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誉满天竺 十二、拳拳膺学
年逾百岁的戒贤大法师专为玄奘开讲《瑜伽论》,同时听者多达几千人。大讲经堂内香雾缭绕,戒贤法师在几案后跏趺而坐。玄奘、觉贤等十位高师分坐两旁,堂内外挤满了从各国来听讲的主、客僧俗们……
玄奘暗暗下定了决心不学圆满,决不返回。之后,戒贤法师便专为玄奘开讲《瑜伽论》,同听者多达几千人。
大讲经堂内香雾缭绕,戒贤法师在几案后跏趺而坐,玄奘、觉贤等十位高师分坐两旁,堂内外挤满了从各国来听讲的主、客僧们……
戒贤法师虽然年迈,但声音却异常洪亮。他说:
“今天是第一讲,是菩萨授意于我,要我专为从中国来的高僧开讲。他要我讲《瑜伽论》,《瑜伽论》是大乘佛教的核心经典,是弥勒菩萨口述,无著法师笔录而成的佛经。该书的主要论点是唯识……”
玄奘敛声屏息地,刚要听大师讲下去,他有多少疑难问题要等着解答啊!可是,忽然来了个婆罗门人在门口大哭,接着哭了又笑,戒贤法师不得不停下来,让觉贤去问他为什么又哭又笑。
觉贤走到那人面前问道:
“这位施主,今日是正法藏专为中国高僧开讲之日,你为何在此哭笑?”
那人答道:
“我是东印度人,三年前曾在布咀落伽山观音菩萨像前求愿,想当国王。求完愿,我抬起头时,忽见观音菩萨现身立在我面前,他责备我说:
“你还是不要发当国王的愿,你记住,三年后那烂陀寺的戒贤法师将为中国高僧讲《瑜伽论》。你可以去听讲,如能得悟便可见佛,何必去当什么国王。”
那人又哭着说:
“今天我得到戒贤法师给中国高僧讲经的消息,我便赶来了。没想到三年前观音菩萨现身对我说的话全应验了,怎么不让我高兴呢,我是高兴得哭啊!”
众僧听了无不称奇。
觉贤把那人的话告诉了戒贤,戒贤让他进来听讲。戒贤感叹地对众僧说:
“菩萨被玄奘的精神感动了,所以才托梦于我,又现身于他,玄奘确是一位非凡的人。”
这件事很快传开了,来听讲的人越来越多,那烂陀寺盛况空前,玄奘的名气也越传越运……
傍晚,菩提树下,玄奘与各国来的高僧盘腿围坐着,他们在倾听玄奘讲中国佛学。他们每人都拿着一把大芭蕉扇在扇着,但头面仍然沁着汗珠,天竺实在太热了,即使太阳已落山了,但热度依然不减。
“……佛学是在中国的两汉时期从西域传人的,西域佛僧带来了一些佛经。不过,最初还只是宫廷佛教,后来道安法师及鸠摩罗什到了长安,由于他们的影响,佛学才逐渐渗透到了民间。法显从天竺取经回国后,与鸠摩罗什合作,于是便有了中国佛教早期的翻译经文。”
一个沙门问:“听说中国有个高僧叫慧远。”
“是的,中国晋代出了一位高僧名叫慧远,他是道安法师的高足。他出师后,从长安南下到了庐山。慧远的南下使中国的佛学从北方传到了南方。慧远把佛学和中国的儒家政治伦理相融合,为佛教的中国化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如何中国化?”一位僧人问道。
“佛家讲慈悲,中国孔子儒家重孝道,中国佛学把慈悲和仁孝相结合,从而备受中国人的欢迎。所以,佛教很快便在中国深入人心。”
这时,戒贤大法师及觉贤法师走了过来,玄奘见老师来了忙起身向戒贤俯首合十礼拜。
戒贤还礼后,与觉贤在一旁坐下说:“请继续讲,我也想听听。”
玄奘点头,又说:
“中国的晋代以道安和慧远为核心形成的南北僧团,大大促进了佛学的发展。大乘佛教已经是绝对优势。”
这时,围过来听的僧侣愈来愈多。玄奘接着说道:“晋代开了中原和西域佛学的大交流,留寺沙门多达数千,寺院林立,僧人倍增。之后,经过隋代的发展,到了唐朝,由于皇帝的重视,佛教的发展已达到了鼎盛时期。此时佛教已有了宗派。”
戒贤大师注意地听着。
玄奘又说:“受慧远法师的影响,中国佛教笃信因果业报,三世轮回。所以,深受民间欢迎,佛学的传播也越来越广。”
一个和尚问道:“中国的佛学真了不起。我请问一下,法师为什么要到天竺来求经?”
玄奘听了不假思索便答道:
“那是因为传到中国的佛经不多,译本更少,致使一些严重分歧的问题不能得到解决。比如,以慧远流派为代表的坚持佛是真实的,涅桨境界是存在的,阿弥陀佛净土是可以往生的。而奉守中观派的鸠摩罗什,则奉行一切皆空,连佛也是空的。佛到底有没有?阿弥陀佛净土究竟存在不存在?直到我西行前,都是一团笼罩在中国僧侣关上的迷雾,佛学的信仰产生了危机。”
玄奘恭敬地看了看戒贤正法藏,又接着说:“后来我听从西域到长安的僧人说,《瑜伽师地论》可以解决这一问题,那烂陀寺戒贤大法师正在讲《瑜伽论》,所以我就冒死前来了。”
一个外国的僧侣听了,向戒贤法师行礼说:
“我们国家的佛学也同样存在这一分歧,请戒贤大法师再给我们讲讲佛是否存在?净土真的有吗?我们可以往生吗?”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戒贤正法藏,并鼓掌欢迎。于是戒贤就站了起来说道:
“大家说,你们头顶上的树是什么树?”
“菩提树。”
“那好,这是谁在树下修持了七天七夜成佛的。”
“佛祖释迦牟尼。”众僧齐声应道。
戒贤听了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合十道:
“其实,众生都能成佛,佛就在我们心中,只不过被污垢遮住了。所以,要真如性净,就必须修持,磨去污垢才显出真如的佛性。”
众僧们钦佩地点着头。
一个和尚又问:
“敢问大法藏,什么是佛?”
戒贤正法藏放高声音答道:
“佛就是经过修持了悟之后,能度己度人而达到大圆满,这样的人才能称为佛,佛祖释迦牟尼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被公认为佛。”
一个年轻沙门问:“请问法师,他觉悟了什么?”
戒贤答道:
“了悟就是觉悟,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修持七天七夜,了悟到四谛(四种真理)八正道(解除痛苦的八种途径)。”
“大法师,何谓‘四谛’?”一个外国沙弥急着问道。
“问得好。”
“所谓四谛就是指:佛陀悟出了人生如苦海(苦谛),产生痛苦的根源是生老病死及欲望(集谛),解脱的方法是进入超越生死的涅槃境界(灭谛),戒定慧修持是消灭诸苦的手段(道谛)。灭除痛苦的八种途径就是八正道。”
“不过……”戒贤又总结道,“四谛的真理,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缘起,就是说万法因缘故而起,所以一切皆无我、无常。能悟出这个道理就不会有烦恼和奢望,这样就断了烦恼的源头,也就不会坠入苦海。”
戒贤环顾了一下众人,又说:
“佛陀修出正果后,在鹿野苑初转法轮讲的就是这些道理。”
“大法师,什么是八正道?”又一个外国沙门发问道。
戒贤法师微笑着答道:
“问得好。八正道是指修出正果的八种正确途径。即按照佛学的人生观、思维、语言、行为、生活方式、佛学方法、意念、禅定,去正确地修持。即所谓正见(人生、物理)、正思维、芷语、正业(行为)、正命(生活方式)、正精进(佛学方法)、正念、正定(佛家禅定)。”
觉贤见戒贤法师讲出了一头汗,便说:
“天色晚了,大家请回禅房修持去吧,正法藏已经讲了一天经了,该让他老人家歇会了。”
“是的,是的,谢谢正法藏。”
“请正法藏休息吧!”
大家起身向戒贤合十礼拜。
戒贤也起身合十还礼。
这样,僧侣们便各自回禅房去了。
玄奘和觉贤搀扶戒贤大法师往戒贤的寝房走去。
玄奘叹道:“那烂陀寺的学风真是太好了,戒贤正法藏在这里讲经,就跟当年释迦牟尼在说法一样,盛况空前,我真正是可以求到真经了。正法藏莫非是佛陀转世?”
戒贤听了忙说:“法师过奖,凡僧岂能与佛陀相比,我不过是想让佛学能广为传播而已。”
觉贤也感叹地说:“是啊!正法藏百岁仙龄还如此为弘佛舍身忘己,确实无愧为当今的活菩萨了。”
“正法藏。”
“正法藏。”
路边几个僧侣见了戒贤,都恭敬地合十俯首退在两旁。
“阿弥陀佛。”戒贤也合十向他们还礼。
戒贤正法藏的佛道、学识、品性都使玄奘极为钦佩,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跟随大法藏求得佛学真谛。
正是:
晨钟焚香氛,诵经声声阵。
暮鼓入禅房,古刹净拂尘。
了然菩提下,生灭色空深。
栖寺五春秋,异域行法身。
戒贤法师不仅公开讲座,还单独为玄奘解答疑难,这天上午,戒贤让觉贤去招玄奘来他的禅房。
“觉贤,请你去请玄奘法师来此,我想给他心传一些佛道。”
“是,法师。”
觉贤应着去了。不一会儿玄奘来了,对戒贤礼拜后,戒贤让他在一旁跏趺坐下。觉贤也在另一旁坐下。
大师慈祥地问:“法师,生活习惯吗?”
“习惯,多谢大师从各方面对我的照拂。”
戒贤又问:“有疑难之处吗?”
玄奘说:“听了您讲阿赖耶识(藏识)之后,加深了理解。阿赖耶识是派生万法(物)的根本的这一真谛,使我更加坚定地相言真如涅粱境界的存在。”
戒贤听了点头道:“这就是《瑜伽论》的精髓,为什么要称为藏识,就是因为阿赖耶识含藏着变生一切法相的种子,万物都是它的变相而已。当然其中含着因果因缘在内,所以是刹生刹灭的。”
玄奘说:“多谢大师指点。”
戒贤又说:“《瑜伽论》的宗旨其实只有两个字,玄奘你说这两个字是什么?”
“识。”
“对!唯识境空。”戒贤赞道,“果然是一个非几的人,稍加点拨便能豁然贯通,而且已了然《瑜伽论》的核心。难怪佛祖这么关照你。”
“大师过奖了。”玄奘谦恭地说道。
戒贤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玄奘又说:“中国存在着有无涅槃境界的分歧,这直接关系到能否成佛的问题,否则一切都是空的,那我们就自相矛盾了。大师的点拨证实了我的观点是正确的。所以我要努力学好《瑜伽论》。”
戒贤点头道:“《瑜伽论》的宗旨是‘境空识有’,你说的确实是佛家的要害,如果全都空了,那还有什么可修持的。”
戒贤的肯定,更加坚定了玄奘的看法,解决这一大疑难不仅是区分大、小乘佛教,也是区分大乘空宗与有宗两大派别的分水岭。他始终坚持的观点终于在佛学的发祥地得到了一致的认可,玄奘因兴奋而脸上泛了红光。
戒贤见玄奘激动如此,知必有心得,便说:
“法师如此高兴,是不是又有新悟?”
玄奘忙起身道:
“回大师,弟子已觉悟到涅桀境界的实有,因此对众生证得涅槃充满了信心。”
“很好!你果然已领悟到了真谛。我听说你学习很刻苦,但要注意身体,因为东土还等着你去弘扬。”
“玄奘遵从大师指教。”
“好,今天我留你在此共进薄斋,请不要客气。”
小沙门端来了素斋、瓜果,戒贤法师热情地招待玄奘,觉贤在一旁作陪,玄奘愉快地与师父共进午餐。
戒贤法师十分愉快,他确实为有这样学问高深的弟子而自豪。
玄奘与戒贤大师的这次学习切磋,使玄奘加深了对《瑜伽论》的理解。这对他回国后译《瑜伽论》一百卷,创立唯识宗,著《成唯识论》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