪儿有这样的本领?我是说,菁儿也怀上了。”

李世民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们不愧曾为主仆哇,干什么都是步调一致。”他慢慢走到窗前,脸色凝重,说道,“我们现在住在承乾殿,若你们两人怀的都是男孩儿,将来取名字,你肚里的叫承乾儿,菁儿肚里的叫宽儿,承乾恒宽嘛。当然,由父皇赐名最好。”

长孙嘉敏道:“你就爱操心,哎,我今晚儿不留你了,菁儿那里也不要去,我们容不得再折腾。前些天,杨氏妹子知道了消息,心里羡慕得不行。你快去,她正候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