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文治武功 第二十二章 大汉三酷
退朝后,张汤、杜周、赵禹三入朝司马迁走了过来。司马迁看着张汤高高瘦瘦的,杜周矮矮壮壮的,赵禹白白胖胖的,心想,这三人可真正是汉代酷吏三活宝。
张汤处理陈皇后巫蛊事件及淮南王谋反案,冷酷干净,诛杀了数万牵连者,使汉武帝大为满意,迅速从廷尉提升为御史大夫,位极三公,权倾百官,连丞相都让他三分。
大司农颜异看不惯张汤的冷酷、残暴,与旁人议论了他几句,张汤想趁他对桑弘羊的新措施还不太理解之际,整治他,于是就故意当着几个大臣的面问颜异:“大司农,你对皇上颁布的农桑法令有无看法?”
颜异知道他要找茬儿,便没有说话,只是嘴唇动了动。
张汤见了立即喝道:“来人啦,把这个对皇上不满的人拿下!”
“你……你……你这个酷吏,我……我犯了什么法?”颜异气得七窍冒烟。
“你犯了腹诽之罪。”
颜异被判处死刑后震惊朝野。
白发苍苍的汲黯质问张汤:“你身为朝廷九卿之一,却上不能继先帝的功业,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让你这样的人来当政,百姓们真是没法过日子了。”
张汤不理他,径自走了。
早朝殿上,司马迁出列奏道:“启禀皇上,大司农位居九卿,突然被张汤判为腹诽罪处死,臣实在不知何为腹诽罪,因无从写史,故奏请皇上明示。”
武帝说:“张汤,你回答太史令问题。”
张汤便奏道:“皇上,腹诽罪就是论心定罪,臣问大司农颜异对皇上颁布的农桑法令有何意见,臣见他嘴唇动了动,虽然话未出口,但臣可以断定他心里对朝廷不满,所以判他死罪。”
大臣们听了皆哗然。
“皇上……自古并无腹诽死罪。”司马迁急呼。
个子矮胖的廷尉杜周出列支持张汤,这个杜周是被张汤欣赏举荐为廷尉的南阳酷吏。他说:“启禀圣上,古时无腹诽罪不等于现在不能有,腹诽罪就是在心里不满,对朝廷不满当然应定死罪。”
这时,张汤的刑法同僚赵禹也出列奏道:“启禀圣上,臣也以为张汤大夫所言的腹诽罪可以成立,人心难测,如果不严酷一点,恐怕奸人难防,江山难稳。”
大臣们听了又小声议论起来。
御史中丞李文反对道:“启奏皇上,司马迁说得对,臣也不懂什么叫腹诽罪,如果嘴唇动了动,就判大臣的死罪,恐怕太酷。”
张汤狠狠地盯了李文一眼,心想,这个叛逆,早晚一定要除掉他。
武帝说:“好啦,判罪定刑是廷尉和御史大夫的事,就这样吧,退朝。”武帝显然站在张汤的立场上。
司马迁愕然……
退朝后,张汤、杜周、赵禹三人朝司马迁走了过来。司马迁看张汤高高瘦瘦的,杜周矮矮壮壮的,赵禹自白胖胖的,心想这三人奇真是汉代酷吏三活宝。
脸黑黑的杜周对司马迁挑衅地说:“太史令,还有何问题要问?”
司马迁看了看他恶狠狠的眼睛说:“有人询问你们审理刑狱,不是依法办案,而是以天子旨意行事,你们认为这样合乎公理吗?”
张汤冷冷地听着,杜周则说:“笑话,不按天子的旨意办,按什么办?法律也是天子定的。”
赵禹调和道:“太史令难道不知前朝君主所定日律,后朝君主所拟为令,所以,难道不能以当今皇上首肯为准吗?”
这时走过来的御史中丞李文责备赵禹说:“司马迁问得有道理,断狱办案当然要依法照章办事,而不是看天子眼色行事。”
张汤听了哼了哼鼻子就走了,杜周和赵禹忙跟了去。
在张汤府上,张汤、杜周、赵禹三人在饮酒。
杜周说:“这个司马迁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赵禹说:“司马迁处事严谨,处处照章办事,一时难挑他的毛病,再说他学问渊博,皇上很看重他,要惩罚他不是那么容易。”
张汤说:“那就先除掉李文,李文对我们的威胁最大。司马迁那种傻书生,自有倒霉的时候。”
杜周小声地说:“要除掉李文,我倒有个主意,鲁谒居和李文有隙,我看就让鲁谒居……”杜周的声音放得更小了。
杜周说完,张汤和赵禹都点头同意。
“臣张汤叩见皇上。”
“起来吧。”汉武帝拿起一本奏本对张汤说:“爱卿,这是鲁谒居对李文的奏本,你去处理吧。”
张汤明知是他们买通了鲁谒居告的密,却故作姿态地打开奏本,然后面现惊讶地说:“没有想到李文竟敢谋反。”
李文被处死了,张汤出了一口恶气。
张汤是御史大夫,位居三公,权倾天下,他自已掌管司法刑狱,杀个人就像杀只小鸡一样容易,要除掉自己的一个下属,岂非易事?但是大臣们议论纷纷,大家心里都明白李文是张汤的反对派,他的死肯定是张汤下的毒手,但又奈何他不得。
李文的死再次震惊朝野,谁都知道,李文是张汤的反对派,与张汤有积怨的长吏朱买臣想,机会来了。
朱买臣,原是吴(今浙江杭州一带)人,大器晚成的布衣大臣,出身贫寒,年轻时靠打柴为生,他边打柴边读书,后被同乡好友严助举荐给武帝。武帝见他精通《春秋》《楚辞》很是喜欢,就任命他为中大夫。因奉旨破东越,被武帝升为主爵都尉,现任丞相长史。
因张汤处理淮南王谋反一案时,杀了当时在淮南王属下做官的严助,大恩人的冤死使他恨死了张汤,加之看不惯张汤的专横,所以一直在找机会为严助报仇。现在张汤冤杀了李文,引起朝臣不满,他当然不会放过为恩人复仇的机会。
于是他邀约曾经被张汤怠慢的边通和王朝去狩猎,三个长史骑着马在山林路上边走边商议。
朱买臣说:“张汤的权势愈来愈大,连丞相都怕他三分,他想除掉谁就除掉谁,也许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
王朝和边通都是曾经当过二千石大臣的人,因为有冒犯,被贬官,现暂在当朝宰相庄青翟手下任长史。因为酋被张汤羞辱过,所以也对张汤恨之入骨,三人一拍即合。
王朝愤愤地说:“难道我们都像李文一样死在他的屠刀下?”
边通冷笑了一声:“哼,没那么容易,我看他得势不了多久,因为他杀的人、灭的族太多太多了,我看他自己也不得好死。”
在野山上打了几只兔子,然后找了个空旷地坐下,他们用刀割下了野兔的皮,去掉内脏,点起篝火烤肉。朱买臣从马背皮囊内取下酒,三人就对饮起来。
“唔,烤肉真香。”王朝咬了一口边嚼边说。
“这酒也不错。”边通喝了一口酒赞道。
三杯酒下肚,三人都兴奋起来,朱买臣说:“我们是不是坐等张汤来一个个把我们收拾掉?”
王朝放下酒樽,高声说:“我们当然不能等死。”
边通问:“张汤有权有势,皇上又那么宠他,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朱买臣说:“办法是人想的嘛,他能冤死李文,我们难道不能效尤?”
“……哦,明白了。”头脑灵活的王朝立马点头。
边通也恍然大悟,说道:“那……朱兄的办法是……”
“把田信抓起来审问,指控张汤勾结商人受贿致富。”
“……那田信要是不招呢?”
“把张汤发明的三十七种刑法都用上,不就行了嘛。”
“逼他招供……好办法。”王朝点头叫好。
朱买臣把酒樽一甩,高声道:“就来他个物证、人证俱全。”
“好主意。”
“满上、干杯!”三人又高兴地饮了起来。
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庄青翟宰相因霸陵被盗一事也憎恨张汤,于是也趁机指使朱买臣、边通、王朝三长史弹劾张汤,这样揭发控诉张汤的奏本顿时像雪片飞到武帝处。
张汤听说鲁谒居病重就去探视,家人见是张汤忙通报进去。
“还不快请。”鲁谒居躺在床上说。
张汤进到屋里,见鲁谒居气色不好,就在他的床上坐下问候。
“您老哪儿不舒服?”
“心慌气喘,肿得厉害。”
张汤就起身掀起他的被子,一看腿脚肿得很厉害,就卷起袖子为他按摩腿脚。
鲁谒居说:“张大人,看来,人不能做坏事,自从李文死后我就天天晚上做噩梦……”
“鲁兄!”张汤打断他的话,“你不要胡思乱想,有我呢,你怕什么?”张汤边按摩,迦鼓励他。
“张大人,听说皇上对李文之死也有怀疑了,可能已经有人去告发了,张大人,我……我怕呀!”
“鲁谒居,你后悔了,你若是这样,也开脱不了你的诬告罪!”张汤一字一句地说。
“你威胁我吗?”鲁谒居惶恐地说。
“你自己三思。”
张汤没有想到他们两人的言行,已被鲁谒居的弟弟偷听了去。
鲁谒君受到张汤威胁,没几天病情加重,不治身亡。
朱买臣等三人对田信严刑拷打后,田信只得招供,于是三人便上书状告张汤受贿致富。
武帝看了三人的告状正在烦恼,杨得意来报:“皇上,赵王求见。”
“宣。”
赵王进来禀道:“皇上,李文之死有冤。”
“有证据吗?”武帝问。
赵王便说:“皇上,我带来了证人,是鲁谒居的弟弟。”
这赵王名叫刘彭祖,他受封的赵国在北部,因其经营的冶铁铸造业遭到了执行官营冶铁政策的张汤的无情打击,从而与张汤势不两立。鲁谒居死后,鲁文居要为兄长报仇,就去求助赵王,赵王当然乐意,当即带他面见皇上。
“带进来。”
鲁文居进来叩道:“小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你说李文之死有冤,有何证据?”
“禀皇上,我兄长病重,张汤来探视,我亲耳听见他们的密谈,辫混长悔恨作了诬告李文的伪证。我也听见张汤威胁我兄长,所以我怀疑我兄长是被张汤吓死的。”
“带张汤!”武帝大怒,立即升殿要惩处张汤。
“皇上……”
“张汤,你看看,这些都是弹劾你的参本,李文是怎样死的?你跟田信有什么干系?”
“皇上,张汤冤枉。”
“你为何威胁鲁谒居?”武帝愤怒地质问他。
“皇上……”张汤欲分辩。
武帝一挥手,表示不愿听,令道:“御史中丞咸宜。”
“臣在。”
“张汤交由你审处。”
“遵旨。”
“张大人,请吧。”
“皇上,冤枉啊。”张汤被两狱卒带走了。
偏偏这个咸宜,也是一个与张汤有隙的酷吏,张汤的案子交给他办,他还能手软吗?
同情李文,憎恨张汤的大臣们纷纷上书,要求严惩张汤。上书房内,司马迁把一大沓奏本呈给武帝。武帝看了往桌下一摔,问司马迁:“司马迁你老问我某项历史该怎么写?现在朕问你张汤该怎么处罪?”
司马迁说:“就李文冤死一案已经足够判他死罪,何况他还诛杀了多少无辜,灭了多少族。”
武帝叹道:“唉,咎由自取,众怨难堵,朕也救不了他了。”
张汤在狱中沮丧着脸,披散着头发,背靠墙坐着发呆。栅门口一狱吏说:“张汤,赵大人来了,起来迎接。”
张汤想,昔日你们这些下属见了我腰弓得屁股快顶着天,现在却这德行,真是些势利眼狗。
赵禹进来了,他是张汤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也是与张汤共同定酷刑、酷律的人,对张汤虽然同情,但皇帝的旨意岂敢违抗,他一摆手,狱卒端上了好酒、好菜。
赵禹斟了一杯酒说:“来,张大人,喝酒。”
“是来为我送行的吧!”张汤没有接酒蛊。
赵禹把酒杯放下,为难地说:“大哥对我不错,赵某自是感恩难忘,只是……只是皇帝的旨意,为弟岂敢违抗啊!”
“皇上什么旨意,你就直说吧,大不了一个死字,何必吞吞吐吐的。”
赵禹只得说:“张兄,你处理的案件也太多了,你想想,你这一生一共诛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族。也是,难免没有冤死的,皇上是要我转告你,你的罪过已到了犯众怒的程度,皇上也救不了你啦。皇上念你过去有功于朝廷,不忍加诛,为保全你的家族,你就自己决定吧!”
张汤明白了,这个硬汉子脸上滚下了一串泪。
“我是杀了不少人,也灭了不少族,可这……这都是按皇上的旨意办的呀。唉,我张汤呀,我有何罪?我犯何错?我不过是头替罪羊呀……”
言罢声音颤颤地说:“给我笔墨。”于是写道:
汤无尺寸之功,起刀笔吏,陛下幸致位三公,无以塞责,然谋陷汤者,三长史也。
赵禹拿起来看,尚未看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回头一看,见张汤已撞墙而亡。
赵禹流着泪去向武帝汇报,武帝听了叹息不止。
张汤死后,武帝心里一直不愉快,在宣室,他放下奏本,起身踱到窗前,看着天空飞过的雁鸟,感到自己像是断了一只臂一样,长叹了一声。
赵禹来报:“皇上,张汤的家产,我们估量了一下,不超过百金,都是他的俸禄和皇上赏赐,别的什么也没有。他的儿子要厚葬他,他母亲说:一个天子之臣,居然无故被人陷害而死,还有什么值得厚葬的。他们就用牛车拉到郊外草草埋了。”
武帝听了,叹息道:“唉,没有这样的母亲,就不可能有这样的儿子。”
武帝转过头来吩咐:“赵禹,你去好好调查一下,那三个长史何故要诬陷张汤。”
“遵旨。”
赵禹为报张汤提拔之恩,把朱买臣、边通、王朝受宰相庄青翟指示弹劾张汤的事报告了武帝,武帝后悔杀了张汤,便下令诛三个长史,释放田信,把庄青翟打人死牢。庄青翟在狱中自尽。又下令让张汤的儿子入朝做官。